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良苦的神圣符号:《南诏图传》中的“鸟”意象

2022-12-28 05:02杨俊伟
文山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铁柱南诏大理

杨俊伟

(云南师范大学 校办,云南 昆明 650504)

《南诏图传》是最早记录南诏国的纸本绘画艺术资料,成画于南诏中兴二年(公元898 年),由《图画卷》和《文字卷》两部分组成,是研究南诏历史、文化、宗教的重要资料。我们从《南诏图传》中的画卷物象可以感受到这一时期南诏本地文化与周边文化的交流,这种文化交流孕育了当地人民的民族意识和审美意识,形成了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南诏文化。《南诏图传》作为一幅神圣的宗教画轴,其中的鸟意象是一个独特的符号,不能简单地视为汉文化中的“金乌”①,其文化内涵是什么,源于何,对当时社会、文化有何影响与功能,是值得我们探究的。

一、《南诏图传》与“鸟”意象

《南诏图传》图画卷长约5.73 米,宽约0.3 米,以类似于连环画的形式描绘了一系列故事。一般认为图画卷用分段场景的方式讲述了南诏的开国神话,从右向左依次描绘了七个场景:1)兴宗王家祥瑞征兆和梵僧三次乞食授记细奴逻为南诏王;2)僧梵显圣教化愚民;3)观音幻化为老人熔铜鼓铸圣像;4)张乐进求与细奴逻等人祭铁柱;5)骠信蒙隆昊、中兴皇帝祭拜观音;6)文武皇帝圣真祭拜观音;7)西洱河神金鱼和金螺。文字卷写有汉字约三千,第一部分叙述南诏兴宗王在铁柱侧参与祭天;第二部分叙述观音幻化授记的佛教神话;第三部分为南诏舜化贞皇帝发出的敕令;第四部分为臣下王奉宗、张顺进奏的有关观音及西洱河神金鱼金螺的传说。文字卷是绘制画卷的底本和依据。[1]41-42

图画卷中共有两处出现鸟意象。第一处位于第一个场景中,即细奴逻的家眷闲坐于游廊内,游廊后侧有三棵树,三棵树梢上各立一鸟,三鸟旁分别题 “凤鸟”“鹰子”和“主鸟”。它们与龙犬、盛开的橙花以及半空中涌现的天兵和仙女一起构成了“奇王祥瑞”图。第二处是第四个场景,即《祭柱图》,描绘的是一根竖立于三层台基之上的圆形铁柱,柱顶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圆柱台基左侧的平地上摆有一方席,上面摆满祭品。席左侧一似首领之人跪在毡毯之上,其后有八人分成两行跪在柱侧地上。前排从南往北数的第三人右肩上有一只即将收翅的鸟似刚飞落其肩。根据旁边的文字及有关传说记载,为首的为白蛮首领张乐进求,肩栖飞鸟的是南诏首领罗晟(又曰细奴逻)。

图中所绘之鸟在文字卷中有“主鸟”“鹰子”两种名称。后世文献记载“南诏兴起”的传说始于元代张道宗《纪古滇说集》,其内容与《南诏图传》内容基本相似。铁柱上的鸟,后世文献中名称各异,有凤凰、五色鸟、金缕鸟、金鸟、金翅鸟、布谷等。

二、对本土禽鸟图腾崇拜的继承以整合族群关系

《南诏图传》以故事连环画和文字注解相结合的方式描绘了南诏开国和君权神授的神话,其意象的选择皆极为用心。图画卷第一场景里,有三鸟立于树梢,根据旁题,左边一只立于橙花树上似凤似雄鸡的为“凤鸟”,中间一只立于近似松树上的鸟为“鹰子”,右边一只立于橙花树上的为“主鸟”;文字卷与图画卷内容稍有出入,文字卷言橙花树上的二鸟为“主鸟”,另一“黄鸟”为“鹰子”。若不考虑图画卷上的旁题,根据文字卷记述,凤鸟亦即为“主鸟”;若只从图像出发,图卷上的“鹰子”与“主鸟”毫无二致。“主鸟”,有人认为是“国主之鸟”,即细奴逻所养的鸟。[2]但从文字卷来看,这个观点并不合理,因为文字卷第一化云:“兴宗王乃忆,此吾家中之主鸟也,始自欣悦。此鸟憩兴宗王家,经于一十一月后乃化矣”[1]41。“主鸟”从天上飞来休憩于房后树梢十一月,在张乐进求一行人祭天于铁柱侧时显圣(“乃化”),即先飞至铁柱上后又飞至细奴逻右肩,显然不是细奴逻所养之鸟。不管是“主鸟”“凤鸟”还是“鹰子”,都是象征着细奴逻家族得祥瑞之兆而将兴起。《图传》缘何用三种不同的鸟而非如中原“凤鸣岐山”用凤则可完成祥瑞表征?这让人不禁想起祥云大波那出土的汉代铜棺,铜棺表面刻满栩栩如生的动物,其中鹰和燕为数最多。图卷用三种鸟象征祥异可能与南诏本土文化的禽鸟类图腾崇拜密切相关。

因为南诏国是一个以彝族和白族为主体的民族政权,两个民族都有崇拜鸟类的传统,鸟类在他们文化中曾经为一些部落和村寨的图腾。彝族支系繁多,图腾崇拜也因此多种多样。既有常见的虎、葫芦、竹和树等,有马、松鼠、猴子、豆、凤凰、鸡、鸭等动植物,还有锅桩、山、石等物象。[3]对鸟类的崇拜目前可知的有白鸡、凤凰、鸭、飞燕、喜鹊、杜鹃、绿斑鸠、白鹤、鸿雁、鹰等。[4]白族亦崇拜鸟类,典型的是崇拜鸡和鹤。白族的村庄以鸡命名的很多,如上鸡邑、下鸡邑、鸡登等。至今怒江部分白族人仍认为鸡是自己的祖先,每年春耕生产之前作“祈年祭”要用毛色光滑的白鸡。[5]鸡的神话故事在白族民间广泛流传,如《金鸡与黑龙》故事,故事大意为金鸡山上美丽善良的金鸡,用智谋斗败了企图淹没坝子的沘江里的凶恶残暴的黑龙。还有《日月甲马》传说中帮人类杀死凶残太阳的鸡。这些一脉相承的鸡意象生动地说明了鸡在白族文化中的重要分量。

大理地区出土文物亦有不少鸡鸟类物象。剑川鳌峰山出土的距今2420±80 年的铜发箍上有水鸟衔鱼的“一方多元连续图案”。在洱海周围的战国至西汉时期的墓葬中出土有大量的青铜杖头,以鸟(水鸟、鹰、鹦鹉等)、鸡形为主,造型拙朴。与洱海地区相毗邻的滇池地区,此地繁荣于汉代的青铜贮贝器,造型各异、图案丰富,创造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术世界。其中的“籍田出行图”,耕种者头顶上飞翔着燕子、鹭鸶及各种小鸟,烘托了愉快吉祥的气氛。此外,孔雀纹铜锄、孔雀铜杖头、鸟蛇铜杖头等在这时期也出现不少。[6]它们造型朴实,虽立体性较差,但极富生命力。对于这些文物的族属,祥云大波那和滇池青铜文明的主人被认为是定居的锄耕农业民族,而剑川鳌峰山遗址因其二次葬和石棺葬被认为是游牧氐羌人。[7]这些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是南诏大理国主体民族的祖先。这些民间传说、出土文物和民间风俗说明了洱海地区的群体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有着对鸡鸟类图腾的崇拜。处在氏族社会时代的原始人,以一定的动物或植物或非生物等作为氏族组织的名号,此物即被奉为氏族的图腾。每个氏族对自己的图腾物均有一定的血缘传说和崇拜仪式。图腾既是维系氏族成员团结一致的纽带,也是氏族社会的人们用于区别婚姻界限的标志。洱海地区部落交错,这些族群可能为了区别自身,创造了不同的“图腾”。而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鸡鸟图腾逐渐成为洱海地区普遍的信仰,拥有美好、吉祥的寓意。

大理弥渡县一古庙里有一根立于南诏世隆(公元872 年)时的铁柱,该铁柱被认为是《南诏图传》中铁柱的原型。[8]有学者认为世隆立柱祭天以及《南诏图传》中铁柱侧“祭天”是整合当时族群关系的仪式(主要是乌蛮和白蛮关系),目的是巩固南诏政权。[9]在南诏后期,随着白蛮大姓实力增强,乌蛮皇室与白蛮大姓之间的权利争夺日益烈,十一世皇帝铸铁柱祭天,十三世皇帝命人制作《南诏图传》以确认南诏皇室的神圣性,这些行为用以整合族群关系是非常有道理的。在整合族群关系的背景下,《南诏图传》用凤、鹰、“主鸟”三类鸟而非一种鸟以象征蒙氏家族发迹的祥异征兆,实质是南诏皇室对洱海本土多族群图腾文化和宗教文化的拉拢与整合,目的在于强调南诏皇室开国的“天意”和巩固政权统治。

三、对佛教“金鹏”形象的汲取以增强政权的神圣性

长期以来,大理被称为“妙香佛国”。对于佛教何时、何路径传入云南,一直争论不断。对传入路径,目前持“多源说”观点的人较多,即佛教传入云南的途径是多渠道的。王海涛在《试论南诏佛教的传入》一文中说:“佛教密部至迟于八世纪初由印度和西藏传入云南,为南诏彝族政权接受并发扬。”[10]又在《南诏佛教文化的源与流》一文中说:“南诏佛教以密教为主流,早期传入路线主要有两条,一曰天竺道,代表神是湿婆——即大黑天神;二曰吐蕃,代表神是观音。此外,从阁罗凤时代开始,中原大乘佛教通过战争、联谊断断续续传入云南,带来了内地佛教文化(如建筑物塔),但在教义上却不能动摇密宗的主导地位。”[11]两篇文章皆强调佛教密宗长期以来是云南佛教的主流,其观点得到较多人的认可。南诏国的佛教信仰集聚了印度路线的大黑天神信仰、吐蕃路线的观音神信仰和中原路线的大乘佛教信仰。多路线的传入,使得云南,特别是大理的佛教兼容并蓄,形成了大理人礼敬佛陀的传统。

长期以来,佛教的核心地区——大理常患水灾。水灾在当地人的信仰中是水中的恶龙作祟导致。金翅鸟在佛教中被认为是龙的天敌,它又名金鹏,梵名迦楼罗,巨大无比,或人面鸟身,或鸟面人身,或鸟面鸟身,是印度著名主神毗湿奴的坐骑,以龙为食,穿梭于宇宙中。金翅鸟、金鹏意象在南诏、大理国时期被广泛应用在寺庙建筑中。明代谢肇淛在《滇略》中说道:“崇圣寺三塔, 中者高三百丈,外方而内空,其二差小,各错金为金翅鸟立其上,以厌龙也。”[12]王昶在 《金石萃编》中也说道:“三塔……各铸金为顶, 顶有金鹏。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 大理旧为龙泽, 故以此镇之。”[13]崇圣寺塔顶立金鹏,目的为镇压大理的水患。同时,大理民间有众多金鸡与龙斗智斗勇的传说。其中鸡足山的传说为:灰龙山下的江中有一条黑龙,它想用两座山阻挡江水,金鸡劝谏,以免生灵涂炭,黑龙不从,于是金鸡与黑龙大战。经过无数回合,金鸡最终得胜飞落在三塔顶永镇黑龙。而金鸡站立过的地方后来出现奇迹,山势呈鸡足状,灰龙山于是改名叫鸡足山。金鸡曾在四川的一座圣山上修炼千年,还去西天听佛祖讲经数年,至鸡足山后开化法场,讲经颂德。[14]由此,我们发现作为白族图腾的“鸡”吸纳了佛教“金鹏”的功能与威力,成为“金鸡”。而大理的“金鹏”也超越了印度“迦楼罗”变幻不定的意象,融入了“鸡”意象,成为有鸡冠、大翅、华尾的、意象独特的“大鹏金翅鸟”②。除大理崇圣寺三塔外,大理的弘圣寺塔、下关佛图寺塔、昆明东寺塔、楚雄大姚白塔等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古塔,塔顶都立有大鹏金翅鸟或金鸡。南诏、大理国建塔,顶铸大鹏金翅鸟或金鸡或许是当时的一种风尚。[15]大鹏金翅鸟(金鸡)和塔融为一体,成为镇压妖邪、护佑平安的象征。

《南诏图传》两个场景中出现的“鸟”,颜色为黑底金晕,其中被题为“凤鸟”的那只极像雄鸡又似“大鹏金翅鸟”,其余形状与斑鸠、燕子之类相似却又较之庞大,形状虽与“大鹏金翅鸟”稍异,但颜色皆为“大鹏金翅鸟”之金色。前已述,南诏十一世皇帝世隆在大理弥渡古庙中所立铁柱被认为是《南诏图传》中铁柱的原型。清人蒋旭《康熙蒙化府志·地理志》中说:“铁柱庙,在郡东箐口北一里……土人建庙覆之,贴金其上。祭祖灵验。后肖男女二像,挂幡书号,称之驰灵景帝大黑天神。”[16]“大黑天神”是佛教密宗的主要神祇,由此可知,铁柱与佛教似为相关。徐嘉瑞先生根据明清学者对南诏铁柱的记述,认为南诏铁柱“乃佛教之纪念柱……世隆复立此柱,柱名天尊,似为佛教法物,以之安禅制龙者也。”[17]南诏铁柱确乎与佛教关系密切。南诏铁柱几经风雨,柱头曾遭到破坏,现一铁锅覆盖其上。柱头当初是否如图传中那般立有一鸟,或许从清道光年间弥渡著名学者李菊村为铁柱所撰对联可找到答案(对联现仍镌刻于古庙门楹上)。其一曰:“芦笙赛祖,毡帽踏歌,当年柱号天尊,金缕环翔遗旧垒;盟石淹埋,诏碑苔蚀,几字文留唐文物,彩云深处有荒祠。”其二曰:“欲访六诏遗风,铁柱长栖金缕鸟; 每逢二元上日,芦笙不断踏歌人。”李菊村的两副对联皆说到南诏铁柱上有“金缕鸟”,李菊村所言“金缕鸟”或来自当地传说。“金缕鸟”在中原上古文献中并无记载,最早出现在明代大理学者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南诏始末》中,该文本所述与《南诏图传》内容基本吻合,其将柱头鸟称为“金缕鸟”,此称呼或源于当时传说。大理“大鹏金翅鸟”,融合了鸟、雄鸡意象,华丽尾部为金色的如一缕一缕孔雀羽毛,“金缕鸟”的字面意象与之极为吻合。

作为佛教文物的南诏铁柱和《南诏图传》,“金缕鸟”显然与佛教的“金鹏”“金翅鸟”关系密切。在《图传》的祭天场景中,“主鸟”“金缕鸟”从铁柱顶飞至细奴逻右肩,文字卷用“乃化”二字,与图传中观音多次“幻化”模式一致。如果说观音幻化是用佛教的形式确认南诏开国“君权神授”,那么“金缕鸟”“主鸟”继续用幻化的模式再次确认南诏开国的“君权神授”。“金缕鸟”“主鸟”融合了金鹏的形象与能量,不仅力量无比,还能传达佛祖的神命,甚至就是佛教神祇的化身。

四、对中原“鸟降于社”神话中神鸟形象的融合以宣扬南诏政权的合法性

中原古代文献有“鸟降于社”的神话记载,东方朔《神异经》曰:昆仑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圆周如削。下有回屋,仙人九府治。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之东王公也。”[18]昆仑山的铜柱是通天之柱,其上的“大鸟”为信使。《春秋左传·襄公三十年》云:“嘻嘻出出,鸟鸣于亳社”,鸟降于宋国社庙柱上,不久宋国发生大火。宋《太平御览·博物志》:“子路与子贡过郑神社,社树有鸟。子路捕鸟,神社牵挛子路,子贡说之,乃止。”子路捕捉郑国社树上之鸟,被神灵牵绊,通过子贡的“说”这种祭祀方法,得以摆脱。后两个记载虽或为史料或为传说,但里面蕴含了上古人“鸟降于社”的神话意识。在中原神话意识中,“社柱”和“社树”是人间祈求通向上天的神圣媒介;“鸟”为捎携上天“神谕”的信使,当鸟降于“社柱”或“社树”时,这是一个神圣的征兆,意味着鸟将上天的“神命”捎至人间,人间必将发生某些事件。

《南诏图传》虽然产生于唐时的边疆,但南诏文化、滇文化与中原文化关系渊源甚深。有史记载的“庄蹻入滇”,汉武帝通西南夷设立郡县等事件,让滇文化与中原文化进行了有史记载的早期的接触与融合。唐初,“其西洱河从巂州西,千五百里,其地有数十部落,大者五六百户,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有数十姓,以杨李赵董为名家。各据山川,不相役属。自云其先本汉人……言语虽小讹舛,大略与中夏同。”[19]南诏立国得到唐王朝的支持,此后,南诏与唐或联谊或战争使滇文化与中原文化进行了多方位的接触与交融。《图传》作为南诏国文物,从笔法和技法看有浓厚的中原色彩。中原“鸟降于社”的神话意识在《图传》中得到继承和显现。

文字卷对“鸟”的记载出现在为首的《铁柱记》(亦为观音第一化)中,其云:“初,三赕白大首领将军张乐进求并兴宗王等九人,共祭天于铁柱侧,主鸟从铁柱上飞憩兴宗王之臂上焉”,后又言“瑞花两树,生于舍隅,四时常发俗云橙花,其二鸟每栖息此树焉。又圣人梵僧未至前三日,有一黄鸟来至奇王家即鹰子也”。[1]41文字卷记述的场景对应着图卷的第四场景祭柱图和第一场景“奇王祥瑞”图。第一场景细奴逻家的龙犬、四时常发的橙花、半空中涌现的天兵和仙女与鸟一起组成了“奇王祥瑞”,喻示着细奴逻得到天助,将要发达兴旺。第四场景的祭柱图中,细奴逻与大首领将军张乐进求等人祭天于铁柱侧,铁柱上的鸟飞至细奴逻臂上。政治首领们祭天于铁柱侧这一庄重时刻,铁柱在此成为通天的中介,捎携着上天神谕的“鸟”从铁柱上飞至细奴逻右肩,确认了细奴逻将得到神意垂青立国的神命。另外,《图传》中与“鸟降于社”关联的传说事件是三赕白大首领将军张乐进求将洱海地区的统治权禅让于蒙氏。实际上,南诏夺得洱海地区的统治权经过了十分激烈的战争和血腥屠杀。至今流传的“火烧松明楼”“柏洁夫人”等有关南诏暴力统一洱海区域的民间传说即为佐证。《南诏图传》将这一血腥而复杂的过程用温和的中原尧舜禅让神话传说来粉饰。《南诏图传》大篇幅展示了南诏开国、南诏政权与观音授记和护佑的关系。“祭柱”是《图传》中最为世俗的内容,该场景隐含的“鸟降于社”神话和尧舜禅让神话进一步宣扬了南诏开国的合法性,而“鸟”则是这个合法性过程的点睛之笔,联通了蒙氏开国的神话传说与世俗依据。若无“鸟”,禅让场景变得写实而无神圣性。

此后,元人张道宗《纪古滇说集》记述的蒙氏兴起与《南诏图传》所述基本相同,其将《图传》中的“凤鸟”和“主鸟”称为“凤凰”。明代大理著名文人李元阳在《嘉靖大理府志·古迹》中将铁柱上的神鸟说成“五色”鸟,又在《万历云南通志·南诏始末》中将神鸟呼为“金缕鸟”。五色鸟在中原古代文献中,或为“凤凰”,或为凤属的五彩鸟(又曰翳鸟),或为代表着吉祥和灾异同降的大鸟。李元阳是当时大理著名学者,既学识渊博,又深谙当地风俗,其对南诏始末和祭柱的记载应是根据当地传说所为。李元阳的记载是之后明清学者记载南诏和铁柱的母本,此后人们对神鸟的称呼始终未脱离“五色”鸟和“金缕鸟”的范畴。元明之后滇地汉化进程加快,滇被纳入中央政权的一体化中,在汉文化背景的文人学者视野里,南诏开国传说的内容不过是昔日边地蛮人部族的“奇闻”“异迹”,而“神鸟”也只是支撑“奇闻”“异迹”,与中原“鸟降于社”的神话一致,隐含神意征兆的象征物罢了。

五、结语

《南诏图传》和南诏铁柱皆产生于矛盾纷争不断的南诏后期。《南诏图传》作为一幅确认南诏开国神圣来源的宗教画轴,我们不仅要从《图传》文本出发,分析其内涵,还要尽可能将其置于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和文化功能中。《南诏图传》制作的目的是给舜化贞皇帝直观呈现南诏佛教的由来,皇帝将此《图传》作为供养对象,以祈求除灾致福,画卷还绘有舜化贞供养阿嵯耶观音像的图画。显然,《图传》对当事人而言是一个神圣物件,其内容是真实的,对个人和政权皆有护佑的重大功用。以致后来的篡权者郑买嗣将自己以“文武皇帝礼佛图”补续其上,以确认其统治的合法性与获得佛教的护佑。南诏国从后期开始大兴佛教,但整个南诏国统治期间的宗教信仰是非常复杂的。当舜化贞即位伊始敕告天下广征圣教资料时,王奉宗、张顺以《图传》应诏。在此背景下生成的《图传》,其物象和内在逻辑应符合南诏国时期人们的文化心理,而非突兀之物。所以,神鸟的内涵绝不仅为“金乌”,而是在本土文化的基础上融合了外来文化。根据《图传》的文化功能,结合当时的文化背景,《图传》中“奇王祥瑞”和“铁柱旁祭天”两个场景出现的神鸟,除了拥有“神意”象征的表层功能外,还具有更为独特的功能,即整合民族关系,缓和各类矛盾,稳定南诏统治。所以,《图传》中的“鸟”意象是制图者苦心经营的一个神圣象征符号。

注释:

① 安琪.从《南诏图传·祭柱图》看 “南方佛国”的神话历史[J].云南社会科学,2015(1):86-91,认为画中的鸟为“金乌”。

② 1978 年,国家拨专款维修大理三塔,发现一件精美的鎏金镶珠银质“迦楼罗”,经考证为“大鹏金翅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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