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符号的沉淀与延续
——昆明金马碧鸡坊的文化解读

2022-12-12 02:54赵文娟

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崔璨，赵文娟

（1.贵州民族大学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贵州贵阳550025；2.云南大学地球科学学院，云南昆明650091）

牌坊是中国特有的一种建筑形式，其起源可溯及春秋中叶的“衡门”和汉代的“棂星门”。牌坊最初仅作为一种门洞式实用建筑，后来才逐渐演化成为具有了政治诉求和文化道德指引作用的符号，成为中国历史文化的独特物化体现。因此，牌坊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被誉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象征和标识。以往对牌坊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牌坊的文化现象及其社会功能、牌坊的地域分异与成因，以及牌坊折射出的社会伦理文化、制度文化、儒家文化、书院文化、科举文化、宗法文化、宗教文化和建筑文化等(1)赵媛、麻勤、郝丽莎：《中国现存牌坊文化遗迹的地域分异及成因》，《地理研究》2016年第10期，第1948—1962页。，而对牌坊作为城市文化符号的研究，尤其是对其文化内涵的阐释以及在传播学意义上的信息传播特性关注不够。本文以城市牌坊——昆明金马碧鸡坊为研究对象，通过问卷调查，重点探讨城市牌坊的符号象征与文化解读。

“城市牌坊”相对于建在乡村城镇的牌坊而言。金马碧鸡坊是两座始建于明代、后又几经毁坏和重建，现位于昆明闹市区金碧路旁的牌坊。作为一种建筑，金马碧鸡坊历史悠久且地处城市中心，其受众数量多，影响力大，更具传播学和象征学的复合意义。

一、作为城市符号与信息传播的金马碧鸡坊

作为一种城市建筑的金马碧鸡坊，满足了符号学意义上的符号特征。其实，使用符号并将其作为传播手段是人类所特有的文化现象，这正如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所说：“人是符号动物，人类通过创造和使用符号才使得自身成为区别于动物的文化实体，并且只有人类才具有这种符号化了的能力；符号化行为包括语言的传播、神话的思维和科学的认识，换句话说，人类精神文化的所有具体形式——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哲学等，无一不是符号活动的产物”。(2)周月亮：《中国古代文化传播史》，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年，第20页。从符号学的视角来讲，一个物质性的，可供感知的事物，若能代表它以外的某个事物，则该事物就成为了一种符号。(3)张法：《20世纪西方美学史》，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03页。按照索绪尔的理解，每个符号都有它的“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两个基本要素，(4)黄华新、陈宗明：《符号学导论》，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6页。具有传达意义的功能。传播本质上来讲即是信息的流通，而信息则是指只有凭借符号才能流通。事实上，信息首先表现为符号，或者说一种信息的外在表现形式也就是某种符号。世界上不可能有离开符号而单独存在的信息，也正如不存在不包含信息的符号。因此，符号总是承载着一定的信息，信息总是表现为某种的符号。(5)戴元光、金冠军：《传播学通论》，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17页。

作为建筑形式实体的金马碧鸡坊也是传播意义上的媒介，美国学者施拉姆认为，媒介是一种传送工具，它是通过插入传播过程之中，用以扩大并延伸信息传送的手段。(6)〔美〕威尔伯·施拉姆，威廉·波特：《传播学概论》，陈亮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4年，第144页。其实，作为中国特有的一种建筑形式，牌坊的实用功能，即为人们提供生存空间的功能一开始就是很弱的，更多的则是华夏文明的一种典型标识和文化象征载体，它向世人传播着中华文明独特的文化信息，因此牌坊也是一种信息符号的载体。

建筑不仅仅是信息的载体，更是信息的传播者，而且是人类文化最早的传播者之一。众所周知，在文字，特别是印刷品出现以前，建筑，尤其像牌坊这一类的公共建筑就是一种传播者，因为她有着广大的受众群体。即便到了大众媒体普及的今天，公共建筑的传播作用仍不可小觑。而且，一个著名的公共建筑，其传播的人群可以是几代几十代。金马碧鸡坊始建于明朝宣德年间，多次毁于战火或浩劫，后又多次重建，其对信息的传播历史不仅悠久，而且在不同的时代传播着不同的文化内容。由此可见，金马碧鸡坊已经具备了大众传媒的某些特点，可以将其称为“准大众媒体”。因为金马碧鸡坊基本满足了作为大众媒体的三项要素：受众群体数量众多且性质不确定；传播者是一个机构或者组织；以某种机器大量复制信息。金马碧鸡坊是一个公共建筑，其受众是广泛的。500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民众、文人墨客慕名来到金马碧鸡坊前，不仅接受着金马碧鸡坊所传达的信息，并且用各自独特的眼光来解读这些信息。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和金马碧鸡坊建立某种微妙的关系；牌坊作为传播者，与通常意义上的传媒“机构”或“组织”如报社、广播电台或电视台不同，他的“机构”或“组织”就是牌坊这一建筑的设计者与营造者。金马碧鸡坊在建立—被毁—重建的演变过程中，逐渐地被赋予了多种象征意义，也体现了不同时期的设计者对这一特殊公共建筑的理解，并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设计风格。对于营造者来说，不同时期的建设用材也反映出了各自时期的社会发展特点，从最初的石质建材到木质建材再到最后的钢筋混凝土建材，无不打上了各个时代的烙印。据此可知，金马碧鸡坊的建筑设计师和营造工匠在当时的时代就已经承担起了类似于大众传播中传播“机构”这一角色，发挥着相应的功能；至于信息的大量生产与复制，金马碧鸡坊牌坊并不属于大众传媒利用机器直接生产和复制出成千上万的产品之“硬生产与复制”，而是利用人流变化的一种“软复制”的方法，将牌坊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传遍社会，使大众接受。随着社会的变迁，这种牌坊的“软复制”所传播的信息也越来越抽象化，从最初的标识作用到后来的象征意义，金马碧鸡坊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

由此可见，金马碧鸡坊实际上不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公共建筑，更多的是作为符号学意义上的一种传播媒介，其具备了大众媒介的各种条件，只是由于这种媒介本身与新闻传播学中的报纸、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介不同而被称为“准大众媒介”。

二、作为文化载体的金马碧鸡坊

作为文化载体的金马碧鸡坊，它承载着太多的文化内容，也正是这些内容成了其传播的信息。所谓信息，如前所述，是指存在于客观世界中的一种事物现象，一般泛指情报、消息、指令、信号与数据等有关周围环境及其变化的知识。从符号学与传播学的意义上来讲，信息是人与外部环境（包括人与人）之间相互交换或传播的内容。对于建筑而言，这些信息或内容最早是建筑设计师的设计理念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表达。像金马碧鸡坊这样的公共古建筑，它所传播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从符号传播的视角看，它所传播的内容经历了一个从“图像传播”到“标识传播”再到“象征传播”的演变过程。金马碧鸡坊建立之初是作为“图像符号”展示在人们面前的，它所传播的是两种神奇的动物“金马”和“碧鸡”的信息，无论受众者是否了解“金马碧鸡”的传说，当看到牌坊上的动物就知道是“马”和“鸡”，这就是所谓的“图像传播”；随着城市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城市需要一个被认识的标志物，由于“金马”和“碧鸡”两种动物有着美丽的传说，为纪念它们而立的牌坊也就自然地成为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而具有了“标识传播”之功能；金马碧鸡坊500多年的历史见证了从明、清两个封建王朝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以及改革开放以来昆明城市的变迁过程，她所传播更多的是历史文化，具有了更为强烈的象征意义，因而具备“象征传播”的特点。那么，作为一个公共建筑的金马碧鸡坊能向大众传播哪些内容呢？

（一）作为昆明文化象征的金马碧鸡坊

金马碧鸡坊是“金马坊”和“碧鸡坊”两座牌坊的简称。与中国其他地方的大多数牌坊“是封建时代表彰忠孝节义、功德、科第等所立的建筑物”(7)商务印书馆编辑部编：《辞源（第一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593页。不同，昆明的金马碧鸡坊所承载是西南地区各民族和老昆明人祈求幸福、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金马碧鸡坊的营造与神话传说中的“金马”和“碧鸡”这两种神奇动物有关。关于金马与碧鸡神话传说的起源和演化，到目前为止学界虽没能达成共识，但都认为这一神话起源于2000多年前今云南中西部地区的大姚县、永仁县一带的禺同山（不同古籍记载的“禺同山”的位置稍有不同，一说禺同山即方山，位于永仁县东北部，另一说禺同山即为大姚县西30里的龙山）。(8)朱惠荣：《金马碧鸡考》，《学术探索》1999年第3期，第75—77页。关于金马碧鸡为何物，根据古籍的记载，有的学者认为“禺同山”一带盛产矿物，而“金、碧，形状较奇特，方士遂诡称为神”，(9)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01页。也就是“金形似马，碧形似鸡”。(10)《汉书·郊祀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250页。有学者结合西南地区古葬习俗推论认为，金马碧鸡是两个起源独立、后又合二为一的神话：碧鸡神话的起源与这一地区的民族实行碧珠殉葬习俗有关，并有一个从碧珠、碧鹃、石鸡到碧鸡的演化进程。至于金马神话的起源则与自战国秦汉以来的炼丹成金术以及西南地区盛产金矿和骏马，向封建帝王献宝马有关，而且认为是当时的术士编造了碧鸡与金马并将它们两者结合，形成了金马碧鸡的神话原型。(11)卢云：《“金马碧鸡”神话的形成及其南迁》，《思想战线》1990年第1期，第39—44页。也有学者认为金马碧鸡起源于白族的“白马白鸡”神话传说，并从构词学的视角将“金马碧鸡”解释为“非常漂亮的白马和白鸡”。(12)苑利：《“白马”、“白鸡”现瑞与“金马碧鸡”之谜——韩半岛新罗神话与中国白族神话现瑞母题的比较研究》，《民族文学研究》1996年第4期，第39—42页。近来有学者认为，金马碧鸡的起源与古代白族的盐业生产有关，是由白族的盐业开发演绎而形成的，即起源于白族的盐神传说。(13)廖德广：《白族盐业生产科技——兼论“金马碧鸡”传说源于白族盐神文化》，《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9年第2期（增刊），第126—131页。而有的学者则相信，“金马碧鸡”故事源于滇西高原青铜文化中所存在的鸡、马信仰。(14)李帅：《试析滇西高原青铜文化中的鸡、马信仰——兼论“金马碧鸡”的起源》，《考古与文物》2015年第4期，第65—69页。虽然“金马碧鸡”的起源有不同的解释，但根据古籍的记载，到汉代就形成了金马碧鸡的神话传说并广泛流传于云南中西部少数民族地区。据说汉武帝的梦中惊现五彩祥云，并在滇南出现华美至极、啼鸣远扬的碧鸡神，令人神往不已。(15)张昆华：《金马碧鸡重新走向历史》，《北京观察》2002年第9期，第57—59页。到了汉宣帝时期，皇帝刘询（公元前91年—公元前48年）听说西南的滇池地区有金马和碧鸡这两种神奇的动物，即派四川文人王褒持节前去云南求取。不料王褒半路染病，不得不在建宁停下（今四川西昌），随后写下了《碧鸡颂》一文，以表达对滇池地区这两种精灵的遥想，想请金马碧鸡归汉。颂词为：“持节使王褒，谨拜南崖，敬移金精神马，缥碧之鸡，处南之荒，深谿四谷，非土之乡，归来归来！汉德无疆。”(16)《全汉文·王褒》，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434页。东晋时代常璩所写的《华阳国志·南中志》就有关于滇池之神马以及碧鸡出现的记载(17)（晋）常璩撰、任乃强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四·南中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67—268页。。唐代咸通四年（公元863年前后），唐朝使节樊绰出使南诏，在其对南诏考察基础上完成的《蛮书》一书中说道“金马山，在拓东城螺山南二十余里，高百余丈，与碧鸡东南西北相对。土俗云：昔有金马往往出现山上，亦有神祠……碧鸡山，在昆池西岸，上与拓东城隔水相对，从东来者，冈头数十里已见此山”(18)樊掉撰、向达校注：《云南志补注·卷2·山川江源》，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9页。。昆明北靠蛇山，南临滇池，金马山和碧鸡山隔水相望，分别位于滇池的东西两侧，山水相间，风光迤逦。于此，2000多年前的美丽传说依附于昆明秀美的山水，金马山和碧鸡山早已在人们心中化为金马与碧鸡的形象。后来又经历了由唐朝、宋朝、元朝一直到明朝的历代官吏、文人墨客不间断地作诗绘画，使得昔日的金马碧鸡神话演变成昆明的文化象征深深扎根于广大民间而闻名于世。(19)张昆华：《金马碧鸡重新走向历史》，《北京观察》2002年第9期，第57—59页。

金马碧鸡美好的传说引人遐想，人们不仅在金马山和碧鸡山修建了金马神祠和碧鸡神祠，还在昆明城内营建了金马与碧鸡两坊，并将这两个牌坊所在的道路命名为金碧路。如果说历史、传说和官史墨客赋予了金马碧鸡坊人文之美，那么金马碧鸡坊的“金碧交辉”奇观则是自然之美：“现出此景，须秋分节在酉年之中秋日，届临酉时，日西落而月东升，日月对正而两光相射，日射碧鸡之坊影到地，向东而进，月射金马之坊影到地，向西而进，渐凑渐近，两影相接，故曰金碧交辉。但日月躔度，须经六十年而始有此一日。”(20)朱惠荣：《金马碧鸡考》，《学术探索》1999年第3期，第75—77页。因而，寓意着美好与吉祥，安康与和谐的金马碧鸡所反映的是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昆明作为一座城市也因此被誉为“金马碧鸡昆明城”，金马碧鸡坊已成为昆明人引以自豪的人文情怀和建筑景观，并成为老昆明春城的城市象征符号。

为了进行本文研究，作者对昆明市民做了一项关于昆明形象标志建筑物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调查，其中包括问卷和访谈。问卷的发放对象注意到了不同的年龄与职业的分布。问卷的发放地有公园和街道等公共场所。发出问卷共计550份，回收有效问卷524份。其中的一项问题为：讲到昆明，您首先想到的建筑物是哪一座（自由列举）？名列前几位的是：大观楼（26.29%），（老）工人文化宫（21.42%），金马碧鸡坊（21.33%），（老）百货大楼（8.27%），胜利堂（7.81%）。另一问题是：您心目最能代表昆明形象的建筑物是（单选一）：A：（老）工人文化宫；B：金殿；C：金马碧鸡坊；D：大观楼；F不好说；G：其他。其排列顺序为：金马碧鸡坊（29.32%），大观楼（29.17%），金殿（26.56%），不好说（5.18%），（老）工人文化宫（5.14%），其他（4.63%）。另外，问卷调查的结果与年龄有一定的相关性，如60岁以上的老昆明人中，认为昆明的标志性建筑物的排序为金马碧鸡坊（36.52%），大观楼（33.71%），两项相加超过70%。

上述的调查结果颇有意思。第一个问题由于没有可供选择的答案，调查人员也没有作任何的提示，完全由被调查者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回答问题。大观楼位居第一也在情理之中，这与大观楼作为国家级AAAA景区、全国十大名楼之一以及拥有大观楼长联密切相关；另一个引人注意的现象是（老）工人文化宫和（老）百货大楼都进入前5位，而且（老）工人文化宫超过金马碧鸡坊位居第二。这一方面说明现代建筑在昆明市民中具有较高的认可度，另一方面还和这两座建筑的历史背景密切相关：（老）工人文化宫位于昆明人民群众过去开展健身、文艺活动及举行节庆典礼等的中心场所“东风广场”，建成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是昆明当时最高建筑，其主楼19层，高70米，可同时容纳15000人开展各项活动。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东风广场及其工人文化宫成了昆明市民休闲健身的场所和外地游客的一个旅游观光地，虽然该建筑于2013年被爆破拆除，但仍留在了老昆明人的记忆中；昆明老百货大楼位于市中心的闹市区，始建于1959年，并于当年投入使用，是当时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的十大标志性建筑之一，曾经是昆明人30多年的购物天堂，维系了昆明人在那个特殊年代的购物情结。而在第二个问题中，由于是单选题，金马碧鸡坊、大观楼和金殿分别名列第一、第二和第三，而且票数较为接近，这说明古建筑在昆明人们心目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同时，选择“不好说”的比例为5.18%，超过工人文化宫（5.14%），而且该项与“其他”（4.31%）相加接近10%。上述调查结果至少能说明如下问题：1.金马碧鸡坊或大观楼可以，也应该成为新、老昆明城市的符号；2.金马碧鸡坊在老昆明人的心目中地位特殊，认可度最高，这与金马碧鸡的传说和金马碧鸡坊的城市象征不无关系；3.昆明缺乏大众认可的标志性建筑，这也从另一侧面部分验证了“昆明所缺乏的就是一种鲜明的城市形象”的判断。(21)于希贤：《廿一世纪昆明的生态文化建设与旅游城市形象塑造——论昆明国际旅游城市的继承与创新》，《云南环境科学》2000年第1期（增刊），第7—12页。

（二）作为城市文化变迁见证的金马碧鸡坊

城市是历史文化的容器，是人类追求和实现理想的见证。城市建筑作为城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近代城市社会文化变迁的见证者。在中国，作为城市牌坊很少有像金马碧鸡坊这样历史上多次被毁，又多次被重建的现象。金马碧鸡坊的“毁灭”与“重建”，是昆明城市文化变迁的一面镜子，记录了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昆明的城市变迁的诸多信息。

1.金马碧鸡坊与“以龟其形”的昆明城

其实，金马碧鸡坊的建立除了与金马碧鸡美丽传说有关外，还与昆明古城设计思想密切相关，是昆明这一古城“以龟其形”的中轴线以及城市交通中心枢纽的具体体现。

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昆明，其历史可以追溯至唐代南诏国的拓东城。拓东城的建造在设计上贯穿了“以龟其形”的理念。就城市的整体来讲，拓东城就像一只头向南，尾朝北的大龟：龟首是南门，龟尾是北门，龟的四条腿则分别是小东门、大东门、小西门、大西门，故被称为“龟城”。众所周知，龟以长寿而著称，以龟形建城象征着城市长久不衰。又由于“龟城”北枕蛇山，南临滇池，蛇山之下的龟城，形如龟蛇相交，象征着城市生生不息、繁荣昌盛。元代以后，昆明城在原城址上虽然做了较大变动，但“龟城”的整体特征仍被保留下来，在城市布局方法上用凸显的中轴线作为划分空间。昆明最古老的中轴线是以五华山向南的正义路为标志，这条线也正是老昆明城的历史文化轴线。在中轴线上曾经分布有多座牌坊，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金马坊和碧鸡坊，两侧有藩台衙门和文庙。这种城市的中轴线由“坊”分割成了许多街区空间相对独立的布局，使得人们在沿着这条路径作空间穿行时会产生持续而和谐的感受。(22)于希贤：《昆明历史文化名城的文脉景观特征》，《云南社会科学》2000年第4期，第82—88页。云南府城昆明的交通状况，大体沿袭了南诏以来的形势，受地理环境的制约较为明显。滇西来的大道过碧鸡关后分为水路和陆路，东边、南边的交通则取陆路进入昆明市中心。金马碧鸡坊正处在水、陆通道会合的繁华街衢的转折处，既是云南府城交通的门户，又是府城中轴线的前端，既加强了中轴线，又往两边疏解人流，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2.金马碧鸡坊的毁与建

金马碧鸡坊在历史上曾经历了多次被毁与重建，二坊也在一次次的毁与建中见证了那些特殊岁月中的重大事件，成为了昆明历史的见证者。

关于二坊究竟最初建于何时，各种记载与观点不尽相同，例如有的学者认为其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1403—1424年），目前较获公认的说法是始建于明朝宣德年间（1426—1435年）。明末农民起义军孙可望、李定国等四将军率部从金马碧鸡坊下入城，人们沿街设香案迎接；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长途跋涉，翻过金马山，从金马碧鸡坊旁经过，沿碧鸡路进城，沿途“百姓遮塞道路，左右观者如堵”。随后二坊在顺治十四年（1657年）时毁于战乱，此时金马碧鸡坊已屹立了两百多年，也被认为是金马碧鸡坊最长的寿命。直到清朝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在原址上重新修建金马碧鸡坊，道光九年（1829年）又对此坊进行了较大规模的维修。咸丰七年（1857年）金马碧鸡坊再次毁于战火，光绪十年（1884年）第三次重建金马碧鸡坊。

随后二坊于民国五年（1916年）进行过维修，直到“文化大革命”时期被彻底拆除，金马碧鸡坊在此期间也见证了昆明的凯旋与骄傲。1915年1月14日，蔡锷将军在昆明起兵，率领云南护国军从金马碧鸡坊下出征讨伐袁世凯，在南方各省的响应下获得成功，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1931年10月3日，昆明市举行了悲壮激烈的反日大游行，有多达3万市民参加，愤怒的人群一举捣毁了位于金碧路上日本人开设的商行保田洋行；1937年10月5日，卢汉将军在金马碧鸡坊下召开声讨日寇誓师大会，随后率滇军六十军开赴华北抗日前线；1945年2月4日，史迪威公路（中印公路）举行通车庆典，车队从金马碧鸡坊下驶过，至此，被日军封锁了近3年的运输生命线再次开通；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驻昆明的中国军队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胜利大阅兵，检阅台就设在金碧路中段，经过多年浴血苦战的中国士兵，怀着胜利的喜悦，操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在金碧路上；1945年12月1日，昆明爆发了反内战、争民主的“一二·一”爱国运动，遭到国民党当局的血腥镇压，造成1位教师、3位学生死亡，“各校学生受重伤者十一人，轻伤者十四人，联大教授也有多人痛遭殴辱”(23)闻一多：《“一二·一”运动始末记》，上网日期阙如，https：//xsg.tsinghua.edu.cn/info/1006/1065.htm，2021年10月9日。的惨案，1946年3月17日，“一二·一”运动中四位烈士的出殡队伍从金马碧鸡坊下通过；1948年7月的昆明学生运动，学生们举行反美大游行，唱起了“反动政府要垮台”的歌曲在金碧路上走过金马碧鸡坊；更值得人们纪念的是，1950年2月，陈赓、宋任穷将军率领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队伍从金马碧鸡坊下通过，浩浩荡荡地开进昆明，从而揭开了昆明古城人民胜利的新篇章。至此，这古老的金碧路和金碧生辉的金马碧鸡坊，不仅是昆明古城的象征，更是昆明人民的爱国之门、凯旋之门、胜利之门，是昆明人民的骄傲。(24)杨树群：《老昆明风情录》，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71页。

金马碧鸡坊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彻底拆除后，直到1999年结合昆明市的城市改造，尤其是金碧路的扩宽，才在原址上按原坊的式样和尺寸重建了金马碧鸡坊，同时修建了金马碧鸡广场。由此可见，金马碧鸡坊不仅仅是两座中国传统的牌坊，它向世人传播的是昆明从古至今、从神话到现实所积淀的文化信息。因此，金马碧鸡坊由最初的建筑符号而逐渐演变为一种审美符号。这两座用钢筋混泥土建造的牌坊不仅成了昆明人追忆昔日城市的重要坐标，也在向人们传播着一个历史文化名城怎样转变成一个“现代化城市”的信息。

3.重建金马碧鸡坊：民心所向

笔者本次问卷调查表明，昆明市民对金马碧鸡坊 “重建”的认可度很高。例如，高达91.50%的被调查者认为有必要重建金马碧鸡坊，他们认为，虽然重建后的金马碧鸡坊是一个“假古董”，但是有比没有好；在回答“您对重建的金马碧鸡坊是否满意”的问题时，有35.67%的被访者认为不满意，其中绝大多数为老人。当被问起不满意的原因时，他们认为金马碧鸡坊的周围环境太嘈杂，汽车太多。作为一个文化的克隆物，如今的金马碧鸡坊孤独地伫立在商业区中心，周围是大量的商铺，包括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快餐店、酒吧、迪高厅等。昔日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老昆明的市井建筑全被现代建筑或仿古建筑所替代，成了一个真正的“金马碧鸡旅游商城”。据《新京报》报道，2019年由于金马碧鸡坊以及周边老街被破坏，没有了周围老昆明的元素，金马碧鸡坊的文化内涵似乎也消失了不少。

上世纪60年代金马碧鸡坊被拆除，向人们传播的是“文革”的动乱与当时对历史文化认知的错位，作为昆明古城文化象征的金马碧鸡坊，被作为“四旧”和“封资修”的代表被彻底拆除，它的重建则反映了中华古老文化的顽强生命力。一座建筑即使被彻底拆除，其代表的文化在人们心中的丰碑则是不能被拆除的，因为它承载了昆明城市的历史和人们追求美好事物的愿望。

金马碧鸡坊还向世人传播着昆明历史文化名城的复兴以及存在的问题。20世纪70年代末期，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到来，昆明城市建设的速度大大加快，旧城更新改造以空前的规模与速度展开。昆明市在完善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提高城市综合功能而进行的大规模旧城改造中，忽视了城市整体建筑文化风格风貌的保护。一方面许多古旧建筑和老街区被拆除，另一方面又斥巨资重建了许多历史文化景观和仿古一条街，试图恢复昆明古城的文化脉络。站在昆明街头，再难重拾老昆明的记忆：老城昔日拥有的灵龟之像已形影迷离，城市原来的中轴线已被网络状的城市道路所取代，仅存的几条老街，也已淹没于高层建筑群之中，昆明在变得现代化的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特色。有学者指出，这种所谓旧城改造中的“复古”是一种被西方建筑界于几十年前就已经摒弃的改造计划，以“现代化”且单一的设计理念来对历史街区的建筑进行修建与改造，不仅会抹杀历史街区的历史信息，整齐划一的建筑和城市空间也会带给城市居民单调乏味、与别的城市雷同的感受。但这种“计划”在我国的许多历史文化名城中却大行其道，也许是一种悲哀。(25)仇保兴：《复兴城市历史文化特色的基本策略》，《规划师》2002年第6期，第5—8页。当然，对于昆明市民来说，金马碧鸡坊的重建又是幸运的，它为昆明人提供了一个怀旧的场所，使得昆明这座“金马碧鸡城”又有了自己的城市符号，同时，也为外地游客提供了一个了解昆明、品味昆明的人文旅游景点。总之，金马碧鸡坊的重生对昆明城市形象的塑造以及影响力的提升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三、结语

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昆明，其地形为三面环山，左有金马山，右有碧鸡山，背靠长蛇山，《大观楼长联》中“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就是对昆明自然之美的生动描述。昆明与金马碧鸡相关的地名，除了金马碧鸡城、金马碧鸡山、金马碧鸡坊、碧鸡文化广场外，还有金马碧鸡关、金马碧鸡寺以及金碧路等，这些都充分反映了昆明人对金马碧鸡的特殊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