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仲景大方组方思路辨治儿童慢性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症

2022-12-18 12:52余惠平张晓倩杨剑锋
世界中医药 2022年20期
关键词:仲景大方病机

李 靖 余惠平 张晓倩 杨剑锋 徐 悠 胡 淼

(1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2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北京,100007)

医圣经方用药精准,药味简洁,力专用宏,备受世人推崇,但“大方”亦有其独到之处,在慢性难治性疾病的治疗中有重要意义。“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是辨证论治之根本,然疑难病大多病机复杂,兼症种种,若以常理治之,理法方药难免偏颇,不能丝丝入扣,大方寒热并用,攻补兼施,更能契合病机,收获桴鼓之效。大方治病并不是一味地药物堆砌,如国医大师裘沛然所说:“其处方既寓有巧思,而配伍又极其精密,这是中医处方学上一个造诣很深的境界。”其组方规律和辨证思路值得深思。

1 理论溯源

大方理论源于《黄帝内经》。《黄帝内经》提出“大、小、奇、偶、缓、急、复”七方,《素问·至真要大论》曰:“君一臣二,制之小也;君一臣三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可见《黄帝内经》时代遣方用药已有小大之别,13味药以上即可称之为“大方”,同时提倡“有毒无毒,所治为主,适大小为制”,表明遣方用药需视病情轻重缓急而定。大方集寒、热、温、凉、气、血、攻、补为一体,数法合用,用药看似庞大而杂乱,但绝非毫无章法,而是根据患者临床体征,辨证施治,灵活用药,遣方周密。

大方治病始于张仲景。医圣用药以“精方而效宏力专”而著称,《伤寒杂病论》共载方270首(除去重复40首及有方无药8首),涉及药物172味,其中组成药味数在9味以下的占97%,5味以下的占64%[1]。大方占比虽少,但主要用于治疗慢性难治病。如鳖甲煎丸(25味药)治疗病机复杂的疟母,为“伤寒金匮中第一大方”,疟母一病,正虚邪实,气滞、血瘀、湿聚、痰凝相互胶结,张仲景认为此病属于数邪同犯,需数法合治,故集益气、行血、祛瘀、除湿、消痰及补益诸法为一方,主次分明,标本兼治,全面照应,实为应用大方之典范[2]。薯蓣丸(21味药)主治虚劳,虚劳一病,是由多种原因所致的脏腑阴阳气血严重亏损,“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因此治疗上需要益气养血,阴阳同调,脾肾共治,攻补兼施,其方药配伍也多重交叉[3]。大黄虫丸(13味药)主治五劳极虚,干血内结,五劳不尽相同,其病各有所异,但总以脾胃损伤为主。过饱过饥伤脾,房劳伤肾,忧思伤心,罢极伤肝,皆令正气内伤,血脉凝结。瘀之日久,则必发热,热涸其液,则血干于经隧之间,愈干愈热,愈热愈干,而新血皆损[4]。其病机繁杂,用药当不拘泥于一处,故治以活血化瘀,破血消癥,补气调中,清热养血同用,能奏攻补兼施,祛瘀生新之功[5]。

慢性难治性疾病辨证夹杂太甚,病症繁杂多变,以常法治之多疗效不显,但正虚邪实为慢性难治病的基本病机,关系着疾病的发生、发展、转变的全过程,或邪胜正伤,或正虚邪恋,张仲景治疗此类病症时紧抓病机,标本同治,多补虚与祛邪同用,再根据正邪情况有所侧重。补虚仲景善用甘温之品,顾护脾肾。祛邪多从行气活血、清热养血、破血逐瘀、化湿消痰等方面着手。故上述诸方,看似药味庞杂,实则乱中有序,紧守病机,统筹全局,主次分明。儿童慢性免疫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Immunologic Thrombocytopenic Purpura,ITP)病机繁杂多变,亦属于慢性难治性疾病,高度契合仲景大方的辨治思路。

2 ITP病因病机

ITP临床以皮肤黏膜自发性出血、血小板计数降低等为主要临床表现,占临床儿童出血性疾病的25%~30%[6]。本病可自发缓解,但临床有反复发作的倾向,若治疗不及时容易进展为慢性病情[7]。古代医书典籍中无此病的明确记载,根据其临床症状可将其归在“紫癜”“血证”“虚劳”等范畴。

中医认为ITP是由于外感风热毒邪伤络,内扰营血,迫血妄行,或内伤脾肾,气不摄血,阴不敛阳,以至于血溢脉外而发病。如《临证指南医案·吐血》云:“若夫外因起见。阳邪为多。盖犯是症者。阴分先虚。易受天之风热燥火也。”指出外感风热邪毒易导致出血。《诸病源候论·九窍四肢出血候》曰:“凡荣卫大虚,脏腑伤损,血脉空竭……致腠理开张,血脉流散也。”表明了虚损劳伤导致出血的机制。

2.1 儿童急性ITP的病机特点 《小儿药证直诀·蒸变》云:“五脏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壮。”《万氏家藏育婴秘诀·五脏证治总论》言:“五脏之中肝有余,脾常不足、肾常虚……人皆曰肝常有余,脾常不足,予亦曰心常有余,肺常不足。”小儿独特的生理特点导致其更易感病,传变也更为迅速。小儿素体亏虚、腠理疏松、表卫不固、不耐六淫侵袭,易感风热及异气邪毒,蕴结于肌肤,郁留经脉血络,溢于肌肤而发为本病。故儿童急性ITP多为风热伤络证或是风热邪毒入里化热,舍于血分,迫血妄行,血溢脉外而发病的血热妄行证,病机较为单一,夹杂较少。

2.2 儿童慢性ITP的病机特点 小儿“脾常不足、肾常虚”,气血生化无源,气血运行失常、脏腑功能不足致使本病趋于反复,迁延日久,易转为慢性。慢性病情日久又耗气伤阴,使内虚更甚,正气虚则无力祛邪外出;又因小儿乃“稚阴稚阳”之体,邪气易从热化,热郁化火,火蕴成毒,内伏营血;热伤阴液,阴不敛阳,阳浮于外,虚热内生,亦可郁而成毒;二毒相合,内扰营血,迫血妄行,血溢脉外,离经之血留而为瘀;气为血帅,气虚则统摄无权,血不归经,亦可化而为瘀;久病瘀毒内结,阻滞气机,气郁又可化热。综上可知,儿童慢性ITP的根本病机为本虚标实,正气不足为发病之本,热、毒、瘀为发病之标。其较“火盛、气伤、瘀血”所导致寻常血证不同[8],不仅正气更虚,火热更炽,甚至热瘀互结成毒,伏于营血,以致病情反复难愈,并且虚、热、毒、瘀可在疾病的发展过程同时存在,数邪胶结,互为因果,如按常规的辨证思路遣方用药,往往难以取效者,或一时取效,却难于巩固。若遵循仲景大方治疗慢性难治病的思路辨治,标本同治,兼顾全局,可使正虚得复,邪实得祛,阴阳调和,使疾病趋于康复。

3 大方辨治儿童慢性ITP思路

中医治病讲求理、法、方、药,明理方能立法,遵法才可遣方,循方用药方能药到病除。仲景立法处方更是如此,必先辨其发病机制,详审疾病虚实,正邪之消长,紧抓主证的同时,不忘次证,主次兼顾,此思想在其“大方”治疗疑难病中更能体现。儿童慢性ITP病机复杂,兼证繁多,当以仲景大方的思路顾全病情,临床上运用整体观念辨治,遣方用药注意整体与局部相结合,法以攻补兼施,气血同调,寒热并用,阴阳平调,集多药为一方,融数法为一炉,扶正祛邪,从而使机体达到“阴平阳秘”的状态[9]。

3.1 扶正补虚为根本 本虚标实的基本病机贯穿儿童慢性ITP的发生、发展、变化的全过程。临床中常见的慢性ITP患儿多为糖皮质激素或丙种球蛋白冲击治疗无效的患儿,且大多有长期服用激素的药物史,以虚证常见。治疗儿童慢性ITP的补虚治法重在甘温益气,脾肾为先。

脾为后天之本,土居于中央,以灌四旁。食饮入胃,脾气散精,脾胃运化水谷精微。中焦受气取汁,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伤寒论》曰:“脾胃为中州,升腾心肺之阳,提防肝肾之阴。”认为脾胃损伤是人体发病的内在根本。张仲景补脾胃多从“甘温益气”着手,如治疗虚劳的薯蓣丸,方中多用甘温之品,以求顾护脾胃,益气养血;而鳖甲煎丸、大黄虫丸虽以祛邪为主,但方中亦有人参、甘草、阿胶等甘温之品扶正补虚,顾护脾胃。肾为后天之本,肾中命门元气乃一身正气之根本,是生命之源泉,是维持脏腑正常功能活动的原动力,“五脏之病,穷必及肾”,随着疾病的发展,易导致脾肾两虚。《金匮要略》中虚劳原文共16条,其中10条与脾肾亏虚有关,可见脾肾双补为治疗虚劳的基本治则[10]。钱乙在《小儿药证直决》中提出的小儿“羸虚”亦多从先天肾精不足和后天脾胃失养的角度来论述。ITP患儿久病伤及脾肾,激素和丙种球蛋白等“阳热”之品,使用日久,亦会损伤脾胃之气,耗散脾、肾元阳[11];加之小儿“脾常不足,肾常虚”,患儿临床常表现为衄血时发时止,皮肤出血点色淡,或淡青紫斑,伴神疲乏力、易疲劳,面色晄白、饮食不思、小便清长、大便溏泄等虚劳证候。“脾胃喜温恶寒,脾胃有伤,非借甘温之气不能补。”[12]故宗法仲景,以太子参、炙黄芪、炙甘草、炒白术、当归、熟地黄等诸多甘温药顾护脾胃,益气养血摄血。脾病及肾,必要时选用肉桂、山萸肉、菟丝子等药顾护肾元,激发命门动气,以推动机体生理功能的正常运行。

3.2 清热解毒贯始终 《医学源流论》云:“小儿纯阳之体,最宜清凉。”ITP患儿多因外感风热及疫戾邪气而发病,邪气入体,易从热化,热入血分,破血妄行,热郁日久,蕴结成毒;慢性ITP患儿病情长久,热邪留恋血分,煎灼阴液,阴液耗伤无以制阳,虚阳外越,虚热内生,热与毒邪相搏结入里,胶结难解,以至病情反复,不易康复。临床上慢性ITP患儿多因细菌、病毒感染而诱发,根据现代病因病机研究,病毒、细菌作为外界抗原物质,激活免疫反应,形成自身血小板抗体,引起T细胞亚群、滤泡辅助性T细胞比例失衡功能紊乱,亦可称之为外感“毒邪”导致了“邪毒”内生。患儿临床上表现为血小板计数减少、潮热、盗汗、五心烦热等证候。本病虚实夹杂,正气不足的同时,仍有外感邪气、内生邪毒的因素存在,治疗上需要遵循张仲景“补不足,损有余”的辨治原则。如薯蓣丸一方,全方在大量补气养血的药物基础之上,仍辅以祛风散邪之品,使正复邪祛[13-14]。且对于虚劳血证的治疗,仲景认为在活血养血,破血逐瘀的同时必须兼清火热,大黄虫丸一方中,以苦寒之大黄、黄芩、生地黄以除火热。《血证论》亦云:“血由火生,补血而不清火,则火终亢而不能生血,故滋血必用清火诸药,清火即是补血。”因此,本病治疗在“扶正”的基础上,当以白花蛇舌草、连翘、炒栀子、黄芩、土茯苓等“祛热毒”,对于出血症状明显的患儿还需要加用牡丹皮、生地黄清热凉血止血,对于阴虚内热的患儿,可加用知母、百合滋阴清热,青蒿、徐长卿退虚热。

3.3 活血祛瘀生新血 《血证论》云:“一切不治之证,总由不善祛瘀之故。”张仲景治疗虚劳瘀血证,在活血化瘀的同时亦注重破血逐瘀、推陈致新[15],如鳖甲煎丸中以大黄、桃仁、牡丹皮相须为用,以增强活血化瘀之疗效,土鳖虫、鼠妇、蜂房、蜣螂等虫类药物破血逐瘀。对于瘀血日久,新血不生的情况,仲景认为亦不可单用活血化瘀药,用必伤正[16],如大黄虫丸中破血祛瘀的同时配以芍药、干地黄以养血补血。慢性ITP患儿早期多因外感风热之邪起病,邪气入里化热,热入血分,破血妄行,血溢脉外,“离经之血皆为瘀血”;后期虚热内生,煎灼津液,耗血动血,使血质黏稠、循行滞缓亦可为瘀;久病伤气,气虚统摄无权,气不摄血则血不循经而成瘀。本病病机由实转虚,由聚至积,瘀血稽留,阻碍新血之化机,终必妄走而外溢,互为因果,迁延难愈[17]。临床上常见患儿紫癜反复出现,迁延不愈。热毒不除,瘀血不去,则新血不生。故在瘀血的治疗上,临床中常选用川芎、牡丹皮、莪术、当归、地黄等药。川芎乃“血中气药”,配以牡丹皮活血祛瘀、行气通滞;《本草新编·莪术》云:“夫血乃有形之物,破血而气犹不伤;气乃无形之物,破气而血必难复。”故以莪术破血而不耗气,祛瘀而不伤正;当归、地黄养血补血;诸药合用使瘀血得化,新血始生。

3.4 慢病缓图 “大方”一般适于久缓之疾,若此不可急攻[18]。儿童慢性ITP其病机寒热虚实错杂,正虚邪实为其主要病机,正虚为本,“瘀、热、毒”为标,若思其有“盛候”而用峻药猛攻,其邪未必尽去而正气反伤;若虑其“至虚”而用峻补之药,则久病不受,反更恋邪。故治疗此类难治病、复杂病当学习仲景“谨察问甚,以意调之,间者并行,甚者独行”之思想,遣方用药不拘泥于一处,需标本兼顾、攻补兼施,以期祛邪不伤正,补正不留邪。同时本病作为慢性难治性疾病,病情迁延,难以速愈,或易于反复,故贵在坚持,不可操之过急。如薯蓣丸一方,仲景特意注明“百丸为剂”,久服缓收,慢病缓图方可使复杂可解,疑难可消[19]。

4 小结

小儿本就有其独特的生理病理特点,儿童慢性ITP的形成更是存在多种因素,病机复杂,在出现各种虚证的同时有夹杂血瘀、热毒、积滞等错综复杂的病机,病杂证也杂,如果单治一证,势单力孤,往往顾此失彼,需要仲景“大方”之法才能起沉疴,否则杯水车薪,药轻病重,贻误病机,反受其害[20-21]。用药上扶正与解毒兼顾,补气而不动血,清热而不伤正,凉血而不留瘀,止血而不留邪,脾肾双补,气血同调,寒热并用,阴阳平调,方能多证兼顾,推动全局、互相协调增效,临床上运用大方治疗此病往往疗效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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