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怡 夏鑫莹
(山东省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0)
音乐是声音的艺术,录音技术是可以记录声音的载体。中国传统音乐作为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但在录音技术没有出现之前,传统音乐的发展大都是口传心授,其传播受地理因素的限制。直到19世纪60年代录音机诞生,才使这种情况发生转变,使音乐的传播不再拘泥于纸谱,变得更加生动立体,便于传播发展,加快中国传统音乐走出国门步伐的同时,使一些音乐保存至今,为今天研究音乐历史演变、发展规律、风格变化等方面提供了重要依据。
录音技术的发展根据记录声音的载体可以划分为以下四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为机械留声机时代,1857年,法国发明家斯科特创造的声波振记器是世界上最早的“录音机”。1877年,爱迪生发明圆筒留声机,它将声波的能量转换成指针震动,记录在锡箔上,指针回转沿着刻录轨迹再次运行时,之前记录的声音便得到再现,爱迪生就是借助这个机器哼唱《玛丽有只小羊》,使之成为世界录音史上的第一声。1878年爱迪生将留声机提升到商业应用阶段,成立制造留声机的公司,生产商业性的锡箔唱筒。但由于制作成本高,没能解决拷贝复制的技术难题,导致这一时期流传的录音较少。
第二个时期为电磁录音机时代,1898年,丹麦工程师普尔森用钢丝做实验发现剩磁原理,以钢琴线制造了一部可以实际应用的磁性录音机,即钢丝录音机。
伴随着无线电技术的发展,1925年前后,电气麦克风和功率放大器等技术被运用到录音中,录音发展进入了电声录音时代。运用电放大的麦克风系统,能捕获到相当广阔范围内的声响,使录音机更加真实地录制和还原声音,但录音时长还比较受限制,单面录音的时长为5分钟。
第三个时期为磁带录音机时代,1935年,德国科学家老耶玛发明了以纸带和塑料带作为带基的磁带,这种设备以重量轻、有韧性、便于剪切的特点成功代替之前使用的钢丝,而且价格便宜,携带方便,被人们普遍认同和接受。1963年,荷兰飞利浦公司发明了盒式磁带,拥有录音编辑功能,可以同步录制多个轨道,产生立体声和多声道录音。这些功能对录音艺术和演奏实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第四个时期为电子录音时代,第三次科技革命推动信息时代来临,手机、电脑、MP3等电子产品发展迅速,出现索尼、飞利浦、松下等在全球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公司,随着公司之间激烈的竞争,使得各种电子产品更新换代极快,各种录音设备和相关硬件、软件普及,使人们可以随时随地录制较高质量的音频。
关于录音技术何时传入中国这一问题,目前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但早在光绪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甲寅(1886年6月23日)张荫桓就在《三洲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忽有人名多士,手携一机器至公堂,一触而动,当日阿边父子相詈之声、其子出门步行之声、阿洛开门与阿边诋讪之声、阿边被刺呼痛之声,阿洛将刀拔出用纸抹刀之声,一一传出,于是问官,乃知杀人者阿洛也,乃宥其子,别执阿洛。此种冤狱,赖此机器平反,异矣。”根据这篇文章的记载可以推断出这个“机器”应该是录音机,虽然无法确定这是否是第一台登陆中国的录音机,但它的出现让中国人知道了录音机的作用。下文将着重探讨录音技术对中国传统音乐采集的几种途径。
1.专业考察团
清末民初,欧美等地的考察团逐渐将研究目标放到中国,围绕着人文、自然科学等方面进行田野考察,在他们对相关学科进行实地考察收集资料的同时,记录了一批中国传统音乐的相关音像、文字资料,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资料。
据目前可考的资料,精通汉语的德裔美国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劳佛尔,是最早为中国传统音乐录音的西方学者。在1901年到1904年率领席福探险队先后在北京、上海等地曾录制了藏族音乐、京剧、皮影、梆子等传统音乐作品共502个蜡唱筒,有399个唱筒保存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伯明顿校区的传统音乐档案馆内,其中的一部分还被制成教学示范资料,在美国各大学中使用。这些音响虽距今年代久远,有些出现破损情况,但多数音响依旧清楚保留了原有的面貌,不管是对于研究我国传统音乐,还是对于研究中西音乐交流的历史都极有价值。
20世纪初来中国考察的团体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丹麦探险家、人类学家亨宁·哈士伦-克里斯腾森,他是在中国开展音乐人类学实地考察田野录音的先驱之一。1927年,中国与瑞典学者科学家组成的“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就中国西北地区的地理、生物、历史、民俗等内容展开考察,哈士伦作为旅行副队长加入该团,在考察过程中对蒙古产生浓厚兴趣,收集记录当地歌曲及相关音乐活动,编撰成《蒙古民歌采集录》。20世纪30年代,他又一次来到内蒙古,和考古学家雅克布森、语言学家格伦贝克继续以田野音乐录音为目标的音乐人类学研究,这次他们专门携带了爱立信录音设备。据统计,哈士伦记录蒙古民歌共333首,其中有录音的民歌124首,包含《成吉思汗颂》、蒙古呼麦等音乐,收集的乐器包括马头琴、竹笛等。在其1943年公开出版的著述《蒙古古曲寻踪》中记述了他在中国的田野调查工作, 从收集相关资料,准备物资设备,到实地采集考察,成为研究哈士伦田野音乐采录的第一手文本资料。经过这几次探险考察,哈士伦回国后整理收集到的资料,在丹麦国家博物馆举办了关于蒙古文化的首次展览会,不仅有蒙古民歌乐器,还有服装、饰品等文物,使当时的丹麦国家博物馆成为收藏蒙古文物最多的地方,这些珍贵的资料也被保存在博物馆中。
上述对中国的考察活动留下了一批我国早期传统音乐的音响文字资料,当年参与音乐录音的民间音乐家、艺术家早已不在,甚至许多音乐已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但刻录在录音载体上的音乐“永久”地流传了下来,使得这批音响资料格外珍贵。
2.旅居中国的外国人
自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开放港口,结束闭关锁国,越来越多外国人进入中国,他们在中国生活工作的同时,体验和考察了中国社会的多个方面,有一部分人对在中国的生活进行了描写和记录,其中就包括了对音乐记录。
1899年,来中国的魏司先在青岛担任海关官员、德国领事馆任领事等工作,后被派驻四川。1913年11月魏司夫妇通过朋友和同事的介绍认识了黑彝贵族,黑彝贵族带着这对夫妻秘密游览了凉山地区。夫妻俩携带了罗盘、相机、爱迪生留声机等设备,先后到过现在的大堡包、三河口、峨边、马边、美姑、昭觉、西昌等地。这一路他们拍摄了100多张彝族人生产生活的照片,使用爱迪生录音机录制了30多首诺苏传统民歌和彝家摇篮曲。他们的到访,也让百年前大凉山人生活的场景和歌声得以记录。2005年8月“第四届国际彝学研讨会”在四川凉山美姑县举办,会上魏司的孙女塔马拉·魏(Tamara Wyss)将当时拍摄的一些照片和录制的音响进行展示并予以介绍。如今,魏司夫妇记录的声像资料和购买的彝族手工艺品分别珍藏在了柏林人类学博物馆、慕尼黑人类学博物馆和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档案馆。
传教士对音乐的传播记录一直有着重要作用。1902年,比利时圣母圣心会的Oost, P.Joseph VAN神父被派到中国内蒙古西南部进行传教活动,注意到了这一地区音乐并进行收集。在1908年到1932年间,他收集并撰写了《中国和蒙古:它们的音乐》《中国北部的专业音乐家》等多篇文章。从旋律、节奏、宗教音乐、乐器及记谱法等方面对蒙古音乐进行了研究分析,更可贵的是有些音乐不仅为文字撰写和笔录,还包括了录音,例如,《鄂尔多斯南部民歌》的对应录音资料被收藏在奥地利国家音响档案馆。这些著述收录的音乐内容丰富,有极高的价值,被相关领域的研究者反复引用。
也正是借助这些音响资料,使比较音乐学得到新的发展,西方学者才对中国的传统音乐有较切合实际的研究。1910年德国人费舍尔通过对劳佛尔和雷蒙德夫人等录制的音响记谱及形态分析研究,完成了柏林大学博士毕业论文《关于中国音乐的研究》,开创了利用音乐唱筒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的先例。之后不久有“比较音乐学之父”之称的霍恩博斯特尔根据柏林音响档案馆收藏的中国音乐录音以及劳佛尔寄来的录音撰写完成了关于中国传统曲牌的长篇论文《朝天子》。
上述国外研究者对中国传统音乐的采集工作虽然大多都不是他们来中国的直接目的,但他们对中国传统音乐的田野考察以及录音工作,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更可贵的是,他们对音乐功能以及当地音乐文化也给予一定关注,记录了当时音乐活动的相关情况。这些资料在外国影响、应用范围广泛,对外国人了解中国的音乐文化、欧洲比较音乐学的发展、中国传统音乐的记录保存都有重要意义。
1897年,最先将蜡筒留声机和圆柱形蜡筒唱片带到中国的是位于上海南京路上的英商谋得利洋行。那时引进的唱片大都是在外国灌制,用外文演唱的,中国人当时很难听懂,因此销量不太乐观,为改善这种情况,20世纪初一个叫乐浜生的法国人在上海设摊收费播放《洋人大笑》唱片,其广告语为:“十文钱即可听一次洋人大笑,使你忍俊不禁,为之捧腹。凡听而不笑者,分文不取。”凭借多种感染能力超强的笑声,使得唱片销量遥遥领先。直到今天,人们还把这张唱片作为传入中国第一代唱片的代表。
关于“中国最早的唱片”桂强在近代中国最早唱片考述中解读为三层含义。一是指包含中国内容的最早唱片,时间大概在1895—1897年。据李锦琪考证,19世纪末美国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发行了专门面向聚居在“金山”(旧金山)等地华人华侨的唱片“哥林巴纪盘”,认为这是现知中国最早的唱片,这部唱片以粤剧《百里奚会妻》(唱片编号E1037)为代表,后逐渐被在华的外国洋行销售到中国大陆。
二是指包含中国内容且在中国境内灌制发行的最早唱片。1903年3月1日至4月26日,弗雷德·盖斯伯格在中国共灌制唱片476面,包括录于上海的唱片329面(京剧唱片为主,含少量昆曲唱片)和粤语唱片147面。
三是指包含中国内容且由知名中国艺人在中国境内灌制并发行的最早唱片。1904年,胜利公司为孙菊仙在上海灌录的10张唱片,其中《举鼎观画》成为现存最早的“全中国化”国产唱片。
不管“中国最早唱片”花落谁家,唱片公司对中国传统音乐录制唱片的行为,对中国民族音乐的传播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虽然录制的目的大部分是出于商业的考虑,但这些资料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历史音响资料。
在这一时期,灌录中国传统音乐唱片较为突出的公司有胜利、百代、高亭等。
其中,百代唱片公司在从1908年开始到新中国成立的41年间,制作发行的唱片数高达百万张,内容不仅包括京剧和地方戏曲不同的剧种,还涵盖了民歌、潮州音乐、广东音乐、江南丝竹等。20世纪30年代对传统音乐灌录唱片的工作达到了高潮,不少音乐工作者直接参与录制工作:1934年,中国音乐家任光、安娥夫妇录制了河北地的民歌、民间小戏和秧歌;音乐家聂耳等人在百代工作期间担任音乐部主任,组建了森森国乐队任队长兼指挥,不仅包括演奏、录制中国传统音乐,他们还根据民间音乐改编创作了新作品,《金蛇狂舞》《翠湖春晓》等作品就是在这一时期编创完成的。
上述灌录活动,虽然以唱片公司的盈利为主要目的,但使用当时最先进的录音设备对中国传统音乐进行采录的行为,怎能不包涵着一定的文化历史使命感。再加上唱片公司之所以愿意投资采录中国传统音乐,是因为国乐比西乐唱片销量高,顺应了人民对本土文化的需求。因此,这些唱片的录制发售又对中国传统音乐的传播、保存以及后续的研究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有声电影指观众既能在银幕上看到画面,又能同时听到剧中人的对白、旁白,以及解说、音乐的一种影片。1900年第一部有声电影在巴黎放映,1923年第一部同步有声电影在纽约公映,1930年代早期有声电影成为一个全球现象。
我国早期的有声电影可以分为蜡盘发音和片上发音。第一部蜡盘发音的有声电影是于1931年上映的《歌女红牡丹》,这部电影中穿插了京剧大师梅兰芳演唱的《穆柯寨》《玉堂春》《四郎探母》《拿高登》,是观众第一次从银幕上听到京剧唱段。这部电影的声音录制由百代公司负责,但严格说来并不是完全有声,而是在播放电影时同时播放蜡片配合影片的放映,并且只有对话和唱歌才有声音。第一部片上发音影片是《雨过天青》,但这部影片全部委托日本声画株式会社代为摄制。
这一时期的国外有声片已经进入中国市场,但核心技术如摄制机器和制作技术都由外国人掌管,并对中国保密。一批国人逐渐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为尽快摆脱国外有声技术的垄断局面,展开了对有声技术的相关研究,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自1931年,在我国有声电影发展初期,陆续研发出石世磐制作的“爱丝通”、竹清贤的“清贤通”、颜鹤鸣的“鹤鸣通”、司徒慧敏等四人共同参与研发的“三友式”等十多款我国自主研制的电影录音机。其中贡献最大的当属“三友式”有声电影录音机,在它的帮助下制作出《桃李劫》《风云儿女》《渔光曲》等电影。
电影作为声音与影像的双重保存者,是当时音乐生活的“实况”记录,尤其是在电影业发展初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活”的音乐史料,它不仅包括对音乐作品声音的记录,还呈现了对当时音乐活动影像的记录。例如,1937年上映,袁牧之导演,赵丹、周璇主演,明星影片公司出品的电影《马路天使》,影片开始便为我们展示了1935年上海婚嫁仪仗队走街的场面:在锣鼓喧天人头攒动的长街上,迎亲队伍有序前进。其中音乐仪仗队包括中西两类,西洋仪仗队身着西式军乐服,包含指挥、大号、长号、军鼓等十几人;中式乐队身着长衫长袍,演奏笙、笛子、二胡、拍板等乐器,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婚嫁仪式音乐的真实情况。又如,1942年上映,应云卫导演,黎莉莉、舒绣文等主演的电影《塞上风云》,影片中记录了很多当时蒙古地区的音乐文化,尤其是对蒙古族宗教仪式音乐“查玛”(片中称为“跳鬼”)有长达4分钟的记录:对仪式使用的乐器、法器、服装、道具等内容进行记录呈现。这一片段是目前所见较早、较明确的关于蒙古“查玛”的“活”的影像记录,为我们认识研究蒙古族仪式音乐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历史信息。
由此可以看出,电影不仅可以对音乐进行声音的保存,通过影像视频我们还可以看到与音乐相关的活动形式,比较真实全面地记录当时音乐及与相关活动情况,对传统音乐的保存与传播有着重要作用,也为后续的研究提供较全面、真实的资料。
梳理这段历史,可以看到近代录音技术发展对中国传统音乐采集保存的作用,录音技术的发展使这门声音的艺术发展有了重要突破,它不仅为后来传统音乐研究者提供了立体、可靠的资料,更是将当时的传统音乐进行记录,具有珍贵的历史和现实意义。随着科学技术发展,录音存储方式也渐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需要在音像档案馆专门存放钢丝录音机、磁带磁盘录音机的实体存储载体,到现在可以利用计算机网络电子存放,使用电脑或手机就可以复制、剪辑、共享,更是为音乐的传承和保存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不久前中国建成世界最大语言资源库,收集到123种语言和各地方言音频数据超560万条,视频数据超500万条,对维护语言多样性的意义不言而喻。中国传统音乐与语言一样,也是丰富多彩,但面临一定困境,同自然界优胜劣汰的规律一样,新音乐的出现必定伴随一些旧音乐的消亡,但与日本倾向原汁原味的保存不同,我们更主张在创新发展中继承,那么通过运用录音、摄像等设备记录音乐并上传至数据库,使之成为一个“活的DNA”民族音乐历史文化库,我们就可以清晰地记录、观察各个时期乐种的发展变化、兴衰过程,这将对中国传统音乐的保存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目前已有各类音像资源库的建立,但都比较分散、片面,期待收录完整、全面的中国民族音乐资源库早日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