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影响的U型关系研究

李建国 林婷婷 何晓娜

（广州中医药大学公共卫生与管理学院 广州 510006）

1 引言

人口老龄化是当今世界人口变化的一个主要趋势[1]。按照联合国标准，一个国家或地区60 岁以上老人达到总人口的10%，或者是65 岁老人占总人口的7%，则该国家或地区视为进入老龄化社会[2]。我国在1999 年就进入老龄化社会，自此以后，我国老龄化不断加剧。国家统计局《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显示，2020 年，我国60 岁以上老人数量已达2.64 亿，占全国总人口18.7%，较2010 年上升5.44%[3]。预计到2055 年，我国老龄人口将达到峰值，约4 亿人，占总人口27.2%[4]。随着老龄化程度不断提高，我国老年人口抚养比也大幅上升，社会养老负担不断加重。国家卫生健康委老龄健康司发布的《2020 年度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公报》显示，截至2020年11 月，我国老年人口抚养比为19.7%，较2010 年提高了7.8%[5]。

人口老龄化的直接体现是老年人口比例的增加和人均预期寿命的延长，间接体现是医疗卫生服务需求量的迅速增加。据测算，64 岁以上老年人的平均医疗费用是其他年龄组的1.5 倍—6.3 倍，并且老龄化对医疗费用的增长作用会随时间增加而加强[6]。因而，人口老龄化使我国社会医疗保障面临巨大财政压力。社会医疗保险“保基本、广覆盖”的特点难以充分满足老年人多样化、高层次需求。

商业健康保险包括疾病保险、医疗保险、失能收入损失保险、护理保险以及医疗意外险等，是分散风险的重要手段。国家重视商业健康保险的发展，2006 年8 月，为贯彻落实《国务院关于保险业改革发展的若干意见》，中国保险行业协会和中国医师协会展开跨行业的全面合作，并成立了健康保险专家委员会，使我国健康保险事业迈上新台阶[7]。2015 年5 月，为贯彻落实《国务院关于促进健康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国家财政部等三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商业健康保险个人所得税政策试点工作的通知》，并由2017 年4 月19 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自该年7 月1日起，将税优健康险政策推向全国。

政策的扶持以及老龄化程度的加深，使得我国商业健康保险的市场需求日益增长。由表1 可知，我国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由2007 年的384 亿元增长至2020 年的8173 亿元，2020 年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占原保险保费收入的18.06%。然而，国际市场上，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在整个保险市场保费收入的占比达到30%以上[8]，我国距此比例仍有一定差距。

表1 2007年—2020年我国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及其占原保险保费收入的比重

我国人口老龄化不断加剧，社会医疗保险支出负担加重，发展商业健康保险应对老龄化风险一直被寄予厚望。但目前我国商业健康保险渗透率低，保险市场上符合老年人的商业健康保险产品凤毛麟角，即使有部分产品，也难以把潜在需求转化成有效需求，且购买的制约因素较多，如年龄限制、产品保额限制、健康告知要求等。中国保险行业协会《2020 年度及2021 年一季度商业健康保险发展形势调研报告》指出，商业健康保险市场长期面临产品供给不足等问题，并且由于缺乏定价方面的基础数据，开发针对不同人群的特定健康险产品的难度较大[9]。我国商业健康保险发展与老年人的健康需求难以匹配和平衡。

2 理论分析

Kenneth Arrow 于1963 年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进行了全面研究，他通过分析健康保险费用数据，发现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自身健康状态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导致人们对于健康保险的需求存在不稳定性。当人们遭遇健康风险时，会选择健康保险来转移风险[10]。健康状况的变化使得老年人承担风险的意愿较低[11]，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卫生服务的需求与利用率越高，医疗费用也越高[12]。由此看来，人口老龄化的加剧可以刺激商业健康保险购买需求。但是，这种医疗费用随年龄上涨的趋势存在明显的城乡差异[13]。并且，城镇化率同样能拉动商业健康保险需求[14]，而我国农村老人支付能力差，其潜在商业健康保险需求难以转化为有效需求[15]。另外，社会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同时存在互补效应和替代效应[16]，社会医疗保险的发展既能促进商业健康保险的发展，也能带给商业健康保险一定的挤出效应。因此，一方面，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有正向促进作用，另一方面，由于收入水平和社会医疗保险覆盖率等因素的影响，我国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作用是复杂的，并不能用“正向促进”一概而论。

3 研究设计

3.1 变量设计

3.1.1 被解释变量。衡量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指标通常有保费收入、保险金额和保单数目，其中，最常见的是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17]。本文选取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作为被解释变量，用Y 表示，同时包括人寿保险公司和财产保险公司的商业健康保险保费，反映了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总体发展情况。

3.1.2 控制变量。总结现有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文献，对于控制变量的选取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指标，分别是经济发展水平、医疗负担程度、强制性社会保险[18]。本文选取人均GDP 作为衡量经济发展水平的指标，用X1表示;以人均居民医疗保健支出表示医疗负担程度，记为X2;强制性社会保险用社会医疗保险参保率作为衡量的指标，记为X3。

3.1.3 核心解释变量。本文主要研究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以老年人口抚养比表示老龄化程度，作为核心解释变量，用X4表示。各变量的定义如表2 所示。

表2 指标说明和数据来源

（1）经济发展水平。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们只有在最基本的需求得到满足后，才会开始关注自身更高层次的需求。因而，当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发展到一定的水平后，人们才会开始关注自身的健康风险。根据预期效用理论，居民是否购买产品，要考虑居民的购买意愿及实际购买能力。一般情况下，人们的实际购买力会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而增强，因此经济发展水平的逐步提升通常会促进商业健康保险需求。

（2）医疗负担程度。疾病风险的存在是人们产生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前提条件，遭遇疾病风险所造成的疾病经济负担是人们购买商业健康保险产品最根本的驱动力[19]。遭遇重大疾病的概率越高，人们的医疗保健支出越多，因而人们为了减少风险，获得医疗保障，会增加对商业健康保险的购买需求。另外，居民的医疗保健支出越多，也说明人们对自身的健康关注度越高，同样会刺激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

（3）强制性社会保险。社会医疗保险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既有挤出作用，也存在互补效应。一方面，从2007 年到2012 年，我国已实现基本医疗保险制度全覆盖，伴随着大病保险、医疗救助、医疗反贫困等政策的推行，居民能够从社会医疗保险中获得基本的医疗卫生服务费用补偿，且支付比例逐年上升，会对商业健康保险产生一定的挤出作用。另一方面，社会医疗保险的普及会刺激人们对自身健康风险的管理意识，在一定程度上会刺激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对商业健康保险产生互补效应。

（4）人口老龄化程度。随着老年人口数量的增加，慢性病发病率递增，相较于年轻人，老年人的医疗需求将大幅提升，而仅仅依靠社会医疗保险的支持难以破解“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问题，需要机制更加灵活的商业健康保险来补充社会医疗保险的不足，因而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的潜在需求会上升。同时，老龄人口逐步退休又会减少对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老龄化究竟会带来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增加还是减少，不能一概而论。

3.2 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主要来源于国家统计局2008 年—2019 年《中国统计年鉴》及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原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收集整理出2007 年—2018 年全国31 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的相关数据，共372 个观察值。

3.3 模型构建

本文选取面板数据进行分析，面板数据的基本模型如下。

其中,Yit为被解释变量，是个体在t时期的观测值；αit是截距项，X’it表示k 阶解释变量观测值，βit为回归系数，εit为随机误差项。

首先在随机效应模型估计的基础上，通过Hausman 检验，分析采用固定效应模型还是随机效应模型。本文通过Eviews10.0 计算得到：S1=11.9255，S2=92.1605，S3=89.9269; 在 给 定5% 的 显 著性水平下，相应的临界值为：Fα1=1.1978,Fα2=1.2009。

本文N=31，k=5，T=12，可计 算 出F1、F2分 别 为：6.7478、5.4666。由于F2>Fα2,且F1>Fα1，所以本文的适用模型形式为变系数模型。本文采用的变系数模型，截距项不变，个体变量通过时间因素影响斜率。构建模型如下。

其中，i 代表地区，t 代表年份，参数α0表示模型的截距项，β1、β2、β3分别为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β4t为核心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Yit代表t 年份i 地区的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εit表示随机误差项。

4 实证分析

4.1 描述性统计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如表3 所示。2007 年—2018 年，全国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最小值为2006 年的0.04 元/年/人（西藏），最大值为2016 年的1487.24 元/年/人（北京），说明不同地区、不同年份之间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差距巨大。我国老龄化率最大值出现在2017 年的20.6%（重庆），最小值是2010 年的6.19%（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从总体上看，全国地区的老龄化率算术平均值为12.61%。

表3 变量的描述统计结果

4.2 模型结果分析

表4 报告了以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为被解释变量，以人均GDP 对数、居民医疗保健支出对数、社会医疗保险参保率以及系数变化的老年人口抚养比为解释变量的面板数据模型的回归结果。除2014 年的估计系数外，其他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整个方程的可决系数为0.9680，说明回归方程的拟合程度很高。

表4 模型估计结果

4.2.1 人均GDP 与商业健康保险需求呈正相关关系，估计系数为0.6415。人均GDP 每增加1%，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平均会增加0.6415 元。这与本文理论分析基本相一致，人均GDP 的提升会使居民的实际购买力提高，进而刺激居民的购买意愿，增加对商业健康保险产品的购买，说明收入的提高是人们增加购买商业健康保险产品的一个影响因素。

4.2.2 人均居民医疗保健支出和商业健康保险需求为正相关，估计系数为0.7215。居民人均医疗保健支出每增加1%，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平均会增加0.7215元。人们购买商业健康保险的动因是为了分担风险、减轻医疗费用负担。人口老龄化的加剧、慢性病的冲击使人们的医疗保健支出持续增加，社会医疗保险的建立减轻了居民的医疗保健费用负担，但其费用负担仍然较重，尤其是健康状况低下的人群。人们为了减轻医疗费用负担会增加对商业健康保险的购买意愿。并且一定程度上，人均居民医疗保健支出增加说明人们健康意识提高了，同时引发了商业健康保险的购买需求。

4.2.3 社会医疗保险的建立和发展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具有正向影响，估计系数为0.3344。社会医疗保险参保率提高1%，人均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平均会增加0.3344 元。在结合了替代效应和互补效应后，从整体上来说，社会医疗保险参保率的提高会促进商业健康保险需求。说明随着社会医疗保险的广泛推广，居民的健康风险意识有所改善，开始重视健康投资，对商业健康保险的购买增加。

4.2.4 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具有两面性。2007年到2013 年，回归系数均为负；2014年到2018年，回归系数为正。随着时间的发展，整体影响呈现U型特征（见图1），本文将进一步讨论。

图1 2007年—2018年我国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

4.3 进一步讨论

4.3.1 从数据来看，2007 年—2013年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呈负相关关系，人口老龄化抑制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增长。2009年之前抑制作用比较弱，此后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抑制作用则逐渐增强，2012 年抑制作用达到最大，2013 年、2014 年抑制作用逐步降低，到2014 年总体效应趋近于0。本文认为原因可能有：第一，从2007 年到2012 年，我国老龄化在快速发展，但是我国的养老保险和老年人群的收入保障并没有完整建立起来，在农村表现尤其明显。所以，收入相对减少导致老年人口反而减少了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第二，由于次贷危机，2008 年—2011 年我国商业健康保险发展较为缓慢，2009 年我国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甚至出现了负增长[20]。虽然寿险公司与财险公司的数量在增加，但是针对老年群体开展商业健康保险业务的仍然比较少，商业健康保险的供给水平没有满足人口老龄化的需求，导致潜在需求没有被激发。

而2013 年起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抑制作用开始减弱的原因可能为，商业健康保险公司逐步开发出与社会医疗保险保障范围不同的保险品种，降低了两种保险类型的替代效应。因此，社会医疗保险对商业健康保险的挤出作用逐渐减弱，互补效应开始显现，加上国家开始重视农村老年人群的基本生活保障，老年人群的收入开始上升，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抑制作用呈下降趋势。

4.3.2 2014 年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不显著。2014 年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作用估计系数为0.0021，但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原因是老年人健康保险产品的高赔付率与高风险。保险公司因为健康保险回报较少，所以没有对健康保险产生足够的重视，满足老年人需求的健康险产品稀少，导致老龄化与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没有太多关联。

4.3.3 2015 年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影响开始由负转正，且趋于平稳。第一，我国社会医疗保险在2015 年之后已经得到了充分发展，在2016 年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与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进入快速整合时期，城乡医保的差异在逐渐减少，社会医疗保险对商业健康保险的挤出效应开始下降。第二，2016 年国务院发布《“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明确提出“健康优先”的基本原则，促进了人们的健康保障需求，从而使商业健康保险与社会医疗保险的互补效应越发明显。第三，2014 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建立统一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意见》之后，我国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开始大发展，老龄人口获得的财政补贴大幅增长，增加了他们的转移性收入，对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收入缺口得到弥补[21]，因而老龄人口的商业健康保险需求获得提升，但影响系数比较小。除此之外，老龄化导致家庭结构变化，“空巢”老人大量产生，商业健康保险能够较好地为“空巢”老人提供健康服务，促进了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增长。综上，医疗、养老保障政策的实施加强了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正向影响。

5 对策建议

5.1 大规模提升老年商业健康保险的供给

根据未来我国人口老龄化与U型特征下老年人口对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增长趋势，我国健康保险需求处于上升期，商业健康保险的供给不能满足现有需求，因此，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发展商业健康保险应对人口老龄化的紧迫性。商业健康保险公司需要不断优化健康保险产品和服务，更多开发针对于老年人的健康险产品，并简化购买流程，方便老年群体购买。国家也应给予老年商业健康保险市场更多的发展扶持，让商业健康保险的供给能够支撑未来人口老龄化对商业健康保险的这部分需求。

5.2 保障老年商业健康保险需求的有效转化

基本医疗保险和收入水平是人口老龄化与商业健康保险需求之间U 型关系的成因之一，说明商业健康保险具有一定价格弹性。因此，政府应给予老年商业健康保险产品的购买更多税收补贴，使老年人口的商业健康保险购买需求可以有效转化，还可调动各年龄群体的参保积极性，从需求方入手，双向带动老年商业健康保险产品市场的较快发展，使其能在未来更好地适应更为庞大的需求。

5.3 促进社会医疗保险与商业健康保险协同发展

健康保险公司要积极开发商业健康保险品种，减少与社会医疗保险功能和保障范围上的重叠，避免社会医疗保险的挤出效应，才可获得充足的发展空间从而充分发挥商业健康保险的互补作用，在更高层次上对社会医疗保险进行丰富和补充。同时，还应推动商业健康保险与社会医疗保险一站式投保、理赔等业务，对接医保大数据，方便线上核保与理赔，实现快赔、直赔，为商业健康保险进一步拓宽市场奠定基础。

5.4 促进商业养老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的协同发展

人口老龄化加剧带来的一些诸如家庭空巢化、老人抚养难、医疗资源紧缺等社会问题，使我国的养老保障面临着巨大压力，仅仅依靠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和家庭养老是不够的，需要更多的商业保险公司参与到社会养老保险体系建设中。保险公司可针对性开发老年群体的“医养结合”保险产品，并努力提高其技术和服务水平，政府也可给予该类保险一定的税收优惠，满足老年人最为重要的养老与医疗需求。商业健康保险公司还可通过自建或入股医疗机构、养老机构等方式，除了现金理赔之外，还能提供实物型养老与医疗服务，打通商业健康保险的外延服务链条。

6 研究局限

本文的研究局限主要表现在，控制变量当中，影响老年群体收入水平的重要变量（国家养老金保障程度）、商保与社保在保障范围方面的差异化程度等变量也应纳入模型分析，才能得到更精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