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苗玉红
北京师范大学人文和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内容提要:随着美育教育的逐步实施,书法教学在高校通识课程教学中角色日益凸显。本文探析在课程思政的视域和理念下,如何有效地挖掘高校通识书法美育中的价值资源和人文内涵,将优秀传统文化的育人理念融入课堂实践,并通过书法艺术中的隐性育人元素,形成体系化的艺术实践和艺术活动,共同提升师生的传统道德修养和文化自信,缓解后疫情时代当代大学生的焦虑情绪,滋养有性灵、有心性的人格修养和生命境界,为新时代高校的课程思政建设发挥积极作用。
2020年,教育部《高等学校课程思政建设指导纲要》印发。其提出,要将思政教育同具体专业课程有效结合,发挥更好的育人作用。与以往的“思想政治工作”“学科德育”等概念有所不同,该理念在很大程度上主张将思政教育跟其他学科教育有机融合,并主张将一些具体的思政教育元素隐性植入课堂,以实现人才培养的目标。就高校通识教育而言,书法艺术所具备的立德树人的思想资源、艺术疗愈的实践资源和心性修养的情感资源,能够为高校的课程思政建设提供有效的内涵建设和价值指引。
从文字出现以来,文字书写便有了教化功能。比如,自汉唐以来,受过高等教育的政府官员通过书法来表达他们的政治和道德思想,这些思想体现在“书如其人”“书以人贵”“心正则笔正”“论书如论相,观书如观人”“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等诸多评价中。虽然这些评价在今天看来缺少所谓“性格学”依据(由于一个人的内在和外在是统一的,其品德便可以从这个人的外在表现,比如外观、行为或审美追求来推断),但书写者笔迹中表现出的人格、学养以及道德等,在政府选拔人才时依然是评估候选人的重要依据。那些即将成为政府官员的人,不仅要通过他们的文章,同时也要通过言谈、书法来展示他们的个人能力。唐代对人从体貌丰伟、言辞辩证、楷法遒美和文理优长四个方面进行评价,在具备这四个条件后,再以德为先[1]。基于对性格学的文化认同,书法风格被赋予道德意义,书法遂变成个人价值公开表达的重要场域。王充《论衡》曰:“德弥盛者文弥缛。” 对书法典范的选择被赋予政治和道德内涵,书法评价遂成为儒家道德系统的一个重要方面。
以北师大珠海分校为例,通识类课程有几百门,书法艺术涵盖其中并面向全校学生开放选修,每学年开放容量大概有800人次。在教学内容的设计方面,教师会从文字学和书学的相互关系入手,选取“道”“德”“文”“化”等汉字,介绍字形和字义的演变,以毛笔书写的方式,引领学生体验字体演进和文化传承的相关性;在一个新的媒介时代,与古为徒,返本开新,体察汉字的道德镜鉴与教化功能,以反哺文化传统的方式,对学生进行潜移默化的教育启发和价值影响。
在不同字体和书体的个案方面,教师选取像秦汉碑刻、“二王”、“初唐四大家”、“楷书四大家”等课程资源,从王羲之《兰亭序》到颜真卿《自书告身帖》,从蔡邕《书势》到孙过庭《书谱》,讲解书法实践和书法美学中所蕴含的人生情感和道德价值。如颜真卿“敢于直言、忠烈耿直”的家国情怀和英雄气概,强烈表征着儒家文化的价值担当。颜真卿代表性楷书作品《颜氏家庙碑》、行书作品《祭侄文稿》,其风格、人格的统一性历来被当作国家和民族文化认同的典范,可以正确引导学生了解书法文化中所彰显出来的人格魅力和价值指引,逐步养成其民族和家国意识。
在颜真卿书法美学中,“厚”作为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无论在视觉心理还是在文化精神层面,都彰显着“中正平和”“内美雄浑”“温柔敦厚”的儒家风范和文化气质。欧阳修、蔡襄等人对“颜体”圆润的、中锋的用笔和厚重、朴拙、宏伟的篆籀之气的推崇,以及“颜体”开放的、均衡的字形和稳定垂直的中轴线设计,都反映了书法艺术评价中书写线条所表征的人格要素。欧阳修曾在颜真卿断碑上题跋:“忠诚烈士、道德君子,端庄尊重,使人畏而爱之。虽其残阙,不忍弃也。”(欧阳修《集古录》卷七)教师综合欧阳修在《集古录跋尾》中对颜真卿的书法建筑在其人格基础上的观点,引导学生在具体的书写实践中,通过运笔的凝重,以及墨色、线条的跌宕起伏,体验“颜体”笔墨的沉静、开放与包容,在毛笔书写的尺幅空间中打开胸襟,对话古人,沉浸式感受传统文化的无声教化和以美育人的功能指引。“厚”作为颜真卿书法中“德才兼备”的表征符号和传统书法实践的美学观,可以在思想政治素质、人文素养、专业表达、情感体验和身份认同等方面,引导大学生养成宽博的人格和独立的审美意志。课程思政建设从道德修养、笔墨语言和评价体系等方面有效融入传统书法中所蕴含的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涵,将书法知识和技巧的传授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下的大文科教育进行有机融合,实践文化自信和“立德树人”的思政教育宗旨。
人的感官和直觉经验在日益受工具理性支配的当代语境中,愈发被压抑和制约,这种现象包含着人们共有的价值观和社会心理,构成了这个时代人们整体的“情感结构”。
研究表明,当代青年大学生的心理亚健康状态呈逐年上升趋势[2]。比如崇尚精神自由,但是在人际交往中缺乏信心;虽身处校园,但过早承受社会压力而形成学习和生活的焦虑心理;意志薄弱,缺乏应对情感受挫的能力而容易导致负面情绪蔓延。重视大学生的这种心理状况,帮助大学生养成积极健康的学习和生活态度,成为高校教育思政建设的重要工作内容。研究认为,艺术疗愈在今天已经逐渐成为一门显学,在美育教学活动中,高校设置通识书法艺术课程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辅助性治疗手段。当代艺术的发展也丰富了我们对书法实践的认识,身体现象学方法论也为我们提供了反思书法实践对身体疗愈的理论资源和价值论域[3]。
在现代学科专业化之前,书法存在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书法书写的实践性都毋庸置疑。书法以特定的材料为载体,并有其独特的工具属性,其文字输出方式迥异于当代数码技术。毛笔书写的字迹总是指示着身体的具体动作和工具、材料,在书法欣赏活动中,虽然我们看的是书写者留下的墨迹,但随着阅读的不断深入,我们就会主动联想书写者手指、手腕、手臂以至整个身体的动作,并在笔墨痕迹中感悟作者的情感世界。如何在书法书写的姿势中唤醒日益工具化的身体,成为探索书法艺术疗愈功能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教学中,部分书法课程内容以两汉到隋唐书法家为例,引导学生了解古代书家文武兼修、出将入相;比较唐宋书法在“力”美学范畴中的表现差异,引导学生正确认识习武、腕力和书迹之间的审美关联[4],结合学校必修课太极拳等传统体育的“云手”动作和气息控制来打开身体和感官。传统中国哲学有“气论”一说,认为“气”是宇宙万物的本原。这种天地之气的哲学观必然反映在艺术作品的表达中。“气”成为推动书法笔墨呈现之根本动力,“精、血、气、骨、肉”等美学范畴将书法作品当作一个有机生命体来看待。在这里,书法作品既是一个心灵可感的精神世界,又是一个视觉化、情感化和肢体化的,可以触摸与玩味的生命世界。
古人云:“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其由笔及人、由迹而化的意味,实在是对书法笔墨相发时所流露出来的元气淋漓、玄妙莫测的音乐般生命情态的最好表达。教学中,教师会以古琴音乐营造习书的氛围,让学生在舒缓和婉转的音乐节奏中冥想和感通,渐入式调整肢体动作和姿势,调节呼气节律,笔笔相生,念念相续,进入类似禅修的精神状态。笔、墨、纸和整个身体融为一种饱满的、结构化的而非对象化的生命状态,达到物我两忘、空明澄澈的精神境界。这种“尚意”的书法实践状态,是书写心性和精神的自然流露,表现出一种幽远的意境。
长时期的“笔墨磨人”“以禅入字”的方法训练,既锻炼了学生坚忍的意志力,又培养了他们注意力;学生在与经典碑帖的“对话”中,找到无限的人文精神和审美乐趣。正是在身体和书写、触摸与聆听的感通互动中,身心和书写关联,功能与意义互生。生命在历史与现实、身体与笔墨之间达到一种完整和饱满的情感状态,紧张焦虑的心理得到很好的放松。学生从传统的书写媒介中获得意义感和成就感,在后疫情时代,对缓解焦虑、紧张的情绪大有裨益。
关于“心性”的解释繁多,笔者以人本主义思想和人格修养完善来做简要概括。以书养性是中国书法领域的一个悠久传统,尤其是自宋元以来,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在书法的实用性之外,模拟出一种理想的人格系统。其视觉艺术从形出发又不拘于形,彰显一种“超然物外”的美学主张,用来表征自己不凡的心性修养和审美情操。
赵壹在《非草书》中说:“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在心与手,可强为哉?”[5]2扬雄云:“书,心画也。”王僧虔云:“书之妙道,以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远绍于古人,以斯言之,岂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书不妄想。是谓求之不得,考之即彰。”孙过庭认为书法艺术可以 “达其性情,形其哀乐”,有托物言志、寄情遣兴的功能。苏轼讲:“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盛熙明在《法书考》中曰:“夫书者,心之迹也。故有诸中而形诸外,得于心而应于手。然挥运之妙,必由神悟;而操执之要,尤为先务也。”宋曹在《书法约言》中说:“学书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转腕,手能转笔。”[5]563周星莲《临池管见》曰:“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下笔作诗、作文,自有头头是道、汩汩其来之势。故知书道,亦足以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也。”[5]730以上种种历史书论,从书写中的身心关系到欣赏中的生命情态,乃是对书法中人格、心性与修养的历史性表达。
在教学中,教师通过不同工具、材料和笔法形态的感知体验,引导学生将书学历史文本和身体经验中的人格、心性的含义进行转化,在笔墨和纸张的相互观照中觉知自心、凝神静虑、调节心性、释放情感。尤其是行草书,线条牵丝绵延,形态的跌宕起伏,意蕴自然流露。因为受疫情影响,学生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在校园。现在很多学生在课余时间基本以刷视频的方式度过,户外运动很少且人际关系单一。在书法通识课的系统化学习中,线上和线下教学相结合,师生通过课堂作业批改、经典书法鉴赏与实践、线上展览、微信群解答等方式进行互动。这种方式既增强了师生之间的感情,也在学生中实现了情感的交流和信息的交换。在相互观照的氛围中,学生涵泳经典,滋养性情,传承文化,形成乐观自省的心性和人生态度。
康有为认为,学书通过模仿而得性情,所以临摹也是涵养心性的一个重要的途径。正如蔡邕所言:“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5]5王羲之认为“凡书贵乎沉静”,要学会在静中取法,由专而博。
综上所述,高校通识类书法教学针对大学生群体,通过书法艺术课程内容的系统化设置,在历史与文化、情感与经验的架构中,充分利用书法的传统价值资源,从道德教育、艺术疗愈和心性修养三个层面,潜移默化地融入课堂思政的系统化建设,从形式到内容,从文字到书法,从义理到实践,引导学生形成正确的民族观念与国家认同感。在传承文化艺术的同时,要求学生树立宏大的历史观和家国情怀,吸收书法学科中蕴含的道德伦理观念,通过自己的作品来表达和构建完整的人格体系,积极挖掘书法艺术的审美内涵和价值,学会在传承中开阔民族文化艺术视野,助力课程思政的内涵建设和价值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