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硕
翻开紫禁城的地图,在乾清宫东南廊庑有一组名为“上书房”的建筑。其实,此处最初并不叫“上书房”,而是“尚书房”,始建于雍正初年,坐南向北,共五楹。直到道光年间,道光帝才下诏改称“上书房”,是皇子们平日的读书之所。乾隆朝后期,由于乾隆帝在位时间长达60 年,故亦有部分皇孙、皇曾孙在上书房读书学习。
按史料所载,这些生长在深宫禁院里的皇子,也是在年满6岁之时前往上书房学习,只是,此处的6“岁”是虚岁,相当于今天的5 周岁左右。为皇子授课的老师被称为“授读师傅”,由上书房总师傅翰林掌院学士保荐、引荐。被举荐之人均系品学兼优的翰林官,次日由天子亲自“面试”,“察其器识端谨者”,则钦点为某位皇子的授读师傅,作为该名皇子学习的主要负责人。
同时,还会另选一两位副师傅辅弼正职,谓之“上书房行走”,被选者咸具公辅之望。此外,授皇子清文(满文)者谓之“塞傅”;授皇子弓马、蒙古语者曰“谙达”。在上书房中,悬挂有清世宗胤禛的亲笔宸翰:“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
冲龄入学的皇子们,在卯初(上午5 点整)准时开始读书,未正二刻(下午2:30 左右)散学。所学之内容,既有《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又有《资治通鉴》等编年史书,还包括皇室家训类的《御制圣祖仁皇帝庭训格言》。
举凡读书之时,皇子、皇孙与师傅共席向坐。师傅读一句,皇子照读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后,再读百遍,又与前四日生书共读百遍。在内廷进行文化学习的同时,皇帝同样注重孩子们的骑射教育。每隔五天,皇子们还要在西北郊圆明园内学习骑射,以示不忘“国之旧俗”。
由是可知,皇子们的学习以五日为一个周期,循环往复,鲜有间断,“实非庶士之家所及也”;唯有在元旦、端阳、中秋、万寿(皇帝生辰)、自寿(自己生日)才能放假。换言之,每年仅有5 天假期。
一般来说,皇子们在10 岁左右,就要学完《论语》《大学》《孟子》三部经典,不仅要倒背如流,还要能理解基本含义,随时面临皇帝抽查。这种近乎严苛的读书生涯,并不会因为皇子封爵、分府或婚娶而终止。道光年间的惠端亲王绵愉,虽然年将四十兼掌职任,公事完毕后亦照常读书。再如,咸丰五年,恭亲王奕䜣初解军机,仍赴上书房读书。
那么,是不是所有皇子的读书场所都在上书房呢?答案是否定的。
同治朝初年,小皇帝幼年继位,开创了在弘德殿启迪圣学之制。从年龄上看,6 岁的凤子龙孙通常都应在上书房读书。然而,咸丰十年(1860 年)八月,英法联军在通州八里桥之战击溃了僧格林沁统率的3 万精骑,兵锋直指北京,咸丰帝匆忙逃往热河。次年七月,年仅31 岁的咸丰帝在避暑山庄驾崩,嗣子载淳继位。
尽管贵为天子,但小皇帝毕竟年幼,教育问题成了当务之急。原本咸丰帝在世时,已为其独子载淳选好了授课师傅——“清流领袖”李鸿藻,并召其入京。突如其来的庚申之变,打乱了既定规划。李鸿藻只得在热河避暑山庄讲授课业。
“辛酉政变”之前,戎马倥偬,加之天子驻跸热河行宫,各种规制较之大内稍松。咸丰十一年(1861 年)九月底,慈安太后、慈禧太后与恭亲王奕䜣等人合谋,突然对咸丰帝临终前指定的赞襄政务王大臣(顾命八大臣)发难。政变过后,尘埃落定,两宫对载淳的教育问题更加重视。
如何妥善解决载淳的读书场所,成为首要问题。若是请皇帝和同龄的皇亲们一起在上书房学习,显然不合规制。可是,让6岁的孩童自己一个人读书,又缺少学习氛围。于是,两宫太后便想了一个折中之策——将弘德殿改为载淳的“御用上书房”,又于宗室之中甄选了惠端亲王绵愉之子奕详、奕询为伴读。
至同治朝,出于对载淳学业的考虑,两宫遂将弘德殿改为“学堂”,以恭亲王奕䜣为首,负责定期稽查载淳的学业。凡天子读书的具体事宜,则由惠端亲王绵愉专司其职。
同治一朝,陆续有李鸿藻、祁寯藻、倭仁等博学鸿儒负责讲授学业,而翁心存、翁同龢父子二人先后入值弘德殿,被誉为“父子帝师”。在学习内容上,弘德殿“拟照上书房规矩”,不过,在座次上是同治帝御读案,南面正坐,而师傅共案傍坐,与上书房体制稍异。
作为一名年仅6 岁的孩子,面对如此繁重的课业,以及内容相对晦涩的经学、史学经典,他们能承受得了么?答案显而易见。
以同治帝为例,从翁同龢的日记中便可见端倪。同治五年(1866 年),彼时已11 岁的载淳,在弘德殿读书之际,仍时有倦怠,或“精神不聚”,或“戏动”、“多嬉笑”。有鉴于此,在小皇帝最初开蒙之际,师傅们选用的蒙学读本,并非四书五经,而是图文并茂的《帝鉴图说》,类似今天小孩子的绘本。
《帝鉴图说》编定于明代,是托孤重臣、内阁首辅张居正为明神宗朱翊钧精心打造的一部“儿童绘本”。隆庆六年(1572 年),明穆宗在乾清宫驾崩,年仅10 岁的皇太子朱翊钧登基,是为万历帝。为了幼主的教育大计,张居正会同礼部右侍郎马自强、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吕调阳等人,共同编撰了这部书籍。
同治帝即位两个月后,给事中孙楫亦向两宫太后呈递《帝鉴图说》一书。慈禧太后览之,甚为喜爱,如获至宝。一方面,将《帝鉴图说》作为同治帝的日讲内容。另一方面,慈禧太后自己也从这部“绘本”中汲取养分,提高史学修养。
受《帝鉴图说》启发,慈禧太后还命人专门编纂了讲述汉、唐以降各代君王,尤其是女主、太后临朝主政事迹的《治平宝鉴》,作为两宫垂帘听政的历史依据。不仅自己时常召翁同龢等人“隔帘侍讲”,还颁旨让师傅们给同治帝讲授《治平宝鉴》,务必使他心悦诚服地接受母后秉政垂帘的事实。
随着小皇帝年龄的增长,蒙学绘本显然已无法满足他对知识的渴求。如果天子想要进一步充实自己,阅读更多的典籍,就要借助文渊阁所藏的《四库全书》了。
明代亦有“文渊阁”,但其位置众说纷纭,已不可考。后人今天见到的清代文渊阁,始建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 年),两年后竣工落成。文渊阁位于紫禁城东南文华殿之后,是原明代故宫圣济殿旧址。阁顶覆以黑琉璃瓦,四周为绿琉璃瓦剪边;依据中国传统的“五行五色之说”,“黑色”象征着“水”,可以起到“以水克火”的寓意。是故,文渊阁在一片黄色琉璃瓦的紫禁城中格外惹眼。
作为紫禁城中唯一一处黑琉璃瓦建筑,乾隆帝下诏营建文渊阁的初衷,主要是为了庋(音guǐ,读“诡”)藏中国历史上最大部头的丛书——《四库全书》。
文渊阁
《四库全书》的编纂沿袭了历代开馆修书的文献整理模式,编撰于乾隆年间。整部《四库全书》多达7.9 万余卷,如此皇皇巨著,势必要修建专门的藏书场所妥善保存,同时还要满足乾隆帝随时查阅、信手拈来的需要。
《四库全书》共被抄录七部,分储各处。经乾隆帝再三考虑,最终决定在紫禁城、京郊圆明园、热河避暑山庄以及奉天盛京故宫四地,营造四座皇家藏书楼,赐名文渊、文源、文津和文溯,统称“内廷四阁”(北四阁)。文渊阁的建成时间虽然稍晚,但《四库全书》抄缮事毕后,最先入藏于此处,故实为七阁之中首座阁书合璧的藏书楼。
《四库全书》被保存在皇家禁苑,普通儒生士子难以利用。为了满足自己南巡期间就近查阅丛书的需求,也是为了嘉惠江南士林,乾隆帝下诏将《四库全书》另抄三部,分庋镇江、扬州、杭州的三座藏书阁内,赐名文宗、文汇、文澜,称江浙三阁(南三阁)。三阁由典书官管理,读书人只需前往藏书阁办理借阅手续,便可利用典籍。
然而,七阁的命运却与近代以来的战火相始终,劫难不止。庚申之变(1860 年),英法联军闯入圆明园,纵火劫掠,文源阁和《四库全书》化为乌有。40 年后,八国联军攻入京城,文渊阁中的部分《四库全书》亦被抢走。至20 世纪30 年代,日本侵略者将侵略矛头指向平津,残存的文渊阁本《四库全书》与故宫博物院的其他藏品踏上了漫漫南迁之路,辗转上海、四川等地。抗战胜利后,文渊阁《四库全书》先运抵南京,最终被运往台北,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