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春平
前几年,我去辽西大山深处支教。那个村庄真是太偏远了。学校在村东的坡岗上,教室倒是不少,但学生只有四五十人,包括一到六年级,所以实际只占用了两间教室,一、三、五年级一间,二、四、六年级一间。我住村里,村主任说让年轻的女老师住村外,不放心。眼下的东北农村,中青年外出打工,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儿童,新常态,不奇怪。
教室是几十年前盖的,虽然地面也铺过水泥,但啮齿类动物的牙齿可谓天下无敌,再加上当初用的水泥标号低,时间一久就成了豆腐渣。时常是,大白天的,半尺多长的老鼠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教室里,甚至蹿到讲台上去。我这人天生就怕鼠,一看见鼠游脚下,难免大惊失色。每到这时,教室里就闹腾起来,胆小的孩子哇哇喊叫,胆大的男生则又是用扫帚打又是甩石块土疙瘩。好不容易有学生抱来从亲友家借来的猫,可是那养尊处优惯了的猫见了老鼠非但不扑不咬,而且竟从窗口跳出远遁。为这事,我也曾几次找村主任,建议买鼠夹买鼠药,没想到村主任摇头苦笑:“可不敢再试,学生们都不大不小的,真要一眼没照应到,手脚被夹了,或者鼠药被孩子送进嘴巴,那事情可就大了!”我说:“那就用水泥将教室地面重铺一次。”村主任仍是苦笑:“钱呢?”
有一天放学时,三年级的小秋有意留在最后,她小声对我说:“老师,我能打耗子,我家的耗子早被我打绝啦。”
我大惊。小秋不过十岁,瘦瘦弱弱的一个黄毛丫头,平时不爱说话,学习却很努力,从来不耽误作业。我问:“你怎么打?”
小秋说:“反正我能打,你一看就知道了。但是,我要夜里打,天黑后我不敢一个人待在教室,老师能陪陪我吗?”
我说:“好,我陪你。但家长会让你夜里一个人出来吗?”
小秋的神色顿时黯然,但只一瞬,她又咧嘴笑了:“我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呀。”唉,又一个留守儿童,而且是自己独守。那晚,我把小秋拉到我的住处,煮挂面,还为她卧了两个鸡蛋。返校前,小秋说:“我回趟家,总得带上打耗子的武器呀。”
在村中路口,我再见小秋时,她仍是背着双肩书包,手上并没有多出任何物件。我问:“武器带来了吗?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秋仍是笑:“暗器不可轻易示人的,别急嘛。”那夜,天空高悬着圆圆的月亮,教室里铺满了银辉。小秋拉我坐在暗处,掰碎一块饼子撒在脚下,示意我不许出声。果然,耗子出现了。我刚要提醒,小秋突然出手,甩出去个什么东西,“砰”,一只耗子应声倒毙。小秋急将甩出的东西扯回,又将那只死耗子远远地踢到墙角,重坐回我身边,小声说:“耗子鬼得很,不远点儿踢开,别的就不来了。”我去抓她放到课桌上的小物件看,小秋忙拨开我的手,说:“老师别碰,脏死了。”
果然是暗器。老式10 斤盘秤的小秤砣,铁铸的。因拴了两米多长纤细而结实的尼龙绳,沉甸甸的小物件打出去便有了收放自如的快捷。我惊异的是这么小的女孩子竟有如此手段,稳准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呀。
那夜,小秋一共击毙了五只老鼠。本来还可以击中更多,但夜半时分,第六只出现时,小秋突然发了慈悲。那是一只大老鼠,身材颀长,却显疲惫,重要的是,它身后还跟着三只小老鼠,一只衔着另一只的尾巴,形成长长的一串。我问怎么不打,小秋发出一声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叹息,说:“打死大的,三个孩子就都没有妈妈了。唉,够了,十天半月的,耗子不敢出来,这东西有记性。”
那夜,我和小秋同睡在我住处的土炕上。我问:“你怎么不跟你爸妈一起去外地呢?”小秋说:“我爸和我爷爷下矿,都死了。我妈出去打工了。”我问:“那你怎么不跟你奶奶在一起?”小秋说:“我奶奶帮我叔我姑照看孩子呢,他们都比我小。”我再问:“是谁教你打秤砣呀?”小秋说:“村里的孙爷爷呀。他说,女孩子一人在家,不能没有防身之术。所以,夜里我都是枕着秤砣睡觉的。孙爷爷还说,梁山泊有个好汉,叫没羽箭张清,专用这个办法制敌,老厉害了。老师,我打秤砣的事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呀。”
我在那个小山村只待了两年。时至今日,我在街上看到半大的女孩子,还不时地发呆。小秋也长这么大了吧,她还好吗?
【语文与人生】留守儿童小秋身世之悲惨、心灵之孤独,让人感到沉重,然而孙爷爷、“我”的关爱,加上小秋自己也自立自强、善良可爱,也让人感觉温馨。成长之路就是如此,不可能一帆风顺。
【文本聚焦】请结合小说内容,简要分析小秋的性格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