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敏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 210000)
古籍修复是一门古老的技艺,早在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中已有详细的文字记载。2008年,古籍修复技艺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据统计,2006年,全国公藏古籍超过4 000 万册(件),其中有超过1 000 万册(件)残破严重亟待修复,而当时全国图书馆古籍修复人员不足100 人,修复人才青黄不接,严重匮乏。破损数量大、修复人员少的现实危机成为发展古籍修复社会化的根本动力。
面对古籍修复如此紧迫的现实危机,2007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开始实施,人才培养成为首要任务。据统计,至2020年底,国家保护中心举办修复类培训班共65 期,参加培训班的在职人员达2 015人次。目前,全国古籍修复人员已从过去的不足百人,发展至今突破千人。古籍修复培养体系逐渐完善,为修复队伍的壮大奠定坚实的基础。全国已设立传习所32 家,聘请传习导师32 人,授徒284 人,累计修复古籍10 000 余册(件)[1]。在众多传习所中,四川西部文献修复中心传习所是为数不多的一家民营修复企业,民间修复机构正受到国家的关注与重视。总体而言,修复从业者数量较以往已得到很大改善,但古籍修复依然面临破损古籍数量大、 修复人员不足的现实问题,尤其是公藏单位的修复人员数量少与馆藏破损古籍修复任务重之间的矛盾仍没解决。
古籍修复技艺的基础性传承主要依托院校教育。2003年以后,开办此专业的本科、专科院校数量增多,至2014年全国古籍保护专业硕士开始招收,国内众多院校纷纷开设了古籍修复相关专业,为修复行业不断输送新鲜血液。但院校教育人才培养的后期跟踪调研发现,不同省份出现了就业难的现象。如2017年至今,辽宁大学历史学院共招收三届古籍保护与修复方向的研究生,但目前反馈情况是“培养人才不能学以致用,难以实现对口就业”[2]。山东省古籍保护与修复专业自2007年开始,现共有5 所不同学历层次的院校招生,但也存在“人才链脱节,培养的专科层次技术人才难以入职行业,而行业技能人才缺口较大”[3]等问题。
据统计,全国目前至少有30 所院校开设古籍修复相关专业,且数量还在逐年增多,其中专科和本科院校在众院校中所占比重约60%[4]。随着人才培养层次的不断提高,本科与专科生的就业前景更加艰难。作为一线教师,笔者发现近几年本科毕业生考研成为大趋势,少部分学生会考虑就业但适合本科生报考的岗位极少。据了解,目前国内图书馆、博物馆等事业单位大多处于满编状态,进人数量少、门槛逐年提高,把有热情、技艺高,但学历低的学生拒之门外,迫使一些适合修复的学生无奈转行,造成教育资源一定程度的浪费。作为专业硕士,同样也面临就业困境,全国开办相关专业的院校越来越多,普通院校的研究生与本科生若没有核心竞争力,则很难在就业时脱颖而出。
目前,公共及高校图书馆依然存在修复数量大,从业人员有限的问题,二者形成现实矛盾。有学者曾对25 所省市级公共图书馆、22 所高校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工作展开调查,结果表明古籍修复人员普遍缺乏。其中25 所公共图书馆修复人员共计50 人,22所高校图书馆仅19 人,有不少单位无专职修复人员[5]。发展至今,古籍修复人员数量虽有明显增长,但面对庞大的破损量,也仅是杯水车薪。各高校与公共图书馆因体制问题,在进人用人方面有限制,修复人员依然稀缺。笔者对近十年来全国不同地域的馆藏单位相关调查整理发现,不少公共图书馆与高校图书馆修复人员所占比例有限。如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古籍150 余万册,破损量大,但修复人员仅3 名。辽宁省古籍保护中心于2018年针对该省15 家基层古籍收藏单位的古籍保护工作进行了深入调研,发现这些单位古籍保护人数仅15 人,10 所单位无修复室[6],一些基层单位的古籍修复工作不容乐观。
面对当下院校人才培养的困境,古籍收藏单位破损数量大、修复人员少等问题,古籍修复的社会化成为一条有效路径,同时对技艺的传承也能起到保护作用。
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主任张志清曾说:“社会力量介入古籍修复大有可为”。公藏单位古籍修复中面临的困难,可以考虑通过社会化的方式加以解决。目前能够承接公藏单位修复任务的民间修复机构,大致可分为民营修复机构、院校修复中心、个人修复工作室。
四川西部文献修复中心是国家古籍保护中心考核批准设立的第一批具有纸质文献修复资质的民办非企业单位,西部文献修复中心近年来不断跨越体制关系,帮助公共文化机构修复古籍上万册,还主动承担宣传和普及古籍修复知识、 培训古籍修复人才的重任,带动社会力量逐渐填补古籍修复的行业空白[7]。修复中心不仅有国家级非遗古籍修复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杜伟生先生为传习所导师,修复团队中也有四川省蜀裱技艺的非遗传承人。2020年,古籍文献修复研学培训基地建成,设有古籍修复体验区、字画碑帖修复装裱体验区、 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所等,集专业人员培训、中小学学生研学、非遗展示体验于一体。这样的综合性服务与体验基地,为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与发展开阔了视野,打开了发展思路。
江苏首家民间古籍保护修复中心——南京中友古籍保护修复中心成立于2007年,由江苏省藏书协会与南京中友图书文化有限公司联合创办。其工作人员早年主要由南京地区开办修复专业学校的毕业生组成,他们受过专业的学习与训练,能够承担基本的修复任务。同时聘请南京图书馆等单位专家担任技术顾问,承接业务范围早年除了民间收藏家珍藏古籍外,还有拍卖公司的拍品。民营修复机构中还包括一些文博修复机构,他们承接的修复业务范围往往更为宽广,涉及陶瓷修复、纸质文献修复等,古籍修复也涵盖其中。一些文物保护机构,如东南文保、古今文保公司等也承接古籍修复项目。
院校修复中心以南京莫愁图书保护修复中心为代表,该中心依托南京非遗学院而设立。聘请国家级、省级非遗传承人为指导顾问,承接过辽宁省图书馆、福建省泉州市图书馆、南京市太平天国博物馆等数十家单位的等级文物修复任务。该修复中心的工作人员中,有一位市级、两位区级非遗传承人。中心成员主要由南京地区相关专业的优秀毕业生组成,她们在修复中心通过大量实践训练获得丰富的经验。与其他民营机构不同,修复中心也成为该校学生实习、见习的最佳场所,承接的修复案例也能够成为学生观摩修复、学习的经典案例,为学生的专业培养奠定了坚实基础。
个人修复以民间成立的独立工作室为主,民间收藏家往往会定向寻找此类经验丰富的个人工作室。如网络上走红的廉成春工作室,廉成春曾参加过国家图书馆培训班,习得技艺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除承接修复业务外,业余时间她会走进中小学,通过课堂展示,分享古籍和修复技艺的相关知识。2018年她开始运用抖音账号“廉成春古籍修复工作室”,通过短视频的拍摄,分享古籍修复日常,让更多人了解古老的传统技艺,这种方式也为技术精湛的个人修复师起到了宣传与推广作用。
从以上具有代表性的民间修复机构发展来看,早期以修复业务的承接为主,发展成熟后规模不断扩大,以行业专家为顾问,让修复过程更加规范,修复质量得到保障。同时,其辐射面也涵盖非遗培训、技艺的传播与推广,古籍修复的社会化是一条可行的发展之路。
从民间修复机构的发展特点来看,所谓古籍修复社会化,为了突破现有公藏单位管理体制的不足,实行专业人员优化组合,让古籍修复工作走向社会化道路,即把不同层次、不同水平的古籍修复工作者组织起来,成立专业化的经济实体(专业化公司),面向社会提供服务,以平等的姿态、合同的方式承担各个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单位的古籍修复工作。这些专业公司可以是完全民营的,也可以考虑公有民办或民办公助等其他所有制形式。它在体制上的优势是有很大的灵活性,采用企业化(或非企业化)方式运作,没有编制、待遇等束缚。在管理上的优势是有较强的科学性,容易制定各种业务规范和操作标准,实行目标管理。“藏品出馆”与“进馆修复”是目前较为典型的社会化运作方式。
“藏品出馆”指民间修复机构承接公共单位指派的修复任务,公共单位待修复的破损古籍出馆,由该机构的专业修复人员加以修复保护。如南京莫愁图书保护修复中心承接辽宁省图书馆、 福建泉州图书馆及南京市博物总馆等修复项目,馆藏单位的破损古籍需出馆送至有文物修复资质的专业修复中心进行专业维护。
社会化的另一种方式“进馆修复”,即指公共图书馆亟待修复的古籍难以出馆,民间修复机构的专业修复人员,因制度灵活,可以提供上门服务,通过劳务派遣的方式,进入馆藏单位对破损文献进行修护。正是由公藏单位与社会力量合作完成。如北京大学图书馆曾对程砚秋先生珍藏的千余册“御霜簃”戏曲抄本拍品进行修复,部分藏书破损程度相当严重,古籍修复组当时正式工作人员仅两名,按传统工作模式需用10年时间。北京大学图书馆采用了项目化运作模式,通过与修复公司合作,引进社会力量完成修复任务,及时抢救了一批珍贵的戏曲文物抄本。古籍修复的社会化发展意义重大,不容小觑。
古籍修复的社会化在一定程度上可缓解公共单位修复任务重,以及专业人才培养的出路困境。但社会化过程中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问题,一些基层单位因古籍修复队伍的缺失,社会化过程中存在外包修复机构无文物修复资质,民间修复师经验不足、技艺不精,从而导致修复的质量隐患,古籍修复的安全问题应引起重视。针对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笔者提出以下参考建议。
古籍修复是一项社会工程,除图书馆系统外,民间修复组织也值得关注。这些民间修复企业往往也承担公共单位的修复任务,修复过程中的安全问题容易被忽视,如修复材料的选用、 技术与方法的选择、修复质量的评判等,往往缺乏具体标准。2021年,《文物修复师国家职业技能标准》(以下简称 《标准》)的颁布,让民间文物修复师有了等级评定的机会,使得修复从业者的修复水平更加标准化、 规范化。然而,《标准》中缺少纸质类古籍文物修复师标准与考评的内容,随着《标准》的出台,古籍修复职业标准的制定也被强烈呼吁。标准的建立将为民营机构、个体修复从业者提出明确的规范要求,为民间修复事业的发展起到积极推动作用。
此外,建立具有专业性、权威性和公正性的古籍修复评估中心,以维护和监督古籍修复社会化的健康有序发展,为民间修复质量的把关与人才输送提供重要参考。因此,民间修复资质的认定、古籍修复师职业技能标准考评体系的完善等,将成为该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
西方的民间修复体系较为完善,其发展的相关经验可作为参考。私立修复机构是国外修复系统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意大利在国家文化遗产部的管理下,有39 个公立机构和60 个私立机构从事修复工作,约有200 名从事纸质文献修复的修复师。另外,行业协会也起着推动行业发展的重要作用,如组织培训活动,考评活动等,也可吸纳民间修复组织,使它们更加规范化。
日本至今仍保有大量的私营文物修复公司,政府部门在监督指导修复工作的同时,激励私营公司成立行业团体以实现修复的技术标准化,进而促使技术创新并引入安全有效的现代科技。修复企业也可组成行业团体并制定相应标准规范,保证文物修复的品质,促使企业重视人才培养并防止技术落后,强调技术的互补性[8]。而美国的修复职业认证制度,在制度设计上,采取学历教育和职业资格考试并举的认证制度,认证类型具有多样化的特点,职业认证对民间修复的规范化与科学化都起到重要监督与管理作用[9]。国外的修复企业在技术上力求创新,在制度上具有灵活性,操作上更具科学化、规范化,作为民间团体,他们同样肩负职责与使命,是该行业的重要组成,以上对中国民间修复机构的发展具有重要启示。
古籍修复的社会化,可依托经济实体和教学基地,联合有关收藏单位、科研机构和企业,成立若干学术中心和科技中心,以科研开发推动古籍修复工作社会化的可持续发展。在技术指导方面,民间修复机构可加强与公藏单位的合作,聘请馆中经验丰富的修复师担任技术顾问。公藏单位修复力量可进一步辐射民间修复组织,通过联合开展培训活动,加强民间修复人员的专业性,推广修复技艺的受众面。同时,成熟的社会力量也可帮助技术薄弱的公藏单位完成繁重的修复工作量。
修复联盟的成立,有助于将散落、力量单薄的民间修复组织,以及一些缺少资质但具备一定修复能力的机构整合在一起,它们可与有基础、有规模、有资质的大型修复机构合作联盟,最大化地发挥民间修复力量的优势,壮大民间修复队伍。如四川西部文献修复中心举办培训班,一方面,让技艺得到传承,辐射面更广;另一方面,联合众多民间修复个人,提升技能,为日后培养更多民间技术力量奠定基础。日本国宝修理装潢师联盟即由民间修复组织发起,该联盟形式主要体现在加强各企业之间的技术交流、通过合作高效地完成文物修复工作。联盟还负责组织成员联合制订修复计划、 遴选技术专家指导修复工作;定期举办学术研讨及出版活动;主持创新技术与材料的研发;参与培养“文化财选定保存技术保持者”工作;注重国际间交流与合作等。虽为日本民间联盟,但在推动行业发展方面具有重要职能与义务,使民间修复组织实现良性的可持续发展。
从古籍修复的发展现状来看,古籍修复人才队伍的壮大与成熟,人才培养体系的逐步完善,都为社会化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民间修复机构的发展,还需进一步完善古籍修复社会化运作机制,积极拓宽古籍修复经费来源,广泛发展同国内、国际相关组织机构合作等。民间修复机构在发展过程中,同样肩负着重要使命与责任,它们对破损文献的修复与抢救,技艺的传承与延续都起到重要作用。挑战与机遇并存,一个极具民族特色的文化产业正在形成,相关理论和实践上的探索依然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