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卷毛作战的第19年

丁朝欢

我天生自来卷，拉直头发第7次失败后，我不再纠结了。

中学时代的女孩们渐渐有了美的意识，从改小的校服裤腿和猫一样的食量里可见一斑，但校规森严，化妆品和烟酒棍棒一样属于违禁品，“美”的着眼点自然落在了头发上。

在此评级里，“天然派”的黑長直绝对牢牢占据榜首地位，柔顺飘逸也称得上无冕之王，“叛逆派”染上不易察觉的黑棕色则是另立山头，掀起时尚的浪潮。两派相争，处于鄙视链底端的自然是我的一头小卷毛，缺乏营养而黄黑不均，卷翘易断常打结，像一把干枯的狗尾草。

当女同学们针对空气刘海和斜刘海、齐刘海展开谁更好看的激烈争论时，我永远是看客，别人的刘海是门帘，我的永远是两个不对称的逗号，油时像团湿润的泡面，干时像一团罩在脑门上的棉花。

我每天早上的发型取决于昨晚的睡姿，清晨站在镜前的心情如同开盲盒一般，绰号也围绕着爆炸的头发展开，短发像海胆，长发像扫帚，不长不短像金毛狮王。精致利落的丸子头自然与我无关，易打结的头发光是梳普通的马尾就足够费力，有时候着急忙慌去上课，梳子也断过几把。在近十年的住宿日常里，垃圾桶里搅成一团的头发总是让我心痛。

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妈妈答应中考后带我去店里拉直卷发。夜里11点，理发师困意渐起，边打哈欠边给我洗最后一遍药水。连坐数小时，我却不知疲倦，只满心期待能像《公主日记》里的安妮·海瑟薇，垂下绸缎般的头发焕然一新。

头发拉直后的几天需要定型，天气闷热却不能悉数扎起，梗着脖子生怕弯曲，直愣愣地顺在脑后尽量不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拥有梦寐以求的柔顺发丝，一梳到底，浑身轻盈。为了与新形象匹配，我舍弃了心爱的运动装，换上了柔软的白纱裙，与卷毛展开的第一战，以我长发飘飘、窈窕淑女的形象宣告胜利。

然而，这“美丽”终究是“舶来品”，在我身上水土不服。不出半学期，新生的发根依旧卷翘，与直挺的发尾格格不入，显得愈加滑稽。

比起青春痘、雀斑、体重这些硬茬，卷发明显是个软柿子。我接连软化、拉直、护理了5次，持续的损伤和加深的学科难度所带来的压力，导致只要梳头就会带下一绺头发，纵使是发量王者也会担心自己成为一棵随风飘落的蒲公英，我这唯一的优点也将在贫瘠的脑门上一览无遗。

大学分班后，新班级有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除了耀眼的成绩和流利的英语口语吸引我之外，她也是自来卷，阳光下衬得她像个洋娃娃。认识后的第一节体育课，阴雨绵绵，下课铃一响我飞快地跑回教室准备擦干头发，她追上来在楼梯口将我拦住，她说：“你的卷挺有个性的，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你，新的学期请多多关照！”边说边在我头发上别了小小一个樱桃夹子。黄昏雨停，晚风忽止，我摩挲着小小的发卡，第一次觉得我的卷毛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与卷毛作战的十几年里，只有我才对这件小事耿耿于怀，视其如洪水猛兽。现在想来，美丽永远没有标准，困扰的产生只是因为我的视角过于狭隘，能参照的只有周围的一小群人。年岁渐长，美的评价体系不再单一，娟好静秀是美、阳光健康也是美、独立坚强更是美。

池塘柳//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四季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