中国长期增长的经济逻辑
——经济机制探索的经验总结

2022-12-28 12:25赵儒煜刘派王媛玉
齐鲁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经济体制机制经济

赵儒煜,刘派,王媛玉

(1/2.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130012;3.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城市经济与公共管理学院,北京100038)

一、问题的提出与理论思考

新中国成立以来,从“一穷二白”“百业待兴”发展到如今取得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道路,其动力正是中国政府和全国人民在社会主义制度追求人民美好生活目标下对经济运行机制的不断探索。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的实践经验已经表明,我们对经济运行机制的探索取得了巨大成功:1952—2018年,中国GDP总量从679.1亿元跃升至90.03万亿元,实际增长174倍,人均GDP从119元提高到6.46万元,实际增长70倍(1)数据来源: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首场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从全球范围来看,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连续14年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居首位,是世界经济增长的“第一引擎”。令人瞩目的新中国经济奇迹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阶段性成果,与西方国家现行的经济运行机制大相径庭,无法套用传统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加以解释。迄今为止,对此进行探究的工作一直在深入推进着,中国经济学者们立足本土,正在深层挖掘、深度发现新中国经济运行原理,力求讲好一个能够解开经济腾飞奥秘的“中国故事”。我们通过对中国长期经济增长的经验总结发现,中国的成功在于坚持了以需求为原动力,从而找到了真正推动经济发展的机制所在。

(一)已有研究综述

早期关于经济机制的探讨,总结了中国经济运行机制存在的理论前提,如曹之虎(1987)提出经济机制运行的基础和前提在于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在一定生产力条件下,有什么样的所有制结构,就会有什么样的运行机制(2)曹之虎:《所有制结构与经济运行机制——兼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改革模式的选择》,《财经研究》1987年第4期,第3-7+2页。;邓佑忠(1988)认为,企业自立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经营模式是新经济运行机制形成的前提条件(3)邓佑忠:《试论“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经济运行机制》,《理论与改革》1988年第2期,第18-21页。;周常生(1992)则认为,经济运行机制形成的宏观前提是国家对待经济行为的态度及其导致的政策,与西方“自由放任型”相对立,中国呈现的是“约束型”经济运行机制(4)周常生:《中国经济运行机制理论的历史冲突》,《南京社会科学》1992年第4期,第13-18页。。也有学者重点研究计划与市场、国家宏观调控与企业微观运行的主要矛盾关系,如张井(1988)将中国的经济运行机制总结为“国家管理企业,企业供给市场”(5)张井:《论“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商业经济研究》1988年第12期,第7-11页。;崔焕青等(1988)认为,“国家—市场—企业”运行系统的自我均衡、自我调节以及自我控制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运行机制的典型特征(6)崔焕青、武建奇:《“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运行机制探讨》《中国高等教育(社会科学理论版)》1988年第5期,第10-17页。;张英驹(1989)则指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所奉行的新的经济运行机制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7)张英驹:《简论“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新的经济运行机制》,《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报》1989年第1期,第10-13页。;邓先录(1990)提出,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的有机结合是中国经济运行机制建立的基础所在(8)邓先录:《建立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济运行机制》,《宁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4期,第19-25页。;高尚全(1992)进一步指出,“计划”应是符合商品经济发展要求和尊重价值规律的计划,“市场”应是受国家计划指导和宏观调控的有序的市场(9)高尚全:《在实践中探索、创造适合中国国情的经济运行机制》,《经济研究》1992年第1期,第3-4页。。

我们发现,关于经济运行机制或“经济机制”的表述多见于20世纪80—90年代的研究中,而进入新世纪以来则鲜有提及。近期的相关研究更多是围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从不同研究角度或学科领域出发,尝试总结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中的一些理论与实践创新,思考“中国问题独特性”(10)史晋川、叶建亮:《中国经济学70年发展的回顾与展望》,《经济研究参考》2019年第7期,第5-10+19页。,探索立足于中国特色本土实践的“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11)郑尚植、亓为康、柴晓东:《中国经济改革的基本逻辑、经验总结与困境反思——基于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的政治经济学解读》,《东北财经大学学报》2019年第4期,第3-11页。。如洪银兴(2017)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具体阐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理论的创新之处(12)洪银兴:《进入新阶段后中国经济发展理论的重大创新》,《中国工业经济》2017年第5期,第5-15页。;任保平等(2019)从国家战略层面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经济发展战略梳理为由“赶超型”,到“追赶型”,再到“质量效益型”的演变历程(13)任保平、宋雪纯:《新中国70年经济发展战略的历史演变及其转型》,《黑龙江社会科学》2019年第4期,第1-5+159页。;杨宇立等(2019)从转型经济学角度分析中国经济转型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在于农村改革、价格改革和企业产权改革的顺序进行(14)杨宇立、俞云峰:《中国经济转型何以一枝独秀?——“讲好中国故事”必须挖掘的“中国政治智慧”》,《上海经济研究》2019年第6期,第19-28页。。然而,这些研究仅是对中国经济改革在新时期新阶段制度或政策等具体现象的归纳总结,并未升华至足够的理论高度和深度来探究新中国取得巨大经济成就背后所蕴含的运作机理或原理。

我们认同学者们对新中国经济发展实践的总结,同时认为学者们所提“中国道路”“中国模式”“中国智慧”“中国方案”等均可以一言概括之,即“中国经济机制”,这也是本文的研究重点。之所以重提“经济机制”,是因为只有“机制”一词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述出中国经济运行的内在机理,揭示出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各类经济现象得以发生的历史性与必然性。新中国70年的经济发展历程,是探索经济快速发展的历程,同时也必然是探索经济运行内在机制的过程。在探索中有成功也有失败,最终以长期发展的稳定和高效为最根本特征,标志着新中国的经济机制探索的成功。换言之,正是我们成功地找到了或者说在经济实践探索中运用了符合经济运行内在机制的方式方法,才形成了促进中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源动力,才促成了新中国经济长期稳定繁荣和快速发展的事实。在此,新中国所探索到的或应用的经济机制不是主观政策,而是客观规律,是足以解释整个世界的社会经济发展自然轨迹及其内在过程的基本原理。新中国探索到的经济机制是这样一种理论创新,“对既有经济学理论产生重大冲击(证伪或重新认识)、对中国或世界经济现实产生重大影响的经济思想和理论假说”(15)黄少安:《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主要的经济理论创新》,《学术月刊》2019年第3期,第39-47页。。它不符合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信奉的传统市场逻辑下的任何一种经济学理论范式,但在中国的实践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在借鉴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我们希望通过本文的研究更加系统、全面地总结新中国成立70年来的经济运行机制探索过程,透过种种现象看到背后的经济推动力本质,用一种全新的理论范式对新中国的“经济奇迹”作出解释。

(二)关于经济机制本质的探讨

在此,需要明确三个概念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即经济机制、经济体制与经济制度。三者贯穿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经济稳定高速发展道路的探索历程,也多有相关研究对其区别模糊混淆。我们认为,经济机制是一国国民经济或世界经济的构成原理及运行原理,是一种符合事物自然运动轨迹的客观规律,其存在状态是科学的、无定式的(16)以往研究中常见经济运行的“市场机制”与“计划机制”的提法,有学者将某一经济的全部经济机制概括为二者中的某一种或二者的混合体,我们认为是不恰当的。一个经济的构成及运行本身并不能只以市场或计划来概括,而是本无定式的。经济机制的这种无定式由其运行动因的多元性所决定。;经济体制是整个社会经济活动中所有经济要素(包括主体、客体)的组合方式及其框架所形成的组织体系和秩序制度的总和,具有主观能动性,常提的“计划体制”与“市场体制”都是其表现形式的一种;经济制度则是指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生产关系的总和,如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制度(17)赵儒煜:《经济制度、经济机制、经济体制辨析》,《当代经济研究》1994年第3期,第13-16页。。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新中国一切社会经济活动得以开展的基本前提,经济机制是促进经济持续健康增长的根本动力,经济体制及其改革则是经济运行机制在实践中的推行和调节手段。

我们发现,经济制度、经济体制、经济机制之间存在着辩证的对立统一关系。

首先,经济制度与经济体制之间没有必然的相互约束关系。即资本主义制度与市场经济的管理体制相容,也与计划经济的管理体制相容——这在二战后不仅由发达国家推进国家资本主义所体现,也由大型跨国公司的计划管理所推进。而社会主义制度在理论上而言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产物,其管理体制是从市场体制演变而来的计划体制,因而社会主义制度本与市场体制和计划体制都不矛盾;从实践来看,已有的经验表明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计划经济体制在中国、前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都曾有其适用和成功之处,市场经济体制则在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逐步得到尝试而获得巨大成功。

其次,经济机制是经济运行自身的客观规律,因而不存在因制度、体制而改变的机制。换言之,无论是社会主义制度还是资本主义制度,无论采取计划管理方式还是彻底的自由放任方式(这个现实中并不存在)或者有限的市场管理方式(这是绝大多数经济体制的常态),经济机制都按照自身的运行规律来运转,反作用于体制、制度,使之与其相适应。而这个根本性的经济机制,简言之,就是以需求为动力、一切以满足社会需求(包括公共需求和个体需求)为导向配置资源的经济运行规律(18)赵儒煜:《智人时代——预期支配的市场原理》,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18年,第35-38页。。在资本主义历史阶段,需求是市场经济的根本动力,市场以生产过剩危机不断教育人们去认识这一根本原理;在共产主义阶段,人们会享受“按需分配”的美好生活,而这里的“按需分配”的前提就是“按需生产”。因此,“按需生产”的经济机制是经济社会的普遍规律,不是特定制度、体制下才存在的。

最后,正因为经济机制的唯一性,使得计划经济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这两种经济体制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相互矛盾。在此,经济体制只是运行的管理方式,只要管理者清楚地认识到其管理方式有助于满足最为迫切、最为关键的需求,可以解决需求—供给之间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那么,按市场方式运行或者按计划方式运行都不重要了。综上所述,无论经济制度、经济体制如何变换,经济运行的根本原理即经济机制是不变的,是以需求为根本动力的。而我们通过回顾新中国70年经济发展历程就不难发现,中国的成功在于始终如一地坚持了需求第一性的经济机制,在于通过经济体制调整的实践自发地、自觉地探索出为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求而运行的经济增长方式。这一过程,就体现为对经济机制的需求动力本质的追求和探索。

二、新中国70年经济机制探索历程

新中国70年经济发展的历程,是在社会主义制度前提下不断探索经济机制的历程,是不断尝试改革经济体制以使之符合经济运行机制需要并实现经济快速、稳定发展的过程。当然,这也是一个对经济制度、经济机制、经济体制三者关系不断认识、不断理解的过程。这一过程,大致经历了机制体制合一的计划经济时期、机制体制分离的频繁改革时期、机制体制稳定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管理时期三个阶段。

(一)机制体制合一的阶段(1949—1978年)

这一阶段,在经历了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短期过渡后,便进入了以计划管理方式推进经济快速发展的历史阶段,对计划经济运行方式进行了有益的尝试。

建国初期,恢复发展国民经济是党和政府的首要任务。以“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城乡互助、内外交流”为总方针,在农村地区推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在城市地区统一财政,没收官僚资本,建立国营经济。这一时期城市地区仍存在部分个体经济、私人资本主义经济,政府对其管理手段主要是计划指导下的市场调节,先将其纳入新民主主义经济体系之中,再着手对其进行改造。可见,1949年至1952年中国国民经济是以新民主主义经济制度为基础,对经济机制的探索主要采取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体制模式,用3年时间完成了战后国民经济恢复任务。然而,仅实现经济恢复是不够的:一方面,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工业基础薄弱,尚未形成支撑国民经济发展的产业体系,迫切需要将有限的经济资源集中起来开启工业化进程,因而避免市场经济必然形成生产过剩所造成的经济失衡和浪费是不二选择;另一方面,面对冷战格局形成、朝鲜战争爆发等国际形势变化,中国政府决定采取“一边倒”的外交战略,与前苏联保持同一战线,为前苏联经济取得高速增长的计划经济体制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快速实现工业化的学习样本,社会主义公有制计划经济也由此正式取代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新民主主义经济体系,成为接下来近30年内中国经济机制探索与体制建设的主体内容。

1953—1956年,依照毛泽东提出的“过渡时期总路线和总任务”的要求,中国要“基本上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19)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89页。。其中,工业化路线以1953年开始的“一五”计划为主导,以全面引进前苏联先进技术为核心,依靠计划经济前提下政府的集权优势将有限的资本和资源要素高度集中,以支撑国家工业特别是重工业的发展。对农业、手工业的改造以合作化为主,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则采取赎买、国家资本主义等政策。从国家经济制度上看,社会主义改造完成的结果就是以国营经济和集体经济为主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在国民经济制度中占绝对的主导地位,个体经济不复存在。从国家经济体制上看,已经建立起高度集中的、行政指令为主的计划经济体制。从国家经济运行机制上看,计划完全取代市场成为资源配置的决定性因素,哪些产业最需要发展、哪些地区最需要支援,资源与生产就集中到哪里。这对于一个刚刚建立、迫切需要稳定政权、建立起基本产业体系的国家来说,是完全符合国家整体需求的。正因如此,这一时期中国的经济发展总体呈现向好态势,特别是“一五”计划完成后建立起较为合理的产业体系框架,为中国工业制造体系的发展与完善奠定了坚实基础。

1957—1978年是中国经济机制探索艰难前进、曲折发展的时期,有成功也有失败。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时,党和国家领导人开始思索国民经济建设如何继续开展,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社会主义在经济发展中的优越性。这些思索既有对“一五”计划后期地方生产“冒进”倾向的补救,也有对前苏联斯大林问题、东欧国家变革经济体制诉求的反思,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两次讲话中对社会主义建设的辩证思想,刘少奇、周恩来允许私营经济存在作为社会主义经济的补充的思想,陈云“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思想(20)陈云:《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高潮以后的新问题》,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1956年。等,都体现出领导人顺应时代发展不断求索的精神。然而,这些有益的探索被当时的“左”倾社会主义思潮打断。1958年,在中国共产党八大二次会议“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指导下,全国展开了工业生产部门的“大跃进”和农业农村地区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多快好省”总路线的提出,改变了中共八大关于生产资料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我国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正确判断,错误确立“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为主要矛盾,忽视了经济建设、发展生产力的重要性。“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夸大人民的主观能动性,违背经济运行客观规律,严重背离当时阶段国家生产力实际。但由于国家主要领导人对此次错误的估计不足,1959年庐山会议主题的反“左”导向完全转变,致使“反右”运动扩大化,进一步加剧了“左”倾错误思潮下经济建设的偏离程度。片面追求工业发展指标而忽视农业生产,造成全国性的粮食与农副产品短缺;加之中国与前苏联关系破裂,前苏联资金撤出,中国陷入持续3年的困难时期。这既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困难,也是经济机制探索的困难。事实证明,片面夸大主观能动性、背离经济运行客观规律的路子,在“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计划经济体制下也具有放大其负面效果的作用。总结“大跃进”时期的教训,1961年中共八届九中全会批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经济建设基本方针,以调整为主逐步恢复经济的良性发展,推动建设“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的、有计划按比例的国民经济体系。1966年,全国基本完成预定的国民经济调整任务。同年 “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社会主义经济的正常建设与良性运行再一次被迫中断。“文革”时期中国的经济运行机制是由政治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以国防事业为核心开展“三线建设”。不可否认,这一时期的国防事业建设取得了一些成果,如“三线建设”促进了内陆传统农业地区的产业转型、国防工业科学技术取得重大突破、工农业总产值实现连续正增长(1967年、1968年除外),但这仅是满足了国家整体的国防需要,而忽视了人民生活对经济正常发展的需要。生产部门和生活部门两大部类严重失衡,生产率未能有效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长期停滞不前。直至1976年“文革”结束,国民经济才得以走上正轨。1976—1978年,党和人民政府致力于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的经济秩序,但由于主要领导人没有及时总结纠正“左”倾错误,急于求成,工农业生产中再次出现“跃进”势头,使得恢复时期的国民经济建设一度结构失衡、效率低下。1978年前后的“新跃进”思想同样忽视了经济发展客观规律,是经济运行机制探索的再一次失败尝试。

总体来看,新中国成立前30年的经济机制探索与经济体制选择是一体的,推行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基础的、高度集中的、行政指令为主的计划经济是客观历史条件下的必然选择。前30年中国的经济制度和经济体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即便在1958年和1970年分别出现了行政性分权的尝试,但都没有取得显著效果(21)行政性分权的改进是指在计划经济框架内中央政府将多数控制的国有企业交给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进一步向企业下放一定管理权限的尝试,但工作重心不在发展经济,而忙于地方政绩攀比,严重干扰了经济的稳定运行,以致于陷入“一放就乱,一乱就收”的怪圈,因此反过来强化了计划经济。。计划经济在建国初期适应了当时中国主要矛盾的国家经济安全、军事安全需求,并集中力量满足社会生产力全面建设的发展需求,因此取得了不可忽视的经济成就,“与50年代大多数新独立的,人均GDP年增长率为2.5%左右的发展中国家相比,中国的经验也是成功的”(22)费正清主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65页。。因此,我们不能否认推行计划经济机制和体制对新中国成立初期经济恢复与建设的决定性作用。计划经济的选择基于对资本主义市场行为下经济矛盾的深刻认识,其优越性就在于对市场弊病的纠正,其核心就是确保国民经济的均衡发展,既避免生产过剩,也纠正生产不足。这对于新中国经济“一穷二白”的起步状态而言,可以实现整个经济建设全面快速推进,具有重大意义。而后期出现的“大跃进”等管理失误,是忽视生产力进步而盲目依赖生产关系先进性所导致的,非计划经济本身之过。事实上,由于所有部门的产业技术进步都存在相当巨大的需求,这种社会生产力的需要在当时中国内外资源受到严重制约的背景下已经超过了计划经济体制“集中力量办大事”制度优势的作用所及。当然,对此的认识,也是在机制体制合一的计划经济框架下走了不少弯路、犯了不少错误之后逐步被认识到的。这些宝贵的尝试,为下一阶段实现技术进步而推进改革开放的体制机制创新,提供了积极的借鉴。

(二)改革体制以转变机制的阶段(1978—2002年)

这一阶段,是为实现生产力进步而主动排除管理体制障碍的尝试过程,而导入市场机制的同时如何避免市场失衡带来的生产过剩或不足问题则是体制改革的主要领域。

计划经济后期显现出诸多问题,突出地表现在生产部门和生活部门两大部类失衡和产业技术发展的停滞上。这是因为,计划经济体制的实现必须在生产函数相对静态的前提下完成,因此计划经济虽然可以克服市场总量内部失衡的弊端,但往往对技术进步的推动不足;同时,计划管理方式长于生产部类内部之间各产业部门的比例协调而短于生活部类内部的结构调整,特别是短于生产部类与生活部类之间的结构调整。为此,在保障国家安全这一根本性生存需求后生活品质提高需求已经成长为主要矛盾的背景下,计划经济体制不能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求不断增长而必然要求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需求,必须改革体制以转变经济运行机制。一方面,一股自发的市场力量在农村悄然兴起,为全国性的经济体制改革提供蓝本;另一方面,中国在20世纪70年代成功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与美国、日本、法国等经济发达国家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为全面的经济开放奠定基础。改革开放是中国探索经济运行机制的历史性节点,完全改变了经济的发展走向,推动了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走出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发展的道路。

1978—1983年是改革开放的启动与摸索时期。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重新确立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经济体制改革重点在于“放权让利”。在农村地区主要体现为生产经营权的下放,承认“包产到户”合法性,全面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现了农业生产由集体统一经营模式向家庭经营模式的历史性转变。1982年起,中共中央连续发布5个“一号文件”推动农村改革,包括承认“包产到户”合法性、放活农村工商业、允许农民自主择业、疏通农产品自由流通渠道、取消统购统销、调整工农城乡关系等。一系列政策的颁布与推行极大地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解放了农村生产力,特别是乡镇企业的发展壮大了个体经济、民营经济力量,推动了中国的基本经济制度由单一的公有制向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演变。这一时期的改革重点在于农业农村领域,城市地区的经济体制改革则以扩大地方政府和国营企业自主权为主。对外开放是与经济体制改革同步进行的,1980年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正式批准设立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四个经济特区,全面引进国外先进技术与资本,出口创汇,树立了市场化改革的“排头兵”。由此,市场经济作为一种调节手段进入中国的经济体系。1982年,中共十二大确立了“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基本方针,提出指令性计划、指导性计划和市场调节3种方式都是配置资源的手段,并要逐步缩小指令性计划的范围。这一基本方针明确了计划与市场的关系,开始在经济体制中加入市场调节手段以探索新的经济运行机制,从而将经济机制与体制分离开来,打破了计划经济机制体制合一的思想禁锢,推动了以满足人民日常生活需求为目标的生产领域的快速发展。

1984—1992年是改革开放的推进与波动时期,进一步深化体制改革以塑造更为合理的经济运行机制。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正式确立了社会主义经济是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从此突破了计划经济与商品经济相对立的传统观念。1987年,党的十三大进一步提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应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突出了计划体制与市场体制有机结合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将这一时期的中国经济运行机制总结为“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彻底改变了国家直接领导企业的指令性方式。市场经济的全面施行也是符合国际经济发展形势的。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爆发,提高了经济发达国家全球配置资源以寻求最大化经济利益的紧迫感,中国则凭借开放初期的资源优势与低成本优势,顺势成为发达国家基础产业转移的承接者,从而推动了中国全面对外开放格局的形成。1984年,中央批准开放14个沿海城市;1985年,长三角、珠三角、闽三角被辟为沿海开放区;1988年,继续设立胶东半岛、辽东半岛为沿海经济开放区,同年开放海南成为第五个经济特区。外向型经济的发展加速了市场经济体制的引入与推广。这一时期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重点从农村转向城市,主要表现为企业(特别是国有企业)经营模式的转换,推动企业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分离。当然,改革不是一蹴而就,在充分吸取以往经验教训的基础之上,中国的市场化改革经历了一个过渡时期,即计划经济体制和市场经济体制并行的“双轨制”。“双轨制”集中体现为价格的“双轨”,同时存在政府定价与市场自由两个价格。这种双重的定价规则是当时中国经济运行机制探索中的过渡产品,其存在具有历史的必然性,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体制内外权力的寻租与腐败现象,势必要退出经济发展舞台。然而,1988年全面改革“双轨制”、推行市场定价的“价格闯关”最终以抢购风潮和严重的通货膨胀告终,也给向好的中国经济形势带来重创,发展进入3年治理整顿时期。经济的不景气与政治的不稳定带来国家指导思想的暂时后退。1990年,党的十三届七中全会提出要“在国家法律法规和计划的指导下发挥市场调节的积极作用”,重回十二大时期“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基本方针。这一时期的国民经济经历了“由过热到冷凝的巨大落差”(23)郭树清:《三年治理整顿与中国经济改革》,《生产力研究》1992年第5期,第18-32页。,但从经济健康运行的长期角度出发,治理整顿是非常必要的。自1984年中央作出全面推行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以来,中国经济增长不断加速,货币发行量剧增,价格水平明显上升。当时就有经济学家指出,在改革起步阶段必须及时采取手段保证宏观经济运行的平衡(24)吴敬琏:《经济改革初战阶段的发展方针和宏观控制问题》,《人民日报》1985年2月11日,第3版。。

1992—2002年是改革开放重新焕发活力的时期。三年治理整顿时期结束之后,全国性的经济过热现象有所缓解。经济的平稳运行为新一轮改革开放奠定了基础,党和国家领导人开始思索如何进一步推动体制改革以更好地激发经济活力。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并发表重要讲话,提出改革开放的判断标准在于“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明确了“社会主义也有市场经济”,再次肯定了市场经济体制对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重要作用。同年,党的十四大确立了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就是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框架。1995年,党的十四届五中全会再次肯定经济体制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的路线。1997年,党的十五大明确了经济发展与制度变迁的方向,提出要充分发挥市场经济作用,健全国家宏观调控体系。在这些政策方针的指导下,各生产要素市场的积极性得以充分调动。如在资本市场对财税、金融、外汇、外贸、计划和投融资体制等进行系统改革(25)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改革开放40年”课题组:《改革开放40年的历史进程与宝贵经验》,《社会治理》2018年第12期,第5-12页。,在劳动力市场通过用工制度改革保障劳动力平等就业的权利,在土地市场加快立法规范、推动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等等。随着要素市场的不断规范与完善,生产力水平得到大幅提升,经济结构也从约束型的供给短缺时期发展到扩张型的需求不足时期。对此,中央采取了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以扩大内需,同时防范金融风险;持续关注民生,推动医疗、住房、教育、社会保障等一系列制度改革;以经济发达地区的率先发展带动经济落后地区的后进发展,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缩小区域经济差距。可以看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在探索经济运行机制上的巨大成功,取得了可喜的阶段性成果:经济实现高速增长,经济结构日益完善,人民生活水平持续提高,人均国民收入提前实现翻两番的战略目标,顺利进入小康社会。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进一步加快对外开放步伐。2002年,党的十六大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对新时期的经济运行机制探索提出了新的要求。

总体来看,改革开放是中国社会需求重心从关注国家安全的群体生存需求向关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个体生活需求转移的必然结果。渐进的市场化体制改革就是要不断尝试如何去掉妨碍回应这些需求所要求的技术进步、供给扩大和升级的部分,并尽量避免市场经济的供给过度膨胀及只顾眼前的短视行为。体制改革以开放为背景,通过市场机制的逐步导入,实现了吸收外部资源加速技术进步、补充国民经济缺口、激发经济活力的目的。同时,社会主义特征也以经济管理有效性为标准进行了尝试性的延续。其中,计划方式向规划方式的转移,克服了市场经济的短视行为;国有经济的保留,避免了市场趋利对整个经济基础的冲击;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依然在核心技术攻关等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这一阶段的探索过程在整体上成功地发挥了市场的优势,也较好地克服了市场的弊病。

(三)体制稳定的市场管理阶段(2002年至今)

2002—2011年是以转型发展促进体制创新的经济运行阶段。上一阶段的经济运行方式探索取得了初步的成果,但技术“补课”使命基本完成的同时,传统产业技术引进带来的增长方式弊病也暴露出来。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是粗放式的,实现了以资源浪费、环境污染为代价的经济高速增长。随着不可再生资源的日益枯竭,资源、环境与人口增长对经济发展的约束性越来越强,迫切需要转换经济发展方式,变粗放为集约,从而实现经济运行机制的转型。

2003年,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机制若干问题的决定》,确立了“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树立了“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理念。科学发展观的提出,充分体现了中国经济运行机制的科学、合理,即以举国体制的优越性最大力度地满足人民群众需求、满足区域协调需求、满足社会可持续发展需求。在满足人民群众需求方面,解决“三农”问题、缩小贫富差距是这一时期体制改革的重点。2004年,在“城市反哺农村,工业反哺农业时代已经到来”基本判断的指导下,农村试点税费改革,逐步取消农业税,并于2006年提前实现。在满足区域协调需求方面,在“西部大开发”战略提出并实施之后,2003年、2004年中央相继提出“东北振兴”、“中部崛起”战略,以求缩小区域发展差距,推动经济的全面发展。在满足社会可持续发展需求方面,2006年,胡锦涛同志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以经济的“又好又快发展”取代以往“又快又好发展”的基调,突出经济发展质量的重要性;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又以“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代替“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提法,充分关注到全社会对发展绿色经济、循环经济的强烈需求。在宏观调控的方式方法上,党和政府也更加注重与时俱进,不断对已有的政策措施作出调整。2006年,“十一五”规划改变了以往“五年计划”的传统提法,标志着政府对国民经济管理方式的彻底转变。2008年,在国内自然灾害与国际金融危机的双重压力之下,政府能够时刻关注经济态势变化,根据市场的动态走向出台相应的宏观调控政策,保证经济的平稳快速增长。总的来看,这一时期是以转型发展为主要推动力,推动了政府宏观管理体制、现代市场体制、城乡一体化发展体制等创新性改革的完成,同时鼓励支持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促进了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完善。

2012年以后,进入了体制稳定前提下以全面深化改革探索新时期经济运行机制的阶段。2012年,党的十八大召开,标志着中国经济机制的探索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国经济形势做出了“三期叠加”的重要判断,指出中国的经济发展正处于“经济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这是由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也是总结发展经验、解决长期积累矛盾的必经阶段。2014年,习近平同志在河南考察时首次提出中国经济发展已经进入“新常态”的战略定位,并于同年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上阐述了新常态的3大特征,“一是从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二是经济结构不断优化升级,第三产业、消费需求逐步成为主体,城乡区域差距逐步缩小,居民收入占比上升,发展成果惠及更广大民众。三是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随着市场化经济的纵深发展,党和国家领导人越来越认识到第三产业发展与满足居民消费需求在当前发展时期的重要地位,意识到需求在市场中的决定性作用,标志着中国经济机制在探索中不断趋向成熟。

2015年,为解决市场经济中供需关系长期的结构性失衡问题,习近平同志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会议上强调,要“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着力加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高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以更好地满足市场需求。市场的管理方式由需求管理转向供给管理,是对西方传统经济理论范式的重大突破。这一转变正是基于对中国经济运行客观规律的正确认识,是中国经济机制独特性与科学性的体现。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新时代的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要通过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构建,“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扩大优质增量供给,实现供需动态平衡”。2019年,习近平同志《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同样提及,在前进的征程上要“不断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见,新时代党和中央政府始终将人民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始终坚持发展经济是为了人的发展,这正是中国经济机制能够取得巨大成功的要义所在。

总体来看,这一阶段中国经济面对的需求出现了规模扩大、结构升级特征。一方面,由于加入WTO后与世界经济更为深入的融合,中国经济与世界需求的结合更为紧密;另一方面,由于中国提高国民收入的努力成效显著,国内需求规模的扩大和结构升级也十分强劲。因此,对经济机制探索从追求快速经济增长和收入提高,逐步转向了对市场失衡和需求动力的关注,并创造性地找到了通过供给侧调整供求关系的市场内在机理。而社会主义制度特征对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追求,抓住了市场动力之源的需求,探索到了市场机制的内在核心问题。

三、新中国经济机制探索的成就

70年的经济发展历程表明,在党和国家领导下全体中国人民对经济运行机制的探索是一个曲折前进的过程,在总结成功与反思失败的基础之上,最终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证明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实践性、客观性与科学性。从经济机制角度来看,中国经济机制的成功之处在于机制与体制的区别与分离,在于机制与制度的辩证统一,在于机制与市场管理的有机结合。

(一)经济机制与经济体制的区别与分离

新中国成立的前30年,确切地说是从1952年开始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到1978年底改革开放正式拉开序幕,一直推行的是机制体制合一的计划经济,以国家统领经济发展走向为主导思想,以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为调节手段,国民经济建设从顶层设计到具体实施都在力图避免市场机制带来的生产过剩。生产过剩对于当时产业基础极其薄弱的中国而言,是绝对不容许的。事实上,计划经济的推行在建国初期确实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提高了国民经济水平,但随着经济发展的逐步推进,许多弊病开始显露,如经济增长以资源的高消耗高浪费为代价、生产部类和生活部类结构性失衡、产业技术相对落后、人民普遍面临物品短缺、经济增长率与人民生活质量没有同比例提高等等。计划经济体制不再适用,必须改革。改革的方向是什么?这就涉及到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论战。长久以来,在人们的普遍意识里“社会主义”与“计划经济”是相互捆绑的,新中国早期经济实践中机制体制合一正是基于二者绑定的固化思维。“社会主义”必须施行“计划经济”,搞“市场经济”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种对“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机械的、错误的区分思想根深蒂固。1979年,邓小平同志提出“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从根本上跨越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之间的鸿沟,为新中国经济机制的探索与发展指明了新的道路。

从本质上讲,计划与市场都是一种经济发展中实现资源配置和调节手段,是根据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所采取的方式。计划也好,市场也好,它们都是经济运行过程中组织体系与秩序制度如何具体开展的手段,也就是经济体制的具体选择。而经济机制是各种体制相互结合从而发挥最大化功能的过程,是经济运行客观规律作用表现的载体。因此,特定的经济体制通过不同的组合方式构成特定的经济机制,特定的经济机制一定要有相应的经济体制与之配套。从这个意义上讲,经济体制的选择对经济机制运行的结果具有重要作用,要根据一定历史阶段经济发展的特征、根据完善经济机制的要求作出判断,计划与市场哪个更加适合,就选择哪一个。因此,经济机制与经济体制完全是可分离的,我们当然可以在坚持社会主义的根本前提之下选择市场配置资源的手段,这是一条适合中国经济发展、符合经济发展客观规律的正确道路。

当然,正如邓小平同志所言,“实行计划指导下的市场调节是场彻底革命”,改革之路必定是艰难的、曲折的,将经济机制与体制完全剥离开来需要一个过程。因此,中国采取了渐进式路线,在改革的前期实行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行的“双轨制”。从1982年 “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基本方针,到1984年“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再到1987年“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充分体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在经济实践中的不断摸索与适时调整。市场经济的逐步引入为中国经济增长带来了突飞猛进的效果,甚至一度造成“经济过热”,加之价格“双轨制”改革以严重的通货膨胀告终,我们不得不暂缓改革以反思现状、整顿而使经济重回正常运行轨迹。然而,1988年“价格闯关”的失败并不能说明市场经济的失败,只是一个经济运行周期内部个体经济行为与宏观政策指导之间矛盾的集中爆发。这种矛盾因市场客观存在的信息不对称性而不可避免,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条件下发生具有历史的必然性。因此,市场经济仍是一种有效的资源配置手段,不能因暂时的实践中的失败而彻底放弃。1992年,邓小平视察南方工作时发表了重要讲话,通过“三个有利于”的判断标准,再次肯定了中国发展市场经济的必要性,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框架,确定了由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彻底转变的基本路线。由此,中国经济机制与体制之间的分离愈加明朗化。我们已经充分认识到,市场经济作为一种调节手段必须引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只要运用得当,就绝不会动摇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根基,反而会起到极大的推动和促进作用。中国的经济运行机制,就是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前提下,打破计划与市场的传统对立,通过市场力量调节与政府宏观调控的有机结合,调动一切经济活动个体的积极性,不断解放生产力,推动经济发展,切实提高人民群众生活水平,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经济机制与体制从合一到分离,是改革开放时期我们党和人民在新中国经济机制探索道路上的重大理论成就,这是在总结多次探索经验的基础上得出的思想成果,并能够在实践中起到科学的指导和引领作用。探索是一个曲折而痛苦的过程,正如邓小平同志在南方谈话中提到的,我们要“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在借鉴国外先进的经验与总结自身失败的教训中不断提升,“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26)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邓小平文选(1975—1982)》,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372页。。可以说,新中国的经济机制就是在一次次的探索与试验中,一步步地走向成功的。

(二)经济机制与经济制度的辩证统一

经济制度是由生产过程中的各种生产要素及其所有者的相对地位所决定的其所有者间的相互关系,包括生产要素归谁所有,生产要素及其所有者在生产过程中的地位和相互关系及其相应的产品分配形式(27)赵儒煜:《经济制度、经济机制、经济体制辨析》,第13-16页。。简言之,经济制度就是生产关系的总和。在当今社会,主要分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以公有制为基本特征。新中国的成立,是亿万劳动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所取得的伟大成果,其发展必须以人民为本、惠及人民,因此,新中国从成立之初就确立了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

生产资料公有制取代私有制,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分析总结资本主义国家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及其矛盾运动的基础上所得到的科学判断,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实现了生产力的高度发达;换言之,“只有在实现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具备的时候”(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98页。,生产资料公有制才能实现。因此,从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传统理论上看,中国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违背了经典理论的。然而,社会主义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是生产力相对落后的俄国率先实践。之后前苏联建立起的高度集中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实质上超越了生产力发展阶段,陷入僵化而最终失败。而就当时的中国而言,经济凋敝,积贫积弱,生产力水平严重低下,在这样一个落后的大国建设社会主义,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然而,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集中一切力量,避免资本主义自由放任的市场机制所必然导致的生产过剩危机,避免资源的浪费。因此,选择计划经济对于当时的中国而言不仅是社会制度的要求,更是发展经济的要求。

随着经济体系框架的基本形成,生产部类与生活部类之间的不平衡问题凸显出来,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需要成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核心目标,计划经济转向与市场的结合,也是大势所趋。

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与计划机制、市场机制的辩证认识和运用,在中国的实践取得显著成效,体现出在特定的历史发展时期与环境下,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具有高度的兼容性。列宁在采取战时共产主义体制时意识到,超越生产力水平的发展是存在问题的,“实行社会主义革命必须通过一系列特殊的过渡方法”(29)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列宁论新经济政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8页。,进而提出“新经济政策”,用国家资本主义发展社会主义经济,支持个体经济、允许私营经济的发展。然而,列宁虽然意识到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相结合能够产生强大的经济动力,但没有在理论上对其进行正确总结,之后的前苏联领导人则视“新经济政策”为社会主义的“暂时退却”而弃之不用。中国始终坚持社会主义与市场的有机结合,不照搬西方,不畏惧失败,从国情出发,“利用一切于国计民生有利而不是有害的城乡资本主义因素”(30)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79页。,最终探索出了符合经济运行客观规律的经济机制,开辟出了一条适合中国发展的正确道路。

中国能够辩证认识和运用社会主义制度与计划机制、市场机制的成功,在根本上要归功于社会主义制度。正是因为这是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一切经济生产要素“取之于民”,一切经济发展成果也要“用之于民”,所以才会在重大经济决策中体现了人们利益至上的原则,才会因此而实现高效率的经济发展。在前30年的计划管理下,国家安全需要得到保障,国民经济体系得以快速确立。在解决了国家生存的总体需求之后,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我们必须把关注点放到人们的个体需求之上。改革开放通过引入市场经济全面关注微观层面的个体需求,弥补了计划经济“自上而下”的宏观层面管理弊病,将经济发展的第一要务放在关注人民群众对物质文化生活的追求上。改革开放的源头,正是在农村基层的人民群众中兴起的“包产到户”运动,这一自发的市场行为使得党和国家领导人意识到,市场经济在当时的历史阶段能够最大程度地调动劳动人民积极性,因此必须在经济体制上进行彻底的变革。由此,人民群众的需求成为新中国探索经济机制的指南针,时刻关注人民需求,则是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在与市场经济结合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独特的优越性。相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而言,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发展不以经济利益的最大化为目的,而是追求并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因此,一切经济活动都围绕着满足人民群众需求、提高全体人民生活水平而进行。从农村经济改革、持续关注“三农”问题,到树立“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再到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党和中央政府始终坚持“一切发展为了人民”的理念,并在一次次的经济实践中凸显人民的主体地位。聚焦贫富差距问题,从城乡统筹、区域协调、建设合理的城镇体系布局等战略层面推进国民经济的均衡发展;加大政府投入,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推动医疗、教育、养老、就业等社会保障制度的深化改革;抑制房地产投机行为,明确提出“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加强金融市场监管,严防泡沫经济;关注价格市场走向,适时投入储备物资以平抑物价等等。在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前提下,一切经济活动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的切实需求,这正是资本主义制度所不具备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周期性发展不可避免地引致危机,这是由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决定的。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必定带来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阶级对立、有组织的企业生产与无序市场竞争的失衡、市场供需结构的失衡。中国所建立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则以人民当家作主消灭阶级对立,以市场经济与宏观调控相结合统一市场秩序,并通过关注民生需求、全力保障供给努力解决市场结构性失衡问题。可以说,这一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成功克服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中国经济取得巨大成功的根本前提,因此,从这一角度出发,新中国70年的经济机制探索与其所选择的基本经济制度是辩证统一的。

(三)经济机制与市场管理的有机结合

由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早期实践可以看出,放任自由、单纯依靠“看不见的手”对市场进行自发调节、政府“无为”的管理模式是行不通的,最终将导致严重的经济危机,必须引入一种手段对市场进行有效的管理。20世纪30年代,美国依据凯恩斯主义“有效需求”理论,通过政府干预市场的方式走出萧条,经济发展再次繁荣。由此,政府作为社会经济活动的参与者开始介入市场管理,并在不同国家和地区表现出不同的模式。最早建立社会主义经济的前苏联、东欧等国家奉行国家对市场管理的高度集权,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促进了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带来经济增长,但最终因计划经济陷入僵化而以失败告终。新中国70年的经济机制探索表明,计划经济体制下集权式的市场管理模式不符合社会生产力水平与经济发展的客观需要,必须遵循不同历史时期经济运行的规律,回归市场主体,“用经济方法管理经济”(31)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邓小平文选(1975—1982)》,第140页。。现阶段,我们是通过市场自发调节与政府宏观调控相结合的方式对市场经济活动进行管理的,管理的重点在于市场供给体系以需求为导向的结构性调整,即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市场的管理对象由需求转向供给,是中国基于经济实践提出的对中国经济运行机制的正确认识,突破了传统经济学“有效需求”理论的束缚,率先找到了通过以需求为导向的供给管理来实现市场均衡的科学路径(32)赵儒煜:《智人时代——预期支配的市场原理》,第71-83页。。

中国的市场管理方式之所以科学,是因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与市场配置资源方式的结合显示出了巨大的优越性。如前所述,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满足人民群众对物质文化生活的需求为首要目标,这使得需求在市场经济运行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市场经济客观上要求我们从需求出发调节供给,而不是根据生产和供给的结果反过来刺激需求。只有准确地把握了需求的动态,才能真正起到对市场的引导和调节作用,市场管理才会是有效的。具体来说,就是要利用市场经济“自下而上”的特点,准确把握市场需求动态,进而通过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对供给体系作出适当的调整,实现市场供需结构均衡。事实上,党和国家领导人早在计划经济时期就有了一些关于市场需求与供给关系的朴素的思考。邓小平指出:计划要有全面性和预见性,“不但要看到近期的需要,而且必须预见到远期需要;不但要依据生产建设发展的要求,而且必须充分估计到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趋势”(33)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邓小平文选(1975—1982)》,第105页。。然而,受当时的技术条件所限,尚不能及时、准确地掌握需求的动态,因此政府对市场的计划式管理往往带有主观性,从而渐渐偏离了经济运行的正常轨道,使得市场管理严重滞后于经济发展的需要。那么,当技术发展至足够成熟的阶段,能够实现对需求的精准把握和预测时,政府在市场供给管理上就将发挥出强大的作用,从而实现精准化的“按需生产”。

进入新时期,我们基于市场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提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思想,这标志着中国的经济实践已经领先于经济学的传统理论,进入更为高级的供给管理阶段。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本质,就是按照市场需求的动态走向及时调整供给体系,使供给最大化地接近需求,实现市场供需结构的均衡发展。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点任务包括:在生产过剩、不符合当前市场需求的一般工业领域“去产能”“去库存”,在经济过热、实体经济不足以支撑的金融、房地产等产业领域“去杠杆”,在生产率低下、不适应国际市场竞争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领域“降成本”,在顺应经济发展形势、市场需求激增的创新产业领域“补短板”。产业体系建设是一个国家发展的经济基础。从这一角度出发,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仅是对社会生产体系的全面调整,还对现代产业体系的构建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直接推动我们国家在新产业革命浪潮中抢占先机,以创新产业发展驱动经济建设,使得整体的经济运行机制更加科学、合理、完善。

四、新中国经济机制探索的理论总结

在中国,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为表征的经济机制之所以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功,源于全体劳动人民在不断的实践摸索中对经济运行客观规律的科学认识与正确运用。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在当前发展阶段主要以市场经济规律为代表。市场,无论是作为场所,还是作为一种关系,都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其运行遵循一定的规律、逻辑,只有符合其规律和逻辑的行为才能与市场自运行的原理相契合,从而推动经济发展。因此,新中国经济机制探索的成功,就在于对市场经济规律、逻辑和原理的准确理解,充分掌握并遵循市场需求的第一性原则,清楚认识到传统市场经济理论在实践中的一些不适用性,结合自身实际总结出一套恰当的市场管理模式与方法,从而形成了促进经济良性发展的根本动力。

(一)经济活动中的需求第一性

人类经济实践已经表明,在市场经济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需求。马克思指出:人的需要即人的本性,是人类从事生产活动和形成社会关系的动因与依据(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14页。。对人而言,“他需要的界限就是他生产的界限”(35)[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0页。。个体劳动生产出的产品首先要满足他的直接需要,当产品出现剩余时,交换的需要随之产生,进行形成分工、合作等社会关系(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第32-33页。。当人的基本生活需要得以满足,人们才能够“创造历史”(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第32页。。因此,需要是一切社会生产与其他历史活动的源头,体现在市场经济之中即为需求。在资本主义规模化生产条件下,大批量产品投入市场形成消费经济,带来市场繁荣,这种看似生产刺激消费的经济现象被当时的经济学者总结为“供给创造需求”,认为产品的生产会直接创造出与其同值的购买力。依照这一逻辑,供给会源源不断地创造出与其相应的需求,市场经济就不会出现生产过剩而需求不足的现象,这显然与资本主义社会频繁发生的经济危机产生矛盾。供给决定论的错误在于仅看到了大规模工业生产推动下的商品经济繁荣,而忽视了商品交易得以完成的主因在于消费者需要且具有足够的支付能力,超出需求范围的供给是无法实现的,只能长期滞留市场造成结构性危机。市场经济可看做需求与供给双方动态发展而形成的过程,其均衡状态的实现应是供给的产量最大化地向需求的容量靠拢,供给是为满足需求而存在不是创造了需求。因此,需求在市场经济中是第一性的、占据主导地位的,供给是由需求决定的、处于从属地位的。

同时,我们可以进一步发现,不管在什么样的管理体制之下,什么样的社会制度之下,满足社会群体的与个体的需求都是经济活动的终极目的。计划管理是按照经济各部门相互需求来确定供给计划;市场的自我调节则依靠第一动力需求,通过不断的生产过剩危机去纠正偏离需求的供给。而只要市场经济沿着“按需生产”的方向不断发展,就必然会为未来“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社会奠定物质基础。

新中国经济机制之所以在实践中取得巨大成功,就在于它牢牢掌握了市场需求第一性的原则,始终将人民群众的需求放在首位。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重回国家发展的重心,满足全国十几亿人口的需求、极大地丰富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是党和国家开展一切经济活动的出发点和基本目标。当然,需求不是凭空而来的,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有向往有追求,更重要的是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购买力,才能将心理上的向往和追求转化为实际的市场行为,构成真正的市场经济关系。因此,如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为市场提供强劲的购买力,是切实提升国内需求的关键,单纯以生产的扩大化或经济杠杆刺激消费的方式并没有从需求的源头抓起,也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内需不足的问题。在这一方面,中国始终致力于解决贫困人口问题,大力推行扶助帮助政策;只有实现脱贫,才能将一切美好愿望转化为真正的市场需求,从而推动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扶贫脱贫是一项艰巨的长期任务,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中国的扶贫政策始于改革开放初期。一方面,推行农村土地经营制度改革,解放生产力,提高农村农业生产效率;另一方面,政府直接向贫困人口发放生活物资品以保证基本生活。这一时期主要是以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为主相对缓解贫困压力,尚未形成系统性的扶贫开发框架及政策体系。随着农村资源流动加快,特别是向城市地区的加速流动,农村发展与脱贫过程不断出现新的问题,迫切需要有针对性地开展扶贫政策。1986年,政府制定基本的扶贫方略,成立专门扶贫机构并设立专项扶贫基金,根据不同阶段出现的问题出台一系列规划和纲要。这一时期实现了贫困人口数量上的大幅减少,但仍没有在根本上解决贫困问题。2013年,习近平同志提出“精准扶贫”思想,即针对贫困区域、扶贫对象的实际情况进行精准识别、精准帮扶以及精准管理,更加具有指导性、完整性和实践性。精准扶贫政策的开展,极大地提高了扶贫脱贫的完成效率,加快了贫困人口向市场输出的转化速率,是中国提升国内总需求、推动市场经济发展的根本之道。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纵深发展与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格局的基本形成,我们也面临着强大的国外市场需求。近年来,国际市场对工业产品不断涌现出新的要求,给“中国制造”带来挑战。同时,面临国内土地、资源、劳动力等常规生产要素成本价格的不断上升,中国的生产竞争优势也逐渐由低成本、大规模的基础产业向集约式、高效率的新型产业转变,由“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转变。因此,中国的产品出口必须依据市场投向目标的需求不断改进生产技艺和模式,同时加快现代产业体系的构建,以全新的供给体系对接国内国外两个需求市场,以需求促发展,再次体现了新中国经济体制一直坚持的市场需求第一性原则。

(二)中国实践证伪传统价格机制

新中国成立以来所取得的经济成就令人惊叹,仅用70年的时间,就走完了工业化国家自第一次工业革命启动后近300年的历程。换言之,中国在更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发达国家长期工业化进程中的各种市场矛盾,这些矛盾也因此更为激烈,市场经济价格机制证伪案例集中爆发,多次出现价格“失灵”现象(38)赵儒煜:《智人时代——预期支配的市场原理》,第159-162页。。

改革开放初期,出现了一些商品由于供给不足而需求追涨的现象。酱油涨价、食盐涨价,都带来短期内需求的激增。这种不符合价格上升需求下降基本原理的现象,是供给不足前提下人们根据有限理性做出的消费选择。同一时期,火柴的价格从2分钱涨到2角钱,甚至涨到了2元钱,但并没有出现追涨的现象,这是因为火柴的供给迅速被简易的1元钱一个的打火机替代,加之人们日常生火做饭工具正快速地向液化气、燃气等电子打火工具转移,需求结构的升级使得火柴的供给失去市场意义。此后,一度令一般消费者高不可攀的电视机、汽车等大型消费品也随着需求的推动扩大了生产,出现了产品价格下降但供给不断增加的态势。这是需求扩大带来的产业规模经济效果,即便价格下降也会带来足够利润,因此生产再扩大。需求表现出对供给的决定性作用,供给违背价格指向的做法完全符合现实的厂商利润最大化选择。此外,还有绿豆、大蒜、姜等商品涨价而需求追涨的现象,这种情形除区域性供给有限性的影响外,对商品附属功能的需求刚性也是其成因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在住房商品化之后,出现了住房价格越涨需求越增加的“吉芬商品”(39)19世纪经济学者吉芬发现土豆价格上涨时需求反而增加,后将艺术品、邮票等具收藏性质的商品称为吉芬商品。李嘉图认为吉芬商品是完全由其稀缺性决定的。化现象。我们认为,这一现象的产生主要由两部分消费者的购买动因决定。第一,刚性需求部分的消费者,面对住房价格上涨,只要其支付能力允许,就会选择购房。因为既然必须买房,在住房价格长期趋升的判断下,还是在当下能够实现市场行为的时间点购买为最佳选择。第二,投资需求部分的购买者,在预判房子价格上涨的背景下,愿意在任何时间介入市场来购买,因为不管其当时价格多高,买到后就能获得收益,且其收益上涨的幅度远超银行利率与同期股票收益,即使是通过借贷购买也能获取足够的回报。在此,价格上升则需求下降的市场价格机制完败,不仅价格不再是“看不见的手”,而且正在酝酿着危及整个经济安全的重大危机。中国的案例只是世界同类现象之一,日本的泡沫经济、美国的“次贷危机”都提供了这方面鲜活的案例。

上述案例只是中国快速发展过程中层出不穷的市场矛盾案例中的少数,其中很多都是集中出现的。大量违背传统价格机制的现象集中出现,不能说明中国的经济发展错了,而只能说明价格机制在解释现实方面的匮乏性,且其中必然存在理论上的局限性。中国则通过不断的实践摸索出了应对市场错综复杂变化的经济机制,成功超越了传统理论的局限性。

(三)市场供给管理具有必然性与科学性

新中国的经济实践已经证明了价格机制的不适用,供需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必然导致市场失衡,那就必须有一种手段对市场进行管理,维持其正常秩序。中国对市场管理是成功的,通过适时的改革与调整最大程度地降低了生产过剩危机的风险,保证了经济的长期稳定繁荣。其成功之处,就在于我们尊重了市场运行的客观规律,并按照市场规律进行必要的管理。市场由需求决定,尊重需求、按需生产,就是尊重市场规律。当供给背离需求,对供给进行管理使之回归到需求上来,使之在总量和结构上符合需求的要求,就是对市场规律最大的尊重。放任供给、以供给刺激需求都是违背市场规律的,因此均已失败告终。相反,我们推行以需求为出发点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符合市场规律的,是市场运行必不可少的制度保障(40)赵儒煜:《智人时代——预期支配的市场原理》,第75页。。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是要实现按需生产。具体的改革方向,则是从提高供给质量出发,用改革的办法推进结构性调整,矫正要素配置扭曲,扩大有效供给,提高供给结构对需求变化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需求,促进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这一过程主要是以供给体系改革推动新产业体系的构建、从生产力上保证供给对需求的满足能力而完成的。作为世界经济大国,新产业体系的构建不仅要满足本国的需求,还要满足世界市场的相关需求。其中,既有传统的生活需求,还有新出现的个性化、高端化、便捷化需求。既有人们作为消费者个体的需求,也有可持续发展等作为社会群体的公共需求。迄今为止的产业体系,虽然在不同程度上满足了人们从低到高的需求变化,但无不面临着结构升级、产品创新的课题。对于原有产业要根据市场需求的变化进行改造,一是在传统需求升级方面,以信息化、自动化、智能化改造传统产业,二是在不符合需求的落后产能方面,以电动车、新能源、新材料替代传统产业中不可持续发展的部分,如汽车、石油、钢铁等传统产业部门。对于市场新呈现的需求,则需要新产业革命推动下的产业创新来解决,例如为满足人类健康、老龄化等需要以及个性化、便捷化等新需求,在健康产业、“互联网+”等产业领域开展创新,逐步构建新的产业。同时,群体需求的可持续发展战略问题,要求整个产业体系的绿色化,这将从根本上改变能源、资源的使用方式。因此,以构建新产业体系为主要目标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具有理论上的指导性与实践上的科学性,并且对全体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四)技术推动下经济机制优越性更加显现

当今社会信息技术的飞跃发展,为我们在市场供给管理中真正实现按需生产创造了有利条件。需求在市场中是第一性的,满足需求的完成程度则取决于市场经济中的信息传递效率,也就是需求方的一切信息如何及时、准确、有效地传导至供给方,从而指导供给生产,产品投入市场以供消费,需求方基于消费体验提出新的要求,再次通过信息传递完成市场经济的自循环过程。传统市场条件下,信息往往是非对称的。而随着信息网络技术的日益发达,特别是2010年“互联网+”行业作为金融危机后产业革命的一个重大领域迅速崛起,大数据、云计算等新型网络技术手段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市场供需双方的信息对称化水平已经达到一定高度。需求方的个性化、高端化、便捷化要求,能够快速、准确、广泛地传播到市场上的大多数相关供需个体;供给方对需求的响应,能够以产品的供给或者设计及销售等供给方案的方式及时、广泛、准确地回馈给市场的大多数相关参与者。信息网络技术领域的巨大成功,为需求发挥其对市场的决定性作用、为需求决定供给的具体实现过程,准备了充分的技术条件。信息网络技术的发达推动了企业与消费者直接对话的“B2C”平台的广泛建立,这使得需求方的定制供给成为可能,需求对供给的介入,不仅出现在产品的功能定制上,还体现在从产品设计到生产、销售的产品生产全过程的参与上。在中国,服装、家具、家用电器、农产品等领域的需求都在逐步体现出从影响既有产品的实现向影响生产过程的演进,对改变市场经济失衡将发挥重要的作用。由此,技术推动下这种能够实现“按需生产”的经济机制的优越性更加显现。

结论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通过不断的经济实践,摸索出了社会主义经济所独有的、科学的经济运行机制。具体来说,就是在坚持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前提下,从经济发展的根本性决定力量的需求出发,进行各类经济体制改革,进而调整自身的经济运行轨迹。通过梳理新中国70年来的经济机制探索历程,我们得出如下的主要结论:

第一,中国经济长期增长的成功在于抓住了经济活动的本质,无论是借助市场机制还是计划管理来调控经济,都必须看到需求才是经济活动的根本动力。这是经济活动的第一准则。特别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需求是市场活动的决定性要素。而中国无论是在计划经济时代还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都时刻以国家需求、人民需求为首要选择。对以需求为动力的经济机制的探索,是对传统市场经济理论范式的重大突破,因为它最大程度地尊重了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遵循市场需求的第一性原则,摒弃不适用于经济现实的传统理论,并通过不断的实践摸索出了恰当的市场管理模式,从而超越了传统理论的局限性,成为推动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根本动力。这是中国经济成功的关键。

第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新中国经济机制取得成功的基本前提。正是社会主义关注人民的根本利益,才会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为根本目标。而通过国民经济基本框架初步建成之后的市场化改革,消除贫困的长期努力取得了巨大成功,人民收入水平显著提高,消费结构呈现出长期、快速、大规模的升级态势,人民需求对经济活动的决定性作用充分发挥出来,从而推动着中国经济实现了长期、稳定、快速的增长。现阶段,我们对市场的管理由需求转向供给,是基于经济实践提出的对中国经济运行机制的正确认识,基于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与市场配置资源方式相结合所显示出的优越性。

第三,中国在探索经济增长机制的过程中,不断尝试体制的改革、调整以充分实现经济的健康发展,从而以事实证明了经济制度、经济体制与经济机制之间存在着辩证的关系。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并不只能采取计划经济管理的模式,而是可以通过体制的调整来充分利用市场机制的优势,从而历史性地打破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传统对立,对经济体制进行市场化改革以转变经济机制,顺应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需求,推动中国经济的正常建设与健康发展。当前,以转型发展促进体制改革创新,采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对市场进行科学管理,更是坚持了需求在市场中的决定性作用,标志着中国经济机制在探索中不断趋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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