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瑜
(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数字艺术学院,北京 100018)
中国粮食仓储制度始于春秋,盛于西汉,到明代时已形成完备的粮食仓储制度,重点放在对人和实物的管理,包含了古代经济思想[1-2],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体现。对于明代的粮食仓储文化研究,目前文献多集中在粮食的“储”文化上。仓为储粮设施,对“仓”文化的论及较少,而涉及仓神祭祀文化的更是寥寥。粮食仓储包括存放粮食的仓廒及对粮食的储存和保管,而对于中央政府直接管理的京仓(如南新仓),每年春秋都要举行两次国家祭祀活动,尽管仓神祭祀属于小祀,但是从参与官员的级别、祭祀仪式等可以看出其重要性。研究明代粮食仓储文化,若能够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涵盖多方面内容,则可以拓宽视野,从多个角度审视文化的优劣,探寻对现实有意义的启示。
本文从明代的粮食仓储文化界定入手,梳理仓廒建筑文化、粮储制度文化和仓神祭祀文化,并探讨这些文化对现实的启示。
本文的粮食仓储是特指明朝政府直接管理下的京仓(特别是南新仓)营造、粮储(粮食进出、储存、保管)及仓神祭祀活动,其中“仓”是指用于储存粮食的地上建筑——仓廒,“储” 是指与仓廒中粮食相关的管理活动。虽然表面上仓神祭祀与粮食仓储关系不大,但是其作为国家祭祀,每年春秋两次的祭祀活动已成为京仓粮储工作的组成部分。
文化在广义上是人类生活全体的汇集[3];在狭义上,“文化乃是复合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风俗习惯和作为一个社会成员所获得的一些其他的能力和习惯”[4],本文采用狭义的文化概念。
文化得到认同才有意义,其认同须依靠共同认可或习惯的规范及行为。文化体现在仓廒建筑上是仓廒的营造做法和相关法规制度,在粮储管理上为管理活动和制度规则,在仓神祭祀上为仓神祭祀活动和祭祀程序。于是文化与粮食仓储相关的行为和规范产生了关联,形成了京仓特有的粮食仓储文化,包括由仓廒营造相关的建筑技术与建筑法律文化构成的仓廒建筑文化、因粮食管理活动产生的规则及行为而形成的储粮制度文化、因仓神祭祀活动产生的祭祀程序而形成的仓神祭祀文化。
明代收贮米谷的房屋称作“廒”,每5 间为一廒,面阔约20.22 m,进深为14.00 m 或15.55 m,每座廒平面为长方形,面积约为283 m2,前后出檐,且当心间前有抱厦[5]。每廒有26 个柱础,木架起脊,檐柱高一丈五尺,山柱高二丈二尺余,中间四梁八柱,两山是插柁,前后有柱,中间排山柱直达屋顶[6]。屋顶为悬山合瓦清水脊,廒顶建有气楼,透气以调节温湿度。
仓廒大致的营建过程包括择仓址、做地基、铺屋地和用建材。择仓址的标准是防潮防湿,所以“南向择高阜之处以避水湿”,而且中间要高于四周并留水道,防止仓外水倒流。做地基要挖地槽,铺设排水管;选石材或熟透大砖作为跟脚,要严丝合缝;丁横做成一体,以防地震;梁栋椽柱要粗,确保地基的牢靠。铺屋地(防潮层)需四层以防潮气,自下而上依次为煤灰为底、麦糠覆上、城砖砌漫、木板铺垫;同时,廒门、廒墙各处开孔泄地气。在建材使用上,用白礬水浸泡屋瓦以防漏雨;柱、栋、梁、椽要粗大;将竹篾编成隔孔钉于窗上以防鸟;使用黑城砖(长宽高分别约为45.5 cm、22.5 cm、11.5 cm,重25 kg)以固墙。
虽然明代没有如宋代的《营造法式》和清代的《工程做法》等官方的建筑著作,但是在一些文献中,可以找寻到与仓廒营建相关的内容,其营造方法已相对成熟。
在仓廒营建和维修做法上,有吕坤撰写的《吕公实政録》(民务卷之二)、王在晋编撰的《通漕类编》(卷3,仓廒板席)、何士晋纂辑的《工部厂库须知》(卷4,鼎新仓厂、修仓廒)。吕氏偏重对仓廒营造做法的描述,对具体尺寸及用材数量记载较少;而何氏弥补其不足,他详细记载了新建一座仓廒用材的数量及尺寸。
与仓廒营建与维修相关的法律法规,除了《工部厂库须知》外,还有《大明会典》(卷21,仓庾一;卷187,营造五·仓库)。朝廷还设置专官负责京仓维修,规定其责任主体,仓廒的修缮主要由户部、工部负责。
仓廒营造技术上,仓廒所展现的巧妙布局、结构和形式,是我国古代建筑高超水平的体现。因仓廒建筑功能的特殊性,其在选址、用材、防潮防湿等方面都有独特的要求。这种防潮又通风的建筑设计,可以延长仓内的米粮的保存期。
在仓廒营建的制度规则上,有成文的法律,确保了仓廒新建及维修工程的质量。
明朝建筑在形式、构造方法、工艺技术及制度方面都具有了独特的成就与价值,这些成果在很大程度上被清朝所继承。例如,明代的一些建筑制度和做法的总结被记录在清代的《工程做法》中,二者有明显的继承关系[7]。
粮储制度的制定和执行均由人来实现,因而制度文化的塑成和呈现通常体现在粮食管理机构的组织方式及各种相关的成文和习惯的行为规范之中[8]。
在继承以往粮食仓储管理制度的基础上,明朝政府采取了中央及地方由监察机构和军事机关等共同管理仓储的多头管理模式,“京仓以御史、户部官、锦衣千百户季更巡察,外仓则布政、按察、都司关防之”。同时建成了十分完备的粮食仓储体系,包括两京、直省府州县等机构所设立的粮仓,以及由朝廷直管的大运河漕运沿线上所营建的水次仓[9]。管理模式的核心是加强对人和存储实体的管理。
明代宣德年间增置京通仓(《明史》志第五十五食货三),为军队、官员和皇家供应粮食。京通仓的最高管理机构为总督仓场,负责全面管理,下设若干机构,各个部门相互监督与协同管理;另外,具体管理的事务由大量官厅吏役来执行。
明代各时期的京仓管理运作系统各不相同,而且庞大复杂,为便于研究,本文选择明代宣德时的运作体系阐述。管理运作环节包括粮食的收纳、保管和支出[10]。
在粮食收纳方面,严格按照流程执行。粮食在水次仓起运时,需将样米送至各仓,待到运粮日将二者比对,相同则收纳;同时,查验红票,较准斛斗后可收纳;而且,粮米须经过两日晒、一日扬场的两道程序,将粮场净晒干后才可入廒。米粮入廒前需要在廒房内隔出储米间(因为米粮均要散屯非装袋储存),即“在各间放置竹编的气筒,间与间再用木板相隔,然后边倒米边加高闸板。当漕米装人距檐三尺左右时,即告满廒(每廒贮米约一万石),将门闸加到檐顶,由仓场总督加封”[11]。
在粮食保管方面,实施严密的安全保障举措。在禁止燃火方面,法律规定:“若于库藏,及仓廒内燃火者,杖八十”(明代律例汇编卷二十刑律三)。在严密防守上,每个仓廒都标有字号(如南新仓内的燕山卫仓1 号仓),各仓设置三重安保措施,管理极严,禁止无关人员入内。有3 位官员(监察御史、户部官员、锦衣卫千百户)监督巡视,每个仓门有12 人把守(武官2 人、军丁10 名),仓外设有冷铺,以3 名军丁巡警。
在米粮支取上,朝廷制定了一套严密的程序(按月支出)。首先,由各卫所将支粮的人数登记造册并在规定期限内上报至户部;其次,粮册需送到京粮厅审核,通过后登记再转发至各卫仓,并发放到具体仓廒里,等放粮时出榜告知;再次,在规定时间内且在户部委派的监支官的监督下支取米粮;最后,将所支取米粮的数目上报户部。
由此可知,明朝粮储制度文化体现在组织管理体系系统化、粮储管理的流程化、安全防护措施的严密化。
仓神祭祀为国家祭祀,属于小祀(明朝的国家祭祀分大、中、小三类,诸神为小祀)。南新仓内建有仓神庙以祭祀仓神,据《燕京旧俗志》记载,仓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西汉开国大将韩信,其首任官职是仓官[12];民间还有将老鼠奉为仓神,称大耗星君的做法[13]。仓神祭祀包括祭祀的主体、对象、时间、空间、祝文、祭品祭器及陈设、乐舞以及仪式程序等要素,这些要素共同组合以呈现国家在仓神祭祀礼仪上的基本形态。祭祀要素在《太常续考》第六卷中有详细记载。
祭祀对象为位于仓神殿内太仓神位的仓神;祭祀主体由一名户部官员担任的承祭官和其他祭祀人员构成,包括执事乐舞生5 人(小祀有乐无舞[14])、供祀(賛引官、执事、司洗、司帛、司爵、读祝官各1 人)及厨役共14 人。每年二月和八月的十五日进行祭祀。祭品为猪羊各1 头,饼饊、果品、馒头、糕各5 块,帛1 个。祭器有爵3 尊,香炉、顶花各1 件,烛台3个,在仓神殿内的案桌上陈设。读祝官宣官祝文,其文有祈福求庇佑之意。祭祀仪式由盥洗就位、迎神、奠帛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辞神、望瘗和礼成8 个步骤组成[15]。
古人对超自然神灵的威力心存恐惧、敬畏,以至崇拜,而且统治者对祭祀非常重视,祀是一种礼(“事神致福也”,与祭祀相关的行为),仪式庄严而隆重,“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后来逐渐形成重要的祭祀制度,成为传统祭祀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仓神祭祀不仅是对仓神崇拜、感恩和祈福的表达,更是通过祭祀活动形成了仓储管理人员的群体意识观念,增强其责任感和归属感,确保粮食仓储工作的顺利开展。仓神祭祀的一系列动作也是“礼”的体现,其详细的仪式规定进而构成秩序[16]。仓神祭祀活动必须按照规定的秩序来展开,如祭祀前的斋戒、祭品和祭器的摆放、祭拜的顺序等,这样“礼”就从祭祀的祭品、祭器与行为转化为通行的规范[17]。在《太常续考》中就记载了仓神祭祀的详细规范,参与祭祀者要符合相应的规范。祭祀规定了等级差异和先后顺序,强化了京仓内工作人群遵守秩序的意识,以确保仓储管理工作有序开展。此外,诚敬、敬畏、恭敬是遵行祭祀秩序的保证,确保祭祀活动中与仓神在精神上的沟通,这种对规则权威的敬畏亦为仓储管理工作带来益处,一是健全上下级关系,二是保障行为规范,“心有敬畏,行有所止”。
尽管清末随着漕运的终结,京仓失去往昔的粮储功能,但是明代的防潮通风储粮工艺仍泽被后世。例如,位于郧阳的明代大丰仓,采用了与南新仓类似的通风防潮防湿技术,将此原理应用于现代粮仓建筑中。粮食仓储管理制度是明朝一项重要国家财政制度,在整个发展过程中,该制度逐步完善和成熟,形成了系统的粮食仓储管理规则,体现了明代管理者的超凡智慧。当粮储制度体现为规则时,便蕴含了文化价值,形成了有意义的制度文化。仓神祭祀文化是“礼”的体现,强调对秩序和规则的遵循,有利于形成群体意识观念,促进仓储管理工作的顺利开展。
此外,上述文化中都包含了规则与秩序,仓廒营造依规进行“择仓址、做地基、铺屋地和用建材”,粮储管理照章进行“粮食收纳、保管和支出”,仓神祭祀按礼完成“就位、迎神、行献礼(初、亚、终)、辞神、望瘗和礼成”祭祀活动。由此可以看出明朝政府在粮食仓储管理方面,尤其是对于京仓的管理,非常重视规则与秩序。而后期产生的诸多与仓储相关的弄虚作假、贪污挪用、粮食亏空等问题,如《旧京琐记》所记载的清代京通仓的仓吏、仓役偷盗仓粮,被称之为“仓匪”或“仓老鼠”,这应是规则执行与秩序遵行不力所导致的。这是对现实的警示,强化制度的执行和秩序的遵行,敬畏法律法规的权威,同时加大监督检查力度,以保证国家粮食安全,当然在讲规则秩序的同时也要勇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