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个路却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文杜佳冰

孙洪正把2018年9月19日这个日子记了4年，但贾永婷起初并没放在心上。

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三，25岁的贾永婷忙到晚上9点才下班，在回家的地铁站帮助了一位来问路的大爷。这种事她经常做。

那天是75岁的孙洪正独自从山东省莱州市枣林村来北京办事的第三天，他常在这个交通复杂的城市绕晕头。在地铁5号线惠新西街南口站，他又迷路了，路过的贾永婷上前问了情况，“我跟你一站下车，你跟我走就行了！”最后她还硬塞给老人100元钱，并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在接下来的4年里，贾永婷不断收到来自山东莱州的快递包裹：6月是樱桃，10月是石榴，11月是花生。每到9月19日，老人便来信问候。

“哪怕他真骗我，我也心甘情愿”

指路是“爱管闲事”的贾永婷经常做的小事。抗疫捐物资、抗洪捐款、扶贫助人……遇到小区里爬高的小学生，她也要停下来训斥：“都下来！再不下来我拍照发物业群里，让父母来领你们！”

2018年9月19日这天在地铁车厢里，她跟孙洪正多交谈了几句。“您晚上住哪儿？”孙洪正回答：“还没有住的地方。”他已经在大街上露宿了两晚。这趟来北京办事，只带了三四百元，除去路费所剩无多，白天也只是吃冷馒头打发肚子。贾永婷的心揪了起来，猜他舍不得花钱。她掏自己的兜，找到一张100元塞给老人。她想，既然不舍得花自己的钱，可以花别人的钱，起码住暖和点。只要碰到老人乞讨，她都会给钱。“哪怕他真骗我，我也心甘情愿。”贾永婷说，“如果没有难处，颐养天年的年纪，谁会跑到外面去奔波呢。我们奋斗一生，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吗？”“如果帮助了10个人，9个是骗子都没有关系，只要有1个人是真正需要帮助的，我觉得就够了。”

在地铁车厢里，孙洪正说什么都不肯收她的钱，贾永婷坚持：“你拿着！在街上睡，你这个岁数扛不了，去找个旅馆住，别嫌贵。”交谈间，又有一位车厢里的男青年，拿了50元钱塞给孙大爷，还有一位山东籍男青年邀请大爷去自己家留宿一夜。

分别前，贾永婷掏出纸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大爷，叮嘱他：“在北京有啥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她想，即使他不打，但自己能落个心安。

孙洪正在这个山东青年的家里睡了一夜，几天后回了村。

贾永婷当晚便忘了这回事。直到半个月后，她接到一通山东烟台的电话。电话那头喊了一声“小贾”，用山东方言激动地“一顿说”。贾永婷只听懂了约五分之一，大意是：我回家了，我回来就跟老伴说，一辈子忘不了你，想感谢一下你，我要给你寄东西。贾永婷谢过之后，以运费太贵为由拒绝了。接下来的一天，她陆续接到了10多个电话，说辞始终如一：“你给我地址。”

“小贾，我不是坏人，我入党都50年了”

2019年贾永婷去山东看望孙洪正夫妇

“怎么感谢？没有别的办法。”孙洪正有石榴树七八棵，每年结果三五十个，但小石榴多，大石榴少。他挑挑拣拣，摘了树上最大的，勉强凑够8个。家里还有两亩地，常年种花生，于是又装了三小袋剥好壳的花生仁。眼下没有其他的了，他把亲戚给的4个大梨也装进了纸箱。最后写了一封信，合上箱子，骑着摩托车带到镇上，寄往北京。

贾永婷打开了箱子里的信，在自己的名字之前看到了一串长长的前缀：“厚德、尊贵、美丽的永婷姑娘：2018年9月19日地铁站素不相识一面，您降福老朽的救助，回家日复浮现脑海难忘，今寄本土产物，微表寸心，望您不嫌品质……”

书信结尾，孙洪正还附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号。贾永婷想，他大概是想让她放心，自己不是骗子。她眼底发酸，急忙避开众人，跑去了卫生间。

她很快买了些家乡山西的特产回寄了过去。半年后，又收到一箱烟台的特产樱桃。贾永婷再次回寄了山西的牛肉、小米和太谷饼 — 这些东西她给保定市实施“免费午餐”计划的岭后小学也寄过。

有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孙洪正也来信祝愿：“六月健康，七月健康，一生永远平安健康。”

2019年9月，贾永婷又给孙洪正寄了中秋的月饼。到了19日，孙洪正再次发短信表达想念。贾永婷决定去山东看他。

孙洪正这天凌晨4点就起了床，扫院子，倒垃圾。起初半信半疑，8点多打电话又确认了一遍。两人一相见，贾永婷就没了顾虑。眼前的孙大爷激动又拘谨，掏出兜里的党员证给她看：“小贾，我不是坏人，我入党都50年了。”

回到家，孙洪正又是拎起大鱼给她看，又是给她摘树上的无花果，又拿着晾衣杆，指着墙上的全家福一一介绍：老伴患了半身不遂，行动不便；儿子儿媳在村里开了一个夫妻小餐馆。中午，贾永婷就被安排在老人自家的小餐馆里吃饭，一桌子海鲜等着人来。贾永婷看了大爷的家，再看这一桌子菜，心里不是滋味。她本想买点东西来看望一下就好，但心一揪起来，又包了800元红包，临行前交给老人。孙洪正眼眶泛泪，看着老两口，贾永婷只想“赶紧走，再不走我也要哭了”。

“他应该把最好的都给我了，个个都又大又甜”

回到北京，快递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寄过来。

2019年10月10日，贾永婷收到一箱果品，一张字条写着：“甜石榴21个，酸石榴5个（石榴皮上有胶带和‘酸’字），甜梨5个，美人红桃子，地瓜2块，花生，核桃（不好看，请品尝）。”

事实上，不仅酸石榴皮上有字，甜石榴上也一一写了“甜”字。不过后来，贾永婷没再收到过酸石榴。“他应该把最好的都给我了，个个都又大又甜。”孙洪正总是算着日子，在霜降节气前后寄出，那是石榴最甜的时候。后来，贾永婷也不再推辞了。她开始理解：“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这件事坚持了这么多年，不让他寄，他肯定会失落。”每次收到石榴，贾永婷都会发一条朋友圈，连留言的朋友都熟知：“还是那个大爷。”你来我往，几年间，两人的快递收送不下30次。

2021年，孙洪正换了一部智能手机，有了微信。每当有想说的话，就写在纸上，拍照发给贾永婷看，因此两人沟通更加紧密。她会把自己的人生大事告诉孙洪正，结婚、生子都给他发照片过去。老家的房子新装修了，孙洪正也给她拍照分享。在那张照片里，贾永婷才发现孙家客厅的全家福照片旁边，竟放着一张自己与丈夫的合影。这份恩情，孙洪正已经不只看作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孙家的缘分。他让孙子也加上了贾永婷的微信，日后常联系，“我拉倒（过世）了，还有俺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