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中的历史作用

2022-12-07 21:16王文轩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西南地区族群时期

王文轩

(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 陕西 咸阳 712082)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国当前和今后民族工作的重要行动指南和主线,对古代族群迁徙与融合的考察,有助于溯源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史根基。羌人是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其他族群不断的碰撞与融合过程中形成今日多个民族的主体,在中华文明形成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学界已展开较多关于古代羌人的有益探讨,形成广博认识。本文试结合考古和传世文献资料,对羌人与华夏和西南族群的互动、迁徙动因等方面进行分析,以阐释羌人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学界普遍认为,羌为华夏族群对西北游牧族群的泛称,并非特指某一族群,亦非所指族群的自称。羌最早见于甲骨卜辞,卜辞中多见记载“羌” “羌方”等,字多作“”“”形,孙怡让释为“羌,从羊 省也”[1(]P38)。《说文解字》“:羌,西戎牧羊人也”;《风俗 通》:“羌,本西戎卑贱者也,主牧羊”,认为羌人以牧 羊为业。西周时期的金文和文献资料中不见“羌”,见有对“戎”的记载,多有学者认为戎本源自于羌[2](P91)[3](P62)[4](P74)[5](P121)。东周以降,文献中多见称“氐羌”。戎、氐与羌的关系学界争议较大,多有学者论证氐和羌本为同源,氐为羌分出的支系[6](P51)[7](P113)[8](P178),“只是在不同时间有不同的名称而已”[9]。但不可否认的是,商周时期的羌人与后世的羌人尚无证据表明为同一支系,不同时期羌人的构成也存在动态变化。本文借用一个宽泛的概念讨论广义的羌人,即商周以来文献中记述的“羌”“戎”“氐羌”等分布于西北和西南地区以畜牧为主(兼有农业)的族群,及与之对应的物质遗存共同体。

一、羌人与华夏族群的互动

羌人与华夏族群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据文献记载双方的互动可追溯到夏代。《史记·六国年表序》:“故禹兴于西羌”,《盐铁论·国病》:“禹出西羌”,《新语》:“大禹出于西羌”等,均记载大禹源于西羌。有学者认为文献中记载的禹与羌均有石崇拜现象,是禹出西羌的一个佐证[10]。但由于缺乏确凿的证据,夏代是否存在还有较大争议,遑论夏文化所代表的族群,讨论羌人与华夏族群的互动还应从晚商时期的甲骨卜辞作为起始。

甲骨卜辞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成熟文字,是讨论晚商时期社会制度、国族关系等方面的重要资料。由卜辞记载可知,羌方是商王朝西方的主要敌对方国之一,其地望分布于太行山以西的晋陕高原一带[11](P277)[12](P79)[13](P50)。卜辞还记载“多马羌”“北羌”等,说明晚商时期的羌人并非仅有一支,卜辞中的羌是指西北地区以牧羊为业族群的泛称,缘此多有学者将晚商时期分布于西北地区的多支考古学文化视为羌人遗存[14](P269-310)[15](P180-192)[16](P11-23)[17](P33)。

羌人与商王朝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商王多次亲自征伐羌①,还派遣妇好②以及其他子姓贵族或臣属方国③一同讨伐羌方。从卜辞记载的内容来看,商在与羌的作战中获胜较多,俘虏大量羌人,被俘的羌人有着不同的境遇。晚商时期盛行人殉人祭,殉祭所用之人牲多源自羌④,且数量较为庞大[18]。殷墟王陵区存在祭祀坑约2200余座,总面积达10万平方米以上[19](P97),每座祭祀坑均有人数不等的殉人,基本与卜辞中记载用羌人祭祀的数字重合,可知王陵区祭祀坑中的殉人主要是卜辞中记载的羌人。卜辞记载商王朝的主要敌对方国有土方、工方、召方、羌方等等,但用于人祭者独见于羌,其他方国俘虏未见记载用于祭祀。陈梦家认为:“由于羌人作为牺牲的事实,以及羌方地望的推测,我们以为羌可能与夏后氏为同姓之姜姓之族,是有关系的......羌为与夏同族之人,商革夏命,因此俘虏其子民为奴隶,并作为主要的人牲来源,乃近乎理”[11](P282),显然此说基于文献中“禹出西羌”的记载,可备一说。

商和羌在数百年的争斗过程中并非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也有共处融洽的记载。《诗经·商颂》:“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可知商代初期羌人臣服于商。晚商时期羌还参与商王部署的军事行动⑤,农业和狩猎⑥等,甚至还有商王与羌人通婚的记载,如“戊午卜,姜力”(《乙编》5405),于省吾认为是商王娶女羌之证[20];再如“王姜甾朕事”(《京津》2245),王慎行认为商王娶姜姓女子为妇[21],晚商时期羌人与华夏族群联姻时有发生,是族群间交融的力证。羌人参与商的军事和生产活动,甚至还与商王通婚,说明羌与商在不断的斗争中融合仍是大趋势,但羌与华夏族群快速融合发生在周革商命之后。

姬姓与姜姓在晚商时期均生活于关中西部的周原一带,文献中多见两者间通婚,如《诗经·鲁颂》:“赫赫姜嫄,......是生后稷”,《诗经·大雅》:“古公亶父,......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史记·周本纪》:“太姜生少子季历”,《左传·昭公元年》:“当武王邑姜方娠太叔”等,姜媛、姜女、太姜、邑姜均为姜姓女子。徐中舒认为“周原的姜族来流于西羌”[22],可知周人在灭商之前的过程中与姜姓羌人长期保持通婚,“双方间可能形成了具有战略意义的架构关系”[23](P470),《尚书·牧誓》:“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羌参与周武王的伐纣大军,可见羌和周保持战略同盟关系。灭商有功的羌人在周初得以分封,《国语·周语》:“齐、许、申、吕由太姜”,即四国均源自于姜姓羌人,西周初年被分封于山东、河南等地⑦,逐渐融入华夏族群。两周时期周人仍与姜姓族群长期保持通婚,金文中有较多记载,如北赵M13出土晋姜鼎铭文载:“晋姜作宝簋”[24],梁带村M26出土仲姜鼎铭文载:“仲姜作桓公尊鼎”[25],上村岭M2013出土虢仲簠铭文载:“虢仲作丑姜宝簠”[26],分别指姜姓女子嫁给姬姓的晋候、芮公、虢仲,两周时期姜姓女子成为姬姓国族联姻择偶的首选[27],可见姜姓羌人与周人关系之紧密。但并非所有羌人均与周人交好,西周金文和文献中被称为“戎”的羌人长期与周人交战,如《国语·周语》:“(宣王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犬戎之乱”更是直接导致西周的灭亡。

东周时期随着秦人的强势崛起,分布于陇东和关中地区的羌人或融于华夏,或迁往更为偏远的西北、西南一带。《史记·秦本纪》:“(秦穆公)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秦国还联合晋国“迁陆浑之戎于伊川”,近年伊川徐阳发现陆浑戎高等级贵族墓地[28],证明陆浑戎内迁的史实,内迁的陆浑戎和被秦人统辖的其他羌人逐渐融入到华夏族群。并非所有羌人均并入秦国,仍有不少羌人选择向外迁徙。《后汉书·西羌传》:“至爰剑曾孙忍时,秦献公初立,欲复穆公之迹,兵临渭首,灭狄戎。忍季父印畏秦之威,将其种人附落而南,出赐支河曲数千里,与众羌绝远,不复交通。其后子孙分别,各自为种,任随所之”,秦献公将长期居于渭河上游的羌人击败,赶至更为偏远的西北和西南地区,形成不同支系。从考古发现来看,这一事件恰与西南地区青铜文化的兴起时间一致[29],其间应存在一定联系。

秦汉时期对羌人多加镇服,《后汉书·西羌传》:“(蒙恬)西逐诸戎,北却众狄......众羌不服南渡”“(汉武帝)北却匈奴,西逐诸羌”等,有部分羌人迁入西南地区。东汉时期西北地区羌人多被迁往内地,据《后汉书》记载羌人被动或主动内迁达29次,最终融于华夏。三国时期,曹魏积极招徕甘青一带羌人[30],以提升其在西北地区的控制能力。西晋时期仍继续加强羌人内迁,《徙戎论》:“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记载内容为西晋时期迁羌于内地,关中一带半数人口为羌人。十六国时期由于北方地区的连年战争,又有羌人南下至西南地区,此时留于北方的羌人还建立后秦政权,但其华夏化程度已经相当高,说明秦汉时期对西北地区的经营促进了该地羌人逐步的华夏化。唐宋以降,陕西渭水流域羌人融入汉族,而甘青河湟地区与川西北的羌人,也分别融入汉族、蒙古与藏族之中[31](P124)。

自商代以来,羌人累有“羌”“戎”“氐羌”等称谓,盖因不同时期华夏族群对其称呼的变化,但族姓可以指出其间联系。《后汉书·西羌传》:“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检论·序种姓》:“羌者,姜也。晋世吐谷浑有先零,极乎白兰,其子吐延为羌酋姜聪所杀,以是知羌亦姜姓”,可知西晋时羌人仍称姓姜,商周以降羌人虽累迁多处但仍自视出自姜姓,或说明汉晋时期部分羌人直接源于商周时期的羌人。学界普遍认为,华夏民族是先秦时期以

史前黄河流域的族群为基础逐渐扩展融合众多族群而形成的,是汉族的前身,炎黄是华夏民族的共同始祖等[32][33][34][35]。姜姓羌人属炎帝支系,羌人在华夏民族形成过程中成为一支重要来源。

二、羌人与西南地区族群的互动

羌人在西北地区生存空间受到挤压时曾多次迁往西南地区,对当地的民族融合和经济发展做出重要贡献。最早记载西南地区族群关系见于《史记·西南夷列传》,其中记载“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说明至迟在西汉时期中原史家已经认识到西南地区多分布氐羌族系。秦汉时期西南地区分布的羌人显然在当地耕植已久,已经形成如白马羌为代表的势力,但全面讨论先秦时期羌人与西南地区族群的关系还需借助其他学科的研究。

随着西北和西南地区考古材料的日渐丰富,通过考古学研究方法论证两地间的文化渊源和族群关系备受重视。石硕将藏彝走廊与甘青地区新石器文化对比后认为,马家窑文化常见的条形石斧和石锛,带孔长方形或半月形弧背直刃石刀,陶平底器,陶器的修补方式,彩陶,房屋建筑等文化因素,均广泛见于西南地区,并认为“藏彝走廊新石器文化系统从整体上并不是一个土著的系统,而是渊源于黄河上游的甘青地区,是从甘青地区大规模入藏彝走廊地区后而形成和发展出来的一个文化系统”[36],此说影响较大。陈苇将甘青地区与西南山地文化互动的时间上限提升至庙底沟文化时期,并总结出“四纵三横”的平面交通路线和“西进、南下——南下、东渐”的阶段性特征[37](P147-148),勾勒出先秦时期甘青地区羌人向西南地区迁徙的路网图。战国时期,“忍季父印畏秦之威,将其种人附落而南”,其中应有部分羌人迁入西南地区。三国时期,蜀汉征集“青羌万余家于蜀”[7](P241),诸葛亮北伐至岐山、武都等地后迁羌人入蜀[38](P922-924)。“早期金属时代”[39]的西南地区及青藏高原东麓石棺葬分布广泛,有学者提出石棺葬文化或与羌人有关[6](P204-205)[40](P249-257)[41]。

西北地区和西南地区的主体部分恰包含今日甘、青、川、滇四省藏区和西藏东部的昌都地区,形成环绕西藏的半环,历史上肯定有相应的通道进入西藏腹心地区进行文化交流。西北和西南应存在多个通往西藏的文化廊道,唐宋时期的唐蕃古道、茶马古道等应是基于更早时期民间文化走廊而形成。霍巍认为至迟到汉晋时代,传统陆上丝绸之路已经拓展出重要的高原支线,即“高原丝绸之路”[42]。这一时期除了文化交流外,肯定还会有族群的融合,为讨论藏族起源提供重要参考。

三、羌人与藏族起源

关于藏族的起源,学界争讼不一,藏文文献中最早记载藏族起源见于后弘期以来的佛教典籍,如《善逝教法源流》《西藏王统记》《霞鲁教法史》等记载藏族源于印度,未得到学界认可[43][44][45](P13)。此外,还有卵生说[46](P4),猕猴与罗刹女结合衍生说[45](P8)等,而以后者记述最为多见,并且具有广泛的民间性[47]。但是讨论族群起源问题不能仅凭传说,还需有可信服的资料相佐证。

汉文文献中记载藏族起源于羌,《旧唐书·吐蕃传》:“吐蕃在长安之西八千里,本汉西羌之地也,其种落寞知所出也。或云南凉秃发利鹿孤之后也”,《新唐书·吐蕃传》:“吐蕃本西羌属,盖百有五十种,散处河、湟、江、岷间。有发羌、唐旄等,然未始与中国通。居析支水西,祖曰鹘提勃悉野,健武多智,稍并诸羌,据其地。蕃、发声近,故其子孙曰吐蕃而姓勃窸野”,又载:“其俗重鬼右巫,事羱羝为大神”,吐蕃系羌人所建之国,实为羌族之苗裔[22]。唐人认为吐蕃为古之西羌后裔,兼并部分河、湟、江、岷一带的诸羌而逐渐强大,这一认识并非空穴来风,可能是基于今日不存的证据。吐蕃统一青藏高原各部之前,存在东女、苏毗等国,徐中舒认为东女、苏毗为羌人建立的母系社会政权,被吐蕃征服后转为父系社会政权[48]。吐蕃兴起之后,由古羌人建立的东女和苏毗先后并入吐蕃,实则是羌人不同分支的再整合。

唐朝之前西藏先民与西北和西南地区的联系还需从考古资料进行观察,西藏已经确认部分考古遗存与西北或华北地区存在联系。旧石器时代的申扎、双湖发现的打制石器与华北地区旧石器文化传统相近[49],该技术可能是通过黄河上游进入青藏高原[50]。新石器时代的卡若遗存表现出与甘青地区的氐羌系统关系紧密[51],曲贡遗存亦与华北、甘青一带存在一定联系[52](P11-31),史前时期内地与西藏的联系肯定离不开活跃于西北和西南地区古羌人的勾连。“早期金属时代”西藏与西南地区石棺葬关系紧密,此时的铜制品也与西南地区同类器物存在渊源关系。曲贡M203出土铁柄铜镜[53](P217),其“传播者很大程度上可能与先秦两汉时期的古羌人部落及其南迁的支系有关”[54]。皮央格林塘墓地M6出土的双圆首柄青铜剑[55],与云南、四川等地出土的青铜剑在形制和装饰风格上都十分相似,其间有着密切的文化联系[56](P437-447)。芒康县宗盖墓葬出土山字格青铜剑[57](P17-27),与四川出土的山字格青铜剑形制相近,文化因素较为紧密[58]。年代约为汉晋时期的故如甲木和曲踏墓地相继发现茶叶与茶具[59][60][61],是目前西藏所见饮茶的最早证据,而距离相对较近的产茶区域为西南地区的川滇一带,足见两者之间关系紧密。

近年来,随着青藏高原考古发现的人骨材料逐渐增多,为古DNA相关研究提供线索,成为讨论藏族起源的重要研究方法。付巧妹通过对距今5000-2500年青藏高原及周边先民线粒体全基因组进行研究,认为古代青藏高原人群和现今生活的西藏人群之间较近的母系遗传联系[62],说明青藏高原从史前时期到现今人群相对稳定,未发生大规模的族群变动。对公元3—4世纪阿里地区故如甲木古代居民的头骨进行形态观察和测量分析,聚类分析结果显示故如甲木古代居民与四川卡莎湖古代居民最为接近[63]。汉晋时期故如甲木先民可能源于四川,而卡莎湖所属的炉霍此时已为羌人世居之地,或可认为故如甲木先民与羌人有着一定渊源关系。同时这也解释了故如甲木墓地发现的茶叶与川滇产茶区的关系,或出于饮茶传统,卡莎湖一带的古羌人携带茶叶进入阿里地区。多项DNA研究数据表明青藏高原先民与内地先民存在长期的基因交流史,其间离不开羌人的连通,这种连通的烙印在今日的语言学中也能找到证明,孙宏开认为“羌语支语言现存的许多语音形式在原始藏缅语族及至汉藏语系的构拟中会起到一定的桥梁作用”[64],能够在其他语言之间形成桥联关系的语言,若非建立在族群间密切的文化交融基础上,势必较难说通。

四、羌人迁徙的动因分析

不同时期羌人的迁徙促进了各个地区民族间的融合,学界多从战争原因讨论羌人的迁徙,但却忽视羌人迁徙应该存在自主性,其自主性产生的原因可能与环境变迁和族群自觉有关。

(一)环境变迁

晚商时期北方地区普遍温暖湿润,卜辞中有商王猎犀的记载,王陵区发现有象骨,足见当时气候温暖,此时的羌人活跃于陕甘一带。西周初年开始,黄河流域开始了一个从寒冷到干旱的时期,一直持续到春秋初年[65],与之对应的是羌人与姬周持续多年的战争,其根本原因或是因为气候变冷之后双方争夺生存空间。考古资料显示,西周早期周人聚落尚可分布于关中全境,西周中晚期周人的实际控制区域已收缩到岐山到西安之间的区域[66],羌人遗存则开始占据原周人的控制区域,此时也有部分羌人向南迁徙,到四川西部直至云南东北地区寻找新的生存环境[65]。春秋初年我国气候又重新回暖,这一时期的文献中少见中原政权与羌人的战争,温暖的气候条件使得双方均有足够的生存空间。战国至西汉时期,气候持续温暖[67],这一时期文献中有秦献公逐西戎,西汉讨伐河湟地区的羌人,当与气候变化无关,盖因于秦、汉政权的崛起所致。东汉时代即公元之初至公元7世纪中期,我国的气候一直趋于寒冷[67],羌人生活的西北地区则更为寒冷。西北地区向西、向北均为干旱、寒冷区域,不适宜生存,向东、向南则能寻找到适宜生存的地域。东汉时期羌人大量迁徙至内地和西南地区,迫使羌人离别故土的根本原因可能是因为气候变冷所致,干冷的气候影响到羌人开展农业和畜牧业生产,使其不得不迁往他处。

(二)族群自觉

羌人向西南地区迁徙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自新石器时代以来甘青一带羌人族群多次向西南地区迁徙,无形中形成了特定区域内的族群自觉行为。迁出地或因战乱,或因自然灾害,或因生产方式改变,或因土地承载能力下降等原因导致必须外迁,在族群的传统意识中留存有对迁入地适宜生存的记忆,形成自觉迁徙的动力。这种事例在历史上从未间断,如近代以来的山东人逢灾迁往东北,河南人逢灾迁往陕西,均是基于迁出地与迁入地在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存在文化、习俗、经济等多方面的紧密联系,定向的迁徙活动也便成为必然。古代族群的自觉迁徙活动需满足如下条件:一是,迁出地与迁入地距离相对较近。人类的迁徙活动一般是从一个地点迁往另一个地点安置修整后再寻找新的目标,其目的是寻找宜居之地,史前或历史时期较远距离的自发迁徙不太符合实际,戍边、发配等人为干预因素不属于自发迁徙;二是,迁入地存在适合迁入人群传统生业模式的自然条件。适宜迁徙族群传统生业模式的自然条件极具吸引力,西北地区宜农宜牧,西南地区的自然条件恰好符合此点;三是,迁出地与迁入地存在文化纽带关系。新石器时代西北地区羌人累次南迁并在西南地区形成早期羌人的文化圈,此后陆续南迁的羌人与迁入地的族群、文化习俗等方面基本相同或相近。上述三个方面是吸引羌人自觉迁徙的主要原因,跨越数千年的羌人定向迁徙活动促进了西南地区的开发,加速了族群间的交流与融合,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结语

羌人在不同时期一直处于不断的动态变化中,融入其他族群的同时又分裂出不同支系,以拓展新的融合族群。纵向来看,羌人向内地或西南地区的迁徙并非一次完成,不同时期羌人或因于环境变迁,或因于族群自觉,主动或被动呈波浪式地多次向内地和西南地区迁徙,与当地族群融合最终形成今日多个民族的祖源。费孝通指出羌人以“供应”为主而壮大别的民族,因而今日包括汉、藏在内的许多民族都曾得到羌人血液[68],羌人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过程中起到了“调和”作用,为今日多个民族的形成做出了基因贡献。

“中国并非哪个族群所独有,是众多族群包括历史已经消失的族群共同缔造”[69](前言P5),除羌人外,历史上还有东夷、苗蛮、北狄、瓯越等族群,他们的融合共同构成今日中华民族的雏形。在多学科视域下对古代族群的迁徙及交融史的研究,将有助于探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形成的历史渊源,能够更全面地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提供历史注脚。

[注 释]

①如“□酉卜,鼎贞,王叀伐北羌”(《前》4·37·1),“乙卯卜,鼎贞,王惟北羌伐”(《合集》6627),“王乎伐马羌”(《林》2·15·18)等。

②如“辛巳卜,贞,微妇好三千,微旅万,乎伐羌”(《库方》310)等。

③如“乎馘伐羌”(《乙编》3176),“贞射伐羌”(《京》1275),“癸未卜,宾贞,惟禽往追羌”(《存》2·51),“癸卯卜,宾贞,惟呼令沚蚩羌方,七月。”(《前》6·60·6)等。馘、射、禽、沚等均为商王室子姓成员或臣服于商王室的方国。

④如“戊子卜,宾,贞□用三百羌于丁用......贞御自唐,大甲、大丁、祖乙百羌百□。”(《合集》300),“庚辰卜,大,贞来丁亥,侑岁羌三十,卯十牛。十二月。”(《合集》22548),“癸亥卜,宗咸侑羌三十,岁十牢。”(《合集》32052),“甲寅卜,其帝方,一羌一牛九犬”(《合集》32112),“贞,王又三羌于俎不又若。”(《乙编》6879),“贞五羌”(《明》232)“卯侑于母辛三牢□三牛羌十......”(《前》597),“□亥卜,羌二方白(伯)其用于祖丁、父甲。”(《合集》26925)等等。

⑤如“丁亥卜,宾贞,叀呼小多马羌臣,十月”(《合集》5717),“...多马羌臣”(《文录》625),“贞,令多马羌?贞,勿令多马羌?......往伐”(《合集》6763),“□寅卜,贞,令多马羌御方”(《合集》6761)等。

⑥如“贞,王令多羌垦田。”(《粹编》1222),“辛卯卜,古贞,乎多羌逐兔,获。”(《续四》29·2),“贞乎多羌......获。”(《京》1281)等等。

⑦齐封于山东临淄,许封于河南许昌,申封于河南南阳北,吕封于河南南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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