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忠民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泥火盆依然是姥姥最忠实的伙伴。
姥姥说,这个泥火盆比她的年龄还要大,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它就天天陪伴着她。她出嫁的时候,太姥姥把泥火盆用红绸布包裹着,搬上了送亲的马车。姥姥一路烤着炭火,烤得浑身热烘烘、脸蛋红扑扑的。姥爷把姥姥抱下车的时候,他俩头顶着头,姥姥的脸更热、更红了,贺喜的人都说姥爷这下鸿运当头了。那是七十多年前腊月初八的事了。
我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冬日的清晨,姥姥用大铁锹从灶坑里掏出红彤彤、亮闪闪的炭火,敞开怀抱的泥火盆就热情地承载着一团火热。姥姥把我的棉袄、棉裤拎在火盆上方烘烤着,藏在里面的冰冷逃得无影无踪,当我把胳膊和腿伸进袖筒和裤管时,全身上下一股暖流。红红的火炭烤着我的脸蛋,快乐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泥火盆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各式各样可以打牙祭的零嘴,比如栗子、花生、地瓜、土豆等。有一次我实在馋得不行,偷偷拿了两个鸡蛋,趁姥姥上厕所的当口,埋进火盆。在我直咽口水的时候,“砰”“砰”两声炸响,整个屋里顿时尘灰弥漫。鸡蛋肯定是无影无踪了,没吃到不说,还挨了妈妈的一顿揍。
后来,姥姥告诉我,鸡蛋不能囫囵个地烧,得先在一头凿个小洞,插根细棍进去,边烧鸡蛋边转动细棍,把里面产生的热气放出来。不然,胀炸了,鸡蛋吃不成倒还罢了,崩瞎眼睛毁了容,那就不得了。我听得胆战心惊:原来烧鸡蛋还有这么多门道!
冬天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围着泥火盆吃饭,炖火锅是家常菜。自家泥瓦缸里腌制的酸菜,细细地切,和白白的肥肉片一起装进铜锅,放在火盆上咕嘟咕嘟地炖,肉菜香味扑面而来。我们就着苞米面大饼子,吃得开心爽快。
20岁那年我要去外地,那时,姥姥的耳朵已经听不清我说话了,我贴着她站着,久久不愿离去。我动身时,她用细瘦的手指捏着火铲,颤颤巍巍地在火盆里划拉出两个烧鹅蛋,揣进了我的怀里。直到我在五六十公里之外的城里住下,那两个鹅蛋依然是温暖的,那是姥姥慈爱的温度。后来,每次我从远方打电话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妈妈:“姥姥在干什么呢?”妈妈总是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你姥姥呀,她在烤火呢。”
冬去春来没几天,98岁的姥姥过世了。那个陪伴了姥姥一生的泥火盆一下子被冷落了。我用温水、毛巾细心地清洗和擦拭着泥火盆,最后抱着它坐上车。
“你要它干什么?”妻子很不解地问我。
“开车吧,这是泥火盆。”我说。
“我知道是泥火盆,拿回家往哪放?”
“这是姥姥的泥火盆,一百多年了。”我的话很沉重。
妻子笑笑说:“那它也算不上古董。”
我说:“在我心里,它比明代的青花瓷还有温度、有感情、有价值……”
我请来装修师傅,把泥火盆镶在墙上,时时瞅、天天摸。看到它就像看到我那历尽沧桑、满脸皱纹的姥姥,能感受到她那温暖的气息和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