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群华
(作者系河南省药监局驻镇平县玉都街道肖营村第一书记)
过完年上班的第一个周末,脱贫户小蒙两口非要请我吃个饭,这的确让我犯了难。
咱没帮人家什么大忙,平时所做的都是些分内的帮扶工作,怎么也轮不到让人家请我客呀。我借故说去不了,可推托几次硬是推不掉,推不掉他们那份发自内心的真诚邀请,除了感动于被乡亲们认可,便是一种无奈的幸福了。
我说:“这样吧,如果真请的话,来个家访餐叙,就在你们家里炒两个地里长的菜,菠菜、生菜什么都可以,再馏个自己蒸的枣花馍,可美了,比在饭店吃得还实惠呢,没必要出去花那个钱。”
她一听,不乐意,甚至想跟我急眼,非说让她家老杨骑电动车到村部接我。我没让接,应付着说自己开车过去。
她一会儿一个电话、一会儿一个电话地催着,生怕我不去,还说就在半路上等着我。这份没有任何杂念的热情逼得我只得甘拜下风地答应:那就在城边找个小面馆,吃碗面就行了(我所驻的村是城郊村,离县城近)。见我答应了,她才高兴地舒了口气,电话那头连说话都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了:“那我和俺家老杨在面馆门口等你吧,你可得来呀,否则就是看不起俺哟!”
盛情难却,不去,我怕凉了乡亲的这片热心。于是,我怀着不忍又矛盾的心情,赴这场令自己一生忐忑的“家宴”去了。不管那么多了,自我安慰着,她请客我埋单,不也可行嘛!
到了面馆,小蒙两口见了我,像是学生见了老师,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合适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纯朴的笑容,显得特别自然、真诚。就连点菜时,他们也想把大厅展示柜里的样品菜点个遍,仿佛只有这样,方觉得尽了地主之谊。
我说:“就咱们三个人,要两个菜,一人一碗烩面就中了。”“那可不中,怎么着也得要六个菜。”他们两口这时候顾不上“尊重”我了,倒是一致反对起我的建议来。面馆服务员也劝说:“两个菜少了些,四个菜足够吃了,我们这里每份菜品分量都很足,如果真不够吃的话那就再点也不迟呢。”好说歹说,劝回了房间。
开席前,说好了不上酒的。因为小蒙丈夫老杨常年在外打工,风餐露宿的吃了不少苦头,刚50岁出头,腰椎间盘、肺部都因劳累或湿寒,落下了病根儿。医生叮嘱他务必戒烟、禁酒。可他非坚持上酒,似乎比谁都更懂“无酒不成席”的规矩,他说:“不出正月都算过年,不喝点会中?服务员,来,你们这里哪个酒最贵上哪个。”
看拗不过,我挡了一下,让服务员上了一瓶保健酒,不贵,女士也能喝,多少算个意思吧。小蒙用不容分说的口气说:“俺们老杨陪不了你,我陪你碰两杯。”我一惊,反问道:“你也会喝酒?”“见了俺的恩人就会喝了。”她狡黠地笑着说。
吃饭间,我与她家老杨聊着天,没在意,小蒙真的又跑楼下大厅偷偷去点菜了。服务员还是有职业美德的,委婉拒绝了她的请求。
聊天中,又了解到小蒙家发生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虽然事情不大,但是件件都流露出一个农家妇女那本真的性格和没有任何雕琢的善良、纯朴。
前不久,经营餐饮的兄弟刘董事长听我讲了小蒙怎样努力供养三个孩子上学的励志故事后,顿时起了怜悯之心,他慷慨地说:“她家大女儿剩下的三年大学学费全包在我身上了。”
我们特意挑选了“七一”建党一百周年这个有特殊纪念意义的日子来到小蒙家,刘董事长当场为小蒙大女儿捐赠了第二学年16000元的学费。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小蒙接受捐款时双手在微微颤抖,眼里噙满了泪花,一个劲儿地说:“这让俺咋感谢恁哩!这让俺咋感谢是好呢!”刘董事长说:“不用感谢,把闺女培养成才就是最好的报答。”临走时,刘董事长看到小蒙家的院子里喂着一圈羊,饶有兴趣地说:“你家这一圈羊特招人稀罕,好好养,过年时能出栏的,我全要了,价格要高于当地市场价格,绝不让你们吃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蒙把这件事当成日后家里最重要的事记在心间。“从那以后,我买的饲料半点都不再喂了,每天不管自己多忙,总要抽出一些时间去地里放放羊,让羊儿啃地边、河沟茂盛的青草,渴了饮清亮亮的河水。”她还说,“放出来的羊与饲料喂出来的羊,吃着味儿是不一样,放出来的羊肉格外香,只是比不上饲料喂出来的肉多。”
“那你不少卖钱了?”我不解地问。小蒙一副认真又诚恳的样子说:“人,不能光认钱。看看人家帮俺这么大的忙,俺又没啥回报的,咱有的是力气,就多费点事儿,保证让他饭店里的顾客吃上好吃的无公害羊肉,他的生意做火了,也算是报报你战友的恩情呗。”
知恩图报的小蒙真的不会喝酒,可她偏执意代表她家老杨,故作能陪我喝到底儿的态势与我碰杯。不多时,她本就赤红的脸庞显得更加酡红了,不爱讲话的她打开了话匣子:“俺们家多亏了政府的帮扶,不然,就过不了生活的难关。”
我安慰她说:“这不都是党的政策好嘛,习近平总书记说了,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是啊,俺家屋顶有点渗水,该翻修了,算算,得8000多元,愁得没办法,俺才跑你办公室说说家里的难处。你二话不说,就答应协调点经费,还把这事儿记到小本本上,恐怕事多漏了,又贴到文件柜上提醒,这份情俺时刻记着呢。”她一边点着头,一边回应着我。
其实,小蒙也有她的苦衷,埋在她心头的遗憾不曾向任何人诉说。
她第二个女儿两三岁的时候,前任丈夫因病过早地撒手人寰。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好心人给她说个媒茬儿,希望有个人能帮她拉扯拉扯孩子。刚开始,她是说啥也不同意,怕连累了人家,毕竟有两个拖油瓶增加很多负担。但接触一段时间,小蒙发现这个男人很本分,有孝心,还喜欢孩子,值得托付终身,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现任丈夫老杨入赘过来,成了让小蒙踏实的依靠。他虽然不识几个字,更不会花言巧语,但是会拼命地干活挣钱,贴补小蒙母女仨。后来,他们也有了自己可爱的宝贝女儿,一家五口,苦是苦了点,却很幸福,三个女儿是他们的寄托和希望。
老杨憨厚,虽不善言辞,但心里可知道心疼人了。他们俩的爱情是含蓄的,又是一下子让人感触得到的。
春节返乡,老杨执意要见我,说是一定要表一表感激之情。但等真正坐下来,面对面与他交流的时候,他又是那样的拘谨,憨笑多于应答。对于他,我一直有个疑问,甚至有点不理解,他连麦收和秋收这样繁忙的季节也不回来帮帮小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接下来的一番大实话,打消了我的疑虑。
老杨说:“我可想回来帮一把小蒙,但是算算路费,扣扣请假的工资,比找机械收割、请人干活代价都高。不如我在工地上多加几个班,生活上再俭省点,这样收庄稼、种庄稼的钱不就挣回来了。”“你还真会算细账哩。”我赞许地说道。
席间气氛很好,唯有埋单的计划打破了,让我久久无法释怀。走时,在前台我准备结账,发现小蒙早就结过了。原来她怕我埋单,饭没吃完就抢先把账结了,我顿时觉得很过意不去。
沾酒就不能摸车,我决定走回去,还能锻炼身体呢。
小蒙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执意陪我一起走。路上,她讲的皆是富有成就感的事,其中最让她骄傲的是大女儿当了疫情防控志愿者。她说:“寒假里,我没让大妞去打短工挣生活费。”我问:“为什么?让孩子到社会上实践锻炼,利于她今后的就业发展。”她自豪地向我娓娓道来:“钱啥时间都能挣,但我觉得回报政府对俺一家的关怀比挣钱更有意义。村干部人手不够,我就让孩子每天同村里其他放假的大学生一道,帮村干部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孩子挺能干,县里、乡里、村里都给她发了荣誉证书呢……”
小蒙脸上的表情越说越自信,让人不忍打断她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通往她家的路口,我悄悄把餐费塞到小蒙的外衣口袋里,与她挥手道别,然后向村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