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绿叶,许成果
(1.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广州510665;2.广东技术师范大学职业教育教师学院,广东广州510665)
语言是文化的核心部分,客家方言为客家族群的交际用语,是客家文化的重要载体。目前,学界越来越关注方言的保存与传承,以往对客家方言的研究多集中在嘉应地区,对于广东其他地市的关注较少。河源在客家分布格局形成的历史上具有重要的作用,并在此过程中形成了独有的客家文化。自2010年第23 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举办以来,河源地区以“客家古邑”的文化形象构建为基础,大力发掘客家历史资源,持续进行客家文化建设,取得了较有成效的文化产业建设成果[1]。河源全市通行客家方言,客家方言在打造河源客家文化产业的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一方面作为文化传承的重要纽带,另一方面标志着“客家人”的身份属性。客家方言的保持与传承有利于营造河源地区“客家古邑”文化氛围,有利于当地与海内外客家人宗亲组织和华侨建立并保持联系,有利于与嘉应、闽西、赣南等客家地区协同开展客家文化建设。
该研究以新时期的河源为背景,对河源籍客家青年群体的语言现状、语言态度、语言预期等语言活态传承能力展开调查与研究,分析他们在语言传承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及其原因,并结合当今非官方语言传承的有效途径提出客家方言传承策略。
“活态传承”是由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领域“活态保护”引入的概念[2]。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它虽然不同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两者因文化而有诸多的联系。语言传承作为具有丰富文化信息的地方语言传递与继承过程,具有家庭环境下的语言传承和社会环境下的传承两种形态。“活态传承”着眼于方言使用群体和地域空间,以代际语言为纽带,连接不同年龄层次的方言语用群体,研究在社会及家庭语言情境中方言的传承教育。方言“活态传承”的研究旨在促进方言交际频率,形成以文化为基础的语音形态,实现与语言相关的知识和文化的识别和有效传递,进而扩大该方言在青少年群体中的使用机会,以增强语言活力。
以往语言传承研究者围绕着语言使用者的年龄、性别、职业、收入、人际交往、个人偏好等因素,结合语言传承的诸多问题,展开了一系列的探索和讨论。国外学者对方言传承的研究多从语言政策制定上着手,分析政府如何通过教育政策的制定,以及指导当地社区将本地特色语言类课程融入学校的现行课程,如:加拿大教育部门通过华文学校、常规学校、高等学校来实现华文语言课程设置与推广[3];澳大利亚则在基础教育阶段制定了发展语言传承的语言政策[4]。国内学者对方言的传承研究主要从语言学和教育学两个不同的角度进行探索,如饶卫忠结合田野调查从语言生态环境理论角度探讨了客家语言的发展变化情况[5],王明芳则从学前教育实践角度探索了儿歌对客家方言传承的作用[6]。这些研究着眼角度各有不同,却未从活态传承的角度对非方言中心区域青年群体语言意识和语言能力进行调查、分析与研究。
该研究主要采用了问卷调查法。问卷设计尽可能包含影响青年群体语言传承的内部与外部因素,调查涉及被调查人员基本信息、语言能力、语音态度等方面的内容。其中个人基本信息包括调查对象所在地、年龄、性别及家庭背景等信息;语言能力分为理解与表达能力;语言态度体现为对河源客家话的走向预测和情感倾向等。调查对象主要根据河源人口流动迁移情况选择:河源是广东省内向珠三角城市群输出劳动力的主要城市之一,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河源市户籍人口为366.41 万人,常住人口少于户籍人口,为307.35 万人,河源常住人口在广东省总人口占比由2010年的2.83%降低至2.25%,河源市常住人口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减少了11 万余人,下降了3.91%[7]。对应上述情况,该研究所调查的河源籍青年包括河源出生并在本地工作的青年、本地出生成年后到广州、深圳、东莞等地外出务工的青年,以及河源出生,12 岁前随家人迁居外地的青年。调查主要采用滚雪球抽样法:先在河源当地的青年群体中进行调研,再由被调查者引荐认识的亲戚朋友接受调查。调查以线上(问卷星+腾讯会议)和线下(当面问询)两种方式开展,发出调查问卷100 份,获得有效问卷87 份,调查对象年龄在18~25 岁之间,男女比例为1:1.2。调查对象的地域分布情况:广州22.98%、深圳17.24%、河源16.09%、东莞8.04%,其他地区占比为35.73%。
调查问卷数据分析主要涉及4 个方面,即方言表达能力、方言使用与交际、方言态度、方言传承与发展。
参照语言能力的等级划分,河源籍客家青年的语言表达能力可分为4 类:表达流畅型(甲类)、表达比较流畅型(乙类)、表达不太流畅型(丙类)及无法表达型(丁类)。所调查的河源籍青年中,甲类青年人数占比为28.74%,乙类青年人数占比为11.49%,两类青年人数合计占比为40.32%。在甲类和乙类青年中,有54.29%的人感觉随着年龄增长,自己客家方言表达能力降低了[8]。丙类和丁类的河源籍客家青年的语言表达能力降低,丙类青年人数占比13.79%,他们能够听懂客家方言,但是不会说;丁类人数占比45.98%,除个别客家词汇外,基本上不能听、说客家方言。
语言能力与语言使用频率相关。有三分之二的青年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客家方言,常用客家方言交际者占比62.86%。另外,较少使用者占比为31.43%,基本不使用的人占比为5.71%。
语言使用频率与语言交际对象密切相关。有11.49%的调查对象接触的交流对象几乎都能使用客家话表达;有31.09%的调查对象接触的交流对象中有1 人会说客家方言;41.38%的青年身边只有2~3 个使用客家方言的人;16.04%的青年周围的交流者都不使用客家话。语言是交际的工具,在缺乏客家方言交际对象的情况下,客家方言能力的衰减也是难以避免的[9]。
方言能力与方言兴趣及方言关注度密切相关。甲类和乙类青年对客家方言非常感兴趣的人比较多,占甲乙人数总和的71.43%。甲乙两类青年在回答别人用客家方言的提问时,有74.29%的人选择用客家话回应。丙类和丁类青年只有少部分人对客家方言感兴趣,占丙、丁总人数的17.31%;有部分人对客家方言完全不感兴趣,占丙、丁总人数的19.23%。
语言兴趣影响语言的敏感度,河源籍客家青年都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客家方言在传承过程中发生的改变。但不同语言能力的青年对于客家话的关注存在差异。在甲类与乙类青年中有20.00%的人认为客家方言在传承过程中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中有62.86%的人觉得客家方言在传承过程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丙类和丁类青年中仅有37.14%的人觉得客家话有了变化。
语言传承的期望是关系到语言未来发展的重要问题。对于客家话的传承,有28.74%的河源籍客家青年认为有很大困难;有31.03%的青年认为客家话传承只有一些小问题;另有40.23%的青年认为客家话的传承完全不存在问题。在传承的信心上:有22.99%的青年对客家话的传承有很大信心,73.56%的青年比较有信心[10]。可见,大部分河源籍客家青年对客家话的发展持乐观态度。
目前,我国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在新时代背景下语言传承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与问题[11]。为了更好地继承和发展当地的方言文化,石琳[12]等人从语言生态的角度探讨了语言的保护与传承,王玲[13]等人从家庭规划角度分析了语言传承的决定性因素。为了使更多的青年能顺利地传承河源客家方言,根据该次调查的结果并参照以往的研究成果,提出以下建议。
评判濒危语言的重要标准就是方言使用人群的年龄和人数。语言的活化传承最主要的举措并不在于以调查的方式采集保留语言数据,而在于增加方言使用群体中青少年的比例,有效降低使用人群的平均年龄,保持使用人群数量的相对稳定。因此,语言人群平均年龄的降低是一个关键性的指标,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可采取的措施就是在基础教育中开设以方言文化为载体的地方课程。
学校开展以方言为载体的乡土文化教学,一方面可以增强少年儿童的文化素养,另一方面可以提高方言使用人群的数量,特别是可以降低方言使用群体的平均年龄,维持方言的活力。河源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客家山歌,资源丰富。当地教育部门可参考潮州的成功经验,联合高校语言和教育研究机构,将歌谣、民间故事和古诗等编入教材,开发地方性课程甚至校本课程,并培训相应的师资,以充分发挥基础教育在河源地区客家语言文化资源保护与传承中的作用。
方言活化传承应重视发挥基层组织机构的文化建设功能。基层组织包括基层街道、社区党组织,以及一些自发形成的群众组织,这些组织与群众联系最为密切,也最为活跃。基层组织可以面向不同类型的人群开展以客家方言为媒介的文化教育,可面向辖区居民开设客家语言文化相关的讲座以加深当地群众对“河源古邑”历史的了解,可依托高校开放性的资源以辖区内的机关事业单位及大型企业的青年为培训对象,开展线上线下的混合教学。
广州番禺在开展社区方言培训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作为河源市发展社区语言文化教学的范本。番禺以当地广播电视大学作为项目实施的主体,整合出版社、电视台及高校汉语方言研究中心的人力和资源,出版相关教材。近几年番禺开展了基于社区教育的粤语培训课程。参训学员可以根据自身的情况,通过微信群、微信公众号、微视频和线下授课等多种途径,以个性化学习为主实现灵活快捷的课程学习。广东技术师范大学自2020年起在河源设分校区,该校在学银慕课平台上线了“千年客韵——中华客家山歌”课程。因而,针对有学习需求的青年,教育部门可以联合地区高校,在街道和社区组织开展以当地特色文化为内容,以客家方言为媒介的文化教育培训。具体实施过程可分步进行:先在河源高校招募青年志愿者进行培训,然后结合高校线上的资源开展山歌学习等丰富多样化的线上活动,再逐步把活动发展为线下模式,实现线上线下的互动教学模式,以加深当地青年群体对客家文化理解,同步提升客家方言表达能力。
家庭语言规划在方言的代际传承中具有重要作用。以往人们交际范围有限,在夫妻双方有共同方言的家庭中,子女能顺利地传承方言。如果夫妻双方方言不同,家庭中往往以丈夫的方言作为交际用语,妻子学习丈夫的方言,孩子继承的也是父亲的方言,男性作为语言传承的核心力量,因此方言田野调查往往也是选取男性作为典型发音人。现代社会交通便利,各地交往频繁,家庭里夫妻双方方言不同的情况越来越普遍。在夫妻方言有别的情况下,因男女平等观念深入人心,妻子学习丈夫方言的情况越来越少,夫妻多用普通话或当地强势方言进行交流,甚至祖辈也改用普通话与孩子交流,此类语言环境不利于青少年在家庭环境下掌握方言。另外,部分家庭出于教育与升学的考虑,家庭语言规划中忽略了方言的传承,即便祖辈用客家方言与孙辈进行交流时,孙辈也用普通话应答。父母的语言观念决定了孩子能否在家庭中接受方言教育,也决定了家庭成员的方言能否顺利传承下去。因此,青年顺利地传承方言更需要其家庭语言教育规划重视方言。
方言是地方区域里人们用以交际和思维的工具,与当地文化息息相关,在身份认同、情感寄托等方面具有重大的意义。从语言生态学的角度来看,人们在不同的场合可以分别使用普通话和方言,推普与方言传承并不矛盾。若方言交流环境缩小,使用方言的人数减少,使用人群越来越偏向于老龄化,方言就失去了活力从而趋向消失。一旦某类方言消亡,就意味着当地世代相传的交际与思维工具的消亡,标示当地语言生态的破坏。
客家人有迁徙的历史,所以客家族群中有“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之说,但在新时代背景下,河源外迁家庭及本地的客家家庭代际交流语都不同程度地改用为非客家方言,青年与父母之间用普通话应答的交流情况非常常见,青年一代的客家方言表达能力明显弱化。随着青年的客家语言传承困难加大,客家话在家庭中丧失了交际功能的情况越来越普遍。语言传承与家庭语言意识形态密切相关,家庭是语言传承最初的场所也是最重要的场所,如若家庭成员树立起正确的语言规划意识,在家庭中营造方言交际环境,则可将客家方言顺利地传承,客家方言的未来才有发展与希望。今后,在学校教育作用下,在基础组织的推动下,在家庭的重视下,广大客家青年定能保持与提升客家方言能力,顺利地实现客家方言的活态传承,以实现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