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东平
长江中下游盛产的竹笋自古就是餐桌上的美味。苏东坡一到黄州,就写下“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而李渔说笋至鲜至美,是“蔬食中第一品”,鉴赏家与吃货们对笋的仰慕可见一斑。
笋天性喜阴,生在竹叶下,可食期很短,刚出土那会儿,笋质洁白脆嫩,一旦等笋长大,受久了日光,就开始木质化,口味也大幅下降,最后蜕变为竹。一位浙江作家在回忆录中说,他小时候,村里有个孩子,不知从哪儿学的办法,拿酒瓮扣住刚出土的笋,于是这笋像进了黑煤窑,暗无天日,在里边长得弯曲肥大,却依然鲜嫩如初。
他母亲知道后,不但没夸奖这孩子勇于创新,反而说“罪过”,说要让笋自然长大,吃起来才“饶有日月风露”。这位母亲的认知里有一股天然的户外精神。
沈从文在《边城》里这样描写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这是个饶有日月风露的人,按现在的说法,她从小经常参与户外活动。
户外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兴起自一种晚近才有的惆怅里。人生而自由,但无所不在房子中。即便大街上,滿眼所见也都是四个车轱辘架着小房子满街跑。敞篷车拉风,是因为拆去“房顶”,既解放“房子”又解放人。我办公室外边有个小阳台,每次跨身出去,就像开启了敞篷状态,虽然头顶还有屋檐,但放眼望去,已是广阔天地,身体里有力量在复苏。而室内一直对人进行感官剥夺,歪曲对世界的感知比率。
在钢筋水泥和框架结构的深度中蛰伏日久,会忘了天地间原来另有深度。现代人的疏离与孤独,也不全是因为人与人疏离,人与世界隔阂也是重要原因。爱默生说“站在空旷的大地上,我的头脑沐浴在欢欣空气里,我变成了一只透明的眼球,我化为乌有,我能遍览一切”,这话里也有一种户外精神在。对此,中国古语里有句话讲得更好,叫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2 年第4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