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与南宗禅修行思想的内在契合性

2022-12-24 01:26徐会利
理论界 2022年9期
关键词:佛法心性本性

徐会利

在佛教中国化的漫长过程中,作为中国文化主干之一的道家思想,尤其是庄子思想,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化的佛教思想的产生和发展。对此,学界许多学者早有经典的论断,如方立天指出,“老庄道家和魏晋玄学影响了佛教尤其是禅宗的心性论”。〔1〕徐小跃也认为,“没有老庄,就没有中国佛禅发展的历史,也不会产生完全中国化的佛教禅宗”。〔2〕很多学者都关注到禅宗与庄子的思想在很多方面存在内在的契合性,如周黄琴指出:“禅宗虽为佛教宗派,但其不仅在内容上与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而且在发展理路上亦与《庄子》思想存在着惊人的契合性,即通过不断的祛魅化、反智主义之方式来破除人为后天所建构的东西,从而把解脱之路还原与落实到现世的日常生活之中。”〔3〕睢晓阳从“逍遥”与“自在”角度比较庄子与禅宗,认为二者都在“厌弃、否定现实世界,追求虚无寂灭之中,透露出对自然、人生的肯定和情趣”。〔4〕李霞则从自由角度阐明了庄禅在超越世俗的是非观念、超越人生的生死苦乐、超越自我并寻求解脱、顺应自然寻求精神自由的处世态度等方面的一致性。〔5〕但现有的研究对庄子与禅宗修行思想之间的内在关联的澄清,存在如下问题:首先,学者对庄子与禅宗在义理与教义等内容方面的比较较多,而聚焦于两者修行路径和方法的比较相对较少;其次,笼统地以禅宗为例与庄子进行比较,没有规定禅宗的具体派别,而禅宗内部南北宗分歧较大,不指明具体的代表人物而就宏观印象上拿禅宗与庄子个人对比,显然有失准确;再次,仅从一个或某些特定的角度,比如“逍遥”与“自在”看两者之间的对比,忽略了庄子思想的整体性与慧能禅修思路的连贯性,未免不够完备。故本文拟通过对庄子与以慧能为代表的南宗禅修行思想的比较,揭示二者在“本—失—返”的修行路径、重“无”的思想倾向、齐同万物的平等观以及具有内在超越的精神等方面,都存在高度的契合性,从而加深对不同学派之间思想内在关联的认识。

一、“本—失—返”的修行路径

庄子认为,人性本来质朴纯真,但后天情欲妄念以及礼仪教化等因素使人丧失了本真的面貌。为返回天性的质朴状态,庄子提出通过“心斋”“坐忘”的修行方式抛弃自身欲望杂念,保持内心的空明,从而虚心应物。慧能则从心性本净的角度出发,提出人人都本有清净佛性,但情欲妄念等因素使人的清净本心被污染。为返回清净本心并成就佛果,慧能强调成佛不必执着于外求,只需要自识清净本心、明心见性就能顿悟成佛。由此来看,庄子与慧能在从心性的本来状态出发,由于后天不良因素导致心性丧失本来面目,进而寻求返回本性之法即“本—失—返”的这一思考路径上是内在契合的。

1.从“心性本真”到“心斋”“坐忘”

庄子对人性的看法建立在“天人之分”的基础上,“天”其实就是自然,是相对于人而言,是万物获自自然而为其本有的性或命,而“人为”是外在强加于自然的东西。“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庄子·秋水》)〔6〕人施加于牛马的行为改变了牛马的本来面目,违反了“天道”的自然规律,在庄子看来是不可取的。人性本来质朴、纯真,但因为受到情欲妄念以及仁义教化、礼仪规范等因素的影响,丧失了本真的状态。而人的本性丧失直接导致物之本性的丧失,人为因素施加于物的身上,物被人为因素改变,丧失了物之本来面貌。

庄子认为,万物本来齐一,无高低贵贱之别,因此,人不应该多加干预,应该使物各尽其用,各成其性,顺应自然,与道相通。庄子并不是要消灭事物之间事实上的差异性,而是要在肯定个体性、命实然差异的前提之下去实现万物存在价值上的齐一性。比如,莛虽然与楹相比显得很小,厉虽然与西施相比显得丑,但是只要能各尽其用,各成其性,在存在价值上是没有差别的。

庄子理想中的社会是一切人和事物都处于自然状态,万物不被人为改变,都能够按照其本来的面目存在,然而现实社会中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由于受到礼仪教化以及情感欲望等因素的驱使,人和物都未能按照其天性发展,因此,他主张恢复社会和人的自然本性,而要复归自然本性,关键是摆脱造成自然本性丧失的一切人为因素。在庄子看来,一切有意识的人为改变和情感欲望追求,都是“物役”和“情累”,都违反人和事物的自然之性,由此提出“心斋”“坐忘”的修行之法。

庄子追求的道是一种至高的境界,要想达此境界,必须使人的内心去除一切烦恼思虑,从而使自己的心境达于空明的境地,最终与道合一。心志专一,用心去体悟、用气去感应,虚心以应万物,内心保持空明的境界,庄子把这样的工夫称为“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7〕以“无知为知”才能虚其心,不因为自己已经掌握的知识或“成心”而妨碍接受新的观念和内容,从而有利于接受真知。这种真知不是有局限性的知识,而是与道相通的智慧,这种真知排除了主观私欲和偏见,是没有分别心的整体大全。只有虚其心,才能包容真知,才能不为知识所累,任其自然从而逍遥生活。所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8〕,庄子不仅要摆脱自身形体肉身的束缚,还要无思无虑,排除人的分别之心。但是,庄子主张的“去知”并非单纯否定知识,而是指人不应该为具体知识所累,不要因为过分求知而产生偏执、分别之心,“去知”是为了消除人的虚妄分别之心。舍弃外形的束缚和所谓的知识智慧,达到内心的无思无虑,这样才有可能实现庄子所追求的“无待”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从而与大道相通。

庄子认为,追名逐利会破坏德行,名导致人们之间相互倾轧,智导致人们之间相互争斗,名和智使人丧失了本来的质朴之性。名和智填满了本该空明的心房,人们便离本真的状态更远了。“德荡乎名,知出乎争。……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庄子·人间世》)〔9〕空明的心境可以生出光明,达到“坐忘”关键在于保持内心的宁静,若只“坐”而不“忘”,便是“坐驰”——形坐而心念散乱。“忘”就是要排除心的思虑,使心保持空明纯粹。

由于人的智巧之心对事物进行改造,造成了对物之本性的损害,只有摒弃随意改变外物的智巧之心,抛弃自身的贪念,才有助于保持事物本来的质朴之性,这样就不会有君子和小人、是与非、对与错等分别,才能以齐物之心顺应万物自身本性,实现人与物的和谐共存。庄子把天性的保持看作抛弃知识成见、不用智巧的结果,而无所贪欲即显纯真朴实,将本性的迷失归结为圣人的出现、仁义的建立,而天下之所以有争端,是由于人的知识产生的是非等分别之心。因此,修道者要通过“心斋”“坐忘”领悟大道,抛弃是非成见,以齐物之心对待万物,使万物得其本性回归自然状态。

2.从心性本净到明心见性

慧能认为,佛性本来是清净的,只是受人的欲念影响遮蔽了清净本性,因此,修行就是要明白自性即佛,回归清净本心。慧能强调自性即佛,并将其作为修行之法的根基,佛和众生本来平等无二,并无差别,但由于迷悟不同,才有凡、圣之别。“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10〕“夫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见本师,乃胜念十方诸佛。”〔11〕慧能教导修行者,人人本来具有清净之心,所以人人都有成佛的可能,成佛与否取决于心之迷悟,人心若悟,众生是佛;人心若迷,佛是众生。成佛不必向外求,也不必通过长久的坐禅苦修,只要明心见性就能瞬间成佛得以解脱。

与南宗禅提倡的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之说不同,以神秀为代表的北宗认为人虽然生来具有清净佛性,但由于受到后天不良因素比如贪念的干扰使它失去本来面目。只有通过坐禅守静,长年累月地修行进而断除情欲杂念,才可恢复清净本性,达到觉悟解脱。“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12〕众生本来具有清净佛性,应该勤加修行,避免使它受到情欲烦恼的污染。经过常年修行,抛弃情欲妄念以及对世界万物所秉持的差别观念,最终才能达到成佛的境界。这是要求弟子行善弃恶,勤于修行除去情欲妄念,通过“拂尘看净”而成就佛道。可见,神秀在北方传授佛法,更注重成佛的渐修工夫,教人遵守外在戒律、坐禅入定,注重读经开悟的修行方法,宣扬参禅悟道需要累世的修行,当修行达到一定程度后才能成佛。

以慧能为代表的南宗禅认为成佛并不一定需要漫长的坐禅修行,人们本来就有清净佛性,只要能明白这一点,众生都有可能顿见清净佛性,顷刻间即可成佛。此外,他认为人的身与心皆不可执着,众生所秉的佛性本来就是清净的又有何尘埃可染?可见,慧能认为佛性本来清净,因此,明心见性就可成佛,不必执着于苦修不已,若是过于强调坐禅修行难免执着于形式而丧失真正成佛的机会。

“佛是自性作,莫向心外求”,慧能希望通过教导弟子认识自身本来具有的佛性,树立通过明心见性达到成佛的信心,确立求佛不必外求,只需向内求心即可的原则。但是,佛法是不二之法,佛法既非善又非不善,不执着于一端。因此,向内求法也不能过于偏执,内外不住才是禅宗修行的真正方法。因此,修行既不能执着于外求,也不能执着于内求,内求或外求容易形成执念,这与修行的目的相违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内外不住、任心自运这与庄子强调抛弃对待、区别之心是内在相通的。庄子所讲的“坐忘”,关键在于“忘”,“忘”是不拘泥于某一特定状态而寻求超越,既包含忘我、抛弃成见和分别判断,也包含不偏执一端,这与慧能所讲的禅法核心精神是一致的。

3.庄禅思想之契合

就人性的本来面目而言,庄子强调心性本真,而慧能强调心性本净,二者对心性的强调各有侧重;就人性丧失本来面目的原因来看,庄子把心性失真归因于仁义教化、礼仪法度以及人自身情欲妄念,慧能将心性被污染归因于贪嗔痴三毒;就返回本性之法来看,庄子强调“心斋”“坐忘”,慧能强调明心见性。虽然二者各有侧重,表面上看有很多不同,但深究二者思想仍然可以发现有不少内在契合的地方:

(1)都遵循一种“本—失—返”的修行路径,从心性的本然状态出发,探求心性本然状态丧失的原因,进行寻求返回本性之法。

(2)关于心性本来面貌丧失的原因方面,二者都认为人自身的情欲妄念是导致心性丧失本来状态的重要原因。因此,返回本性之法中,要不断摒弃私欲,戒除情欲妄念。

(3)就返回本性的方法而言,无论是达道或成佛,都不是借助外在的东西填充本心而是减去外在的束缚。回归本心的空明状态,不是一种加法,恰恰是一种减法,减去执念、妄念与贪欲,减去是非等区别心。

总之,庄子提倡的“心斋”“坐忘”的修行方法旨在让人摆脱世俗成见的干扰,回归人和物的本真状态,顺应人和物本来的性和命,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慧能提倡修行无念法门,按真如起心动念,明白自身本有的清净佛性,做到顿悟成佛。虽然两者追求的目标不同,但修行过程中,两者都不主张追求外在于我的东西,而是返回并守护自己原本的心性状态,就这种“本—失—返”的修行路径来看,两者是内在契合的。

二、重“无”的思想倾向

庄子认为,人本有自由,只不过受后天各种人为因素的影响丢失了自由,因此,庄子想要返回人原本的自由状态,并将这种自由推向极致。庄子所追求的绝对自由是抛弃自身形体肉身的束缚、对外物不起依赖之心的逍遥境界,因此,在返回自由的路途中,他强调人要抛弃自我的观念、抛弃具体的知识,要树立“无我”“无知”的观念,以此达到物我两忘、身心合一的境界。慧能教导弟子自识清净本心,对外物不起妄念,修行无念法门,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教人不执着于万象,不起执念,只有这样才能顺应自然,逍遥生活。从重“无”的角度看,庄子与南宗禅法有契合之处。

1.“无我”“无知”

庄子要求超越对待分别之心,所谓“吾丧我”就是抛弃“我”这种有明显分别的意识,追求物我两忘,身心合一。“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庄子·天地》)〔13〕在这个身心一体的状态中,外物不再作为人欲望的对象而与人相对立。忘掉作为区别的小我,才能成就与道相通的大我,在这种境界中,人才能获得无待之自由。

要真正达于道,不仅需要抛弃物我两分的概念,还要做到“离形去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庄子·养生主》)〔14〕庄子认为,用有限的生命执着于追求无限的知识是不明智的,只有放弃对知识的过分执着,才能超越是非之争,避免产生虚妄的价值分别,回归万物的本然状态,才能以“齐物”之心平等对待万物,使万物顺其本性自然发展。他反对人的成见,正是人的成见导致争论不休,所谓是非之争不过是受各自视角、立场等因素的限制所引发的无意义的争论,没有成见,就没有偏爱,“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因此,抛弃成见等是非之心,抛弃相互对待的观念,平等地对待万物,才能认识万物的本来面目。

“知”容易导致价值上的虚妄分别,庄子讲“外于心知”并非排斥认知,而是要消解人的虚妄价值分别,只有不为追求知识所累,不因所掌握的具体知识而产生是非等价值分别,才能使人心达到本然的虚静状态,因而才能任其自然,使万物自然本性得以显现。庄子认为,具体的知识总是有其局限性,“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具体的知识就是“小成”,只有“忘知”才能保持心灵的虚静,排除主观成见和虚妄分别的干扰,才可能达到与道相通的境界。庄子把“无知”当作最高的知,真正的知就是“不知”,“知止其所不知,至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真正的知,是一种完全顺乎自然,不假人为分别之知。庄子之知与老子相同,老子也认为求知会带来一种分别心,如果用这种分别之心对待万物,只会遮蔽万物的自然本性,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心灵一旦停留在既定的知识形式里,就难免变得僵化,知识本身就成了人回归自由的障碍,既有的思考方式也会成为返回本然状态的桎梏。“为道日损”就是因为人的分别之心或固有的成见使人不能认识万物的本然状态,因此,“损”就是要消解原有的知识形式所带来的思想限制,这样才能“去伪存真”从而顺应自然,回归万物的本然状态。

庄子的“去知”实质是为了更好地把握道之真谛并回归自然状态,“无我”实质是为了成就大我。“无我”“无知”这种重“无”的修行观与南宗禅所讲的“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于诸法上,念念不住”相契合,都旨在教人不执着于万象,不起执念,只有这样才能顺应自然,逍遥生活。

2.无念法门

慧能提倡的修行方法以“无念”为主,“无念”,并不是“百物不思,念尽除却”,如同死灰、一无所念;“无念”是不起邪念,是“于诸境上心不染”,慧能认为众生本来具有清净佛性,只是被一念所迷的众生对自身清净佛性视而不见,因此,需要修习无念法。慧能禅宗的无念法门,对佛教传统的修习观念具有重大突破意义。

“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15〕禅宗修行的无念法包含三方面的内容,即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念”是三者的核心,无念是从内心角度分析,要求修行者“于念而不起念”,它不是要求人们逃到现实生活之外做到无思无虑,而是在现实生活中,对万物都不产生贪恋或舍弃的念头,不执着于是非、善恶等差别观念,做到“见闻觉知,不染万境”。〔16〕众生的修行不在断绝所有心念,而在于念而不起念,不起执着之心,按真如起心动念。“无相”是对外境的分析,教人不执着于名相,万物都是因缘和合而成、空无自性,因此,让人不执着于外境,这样才能自识本心、本性。“无住”是对事物不产生固执的偏见,希望通过对内心和外境的分析,让修行者懂得一切随缘任用,无所执着。无念、无相、无住不仅是慧能教弟子修行的方法,也是佛教弟子期望达到的至高境界,所谓“悟无念顿法者,至佛位地”。〔17〕慧能所提倡的修行方法不是让人断绝任何思虑和心念,而是念念不住,任心自运。念念相续,无使断绝,于相离相,不离不染,才是真正的一无所住、一无所滞,也才能来去自由。这是慧能的“无住”思想,也是“三无”说揭示的最终本旨。

3.庄禅思想之契合

庄子之“无我”“无知”是要返回本性之逍遥境界,慧能之无念、无相、无住,是反对执着于虚无之境,虽然两者修行方法不一样,但两者在修行原则方面仍然有契合之处:

(1)都要求不妄为,心不可妄动,反对盲目向外求索而丢失本心。慧能强调大根器之人一念开悟即可成佛,成佛不一定需要累世的修行,不是向外求索获得各种知识填充本心,与此相反,它是要扫去各种知识的遮蔽回归清净本心,使清净本心在瞬间得以全体呈现而成就佛果。这和庄子强调的“为道日损”“离形去知”“忘知”,抛弃具体的“小知”,不因个人主观好恶强加于物,顺应万物本来状态的思路是契合的。

(2)都要求摆脱束缚。庄子追求无待逍遥的生活,摆脱是非成见以及种种世俗观念的束缚,进入无知无欲、无思无虑的心灵空明之境。南宗禅强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其意在摆脱文字的束缚,以心传心。两者对摆脱束缚的重视是一致的。

(3)都反对偏执。庄子的“道”是超越是与非、成与亏的大全,要想得“道”,既不可偏执于有形也不可偏执于无象,凡有偏执,都会局限在物之实存的范围而不能达“道”。而南宗禅所追求的成佛目标若想实现,也要求断除执念,修行无念法门,由此才可能成佛。从此意义来看,庄子思想的精髓和南宗禅法是内在契合的。

三、齐同万物的平等观

庄子所追求的最高境界“道”遍及一切,无始无终,即使在最不起眼、最受人排斥之地也同样存在大“道”,在大“道”面前万物齐一,并无高低贵贱之别,人要求“道”就不能起分别之心。对于南宗禅而言,佛法本是不二之法,红尘就是修行的道场,佛法本是为了教化世人才有的,因此,修行或是传授佛法本应该不执着于两端。无论是庄子还是慧能,在通向最高目标的修行过程中都反对执着于两端,提倡一种无所偏执、齐同万物的平等态度。

1.“道”——遍及万物、无始无终

庄子的“道”消解了经验事物的种种差别,实现万有存在价值的齐一,就“道”存在的场所而言,“道”遍及万物,即便是最不起眼、最受人排斥之地也同样存在;就“道”的产生而言,“道”无始无终,不执着于两端。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庄子·知北游》)“道”无处不在,从道的角度看,事物之间的差别都是相对的,事物的是非、贵贱等差别都取决于人观察的角度,是人强加于物的,事物本身就存在价值而言并没有差别,从“道”的角度看,万物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所谓好坏、是非、高低等差别观念都是人强加于物之上的,是应该被舍弃的。此外,庄子强调人与自然的有机统一,在《齐物论》中,他表现了“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气魄,庄子并不是否认万物之间事实上的差异性,所谓“齐物”是在肯定个体性、命实然差异的前提下,实现万有存在价值上的齐一。

庄子非常看重人的本真和自由,而人的本真和自由是在未落入矛盾对待中才能得到的,只有抛弃是非、善恶、始终等相互对待分别之心,才可能无限接近人的本真状态。只有消解经验事物的种种差别、消解经验知识带来的种种成见才可能实现“道”的境界。在大“道”面前,经验事物是没有分别的,“道”遍及一切事物。真正得“道”的人能够任其自然,无任何偏执,实现无待的逍遥。

2.佛法——为人所设、不二之法

慧能认为,佛并不在遥远的彼岸,而在个人心中,自心若不能觉悟,即使整天念经拜佛也不能成佛。佛法不是外在于人的存在,正是为了教化人才有了佛法,佛法本是为人所设,是不二之法,因此,修行过程中应该不执着于两端,抛弃执念,明心见性。

“道须流通,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18〕心中不执着于佛法,道便可通达无碍。心中若执着于佛法,反倒为佛法所束缚,难以成佛。由此可见,佛法是不二之法,既不可执着于它,又不能抛弃,其中修行的关键在于人的内心。此外,慧能所讲的修行方法并不是让人远离尘世,而是强调修行必须在尘世间,主张红尘即道场,红尘即净土,佛不离世间,把当下转换成修行的道场,不主张远离红尘,佛不是远离世人,佛本是为了让世人开悟才讲法,佛因不同的人才有了不同的法,成佛关键在于内心悟的程度,而不在于修行的场地,在家仍可修行,成佛不必然出家。

总之,成佛与得道虽然目标不同,但佛与道之间仍然有相通之处,无论是道遍及万物,体现了万物齐一、平等无差的精神,还是佛法不落两端、无所偏执,其共通之处在于都彰显了一种去除偏见、齐同万物的无差别态度。

结语

禅宗作为典型的中国化佛教,实现了印度佛教和中国古代文化的完美结合,“实现了最精粹的印度佛教精神与中国文化形式的高层次的统一,达到了既是原汁原味的印度佛教,又是纯粹地道的中国文化的境界。”〔19〕虽然慧能所处时代与庄子相距很远,慧能在其著作中也没有正面提及庄子及其思想,但是在其思想的深层结构上,仍然可以发现两者的契合之处。从庄子和慧能各自所提出的“心斋”“坐忘”与明心见性的修行方法,到修行的具体要求“无我”“无知”与修行无念法门,进而对两者修行目标的定位分析指明无论是修“道”还是修行佛法,修行主体之人都要不执两端、回归本真,最终才能达到各自的目标通达无待逍遥之境与涅槃成佛等方面的比较,可以发现二者在从“本—失—返”的修行路径、重“无”的思想倾向、齐同万物的平等态度以及具有的内在超越的精神等方面,都存在高度的契合性。

总之,虽然南宗禅法归根结底始终是宗教性质的禅法,与庄子追求精神境界的绝对自由有着本质的不同,但二者在“本—失—返”的修行路径、减负式的修行方法、齐同万物的平等态度等方面的契合,共同地表明了寻求超越、超越世俗、超越现实的思想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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