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冠字号数据在反洗钱领域的应用

■ 武 颖 张晓辉

（1.中国人民银行南京分行 江苏南京 210000；2.中国人民银行镇江市中心支行 江苏镇江 212000）

人民币现金是国家法定货币，是流动性最强的资产。近年来我国非现金支付服务快速发展，但流通中现金总量却仍旧保持稳定增长势头，截至2021年末，我国流通中现金（M0）为9.08万亿元，同比增长7.7%，全年现金净投放6510亿元，市场对现金需求依然旺盛。作为无记名资金凭证，现金交易可以人为切断资金链，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FATF）发布的《现金实物运输洗钱报告》指出，现金交易与毒品犯罪、走私、金融诈骗、腐败、恐怖融资、逃税、网络金融犯罪等密切相关，是逃避审计追踪、规避监管和资金外逃的重要手段。将不同存款人在同一或不同银行机构之间的资金用现金方式进行存取，模糊并切断资金的来源和去向，是犯罪分子惯用的传统洗钱手段，也是影响银行及监管部门连续追踪分析可疑交易、有效打击洗钱及上游犯罪的痛点之一。

人民币冠字号记录的初衷是应用于人民币反假，以便及时发现假币并有效界定当事人责任。然而，在大数据技术充分发展和应用的背景下，人民币冠字号数据能够较好地修复断裂的资金链，有效串联起现金交易的逻辑和上下游的行为人，进而在反洗钱和反恐怖融资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

一、人民币冠字号数据采集背景及现状

（一）背景

人民币纸币上的编码称为冠字号码，具有唯一性，是每一张人民币的“身份证”。为有效解决银行对外误付假币问题，推动现金全额清分目标的实现，并以冠字号码查询为手段，建立全国统一的银行涉假币纠纷的举证和责任认定，中国人民银行自2013年起通过下发《中国人民银行办公厅关于银行业金融机构对外误付假币专项治理工作的指导意见》《中国人民银行办公厅关于进一步明确全额清分和冠字号码查询工作有关事项的通知》《中国人民银行货币金银局关于进一步做好冠字号码查询工作的通知》等文件，要求银行机构陆续进行设备改造等工作，记载进出人民币纸质现金的冠字号码。人民币冠字号数据，便是银行业金融机构对在其开立账户的客户开展现金存取业务时，对每一张人民币冠字号记录后汇总形成的数据。

（二）采集现状

按照中国人民银行文件规定，银行业金融机构采集的冠字号数据共包括币种、面额、冠字号、客户进出账户账号、收付标记、收付款时间（年月日时分秒）、网点号和自助设备编码（使用自助设备时）等8项要素，主要通过银行业金融机构对外现金进出通道的自助设备和A类点钞机进行自动识别和记录。其中，银行自助设备与银行的核心业务系统实时连接，可同步记载存取现金的进出账号，但柜面A类点钞机与银行核心业务系统各自独立，尚不能联网联动直接加载客户存取现金的进出账号。目前，国内银行业金融机构已全面开展对人民币冠字号数据的采集工作，客户在银行使用自助设备或通过柜面人工方式存取人民币现金时，银行会按规定对客户存取纸币的冠字号进行记载。以江苏省为例，目前100元面额和50元面额的人民币存取已全面实现冠字号记录，部分机构还实现了5元（含5元）面额以上全部人民币纸币冠字号的记录。冠字号数据保存期限各机构不一，一般为3个月。

二、冠字号数据在反洗钱领域的应用优势

（一）事中监测和预防：运用冠字号数字逻辑可及时监测现金洗钱行为

反洗钱的目的在于预防洗钱犯罪。目前，金融机构反洗钱现金监测成果主要表现为“大额交易报告”——根据《金融机构反洗钱大额交易和可疑交易报告管理办法》，银行应对当日单笔或者累计交易人民币5万元及以上的现金收支进行报告。但目前银行上报的大额交易报告信息较为碎片化，无法体现交易对手，也缺少现金的标识，在还原交易轨迹的分析中，难以形成独立有价值的情报分析结果。一方面，受不法收益金额普遍较高、非柜面渠道现金存取有金额限制、现金物理体积较大等影响，以及出于规避监测的考量，现金洗钱通常不是单个人一次或在一个网点就能完成的。另一方面，人民币冠字号数据可以反映现金的内在关联关系和流动规律，在现金“匹配”和“识别”上具有既定优势。金融机构在发挥预防洗钱犯罪“第一道防线”作用时，可以从人民币冠字号数字逻辑出发，对现金切割交易的可疑行为进行监测，将冠字号数字特征与客户现金洗钱可疑行径特征做交叉验证，以便及时识别现金洗钱线索。监测模型或标准的设计方面，可基于现金使用、流转规律，对极短时间内取出（存入）现金、并通过同一银行不同账户将同一现金进行存入（取出）的异常行为进行实时监测①由于不同银行间信息和数据并未实现互联互通，目前暂不考虑不同存款人账户在不同银行之间通过现金存取转移资金的情形。，及时发现通过现金存取切割上下游账户资金交易链条的账户，进而对相关主体真实交易背景、是否存在洗钱进行尽职调查和研判分析。具体阈值的设定需结合现金洗钱案例或机构现金洗钱风险状况，并重点围绕存取现金的金额（百元现钞的张数）、存取现金的时间间隔、存取现金的冠字号重合数量、现金存取涉及的账户数量、现金存取的发生频率等因素进行考量。

此前为补齐大额现金流通使用管理领域监管短板，建立健全社会的大额现金交易监测网络，中国人民银行发布了《关于开展大额现金管理试点的通知》，在河北省、浙江省、深圳市开展大额现金试点管理，要求银行对单笔或累计多笔超过起点金额②试点地区对公账户管理金额起点均为50万元，对私账户管理金额起点分别为河北省10万元、浙江省30万元、深圳市20万元。的交易进行监测，对客户提取、存入起点金额之上的现金，在办理业务时进行登记，并确保现金实物的冠字号码一并记录且可追溯。大额现金管理制度串联起特定大额现金存取的路径和账户对应关系，是银行主动保存下的重要数据，为银行机构充分应用冠字号数据进行反洗钱监测奠定了一定基础。

（二）事后还原和打击：冠字号数据能够协助完整再现非法资金交易链

现金的流通去向包括合法的日常交易、非法交易活动、被囤积起来作为价值储存与应急支付以及被遗失、销毁或作为钱币被收藏等。2018年，澳大利亚联储运用多种方法追踪了澳元的去向与使用情况，并得出“流通中钞票的4%～8%用于非法经济活动”，并基于日常合法交易的钞票占比每年下降约1～1.5个百分点的事实，得出“非交易需求很可能是流通中钞票增长的主要驱动力”的结论。现金交易相较转账、POS刷卡等交易而言，交易痕迹少，可以有效割裂资金流动的链条，规避稽查追踪。正因为这种特性，犯罪分子往往利用现金交易来逃避金融体系的监测和执法机关的调查，现金洗钱在违法犯罪案件中更是屡见不鲜。

当前，反洗钱义务机构在开展可疑交易分析或行政主管部门进行线索调查时，主要基于客户的交易记录，如网银转账情况、网络支付业务情况、POS机刷卡或类似业务情况等，通过对客户上下游资金来源、去向和交易对手作穿透分析，摸排资金具体流转情况。但现金业务往往会成为资金链分析的“断点”——若现金存取业务介入到资金交易过程中，完整重现非法资金运行轨迹的难度就会增大。人民币冠字号数据，记录了每一张人民币钞票的冠字号，可以反映现金从存到取、从取到存的整个流转过程。有效运用人民币冠字号数据将其用于反洗钱监测和分析中，相当于把现金交易纳入监管体系，使得每笔交易都有据可查。无论现金是被拆分、重新组合，还是被跨区域运输和跨行存取，在人民币冠字号数据面前，使用现金隐匿过账等规避监管的情形将无处遁形。大额现金管理工作在全国推广后，各商业银行都将记录、留存包括人民币冠字号在内的客户交易信息，届时调查人员可基于大数据分析技术，将分散留存于各银行的人民币冠字号数据进行关联和串联，全面追踪犯罪资金现金流转情况，切实提高堵截现金洗钱等犯罪行为的前瞻性。

三、人民币冠字号数据应用于反洗钱领域的障碍

（一）冠字号数据应用在反洗钱层面的制度建设尚不到位

目前，有关要求银行业金融机构记录人民币冠字号以及进行相应管理的依据主要是人民银行货币发行管理部门的相关文件。《中华人民共和国反洗钱法》《金融机构反洗钱规定》以及《金融机构客户身份识别和客户身份资料及交易记录保存管理办法》等反洗钱法律法规虽然对客户交易记录的保存和应用做出了强制性规定，但均未对人民币冠字号数据的提取、使用、保存提出明确具体的要求，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冠字号数据在反洗钱工作中的全面有效应用。

（二）数据采集完整性欠缺制约了冠字号数据的深度应用

目前冠字号数据采集和记录还存在一定问题，制约着其在反洗钱领域的深层次应用。一是数据采集内容不完整。绝大部分金融机构A类点钞机未与其核心业务系统进行联网，导致相当一部分冠字号数据要素缺失。二是部分现金业务的冠字号数据未能记载。调研发现，部分金融机构对上门收钞等业务未能记录相应的冠字号。三是全国范围内冠字号数据采集内容参差不齐。冠字号数据采集存在一定的地区差异，据初步调查在经济发达地区执行较为到位，但中西部地区要实现目前的记录要求还有一定困难。

四、对策建议

为切实有效地将冠字号数据深度应用于打击洗钱及上游犯罪等工作中，破解现金洗钱监控难题，展现人民银行在大数据运用，特别是在反洗钱大数据运用领域中的先进性，提出以下建议：

（一）建立健全法律法规，全面规范人民币冠字号数据在反洗钱领域的管理和应用

建议从反洗钱制度层面，要求银行业金融机构对冠字号数据进行基于反洗钱目的的使用和保管，充分利用掌握的人民币冠字号对客户现金交易特征和行为特征进行分析研判，及时发现、追溯现金洗钱犯罪线索，在向反洗钱监测分析中心提交涉嫌现金洗钱的大额和可疑交易报告时，将采集到的人民币冠字号数据一并提交。同时，积极配合人民银行反洗钱调查工作，有效调取、分析现金交易的人民币冠字号数据。此外，进一步完善对现金交易冠字号采集、管理和应用的相关法律法规，明确银行业金融机构以及有现金对外存取服务的其他非银行金融机构在现金交易冠字号数据管理中所必须履行的义务，要求其按所需信息的内容、格式，对现金交易冠字号数据进行全面地、全地域地采集，并按期限保管。

（二）充分利用包括冠字号在内的各项数据，加强现金洗钱监控

银行业金融机构一方面应当结合自身业务实际，分别或组合采用交易行为特征、冠字号数字逻辑特征，建立可疑交易监测模型，并开展监测筛查工作。另一方面，对监测模型预警捕获的可疑交易，各金融机构应采取“人机互动”的模式，结合客户的整体交易行为、存取现金监控录像以及客户基础信息等各类资料，进行综合研判。有重大可疑情形的，除按流程报送可疑交易外，还要即刻保存相应冠字号数据、相关监控录像等资料，以备下一步相关处置时使用。特别是试点开展大额现金管理的金融机构，当发现或有合理理由怀疑客户涉嫌洗钱等犯罪活动的，应当按照相关文件要求及时提交可疑交易报告，并进行风险标注和后续跟踪。

（三）开展冠字号数据在大数据应用下的研究，切实为反洗钱监测分析提供有效帮助

鉴于冠字号数据相关应用尚未全面开展，中国人民银行目前对冠字号数据中蕴含的存取款人之间显性和隐性的必然逻辑关系，存取款人类别、性质、地域与现金地域流向、行业流向、存取流动速率等关联规律尚未开展系统性研究。建议由中国人民银行牵头，组织商业银行等金融机构开展冠字号大数据应用专项研究，在反洗钱、反恐怖融资等方面开展人民币冠字号数据内在规律以及相关应用分析模型的研究开发工作，为进一步预防和打击洗钱及上游犯罪提供有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