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欧
藏在木屋里的炉灶,
有着原始旺盛的火力,
火焰凶狠而猛烈。
一根根塞进去的木柴,
很快被吞噬,
炉灶处于激情狂欢的状态。
炉灶里的火焰,
发出噼里啪啦的喊叫,
像沸水在锅里翻滚。
炉灶彻底改变了平常冷漠的形象,
因纯粹的火焰而激动。
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
炉灶的天性就是要燃烧。
这炉灶里的火焰,因为诗人的存在,
千百年来,从来没有熄灭过。
夜里整理抽屉时,
发现一大堆名片躺在角落。
纸质蒙尘、潮软,边沿卷曲,
大多数的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
曾经有过交集的人们,
像落叶,有些落在我头顶,
有些落在我的脚下,
现在都被时间的大风吹走。
少数名字出现在眼前,
使得模糊的记忆重新清晰。
包括年月时间,当时的场景,
还有一些细节,隐秘的感情。
我没有将这些名片丢弃,
用细绳将它们捆扎在一起,
放到书柜最底层的一格,
让它们各自伤感,或互相取暖。
小麦的颗粒藏在麦芒之中,
饥饿磨损了他的眼光,
犹如夜色磨损,
钓竿梢头浮标上的蓝光。
他垂下目光,收敛了收割的心,
但内心仍然犬牙交错。
伸出枯枝般的手臂,
触摸那近在眼前的金黄,
那犹如戴着手套抚摸肌肤。
晨露易枯萎,
河水则如鲨鱼皮肤一般光滑。
他与晨露一同出现。唯有劳动节食,
以抵制自身的摇摆不定,
他在并非温饱中,起身离开。
这是昏蒙黄昏中的一个亮点,
一只白天鹅游荡在湖面。
它的眼神里剔除了晦暗,
只剩下天光水光在瞳仁里闪耀。
仿佛玻璃器皿中的饰物,
一道上天恩宠的幻影。
它朝虚无伸直那长长的脖子,
朝着深不可测,低下那一抹红色的喙,
蹼趾在水中不断地比划着哑语。
它落下的整个时代的身影,
仿佛现代艺术对原形产生了变形。
它为何孤零零地出现在这里,
而没有同伴,这是我所揣度的,
也是我永远解不开的谜。
但它缓慢自如游荡的姿势,
的确激活了沉寂大地的一部分。
终于走累了,
在山间凉亭的木长椅上,
坐了下来。
放弃山顶,无需重大决策,
仅在一念之间。
下午的阳光涂在麻脸的石柱上,
所产生的反光,刺人眼目。
影子落在脚下,
像一只慵懒蜷曲的黑猫。
凉亭木板门楣上的红漆,
已失去当年的火气。
伞顶瓦棱翅膀上的纹路,
依然清晰可见。凉亭四周穿空,
任凭山风吹过它敞开的心胸。
钻进土层里,
拒绝阳光。
又不断地翻动泥土,
留下一些空隙,
让阳光进来。
这并不矛盾,
这是生存所需的智慧,
是遗传基因释放的本能。
没有任何人,
可以胁迫和调教它们。
低微的生命,
并不需要高贵者的施舍,
给予怜悯,
它们自行会解决尊严问题。
在大地的内部,
它们以柔软的身体,
疏通地道,找到自己的出口。
既然靠近了喜欢的大海,
总要对她说点什么,
表达一点什么。
假如默然相对,
会不会比开口说话更好?
富有的海面,
洒满了闲银碎金。
我衣兜空空,
只有黄昏一层薄薄的镀金。
海面坦荡开阔,
宁静中含着汹涌的激情,
这符合我的内心。
但我不知如何向她表白,
只是默然地站着。
越爱越怕,越怕越爱,
我坐了下来,坐在大海的门前。
我甚至想躺下来,
任落日燃尽最后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