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兴
“后真相”(post-truth)一词于2016年被《牛津字典》作为年度词汇纳入。在《牛津词典》中,“后真相”是指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比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情绪在前,真相在后,真相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情绪的表达与释放反而更重要。公众开始不太重视真相,不去独立思考与判断,而是高度依赖各种媒介呈现的所谓的“真相”,因此非常容易产生先入为主的判断,从而主观地情绪化解读信息,并且只愿意接受符合自身观感的价值观导向。澳大利亚学者基恩曾说过:“后真相是一场由媒体助力的、因为媒体对情感和个人信仰的呼吁和宣泄而对客观事实的公开埋葬”。[1]不难看出,后真相时代的到来的确为新闻报道带来了危机。
新闻价值由诸多要素组成,其中摆在首位的是客观性要素,它是新闻存在的基本条件。然而,后真相时代的新闻报道并没有将新闻客观性摆在首位,缺失新闻客观性的新闻并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新闻,其对于媒介环境的构建具有恶劣的影响。媒介所营造的媒介环境本身就是信息发布者对信息进行选择的产物,它不是客观现实的复制,而是相对客观真实的拟态环境,但后真相新闻报道是对原本平衡的媒介环境的打破[2]。
“情绪在前,事实在后”的新闻报道模式引导受众更多关注情绪,而非事件本身。但对于新闻媒体来说,后真相新闻报道无疑使得其对新闻报道的客观性与真实性有所舍弃,这会大大影响媒体在受众心目中的权威地位,导致媒体公信力降低。在“人人手上都有一个麦克风”的时代,媒体公信力的降低极大地影响了整个舆论生态,使得原本受到少数传统媒体主导的舆论环境变得杂乱无章,不受控制。
社交媒体的普及导致受众社群化现象普遍,受众乐于与那些自己观点相近的用户“抱团”,形成一个只有一个声音的群体,继而走向极端,产生群体极化。在群体中,受众很容易受到类似观点的情绪煽动,致使受众降低辨别信息是非真假的能力[3]。
后真相新闻报道现象的形成并不是受到单方面的影响,它是媒介现实、客观现实、受众现实等多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尼尔·波斯曼与合作者斯蒂夫·鲍威尔斯在《如何看电视新闻》一书中提到:电视新闻和其他任何媒介报道的新闻一样,表现的是有中介的现实。“在一定意义上,所有的新闻节目都是我们耳闻目睹事件的再现,是再现真实事件的努力,而不是事件本身”。纵观当下,即便媒介技术的进步为新闻传播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彩的载体,但媒介只是一个传播的工具,它从来都不是对客观事实的复制粘贴。
法国哲学家斯蒂格勒在其《技术与时间》中指出,技术是人类的解药,也是毒药。新媒体技术的进步和社交媒体的普及,逐渐打破了媒体之间的边界。一方面,报纸、广播、电视等原本独立的媒介形式得以融合;另一方面,社交媒体的应用逐渐打破传统媒体的权威,促使“人人都有一个麦克风”成为现实。波斯曼提出“媒介技术本身就是环境”,新技术的产生不可避免地带来传媒生态的改变[4]。在传统媒体占据主导的时代,其处于新闻传播领域的权威中心,拥有对新闻的选择、加工、报道权利,以及对新闻舆论的掌控。然而,“全民皆记者”现象逐渐削弱了传统媒体的权威,每一位用户都能随时随地发布信息。在这种情况下,信息发布的门槛降低,把关力度下降,信息真假难辨,质量参差不齐,促成后真相时代来临。
在快节奏的生态环境中,媒介发布信息的节奏也显得很快。为了抢占新闻头条,不少新闻媒介不惜以牺牲新闻客观性为代价,在新闻事件发生后,仅仅根据“捕风捉影”的信息发布新闻,甚至在“道听途说”的信息中,“编造”受众较为关心的话题[5]。例如2020年“大爷无健康码徒步千里到浙江打工”事件,发布或转载该信息的媒体在没有确定事件真实性的情况下,将此类具有一定噱头的新闻事件发到网络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但事后证明该新闻为彻头彻尾的假新闻。受众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和碎片化的阅读习惯,对新闻媒介快速发布新闻提出了很高要求,但某些媒体机构不顾新闻真实性与客观性,一切以获取用户注意力为优先,这显然背离了对新闻真相的探索。
传统媒体固有的特点致使其对信息的选择、加工、报道需要比新媒体更长的时间,一味追求快速发布新闻不免会降低其所发布新闻的质量,长此以往,传统媒体在受众心中的权威地位将受到影响[6]。一旦发生一些热度较高的新闻事件,受众反而会对传统媒体发布的信息产生抵触心理,反而相信网络上与自己观点相近的信息,最终陷入后真相的桎梏。例如在2020年“演员牛萌萌吸毒”这一热点事件中,“新京报”最早发布了独家报道,但很快被牛萌萌本人“打脸”否认,一时之间,“新京报”登上热搜,招致广大网民的质疑,陷入舆论的漩涡。最后大兴公安发布的官方通报坐实了牛萌萌涉嫌吸毒事件,证实了新京报报道的真实性。但在这一过程中网民对新京报的质疑却引人深思,体现出网络时代网民对于传统媒体的某种不信任。
受众对信息获取、分析、评价和传输等各种形式的能力体现为受众的媒介素养。受众媒介素养受到年龄、教育程度等多方面因素影响。目前来看,我国受众媒介素养普遍不高,这体现为:受众社群化严重,极易受到煽动,催生情绪传播。选择性地听取那些与自己观点相似的声音,长此以往,便忽略了事件本身的真实性。在群体极化现象中,受众媒介素养不高会直接影响到受众辨别观点的能力,转而变成“无头苍蝇”般随波逐流。
艾吕尔的“技术至上”观念指出,人类正处在自己发明的掌控之中,遭遇到这些发明的极端后果。通俗地说,该思想认为,人类为了控制这个世界而发明的机器,反过来成为控制我们的机器,并且每一种机器内至少嵌入了一种思想[7]。这与波斯曼“媒介即文化”的观点不谋而合。艾吕尔和波斯曼的观点都告诫我们警惕机器的暴政,避免沦为“机器人”。媒介技术的进步打造了一个新的传媒生态圈,由此衍生出新的文化环境。后真相新闻报道现象正是在新的媒介环境中“孕育而生”的。这种“情绪在前,真相在后”的新闻报道形式,某种程度而言是因为人没有处理好与技术的关系。总而言之,平衡的媒介环境需要技术与人的协调共生:在充分利用技术红利的同时,关注技术的社会意义,提升媒介公信力,并且注重提升人的媒介素养等,都是对技术与人协调性的讨论[8]。协调好人与技术的关系,是平衡“内容真实”与“情绪影响”的媒介环境的要点。
新的媒介技术产生新的社会文化。人虽然发明了技术,但适应并认识这些技术所创造的文化需要一定的过程。
首先,应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将媒介技术运用到如何增强受众对新闻事实的感知上来。例如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增强用户的临场感,为用户带去身临其境的感受,间接引导受众关注新闻的客观性。其次,应当做好信息把关工作,弥补技术的缺陷,及时补充更正新闻报道中的小问题,确保向受众传播更具客观性的信息。再次,应该关注技术的社会意义。技术为新闻传播营造了一种传播语境,在媒介所营造的环境中,技术并不是虚无的一种科技,而是具有文化意义的技术。关注技术在媒介环境中的地位与影响,充分发挥技术的带动作用,打造“内容客观”与“情绪传播”和谐的媒介环境[9]。
传统媒体公信力下降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在后真相时代,要想平衡好“追求真相”和“情绪煽动”的关系,需要媒体公信力的斡旋,要增强媒体公信力。因此,一方面,受众应当对传统媒体的新闻发布时效性更加包容。如果一味追求的速度是以牺牲客观性为前提的,那这样的新闻报道也变得没有意义;另一方面,传统媒体自身也要增强新闻敏感度,对突发公共热点事件制定专项应对预案,在不影响新闻客观性的基础上,考虑适当精简新闻发布流程。后真相时代已经来临,即使不能避免“情绪在前,真相在后”的新闻报道现象,也要坚守新闻媒介的底线,保住新闻真实最后一道防线。
加强舆论控制,同样也离不开传统媒体的作用。社交媒介的普及为每一位受众提供了一个发布新闻的平台,在热点事件面前,网络上任何信息的发布都有可能对舆论生态产生很大的影响。例如“杭州女子失踪案”曾引发社会强烈关注,但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网络上谣言四起,不少自媒体更是为了吸引受众注意力而捏造事实,博取流量,将舆论一度引到难以控制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之下,传统媒体应当发挥其权威作用,及时关注舆论动向,对受众关注的话题及时、快速予以回应。
受众因素是后真相时代到来的主观性因素,作为接收信息的个体,受众媒介素养亟待提高。在良好的传媒生态环境中,新闻媒体发布具有新闻价值的信息,受众在接收信息之后,也能够自由发表自己的观点,尽量少受到其他声音的影响。虽然这种情形过于理想化,但是确实为提升受众媒介素养提供了思路。
由于媒介素养涵盖了多方面的因素,因此媒介素养的提升并不是单一某方面作用的结果。首先,应加强受众媒介素养教育。引导受众选择健康的媒介信息,并且具有独立辨别信息真假的能力,鼓励受众发布有根据的信息,不信谣不传谣。这些对于受众而言都是最基础的媒介素养。其次,完善用户语言表达机制,鼓励发表不同声音。社交媒体的普及使得受众很容易被社群化,在这些由单一观点所连接的群体中,应当鼓励受众发表自己最初的观点,而不是因为担心不同观点的发表会被孤立而选择沉默。在相对自由平等的媒介环境中,应当鼓励受众发表不同声音。最后,应当鼓励受众听取多种声音,避免陷入“回声室效应”[10]。受众社群化现象使得不同受众之间的观点极其统一,这种现象很容易受到媒介的情绪传播影响,进而忽略客观事实的重要性。因此,在后真相时代要想平衡好事实与情绪的关系,很大程度上与受众媒介素养有关。
“新技术往往催生变革”,这对于媒介环境的形成同样适用。后真相时代的到来离不开技术进步带来的影响,技术是进步了,但影响是否正面有待商榷。受到媒介现实、客观现实与受众现实三重维度的影响,后真相新闻报道日益增多。
后真相时代并不意味着没有真相,真相往往隐藏在社会情绪的背后。在互联网时代,网络空间众声喧哗,信息真假难辨,这个时候传统媒体更应该敏锐地发现社会情绪,并及时疏导,做好正确的舆论引导,消解社会矛盾。传统媒体作为社会公共传播的中流砥柱,更应该担负起自身的责任与使命。同时媒体工作者也要与时俱进,理性且谨慎地引导舆论,追求事件真相,彰显专业水平,重塑传统媒体的权威性与公信力。越是后真相时代,媒体的新闻专业主义越是显得无比重要,传统媒体既要主动拥抱时代变化,也要坚守新闻专业主义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