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性”:人民电影的建构与“回音”景观

2022-12-08 08:37史力竹
电影评介 2022年9期
关键词:八路军延安

史力竹

一、原初的激情与“中国性”

风格是时代的表现。人民电影凝聚了电影人抗日救亡的热情,映照了关乎中国前途和命运的“中国性”,成为战时中国电影人的时代选择。“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具有审美能力的大众——任何其他产品也都是这样。因此,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①参见:[德]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6.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的11年时间里,是中国共产党崛起的关键阶段,同时也是党领导的电影事业借时代投射、激发创作性想象并融入现代形态的扩张时期。1937年2月5日下午7时,燕京大学讲师埃德加·斯诺夫妇于临湖轩展出和放映在陕北苏区拍摄的照片与影像,向公众展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苏区人民的生活风貌。“除本校同学外尚有清华同学及上海劳军代表陈波儿等与会,熙熙攘攘,颇极一时之盛。当天还临时加映了北平学生‘双十二’游行的情形,苏区军民生活、抗战活动等尽入观众眼帘,使在场众人更明了于陕北生活。”②参见:临湖轩中新闻学会全体大会施乐放映苏区影片[N].燕京新闻,1937-2-9.从影像纪录本性与民族主义出发理解并认识电影的“中国性”,电影成为中国共产党民族主义斗争与舆论宣传的工具与阵地,这预示了在左翼思潮驱动下,共产党人开始进入电影公司并拓展电影版图的趋向,并很快成为影响电影业发展的骨干力量。

中国共产党在做了充分的形势分析后,一方面积极领导具有民主、爱国思想,受党影响的电影人积极进行民族电影创作和传播,另一方面大力组织并广泛吸纳电影人参与到革命根据地的电影建设中去。抗日民主根据地的建设是新民主主义理论施行的重要实践。陕甘宁边区是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建立的中心革命根据地,边区政府首府设在延安。中共中央在注重政权建设、经济发展、党的建设、民族政策与实践的同时,也意识到“笔杆子”的重要性,从而大力开展根据地的文化教育建设,积极吸纳知识分子,以推动根据地文化事业发展,为建设新中国积蓄力量。1938年4月1日,陕甘宁边区抗敌电影社成立③1937年9月6日,中共中央将陕甘宁苏区改名为陕甘宁边区(隶属于国民政府行政院的一个省级直辖行政区域),并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练市中央政府驻西北办事处改组成为陕甘宁边区政府(属自治性地方政府),首付设在延安市,林伯渠任边区政府主席。1938年3月28日,由陕甘宁边区青年救国会召开发起人会议,决定成立陕甘宁边区抗敌电影社。,高朗山担任电影社主任,赵品三任副主任,艾丁任秘书长兼总务部长,徐肖冰任技术部主任,沙可夫和康生分任技术和政治顾问。电影社在成立会上明确其主要任务:“用抗战中血的经验来教训全国人民更坚决地抗战;告诉全世界人民,中华民族为正义而战,以博得他们的同情和援助。”④参见:朱鸿召.延安电影团始末[J].档案春秋.2019(9):30.由于缺乏专业人员和设备的支持,电影社难以真正展开电影摄制活动。如何启动人民电影摄制,创造一个围绕“中国性”创设而建构起来的影像世界,成为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挑战。

二、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真实的“知觉”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电影生产活动中心被迫迁移,电影人纷纷前往“大后方”或中国香港进行抗战电影的创作,红色圣地延安成为许多电影人心驰神往之地。袁牧之出演《八百壮士》之后,在一次与周恩来的谈话中提到,自己有赴延安和华北拍摄新闻纪录片的想法,得到了周恩来的大力支持。在“大后方”漂泊的吴印咸应袁牧之邀,与他一同前往延安,投身革命根据地电影事业的建设。1938年8月,在周恩来的安排下,袁牧之和吴印咸带着从香港采购的拍摄器材,以及吴印咸代表延安电影人接受的荷兰友人伊文思赠送的“埃姆”35毫米摄影机和胶片①1938年4月初,荷兰纪录片大师尤里斯·伊文思来到中国战场拍摄纪录片《四万万人民》。在拍完“台儿庄战役”部分后,伊文思计划到延安拍摄八路军的镜头,但遭到国民党当局的百般阻挠。后在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的建议下,伊文思来到西安,打算从这里再设法去延安。谁知到了西安后,伊文思的行动受到了更多限制,找机会去延安的计划也泡了汤,只好失望地又回到武汉。不久,伊文思在武汉见到了周恩来,拍摄了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开会的情景和林伯渠、周恩来及叶剑英等人的镜头。伊文思向周恩来提出会见中国进步电影艺术家的要求,周恩来推荐了袁牧之。袁牧之告诉伊文思,自己即将离开武汉去延安,拍摄有关抗日民主根据地及八路军敌后抗日活动的纪录片。伊文思慷慨表示,准备将自己使用的一台“埃姆”35毫米电影摄影机和2000英尺电影胶片送给八路军。袁牧之向周恩来作了汇报。周恩来对他说,国民党特务可能已经注意你了,你不能去伊文思那里取摄影机。袁牧之经过考虑,提出派信得过的电通影片公司摄影师吴印咸去接受这批器材,周恩来同意。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吴印咸乘车来到汉口郊外的秘密约定地点,伊文思亲手将摄影机和胶片交给了他。参见晓何.抗战时期的延安电影团[J].党史博览2010.(11):17.来到延安。同时,王稼祥从苏联带回的放映机和《列宁在十月》《夏伯阳》《十三勇士》《海军暴动》(《我们来自克隆斯达》)、《远东边疆》等影片也顺利来到延安。9月初,在中共中央和八路军政治部的领导和组织下,八路军总政治部延安电影团(通称“延安电影团”)正式成立②1942年5月,中央军委决定成立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部,八路局总政治部电影团整建制编入联防军政治部宣传部,更名为“联防军政治部电影团”(简称“联政电影团”)。抗战胜利离开延安后,人们为强调电影团及其特殊的时代意义和历史影响,习惯称之为“延安电影团”。朱参见朱鸿召.延安电影团始末[J].档案春秋.2019(9):30.,谭政任团长、李肃任指导员、袁牧之负责电影创作、吴印咸负责摄影、徐肖冰为摄影指导③1939年,吴本立同志加入延安电影团;1940年,周从初、马似友同志加入;1941年,钱筱璋同志加入。期间,延安电影团还曾举办两届培训班,从培训班中为摄影队补充了新鲜力量,到1945年时,摄影队已经有20余人。,办公地点设在延安北门外凤凰山北头的几孔窑洞。延安电影团成立后,陕甘宁边区抗敌电影社随之解散,延安电影团成为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正规的电影制片机构,也是人民电影创作的开端。

在周恩来的指导下,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筹备拍摄了第一部作品《延安与八路军》,由袁牧之担任编导、吴印咸担任摄影师。影片内容主要有:抗日战争爆发后,知识青年通过封锁线赶赴延安;延安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八路军的战斗生活;学习后的知识青年赴前方各地工作等。通过这四个方面颂扬了“天下人心归延安”的核心主题。影片的第一个镜头于1938年10月1日在陕西黄陵拍摄。相传黄陵是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的陵墓,号称“天下第一陵”。历朝历代皆对黄帝陵进行了修葺,时至今日,“黄帝陵祭奠”已被列为国家级祭奠,每年清明节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炎黄子孙前来祭拜轩辕黄帝。“中华开国五千年,神州轩辕自古传。”④孙中山书写的祭文。《延安与八路军》的首个镜头自此开镜,寓意着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充满仪式感的镜头喻示党领导的政权合法化和神圣化,唤醒了华夏子孙的民族豪情和对国家炽热而浓烈的爱。

电影团完成了在延安的拍摄工作后,毛泽东主席邀请拍摄成员到他的窑洞作客,听取了关于电影团和影片的情况报告。1939年1月25日,带着主席的叮嘱与期望,袁牧之率领摄影队奔赴前线和敌后根据地进行拍摄。摄影队东渡黄河,先后来到晋绥和晋察冀根据地,沿着八路军驻扎的地区,真实记录了在战场上英勇奋战的战士们的情况。为了摄取战况的胶着,在游击队的掩护下,拍摄成员们深入一线,记录下贺龙、关向应视察前线以及八路军第三五八旅活动的场景。他们还曾转战冀中前线,记录了白求恩大夫战地救治伤病的画面。1939年12月,在袁牧之主持的电影团总结会上,大家一致决定兵分两队进行拍摄。吴印咸带领马似友、魏起深入平西游击区进行拍摄;李肃带领徐肖冰、吴本立前往晋东南太行山区八路军总部进行拍摄。李肃一行的到来,得到朱德总司令和刘伯承、邓小平等领导的热烈欢迎,彭德怀副总司令还亲自为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题诗:“摄取战争真相,不怕鬼子刀枪。踏遍了华北战场,几经寒暑来到太行山上。有了你这样的英勇战士,中华民族绝不会亡。”来之不易的摄影器材在电影人手中,犹如武器一般,从前线到后方,真实记录下军民艰苦的斗争活动。

三、影像时代:独特的移情结构与功能发挥

由于当时延安地区不具备影片后期制作的技术,党中央决定委派袁牧之和冼星海前往苏联进行为期半年的洗印、剪辑及配乐学习,同时学习苏联“红色电影”的制作经验。1940年5月初,毛泽东在延安杨家岭会见了即将启程的袁牧之与冼星海。随后,在周恩来的安排下,两人化名为李涛(袁牧之)、黄训(冼星海)顺利抵达莫斯科。跨文化经验更容易激发中国电影人和艺术家的移情性与想象力。同年11月,苏联方面将《延安与八路军》的全部底片洗印完成。然而,苏德战争的爆发导致袁、冼二人在撤退时遗失了影片的底片和样片。历经五年的辗转漂泊,袁牧之终于回到延安,而冼星海却不幸于1945年10月30日病逝于莫斯科。1952年和1959年,时任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的陈播、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总编辑高维进曾派人赴苏联寻找遗失的底片和样片,可惜只找到仅有35毫米的部分片子。幸运的是,袁牧之在前往苏联之前,将一部分内容相似的胶片留在延安,得以保留影片的部分内容。尽管《延安与八路军》未能与观众见面,但此影像资料后被用于《星火燎原》《人民战争胜利万岁》《抗日烽火》《毛泽东》《延安生活散记》和中苏合拍的《中国人民的胜利》《解放了的中国》等纪录片当中,所有参与创作人员的努力和付出被世人所看到。

在拍摄完《延安与八路军》之后,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用剩下的胶片拍摄了纪录片《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南泥湾》),这也是延安文艺座谈会后首部由党领导拍摄的电影。影片由钱筱璋担任编导,吴印咸、徐肖冰担任摄影,将视线对准1942年正在进行的延安大生产运动,忠实记录了八路军三五九旅在南泥湾开荒的过程。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率先垂范,加入大生产运动。战士们克服重重险阻,在南泥湾种地建房、蓄养牲畜、创办手工业作坊,到1943年时,已经能够达到100%的生产自给率。电影从创作思想、内容编排、影片拍摄、最终成片都紧扣为工农兵服务这一方针,将电影创作带入到火热的斗争、热情的群众生产与生活中,找到电影创作工作中提高和普及的平衡点。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使革命文艺的功能作用的发挥有了共识:“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①参见: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862.电影中留存了毛泽东主席亲自为影片题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影像镜头,他赞扬边区军民在艰苦中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军民一心、共克时艰的强大移情力量,南泥湾也由此从荒地变沃土,焕发了新的生机。1943年2月4日,影片在王家坪中央军委礼堂首映,采用放映机、留声机、扩音机“三位一体”放映模式,相互配合完成影片“有声电影”的放映,引得现场观众掌声阵阵、欢呼连连,勇于迎难而上、敢为人先的南泥湾精神得到了传扬。《延安日报》《新华日报》(重庆)报道了《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上映的消息,在边区各界和国民党区引起了广泛关注。

此后,延安电影团还陆续拍摄了《红军是不可战胜的力量》《陕甘宁边区参议会》《白求恩大夫》《延安工业生产》《延安群众向住总司令献旗》等纪录片,反映延安地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生活等方面的发展,为当时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根据地建设留下了真实的影像景观。由于电影胶片来源中断,电影团只能从事重大事件、活动的照片拍摄工作。吴印咸在延安期间为毛主席拍摄了许多经典照片,包括毛主席给一二〇师干部作报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边区劳动英雄大会、中共七大等会议上的讲话,这些会议上都有吴印咸拍照的身影,拍摄的珍贵照片一直保存至今。抗日战争即将胜利时,延安电影团开办了摄影培训班,从各个部队调来照相的记者为党领导的电影事业培养生力军。“第二期”②“第二期摄影训练班”这一提法是否成立,该训练班成员翟超、姜云川、石益明在接受“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采访时都持有异议,理由是他们进电影团之初的身份不是训练班学员,而是电影团成员,训练班是因为在绥德滞留待命才临时决定开办。参见黎煜.姜云川访谈录[J].当代电影,2011(3):85.选择了有文化、有革命资历的同志加入,择优留用。由于条件有限,吴印咸发明了“虚弹射击”法。“就是照相机里不装胶片,根据镜头前被摄对象的具体情况和光线条件让学员去训练构图和曝光,老师在现场进行帮助,或只在一个或两三个相机中装上胶片,其他的都不装,拍的当时将学员的意见及曝光估计进行总结。然后把片子洗出来,大家根据拍过的片再做一次总结和校对,有的时候只要一个学员做示范拍摄,其他学员观看,老师指导。”③参见:吴印咸1963年9月在纪念延安电影团成立25周年会议上的讲话。参见吴印咸.延安电影团的故事[J].唯实:现代管理,2015(9):30.虽然没有专门的教材,但对于电影的常识、目前的发展状况,以及专门的摄影知识,吴印咸和吴立本两位老师了然于心,悉心教导学员。学员们也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笔、纸供应受限的情况下,他们如饥似渴地学习,依靠脑袋记知识,并将其运用在训练和实践中。

1940年6月,原隶属八路军总政治部宣传部的延安电影放映队与延安电影团合并,由余丰担任放映队队长、吴印咸担任摄影队队长。“电影团的放映队是陕甘宁边区唯一的放映队。它不仅要为延安的机关干部和部队战士放映电影,还要为边区的一百五十万群众服务,让他们也看上电影。”①参见:钱筱璋.党的电影事业从这里开始——回顾延安电影团的奋斗历程[J].电影艺术,1983(9):62.根据地的放映条件十分艰苦,放映设备依靠人力、骡车、大车到达放映地,吸引了大量当地居民群众,每场都有两三千人观影。放映队每到达一地,都会结合当地情况,提前与负责人联系,根据当时的政策形势、党的方针,商讨宣传方案。往往是在放映前,先举行影片相关的照片展览,并在影片开映前,放映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领导的彩色照片,在观众兴奋的欢呼声中拉开大幕。为了顺利完成放映任务,发电机没有汽油的时候,就用乙油和煤油代替;发电机的马达转不起来,大家就轮流上去手摇发电;没有发音设备,放映员就用小喇叭当话筒解说配音,为了帮助观众看懂影片,还会在换片的时候对放映过的剧情进行讲解。观众们为了观看电影也不畏路途遥远,遇上下雨天、片子断了,观众们也不忍离开,耐心等待。有时看完电影就快天亮了,观看电影的小孩们早已熟睡,放映队员还会帮助群众将小观众送回家。延安电影团放映活动的初心是教育和宣传,并不是为了娱乐当地军民,观众们的积极配合也表现了对党领导的电影事业的大力支持。放映队会对为数不多的电影反复放映,向边区军民宣传民主、抗战思想,其中放映次数较多的有《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和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夏伯阳》《列宁在1918》《海军暴动》《十三勇士》等。延安电影团去接收“满映”工作时,放映队已经走遍了陕甘宁边区的村寨,为当地群众放映电影团拍摄的作品和苏联电影。延安电影团以文艺工作者必备的高度热忱为人民服务,给人民群众送去党的关怀,帮助军民从电影中的先进人物和思想中获取革命偶像与榜样力量。

四、人民中心论在中国电影中的“回音”与精神趋赴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现实主义被引入中国影坛,成为一种影响很大的理论名词与历史观点。左翼电影人通过学习苏联文艺理论和苏联电影,使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成了新兴电影运动的理论支撑。现实主义观念贯注到电影人创作中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经历了磨合期之后,中国电影人所创作的作品在回应时代的同时,注重展现通俗易懂又极具表现力的影像,努力带给观众情绪感染和理性认知,这些创作实践不啻是一种生动的生命自语。

“通过电影对世界进行感性探索。把电影摄影机当成比肉眼更完美的电影眼睛来使用,以探索充塞空间的那些混沌的视觉现象。电影眼睛存在和运动于时空之中,它以一种与肉眼完全不同的方式收集并记录各种印象。”②参见:李恒基,杨远婴,主编.外国电影理论文选(修订本上册)[M]//[苏联]吉加·维尔托夫.电影眼睛人:一场革命.皇甫一川,李恒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216-219.从《延安与八路军》到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后续摄制的纪录片中,在创作理念、拍摄手法与镜头语言的呈现上,都有着与维尔托夫“电影眼睛”相似的本然真实。中国电影人忠诚地从抗战行动中选取故事、塑造典型,以此去反映战时艺术创作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观众看到如此真实的纪录片,不仅“一切材料、背景都是真实的现实”③参见:殷参.袁牧之带着摄影机从敌人后方来 打探纪录电影与边区剧运[J].中国电影,1941(2).,将镜头对准烽火硝烟的战场内外,生动记录生活现状和军民遭遇,对观众而言具有内涵导向性的意蕴。抗战纪录电影表现中国生活,发挥了电影应有的纪实作用,以具体而真实的活动影像,直接刺激了观众的听觉与视觉,在特定时期实现了精神动员作用。

反映真实的人民生活、表达人民心声,是电影创作“扎根人民”的重要方向。中国共产党电影事业起步于全面抗战时期,人民电影的建立,也是中华民族寻求独立自主、劳苦大众谋求民主自由的过程。1942年5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文艺座谈会,毛泽东在会上发表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强调要用“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去观察世界,观察社会,观察文学艺术”。④参见:毛泽东选集(第3卷)[M]//周扬,编.马克思主义与文艺.北京:作家出版社,1984:231.当时中国仍处在战争年代,党的文艺工作者竭力团结一切可团结的文艺家,主张现实主义的艺术方法和艺术作风,在艺术上建立服务于政治的统一战线。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明确了文艺发展方向,文艺作品的创作题材发生改变,极大地推动了根据地文艺事业朝着服务群众、指导群众的方向转型与发展。《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发表对五四运动以来文艺运动的实践经验与理论探索进行了总结和概括。作为新时代的开启,《讲话》务实且极具象征性,标志着现实主义与工农兵群众相结合的电影创作的开始,建构了马克思主义文艺中国化的现实主义观点体系。《讲话》强调了现实主义作为意识形态思想武器的功用,反映了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得以阐释和接受的路径,作为自带大众属性的电影艺术,其在保证艺术表现创造性的同时,真实具体地去描写,用社会主义的精神思想去教育人民群众。

在延安这座中国革命的圣地,人民电影汲取了延安精神的精华,也确立了中国电影的制作方向和发展路线,是党领导的电影运动卓越而富有成效的重要实践。1946年7月,中共中央决定在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剩余力量的基础上,成立延安电影制片厂,中共中央西北局派陈永清带领钟敬之、伊明组建延安电影制片厂,陈永清担任党支部书记。在筹备建厂时,陈永清与钟敬之因事前往杨家岭,得到了毛泽东的指示:“电影要搞,小米加步枪也要搞。”并勉励钟敬之:“你过去在舞台上搞布景,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搞着搞着,现在你就会了,电影工作还不是一样的吗?怕它什么!”①参见:钟敬之.影片《边区劳动英雄》拍摄的前前后后[J].电影艺术,1985(8):61.时值人民电影飞跃与升腾的特定时期,毛泽东的话极大地鼓舞了参与建设革命电影事业的前导力量,独具行动指南的意义。制片厂成立之初,仅靠一架埃摩手提摄影机、四个一千支光的水银灯、两万米的胶片,便开启了创业作《边区劳动英雄》(原名《吴满有》)的摄制。

在国民党军队的进犯中,边区军民一方面奋起应战,另一方面积极做好群众的疏散转移工作。延安电影制片厂的战时电影创作虽然中断,但电影队伍在时空转换中产生了新的意义与功能作用,影响深远。延安电影制片厂创作人员兵分两路:伊明、程默、凌子风、罗茅组成的随军摄影小组,记录沿线军民撤离和支援战争的影像②随军摄影小组拍摄了大量保卫片区的新闻材料:“程默等在边区南线拍摄了胡宗南进犯的情形和边区军民紧急动员、自卫军操练、坚壁清野、群众支援战争等,以及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在敌人迸占延安前夕从容撤出的镜头。程默随部队最后撤离延安,所以清化砭伏击战、羊马河战斗、蟠龙战斗都拍摄了些材料。此后他又随部队东进陇东,北上榆林,还在朱官寨拍摄了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领导人指挥全国解放战争的情况。另一摄影师罗茅则一直跟随西北野战军行动,拍摄了瓦子街战斗、解放宜川、收复延安以及彭德怀、习仲勋指挥作战等。”参见高维进.中国新闻纪录电影史述略(上)[J].新闻研究资料,1989(3):195.;钟敬之、高维进、柯仲平、石鲁等加入边区土地革命和战勤的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以后,他们奔赴东北、华北、华东,加入到人民电影事业的建设中,并成为日后新中国电影渐强渐大的中坚力量。由于条件艰苦,当年的一些影片在东北电影制片厂成立后才洗印、剪辑完成。珍贵的影像资料虽未能单独出品成作品,但都被后来的影像纪录作品采用,发挥了革命历史文献承载的使命与担当。1947年10月,西北电影工学队在晋北根据地成立,延安电影制片厂结业。

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是党领导的人民电影的起点与奠基石,从1938年成立到1946年完成使命,党领导的延安电影团与党一起度过了6年的艰难时光。中国电影人坚定地把政治正确放在首位,通过电影放映对根据地的军民进行思想教育,解决了大多数群众生活、生产的思想认识问题、民族信心不足等问题。在物资极度短缺的年代,电影团成员经受了艰苦的锻炼,自己动手为电影生产、放映创造条件,开启方便之门,为革命和人民群众服务,为党和新中国的人民电影事业发展赢得了重要基础和新的局面。

结语

本文回顾了延安电影诞生与发展的历史,寻绎延安精神的同理心及其广泛影响,遍索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历史叙说以追寻“中国性”的踪迹和独特的移情结构。在这其中不难看出《延安与八路军》等影像作品所体现的色彩鲜明的“回音”景观对世界的意义与贡献。中国共产党电影事业起步于全面抗战时期,人民电影的建立,也是中华民族寻求独立自主、劳苦大众谋求民主自由的过程。东北电影制片厂是人民电影规模化生产的电影基地,追本溯源,延安无疑是孕育了人民电影的精神原点。在抗日战争胜利之际,延安电影团千里驰援东北电影制片厂,使延安精神成为人民电影的专业化生产和大众化传播的思想与组织基础。人民电影在不同阶段呈现出不一样的美学形式特征和属性。囿于战时环境所限,1938年至1949年间,人民电影呈现出明显的民族性和政治性,主要功用在于记录中国,启发、教育、引导人民,切实参与到新国家、新政权的建设中。在中国共产党的不断发展中,党对于人民电影指导思想和政策方针也发生变化,更为注重从电影美学和人民电影辩证关系中,探索人民电影发展的新路径。回望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程,人民电影所承载的价值不断凸显,党的领导对中国电影事业的推动和领航作用,虽受媒介支撑、消费市场拓展、国际政治作用等因素的影响,但它强有力的传播潜能,正在古老东方的土地上不断发光,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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