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进平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明确强调,“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任务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要“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①《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24页。。中国式现代化的这一道路选择凝聚着近代以来中国人对现代化的艰难探索,是中国共产党人在吸收马克思主义对西方现代化批判性反思,领导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建设的过程中总结出的实践结晶和智慧。
肇始于西方的现代化以其技术革命、工商业文明、城市生活、市民社会,以及由此承载的所谓理性、平等、自由等理念标示出属于它自己的时代。且因西方的现代化恰由资产阶级所主导,它也被称为资本主义的现代化。无疑,资本主义的现代化自出现伊始就大放异彩。仅就生产力而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①[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页。直至如今,资产阶级仍然凭借其强大的科技力量,在地球和宇宙中开疆拓土,试图成就人类在其童年时代不敢奢望的梦想。
西方的现代化也是一场敢于在历史中“标新立异”的运动,似乎变革、中断甚至破坏就是它的本性,使历史也一下子就转型成为资本主义的历史。“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②[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3—34页。“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③[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4—35页。
标称以理性为自我立法,由资产阶级主导的这样一场现代化,不仅试图使历史为其左右——人类过往的历史似乎都为它而来,而且也使自然为其左右——理性为自然立法,人定胜天成为它的信条,“人是万物的尺度”至此才得到实在的兑现。不过,这一切都遮蔽不住其所谓的人无非是理性的利己主义个人,且围绕其轴心旋转的并不是理性,而是“利害关系”。因此西方的现代化“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④[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4页。。
而在西方的现代化自我标榜自由、民主、博爱的背后,其实是寻求垄断、支配和宰制。“任何时候只要我们仔细地研究一下英国的自由贸易的性质,我们大都会发现:它的‘自由’说到底就是垄断。”⑤[德]马克思、[德]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68页。由是,翻阅西方现代化的历史,容易留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西方的现代化之路从其充满罪恶的资本原始积累开始发展到自由竞争时期,从垄断资本主义直到当下的资本主义,所展现出的就是资本逻辑宰治下的征伐与奴役之路。
这样的现代化道路当然不可能是人类发展的正道,因是之故,历史上不少有识之士——如圣西门、傅利叶和欧文等空想社会主义者,尼采、施特劳斯等哲学家——对此都有过深刻的批判。其中,马克思、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者的批判最为深刻。他们指出,资产阶级主导的这场西方现代化不可能是人类的归途,人类必须超越它以孤立的、封闭的占有性个人主义者为主体,以奴役、殖民和掠夺为手段,以利害关系为根本考量的历史局限。对于马克思恩格斯来说,人类必须保有现代化体现在生产力之中的那种自由自觉的创造力,同时又突破对这种创造力的一切束缚,包括来自制度、文化和观念的约束等。
认识不到这点,就会陷入这样一种“迷信”和“幻觉”:似乎西方的现代化就是现代化本身,它的很多具有历史阶段性、偶然性的因素由此被理解为现代化的必然因素、普适性因素。幸而中华民族历来就是一个“不信邪”的民族,中国人自感受到现代化的“魔力”起,就开始了对中国自己的现代化的探索。
西方现代化所展开的是一场“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的运动①[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6页。。在西方现代化的奴役之路上,作为东方国家的中国和印度,均成为已经开启现代化的西方国家的殖民对象,中国对现代化的探索正是在西方列强的掠夺和摧残中艰难开始的。
在英国等列强以鸦片、大炮等打开中国国门之后,既有李鸿章等洋务派试图挽救清王朝衰势而开启的洋务运动,也有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开启的戊戌变法,此外还有孙中山等资产阶级革命家开启的资产阶级革命,但这些使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尝试都无一幸免地以失败告终。对于洋务运动的失败,梁启超有“李鸿章坐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以为洋人之所务者,仅于如彼云云也”②梁启超:《中国四十年来大事记》,《梁启超全集》第2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414页。之说;戊戌变法虽有深入“国务”层面,却终因时势和思想观念等原因而未能如愿;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但他在念及中国革命何以尚未成功时精辟指出:“中国现在革命,都是争个人的平等、自由,不是争团体的平等、自由。所以每次革命,总是失败。”③孙中山:《在黄埔军官学校的告别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1卷,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69页。“我们革命之失败,并不是被官僚武人打破的,完全是被平等、自由这两个思想打破的。革命思想既是由于平等、自由才发生,何以又再被平等、自由来打破呢?这个道理,从前毫不明白,由于近十几年来所发生的事实,便可以证明。”④孙中山:《在黄埔军官学校的告别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1卷,第267页。
上述仁人志士的反思——尤其孙中山晚年的感悟是相当深刻的:西方现代化所崇尚的自由主义思想最终无法使中国革命取得胜利,无法解决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问题。西方现代化崇尚个人的自由、平等和竞争精神,甚至在先行发展起来的欧美诸国也已暴露出其弊端,它们一旦运用于中国,姑且不论会对中国传统的“家”文化构成冲击,对于需要团结一致、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中国来说,也必然是一种瓦解人心的作用⑤深究失败背后的原因,有诸多因素不能忽略,但究其要,时势以及现代化的指导思想、主体力量、领导力量是最不能忽略的关键因素。。至于西方现代化骨子里的那种“垄断、支配和宰制”的精神,历史证明,对于后发展的中国来说更是切肤之痛。美国左翼学者乔姆斯基也强调:后发展国家一旦听信自由主义那一套,就注定难以改变被奴役的命运⑥[美]乔姆斯基著,徐海铭、季海宏译:《新自由主义和全球秩序》,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0—26页。。
幸好历史终究把幸运留给了中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迎来了中国共产党的创立。中国共产党人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性飞跃,并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取得了新民主义革命的胜利,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扫除了障碍。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形成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在艰辛探索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创造性地提出并实践着不同于西欧和前苏联现代化道路的第三条道路——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并举的“四个现代化”道路,使中国成功从“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开启了中国式现代化新的历史征程。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共产党人总结并吸取新中国成立以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历史经验,领导人民解放思想、锐意进取,创造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成就,我国实现了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到充满活力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从封闭半封闭到全方位开放的历史性转变,“实现了从生产力相对落后的状况到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的历史性突破,实现了人民生活从温饱不足到总体小康、奔向全面小康的历史性跨越,推进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的伟大飞跃”①《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第22页。。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统筹把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明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强调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分两步走在本世纪中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使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式现代化迈向新时代。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党的领导,正是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根本保证。在中国大地上,曾有清政府、维新改良派、资产阶级革命派等不同主体主导的现代化实践,但唯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化结成中国式现代化的“正果”。“历史和现实都证明,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②《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第65页。深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道阻且长,甚至可能遇到分岔路口。“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在面临何去何从的重大历史关头,党果断作出把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成功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面对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党坚决排除各种干扰,仍然坚定地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上,成功实现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的伟大飞跃。如果没有中国共产党这个掌舵手、定盘星、压舱石,中国式现代化的航向就有可能发生偏移,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就有可能无法实现。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我国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优越性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党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领导核心作用,形象地说是‘众星捧月’,这个‘月’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治理体系的大棋局中,党中央是坐镇中军帐的‘帅’,车马炮各展其长,一盘棋大局分明。如果中国出现了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局面,不仅我们确定的目标不能实现,而且必定会产生灾难性后果。”③习近平:《毫不动摇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求是》2021年第18期。
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式现代化之所以能开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道路,关键还在于自觉遵循的“两个结合”——“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它不仅体现在中国式现代化的价值诉求、制度优势和领导核心之中,而且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了方法论原则。同时,中国式现代化的“两个结合”以全新视野深化了中国共产党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理解,以其取得的伟大历史成就坚定了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自信。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①习近平:《不断开辟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二十一世纪马克思主义新境界》,《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76页。这就需要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中国共产党,始终把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同本国具体实际、历史文化传统、时代要求紧密结合起来。可以说,“两个结合”是中国的现代化走向成熟的一个根本特征,也是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理论旗帜。
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遵循“两个结合”的中国式现代化,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以人民的利益为价值诉求,由此超越了西方现代化道路,使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现代化既包含物质维度,也包含价值维度。西方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提出的公平正义等价值理念,具有历史的进步性,但因其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具有很强的阶级性,而在本质上只能是少数富人享有的特权,其所遵循的资本逻辑也必然导致各种社会不公。
中国式现代化从开启之初就具有区别于西方现代化的鲜明特征。早在建国前夕,毛泽东同志已对此有过深入思考:“西方资产阶级的文明,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方案,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一齐破了产。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让位给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让位给人民共和国。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可能性:经过人民共和国到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到达阶级的消灭和世界的大同。”②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71页。他的言外之意是,中国共产党找到了这样一条道路——以人民为中心、维护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之路。
中国式现代化的开启,可以说是中国被卷入西方现代化后,对于应该如何走上适合中国的现代化之路的一个穿越历史时空的回答。由此,中国式现代化的开启和推进本身就是对历史之问的解答。西方的现代化对中华文明的“敲打”激起了中国的现代化探索,并最终在中国共产党人的努力下促成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将以其独特的价值诉求、崭新的人类文明形态重塑世界力量格局,引领人类发展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