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惠视域下网络互助的持续参与动力探析

2022-12-05 09:55放,刘
关键词:网状意向参与者

张 放,刘 昊

(1.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2.四川大学 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一、网络互助的持续参与困境

互助作为一种社会帮扶形式,在社会保障对象与内容日益多元化、复杂化但公共资源仍然有限的情况下,无疑是一种重要补充,(1)《“相互宝”社会价值研究报告〈摘要〉》,2019年11月26日,https:∥mp.weixin.qq.com/s/HjRYY9jsbpe2LWhabI0ijw,2022年2月25日;智春丽:《引导网络互助更好造福社会》,《人民日报》,2021年5月6日第5版;王晶、简安琪:《相对贫困城乡差异及社会保障的减贫效应》,《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第18-27页;Cabiati,E.,“Social Workers Helping Each Other during the COVID-19 Pandemic:Online Mutual Support Groups,”International Social Work,Vol.64,No.5,2021,pp.676-688.目前我国社会力量在民生保障中的参与暂时还较为薄弱,(2)关信平:《优化民生保障结构及相关社会政策议题——兼论普惠性、基础性、兜底性民生建设的意义与要求》,《社会发展研究》2022年第3期,第2-15页。而网络互助的发展、成熟与完善,则为改变这一现状提供了一种可能的选项。1997年,黛博拉·塞勒姆(Deborah Salem)等首次提出了“网络互助(mutual help on-line)”的概念,用以指称在网络论坛中个人联合其他面临相同困难的人组成小组互相帮助的现象。(3)Salem,D.A.,Bogat,G.A.,Reid,C.,“Mutual Help Goes On-Line,”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Vol.25,No.2,1997,pp.189-207.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高速发展与在线社交平台的形态变迁,网络互助的形式与内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保罗·罗西(Paolo Rossi)等人于2014年提出了根据互助者间联结形态划分的三种网络互助类型:小组网络互助、社区网络互助和临时网络互助。(4)Rossi,P.,Bordogna,M.T.,“Mutual Help without Borders? Plurality and Heterogeneity of Online Mutual Help Practices for People with Long-Term Chronic Condi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17,No.4,2014,pp.523-538.与国外相似,我国早期的网络互助也多是基于网络社区而展开的,典型的如网络论坛(BBS)(5)Klaw,E.,Huebsch,P.D.,Humphreys,K.,“Communication Patterns in an On-Line Mutual Help Group for Problem Drikers,”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Vol.28,No.5,2000,pp.535-546.Wright,K.,“Social Support within an On-Line Cancer Community:an Assessment of Emotional Support,Perceptions of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and Motives for Using the Community from a Communication Perspective,”Journal of Applied Communication Research,Vol.30,No.3,2002,pp.195-209.Bravo,G.,“Voluntary Contribution to Public Goods in Mutual-Help Forums:Reciprocity or Group Attachment?” Socio-Economic Review,Vol.8,No.4,2010,pp.709-733. 刘瑛、孙阳:《弱势群体网络虚拟社区的社会支持研究——以乙肝论坛“肝胆相照”为例》,《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年第2期,第76-88页;王平、陈启杰、宋思根:《网络互助社群中消费者内容选择的影响因素研究——以IT产品消费为例》,《财贸经济》2011年第4期,第117-124页;潘文静、刘迪一:《在线互助论坛中如何获得社会支持:结构化社会资本与礼貌原则的影响》,《国际新闻界》2021年第4期,第51-73页。、QQ群(6)潘曙雅、邱月玲:《移动端网络健康互助群组的参与度对成员感知社会支持和抑郁程度的影响研究——以癫痫病症QQ群为例》,《国际新闻界》2019年第2期,第62-74页。、微信群(7)肖荣春:《微信群的“社会互助”与“故事讲述”——一项基于美国华人社区微信群的探索性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期,第66-83页;曾凡木:《移动互联网、线上分享与青年自组织的互惠机制——以S市新庭小区80群为例》,《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8期,第64-70页。等;不同的是,近十年来我国兴起了一批网络互助产品,如康爱公社互助(2011)、水滴互助(2016)、相互宝(2018)等,国内一些学者从管理学(8)参见庄晓惠、陈龙:《基于大病医疗救助案例的“互联网+民间互助”模式研究——兼与传统互助模式比较》,《广西社会科学》2017年第11期,第141-146页。、法学(9)参见刘天宇、朱文浩:《网络互助计划在中国:发展概观与性质厘定》,《金融法苑》2018年第1期,第115-130页。、经济学(10)参见郭振华:《网络互助飞速发展的行为保险学分析》,《上海保险》2019年第3期,第30-34页;粟芳、熊婧、汤薇:《网络互助的理论属性探讨》,《保险研究》2020年第7期,第49-62页。等视角对这类产品进行了初步的探讨。而在部分地区,当新冠疫情严峻时,又出现了“互助文档”(11)姜澎、储舒婷:《互助文档“刷屏”,温暖接续传递》,《文汇报》,2021年11月27日第5版;《李泓冰:网络互助平台展现社会自治的力量和光芒》,2022年4月13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29925872713144197&wfr=spider&for=pc,2022年4月23日。这一不同于网络互助产品的形式。可以看到,网络互助存在多种不同的形式,且未来还可能出现更多新的形式,其共同点在于:第一,一些个体各自面临同类的某种生活困难;第二,这些个体通过互联网自愿联结;第三,这些个体相互间通过互联网自愿提供帮助以解决该种生活困难。据此,本研究给出以下界定:网络互助是指基于各自面临的同类生活困难而通过互联网自愿联结的个体,彼此间相互自愿提供帮助以解决该类生活困难的社会活动。

相比于主要依赖地缘关系和亲缘关系建立起来的传统互助,打破地域限制的互联网为互助关系带来了新的发展(12)Rossi,P.,Bordogna,M.T.,“Mutual Help without Borders? Plurality and Heterogeneity of Online Mutual Help Practices for People with Long-Term Chronic Condi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17,No.4,2014,pp.523-538.郝国强:《优序求助:互联网时代的乡村互助关系重构》,《思想战线》2020年第2期,第92-100页。,大量用户也参与到网络互助之中(13)《这份浏览量破10w的“救命文档”很暖心》,2022年4月2日,http:∥www.xinhuanet.com/video/2022-04/02/c_1211631327.htm,2022年4月10日;《网络互助行业白皮书(2020年)》,2021年1月11日,https:∥coffee.pmcaff.com/article/13670421_j,2022年3月30日。。然而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是,参与者的意愿和行为会在参与过程中发生改变,其最初的参与并不能保证持续的参与;(14)Limayem,M.,Hirt,S.G.,Cheung,C.M.,“How Habit Limits the Predictive Power of Intention:The Case of Information Systems continuance,”MIS Quarterly,Vol.31,No.4,2007,pp.705-737.再加上网络的匿名性和流动性,使得网络互助的持续参与面临着巨大的挑战。(15)黄彪文、殷美香:《在个体与集体间流动:论虚拟社群的参与动机与交往基础》,《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9期,第6-19页。在无强制契约保证的互助社群中,不少参与者在满足自身需求之后选择离开,不愿花费更多时间与精力持续参与;(16)Lu,Y.,Wu,Y.,Liu,J.,Li,J.,Zhang,P.,“Understanding Health Care Social Media Use from Different Stakeholder Perspectives:a Content Analysis of an Online Health Community,”Journal of Medical Internet Research,Vol.19,No.4,2017,e109.在有强制契约保证的网络互助产品中,也存在因不少参与者不愿持续参与而造成其他参与者参与后随即流失的现象。(17)《当网络互助大退场3个月用户萎缩800多万的相互宝路在何方》,2021年5月7日,http:∥www.21jingji.com/article/20210507/herald/28e469e09e64248460184c19c84b4340.html,2022年4月10日。如何提升网络互助的持续参与动力,已成为推动网络互助健康发展最为关键而急迫的问题。

二、网状互惠结构中的互惠行为持续机制

网络互助通常秉持“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理念,这意味着参与的每个人既是受助者同时也是施助者。从社会交换论的角度来看,这显然是一种互惠(reciprocity)。对网络互助持续参与动力的探究,实质上是对发生于网络平台之上的互惠行为持续机制的探究。

最早对互惠行为进行系统阐述的是彼得·布劳(Peter Blau)的经典著作《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ExchangeandPowerinSocialLife,1964)。书中认为,人们能够持续参与互惠这样的交换活动,关键的因素是“他自己在给他人作一次服务的过程本身中是否受益”,而且这是一种“对相对利益的感知(perception of relative advantage)”,(18)Blau,P.M.,Exchange and Power in Social Life,New York:John Wiley,1964,p.102、94.此外还有“义务感、感恩感和信任感(feelings of personal obligation,gratitude,and trust)”(19)Blau,P.M.,Exchange and Power in Social Life,New York:John Wiley,1964,p.102、94.。这一系列论断对于互惠行为的持续机制而言是开创性的,指出了参与者对互惠利益的感知以及义务感、感恩感、信任感等主观心理因素的作用。

当今时代,对互惠行为机制的研究更为关注互惠的加入(首次参与)机制(20)Nowak,M.A.,Sigmund,K.,“Evolution of Indirect Reciprocity by Image scoring,”Nature,Vol.393,No.6685,1998,pp.573-577.与博弈机制(21)Pfeiffer,T.,Rutte,C.,Killingback,T.,Taborsky,M.,Bonhoeffer,S.,“Evolution of Cooperation by Generalized Reciprocity,”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Biological Sciences,Vol.272,No.1568,2005,pp.1115-1120.Falk,A.,Fischbacher,U.,“A Theory of Reciprocity,”Games and Economic Behavior,Vol.54,No.2,2006,pp.293-315.Li,J.,Cheo,R.,Xiao,E.,“The Effect of Voice on Indirect Reciprocity:Results From the Lab,”Economics Letters,Vol.189,No.1,2020,108988.,仅有一项研究涉及互惠行为的持续机制,即詹贾科莫·布拉沃(Giangiacomo Bravo)在2010年通过对一个以开放源代码互助为主题的网络论坛使用内容分析方法进行分析发现,首次参与互惠主要“是为了寻求帮助”,但其后的持续参与则依赖于在社群互动中来自他人帮助的收益——“他们倾向于在互惠的基础上继续作出贡献,也即在自己得到他人帮助时相应地为他人提供更多的回答”。(22)Bravo,G.,“Voluntary Contribution to Public Goods in Mutual-Help Forums:Reciprocity or Group Attachment? ” Socio-Economic Review,Vol.8,No.4,2010,pp.709-733.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项基于网络平台对互惠行为的持续机制予以考察的研究。

本研究认为,在互惠的理论视域下,有必要对网络互助予以专门的关注与考察。有学者发现,在不同的互惠结构中存在着不同的行为机制(23)Molm,L.D.,“The Structure of Reciprocity,”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Vol.73,No.2,2010,pp.119-131.,而互惠结构往往取决于其所处的情境(24)Alpizar,F.,Carlsson,F.,Johansson-Stenman,O.,“ Anonymity,Reciprocity,and Conformity:Evidence from Voluntary Contributions to a National Park in Costa Rica,”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Vol.92,No.5-6,2008,pp.1047-1060.Kizilcec,R.F.,Bakshy,E.,Eckles,D.,Burke,M.,“Social Influence and Reciprocity in Online Gift Giving,”In Proceedings of the 2018 CHI Conference on Human Factors in Computing Systems,2018,pp.1-11.,因此互惠行为的持续机制必须置入其具体情境所形成的互惠结构之中予以考察。在现有的研究中,根据回报对象的不同,互惠分为直接互惠(direct reciprocity)和间接互惠(indirect reciprocity)两种类型,前者是指施助者所得回报来自受助者的互惠模式,后者是指施助者所得回报来自受助者之外的其他人的互惠模式;而后者又进一步区分为“实施善意行为得到第三者回报”的顺流型间接互惠(downstream reciprocity)和“接受善意行为回报给第三者”的逆流型间接互惠(upstream reciprocity),二者也被称为社会型间接互惠(social indirect reciprocity)与广延型间接互惠(generalized indirect reciprocity)。(25)Nowak,M.A.,Sigmund,K.,“Evolution of Indirect Reciprocity,”Nature,Vol.437,No.7063,2005,pp.1291-1298.Stanca,L.,“Measuring Indirect Reciprocity:Whose Back do We Scratch? ”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Vol.30,No.2,2009,pp.190-202.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间接互惠尽管存在第三者的介入,但其描述对象仍然是双主体,也即是说,其基本结构仍然是传统研究中一以贯之的“一对一”的链式结构。(26)Nowak,M.A.,Sigmund,K.,“Evolution of Indirect Reciprocity,”Nature,Vol.437,No.7063,2005,pp.1291-1298.Molm,L.D.,“The Structure of Reciprocity,”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Vol.73,No.2,2010,pp.119-131.然而在网络互助的情境中,其互惠关系通常是一人可能同时受到多人施助并同时为多人施助的网状关系,这显然有别于前者而更近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网络,本研究将之界定为“网状互惠结构”,并将上一部分提出的现实研究问题转化为以下理论问题:在网状互惠结构中,互惠行为何以持续?

三、网状互惠行为持续的影响因素及其关联路径

要回答前述问题,首先需要明晰影响互惠行为持续的因素和因素之间的关联路径。艾伯特·梅拉宾(Albert Mehrabian)曾指出,外界刺激往往通过心理因素达致对个体行为反应的影响,其中,外界刺激是指个体所处情境中受到的生理刺激或直接感知到的刺激,心理因素则是指个体对外界有效信息加工后产生的心理主观反应。行为反应是指个体的各类接受或拒绝行为。(27)Mehrabian,A.,Russell,J.A.,An Approach to Environmental Psychology,Cambridge:MIT Press,1974,pp.62-65.因此,互惠行为持续的影响路径应是“刺激—心理—行为”,需要找到互惠情境中作为刺激的因素,以及与互惠相关的心理因素。

从“互惠”一词的构成来看,其核心是“惠”,也即收益。无论是从前述布劳的经典论述,还是布拉沃对网络论坛互助的研究,均可看到,社会交换或是互助的参与者通过他人施助而获得利益是持续参与的首要原因。布劳还强调,相比实际获得利益的大小,更重要的是对相对利益的主观感受,也就是互惠利益感。1990年代,亚历克西斯·沃克(Alexis J.Walker)等和马克辛·加兰德·温特(Maxine Gallander Wintre)等在各自关于家庭亲子互惠关系的研究中,较早使用了“互惠感知”的概念,认为感知到的互惠不一定是关系中的实际互惠,且前者才是影响互惠行为的直接因素。(28)Walker,A.J.,Pratt,C.C.,Oppy,N.C.,“Perceived Reciprocity in Family Caregiving,”Family Relations,Vol.41,No.1,1992,pp.82-85.Wintre,M.G.,Yaffe,M.,Crowley,J.,“Perception of Parental Reciprocity Scale (POPRS):Development and Validation with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Social Development,Vol.4,No.2,1995,pp.129-148.遗憾的是,两项研究均未对互惠感知进行直接而明晰的界定。事实上,早在1972年,马歇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就使用了利益性(interest)、即时性(immediacy)和平等性(equivalence)三个维度来对互惠进行描述,并分别对三者进行了界定:利益性是指互惠交换中的内容因素,表示交换各方获得的利益程度和性质;即时性是指互惠交换中的时间因素,表示互惠付出与回报之间时间间隔的短暂程度;平等性是指互惠交换中的关系因素,表示互惠中利益交换的平衡情况。(29)Sahlins,M.,Stone Age Economics,New York:Aldine De Gruyter,1972,pp.190-195.这一划分被后来的学者所广泛接受(30)其中较有代表性的如雷蒙德·斯派罗(Raymond Sparrowe)将其作为划分负面型互惠(negative reciprocity)、平衡型互惠(balanced reciprocity)与广延型互惠(generalized reciprocity)等不同互惠模式的依据。Sparrowe,R.T.,Liden,R.C.,“Process and Structure in Leader-Member Exchange,”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Vol.22,No.2,1997,pp.522-552.,并成为互惠量表的三个基本维度(31)Uhl-Bien,M.,Maslyn,J.M.,“Reciprocity in Manager-Subordinate Relationships:Components,Configurations,and Outcomes,”Journal of Management,Vol.29,No.4,2003,pp.511-532.。对照布劳的论述,如果对互惠利益性的感知即为互惠利益感的话,显然互惠感知就应当包括互惠利益感、互惠即时感和互惠平等感等三个维度。因此,本研究首先将互惠感知(互惠利益感、互惠即时感、互惠平等感)设为对互惠行为持续产生影响的刺激因素。

其次需要引入与互惠感知紧密相关的心理因素。不少研究都曾指出,影响人们行为和决策的心理维度主要包括认知、情感和规范意识(subjective norms)。(32)例如:Trafimow,D.,Sheeran,P.,“Some Tests of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Cognitive and Affective Beliefs,”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Vol.34,No.4,1998,pp.378-397.Bagozzi,R.P.,Lee,K.H.,Van Loo,M.F.,“Decisions to Donate Bone Marrow:The Role of Attitudes and Subjective Norms Across Cultures,”Psychology and Health,Vol.16,No.1,2001,pp.29-56.具体到互惠行为,较有影响的研究如阎云翔从理性计算、道德义务和情感联系(33)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42页。三个维度考察了中国情境之中人情伦理对个体互惠心理的作用,以及瑟奇-克里斯多夫·科姆(Serge-Christophe Kolm)提出构成互惠关系的基本要素是社交衡等义务、好感交互和利益互助(34)Kolm,S.C.,Reciprocity:An Economics of Social Relations,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11.,均恰好对应认知、情感和规范意识三个维度。可见,一般而言,认知、情感与规范意识是互惠关系中影响参与者的常见心理维度,故本研究由此三者切入,提取与互惠感知紧密相关的心理因素。

第一,认知维度:价值评估。如前所述,在社会交换的视角下,互惠关系中都有潜在的成本和收益,个体的一切活动和社会关系以利益为驱动,因此利益得失是参与者关注的核心因素,后者也会对之进行理性计算。消费行为研究则提出了价值评估(perceived value)这一重要概念,并发现其是影响消费行为持续的重要因素。(35)Zeithaml,V.A.,“Consumer Perceptions of Price,Quality,and Value:a Means-End Model and Synthesis of Evidence,”Journal of Marketing,Vol.52,No.3,1988,pp.2-22.由此本研究引入价值评估——对感受到的收益与成本进行的综合评价与估计(36)Boksberger,P.E.,Melsen,L.,“Perceived Value:a Critical Examination of Definitions,Concepts and Measures for the Service Industry,”Journal of Services Marketing,Vol.25,No.3,2011,pp.229-240.,作为认知维度的重点考察因素,并提出以下关联路径假设:网状互惠参与者的价值评估会正向影响其互惠行为持续意向,而网状互惠参与者的互惠感知(利益感、即时感、平等感)会正向影响其价值评估。

第二,情感维度:情感投入。事实上,情感维度在早期的互惠研究中就已出现,如前述布劳提到的感恩感和信任感,近年来更有学者发现在群体中获得正面情感是个体参与互惠的重要原因(37)Yost-Dubrow,R.,Dunham,Y.,“Evidence for a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it Gratitude and Prosocial Behaviour,”Cognition and Emotion,Vol.32,No.2,2018,pp.397-403.。同时,也有互惠之外的研究显示,社会支持、管理规范等外部因素可通过情感投入(affective commitment)影响参与者的持续行为。(38)贺爱忠、刘星:《企业环境管理实践对员工亲环境行为影响的情感路径研究》,《软科学》2020年第9期,第116-120页;范钧、吴丽萍:《在线社会支持对慢性病患者量化自我持续参与意愿的影响研究》,《管理学报》2021年第4期,第597-603页。故本研究引入情感投入——参与者对网状互惠团体或平台的情感依恋、认同和付出,作为情感维度的重点考察因素,并提出以下关联路径假设:网状互惠参与者的情感投入会正向影响其互惠行为持续意向,而网状互惠参与者的互惠感知(利益感、即时感、平等感)会正向影响其情感投入。

第三,规范意识维度:互惠信念。互惠的规范意识也是早期互惠研究中曾经涉及的,其代表是布劳提及的义务感,即个体对承担有回报从他人处获利之义务的自觉。这是互惠参与者的基本道德意识,会对个体的行为产生影响,并能使互惠双方处于一种长期的稳定状态。(39)Cropanzano,R.,Mitchell,M.S.,“Social Exchange Theory:An Interdisciplinary Review,”Journal of Anagement,Vol.31,No.6,2005,pp.874-900.马可·佩鲁吉尼(Marco Perugini)等提出了“互惠信念(belief in reciprocity)”的概念,即个体在交换关系中对互惠规范的认可程度,并认为其本质是一种个人规范意识,即个体对自身责任与义务的认知。(40)Perugini,M.,Gallucci,M.,Presaghi,F.,Ercolani,A.P.,“The Personal Norm of Reciprocity,”European Journal of Personality,Vol.17,No.4,2003,pp.251-283.长期以来一直有研究表明,个体的互惠信念越强越容易促进互惠行为的持续。(41)Kahn,A.,Tice,T.E.,“Returning a Favor and Retaliating Harm:The Effects of Stated Intentions and Actual Behavior,”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Vol.9,No.1,1973,pp.43-56.Gallucci,M.,Perugini,M.,“Information Seeking and Reciprocity:A Transformational Analysi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Vol.33,No.4,2003,pp.473-495.Chan,K.W.,Li,S.Y.,“Understanding Consumer-to-Consumer Interactions in Virtual Communities:The Salience of Reciprocity,”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Vol.63,No.9-10,2010,pp.1033-1040.由此本研究引入互惠信念,作为规范意识维度的重点考察因素,并提出以下关联路径假设:网状互惠参与者的互惠信念会正向影响其互惠行为持续意向,而网状互惠参与者的互惠感知(利益感、即时感、平等感)会正向影响其互惠信念。

此外,还有研究表明,在不同情境中参与者的持续行为也可能受到性别、年龄、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居住地等方面的影响(42)田晓旭、毕新华、杨一毫等:《政务短视频用户持续参与的影响因素研究》,《情报杂志》2022年第4期,第144-151页;原欣伟、窦天苗、李延等:《在线用户社区成员持续参与意愿的影响因素研究——基于“认知—情感—意动”理论视角》,《现代情报》2018年第5期,第45-52页;范钧、吴丽萍:《在线社会支持对慢性病患者量化自我持续参与意愿的影响研究》,《管理学报》2021年第4期,第597-603页。。将这些人口特征变量也纳入可能的影响因素加以考量(控制),可得到本研究的理论模型(图1)。

图1 网状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影响因素及其关联路径模型

四、基于问卷调查的实证分析

(一)问卷设计

问卷设计需对前述理论模型中各因素进行概念操作化。本研究在相关成熟量表的基础上确定了各因素的测量方式:互惠利益感、互惠即时感和互惠平等感各包含4个测量指标;(43)测量依据:Uhl-Bien,M.,Maslyn,J.M.,“Reciprocity in Manager-Subordinate Relationships:Components,Configurations,and Outcomes,”Journal of Management,Vol.29,No.4,2003,pp.511-532.Hoppner,J.J.,Griffith,D.A.,“The Role of Reciprocity in Clarifying the Performance Payoff of Relational Behavior,”Journal of Marketing Research,Vol.48,No.5,2011,pp.920-928.价值评估包含5个测量指标;(44)测量依据:Sirdeshmukh,D.,Singh,J.,Sabol,B.,“Consumer Trust,Value,and Loyalty in Relational Exchanges,”Journal of Marketing,Vol.66,No.1,2002,pp.15-37.情感投入包含4个测量指标;(45)测量依据:Allen,N.J.,Meyer,J.P.,“The Measurement and Antecedents of Affective,Continuance and Normative Commitment to the Organization,”Journal of Occupational Psychology,Vol.63,No.1,1990,pp.1-18.互惠信念包含3个测量指标;(46)测量依据:Perugini,M.,Gallucci,M.,Presaghi,F.,Ercolani,A.P.,“The Personal Norm of Reciprocity,”European Journal of Personality,Vol.17,No.4,2003,pp.251-283.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包含4个测量指标;(47)测量依据:Bhattacherjee,A.,“Understanding Information Systems Continuance:An Expectation-Confirmation Model,”MIS Quarterly,Vol.25,No.3,2001,pp.351-370.共28个测量指标,均采用李克特(Likert)5级测量,满足结构方程模型分析的要求。需控制的人口因素中,分类变量性别、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居住地通过设置虚拟变量的方式转化为二分类变量。

(二)数据收集

本研究采用抽样问卷调查法收集数据,以拥有网络互助参与经历者为调查总体。但因其数量庞大、范围较广,难以获取抽样框进行随机抽样,故通过拥有数百万成员样本库且性别、年龄、身份等人口变量构成多样(48)来源于问卷星样本服务介绍(https:∥www.wjx.cn/sample/service.aspx)。的专业调查网站“问卷星”的样本服务,采用非随机抽样中的配额抽样方式,以提高样本的代表性。两次网络互助调查报告显示,参与网络互助的群体呈现低收入的特征(49)《网络互助行业白皮书(2020年)》,2021年1月11日,https:∥coffee.pmcaff.com/article/13670421_j,2022年3月30日;《2019中国网络互助发展专题研究报告》,2019年12月26日,https:∥www.iimedia.cn/c400/67468.html,2022年3月30日。,因此本研究将年收入作为配额依据,并参考报告中的收入比例,设置“年收入10万元以下”“年收入10万元及以上至20万元以下”与“年收入20万元及以上”三个水平分别占比60%、30%与10%进行抽样。

为保证问卷质量,本研究于2022年5月19日至21日开展预调查,对影响信效度的不理想条目进行了删减和修订,形成了正式问卷。之后于2022年5月23日至5月25日,使用“问卷星”平台发放正式问卷1054份,通过样本服务中的质量控制,剔除未参与过网络互助者的问卷,以及未通过测试问题或答案相互冲突的问卷,最终回收有效问卷522份。这一样本量符合最小样本数量应为变量最大题项数量10倍或路径关系数量10倍(50)Barclay,D.,Higgins,C.,Thompson,R.,“The Partial Least Squares (PLS) Approach to Casual Modeling:Personal Computer Adoption and Use As An Illustration,”Technology Studies,Vol.2,No.2,1995,pp.285-309.的结构方程模型分析要求。经统计,本次调查样本人口特征情况为:年龄范围16—58岁(M=30.16,SD=6.28),来源于国内29个省级行政区,其中居住地为“直辖市或省会城市市区”的占比31.7%,居住地为“地级市市区”的占比26.8%,居住地为“县级市及以下”占比36.3%;“男性”占比45.02%,“女性”占比54.98%;教育水平“高中/中专及以下”占比2.3%,“大专”占比6.7%,“本科”占比84.29%,“研究生”占比6.7%;年收入水平“10万元以下”占比59.00%,“10万元及以上至20万元以下”占比30.27%,“20万元及以上”占比10.73%。总体而言,样本来源广泛,性别比例较为均衡,以中青年高学历者为主,符合配额要求。

(三)数据分析

考虑到因素之间可能存在较为复杂的因果关系,本研究采用了便于并行分析所有关联路径的结构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SEM)。对模型的估计则采用不需要任何数据常态性假设且适用于探索性研究的偏最小二乘法(partial least squares,PLS)。(51)Hair,J.F.,Sarstedt,M.,Ringle,C.M.,Mena,J.A.,“An Assessment of the Use of Partial Least Squares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 in Marketing Research,”Journal of the Academy of Marketing Science,Vol.40,No.3,2012,pp.414-433.具体分析操作使用SPSS 26.0和SmartPLS 3.3完成,其结果分为测量模型评估与结构模型检验两步。

第一步:测量模型评估。分析指标主要包括信度、聚敛效度和区分效度。测量模型检验结果显示:测量题项的因子载荷在0.690—0.835之间,各变量测量的克朗巴赫α信度系数(cronbach's alpha)在0.602—0.831之间,组合信度(composite reliability,CR)在0.790—0.888之间,均高于最低建议标准0.6,表明各变量的测量题项具有良好的内部一致性和较小的测量误差,信度较高;各变量的平均提取方差(average variance extracted,AVE)在0.531—0.664之间,均高于最低建议标准0.5,说明其聚敛效度良好;各变量的AVE值平方根(0.743—0.815)均大于变量两两间的相关系数(0.374—0.691),表明本研究中的量表具有良好的区分效度。

第二步:结构模型检验。主要包括模型拟合优度检验、路径检验与中介效应分析。

模型拟合优度检验:本研究采用GoF(Goodness-of-Fit)指标、预测相关性Q2和判定系数R2来分别检验模型的拟合优度、预测力和解释力。检验结果显示:GoF=0.49>0.36(52)此处采用马丁·韦泽斯(Martin Wetzels)的GoF算法与标准。Wetzels,M.,Odekerken-Schröder,G.,Van Oppen,C.,“Using PLS Path Modeling for Assessing Hierarchical Construct Models:Guidelines and Empirical Illustration,”MIS Quarterly,Vol.33,No.1,2009,pp.177-195.,表明模型的拟合度较好;Q2在0.161—0.267之间(53)模型中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价值评估、情感投入、互惠信念的Q2分别为0.267、0.231、0.225、0.161,均大于0,表明前置因素能准确地预测其值。,表明模型的预测力良好;R2在0.302—0.504之间(54)模型中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价值评估、情感投入的R2分别为0.504、0.442、0.394,大于0.33,表示前置因素对其具有中度解释力;互惠信念R2为0.302,大于0.19,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前置因素对其的解释力相对较弱。,表明模型的解释力良好。

路径检验:使用Bootstrap重复抽样法检验模型路径及其显著性并计算效应量f2发现(图2):互惠利益感、互惠即时感、互惠平等感三者均对价值评估、情感投入、互惠信念三个相关心理因素全部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其中互惠利益感影响价值评估的路径系数与效应量(0.157)较大;互惠即时感影响情感投入的路径系数与效应量(0.065)较大;互惠平等感影响互惠信念的路径系数与效应量(0.028)较大。而价值评估、情感投入、互惠信念三个相关心理因素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也均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其中情感投入影响持续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路径系数与效应量(0.131)较大。人口因素中,仅有教育水平中的“研究生”群体与“本科”群体在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上存在显著差异(前者略高),性别、年龄、收入水平、居住地等则均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不存在显著影响。

图2 网状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影响因素及其关联路径模型检验结果

中介效应分析:仍然采用Bootstrap方法检验中介效应发现:互惠利益感、互惠即时感二者情况相同,其影响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各间接效应、总效应均显著而直接效应不显著,其中前者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总效应量(0.368)和总间接效应量(0.267)皆大于后者影响的总效应量(0.139)和总间接效应量(0.176);而互惠平等感影响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各间接效应均显著,但总效应和直接效应不显著,其影响的总间接效应量(0.101)在三者中也处于最低水平。概言之,三者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影响的直接效应均不显著,且互惠利益感的影响最大,互惠即时感的影响次之,而互惠平等感的影响最小。

五、基于网状互惠结构的存异共生型互惠

(一)网状互惠结构中互惠利益感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核心促进作用

相较于以往的研究,本研究分离了互惠感知不同维度所带来的影响。实证结果表明,在网状互惠结构中,互惠感知只能通过影响参与者价值评估、情感投入、互惠信念三大相关心理因素再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产生影响。

尽管不存在直接影响,但互惠利益感、互惠即时感仍能通过相关心理因素影响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且前者大于后者;而互惠平等感则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不存在影响。这说明,互惠利益感在激发相关心理因素方面的作用相对最大,互惠即时感的作用次之,而互惠平等感的作用较小。

第一,互惠利益感在网状互惠结构互惠感知的作用中占据主导地位。此前在关于职场领导与员工之间长期互惠的研究中,也发现了员工对互惠即时感和平等感的关注度较低,并认为这是长期互惠区别于短期互惠的重要特征。(55)Sparrowe,R.T.,Liden,R.C.,“Process and Structure in Leader-Member Exchange,”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Vol.22,No.2,1997,pp.522-552.Uhl-Bien,M.,Graen,G.B.,Scandura,T.A.,“Implications of Leader-Member Exchange (LMX) for Strategic 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 Systems:Relationships as Social Capital for Competitive Advantage,”In G.Ferris,(Ed.),Research in Personnel and Human Resources Management (Vol.18),Greenwich:JAI Pres,2000,pp.137-185.在网状互惠结构中,参与者由于相同的风险需求聚集在一起,基于共同抵御风险的互惠目的,会更加关注自己所面对的问题是否能够解决,同时基于网状结构也更加注重长远利益的获得,因而互惠利益感的作用最大。从具体作用路径来看,互惠利益感主要作用于价值评估,这是由于互惠中的利益感本身就是个体衡量价值时的重要成分。不过,互惠利益感对情感投入、互惠信念的影响只是稍低于价值评估,仍然表现出较强的作用,因为参与者若总能感受到包含自己在内的互惠成员得到帮助,必然会提升感恩感、信任感和认同感,而这会导致越来越多的情感投入,也会促进参与者激活互惠的道德义务感,从而强化互惠信念。

第二,互惠即时感在网状互惠结构整个互惠感知的作用中略次于互惠利益感。有研究发现,无论是上司还是下属,加强互动的即时性都会促进双方的互惠关系,从而产生更为积极的工作状态。(56)Richmond,V.P.,McCroskey,J.C.,“The Impact of Supervisor and Subordinate Immediacy on Relational and Organizational Outcomes,”Communications Monographs,Vol.67,No.1,2000,pp.85-95.尽管如此,因互惠的即时性以互惠利益的获取为前提,故其作用略次于互惠利益感当属应有之义。从具体的作用路径来看,互惠即时感主要作用于情感投入,这与已有研究关于企业内部即时互惠更有利于增加企业成员在情感层面对互惠关系的满意度的发现(57)Hoppner,J.J.,Griffith,D.A.,White,R.C.,“Reciprocity in Relationship Marketing:A Cross-Cultural Examination of the Effects of Equivalence and Immediacy on Relationship Quality and Satisfaction with Performance,”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Marketing,Vol.23,No.4,2015,pp.64-83.基本吻合,其原因在于在有足够互惠利益感的前提下,感受到互惠的即时性能够进一步强化参与者的互惠体验,继而进一步强化由利益感形成的情感投入;而价值评估主要取决于互惠利益感,因此互惠即时感对其作用稍弱;至于互惠即时感对互惠信念的影响较弱,则是因为互惠的即时与否本身并不在互惠规范的诸多要素之中。

第三,互惠平等感对价值评估、情感投入、互惠信念三大相关心理因素的影响均较小,在网状互惠结构整个互惠感知中的作用最为微弱,以至于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也不存在影响。这一发现与以往研究的平等感是影响个体行为的重要因素和预测个体长期行为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等发现(58)Fehr,E.,Schmidt,K.M.,“A Theory of Fairness,Competition,and Cooperation,”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14,No.3,1999,pp.817-868.Karriker,J.H.,Williams,M.L.,“Organizational Justice and Organizational Citizenship Behavior:A Mediated Multifoci Model,”Journal of Management,Vol.35,No.1,2009,pp.112-135.并不相符。本研究认为其主要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互惠结构的差异导致参与者对平等与否进行判断的可能性不同。从平等感的产生机制来看,在社群中个体主要通过与其他个体的社会比较产生是否平等的感知(59)Baumard,N.,André,J.B.,Sperber,D.,“A Mutualistic Approach to Morality:The Evolution of Fairness by Partner Choice,”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Vol.36,No.1,2013,pp.59-78.,而网状互惠结构中的利益流动相比“一对一”的链式互惠更为复杂,因而参与者对利益分配较难进行准确的比较,也就很难对互惠的平等与否作出判断。二是互惠结构的差异导致参与者对互惠的关注焦点不同。如前所述,对于以共同抵御风险为目的的网状互惠结构而言,个体的核心关注点是问题的解决而非与互惠关系中其他成员的比较。

(二)网状互惠结构中情感投入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核心促进作用

模型检验结果显示,价值评估、情感投入、互惠信念三大相关心理因素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影响,这说明前述阎云翔和科姆关于互惠关系中参与者心理三维度的分析对网状互惠结构中的互惠行为持续同样适用。相比之下,情感投入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作用最大,价值评估次之,而互惠信念的作用最小。

第一,与以往社会交换视域下更为突出理性的互惠研究不同,本研究发现情感投入对网状结构中的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存在最大的正向作用。由此可知,在网状互惠关系中,参与者是有限理性的,其行为决策不仅建立在理性判断之上,还会受到情感因素的影响;不仅如此,网络互惠关系参与者的长期持续行为决策,相比于理性的认知判断,更主要是情感驱动的——也即是说,是情感驱动主导互惠行为持续。之前已有研究发现,网络社区使用者在使用过程中满足自身需求的同时也与社区以及社区的其他使用者建立情感联系,并在产生认同乃至“依恋(attachment)”的基础上出现了长期参与社区的意愿和行为,甚至因分离而产生了负面情绪。(60)Ren,Y.,Harper,F.M.,Drenner,S.,Terveen,L.,Kiesler,S.,Riedl,J.,Kraut,R.E.,“Building Member Attachment in Online Communities:Applying Theories of Group Identity and Interpersonal Bonds,”MIS Quarterly,Vol.36,No.3,2012,pp.841-864.赵欣、周密、于玲玲等:《基于情感依恋视角的虚拟社区持续使用模型构建——超越认知判断范式》,《预测》2012年第5期,第14-20页。但在主要以理性、利益为导向的互惠情境与关系中情感投入对持续参与行为的作用要大于价值评估,本研究的发现尚属首次。

第二,价值评估对网状结构中的互惠行为持续意向有略小于情感投入的正向作用。可见,价值评估这类认知判断虽然更适用于短期决策,但也依然是影响行为持续意向的重要因素。这与以往从认知判断角度解释持续行为的研究结论——也即参与互惠是为了获得更多利益的观点(61)Kim,S.S.,Malhotra,N.K.,“A Longitudinal Model of Continued IS Use:An Integrative View of Four Mechanisms Underlying Postadoption Phenomena,”Management Science,Vol.51,No.5,2005,pp.741-755.大体一致。需要指出的是,在涉及价值评估的研究中,有的其价值(收益)仅指物质价值(收益),(62)Patterson,P.G.,Spreng,R.A.,“Modell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rceived Value,Satisfaction and Repurchase Intentions in a Business-to-Business,Services Context:An Empirical Examinatio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ervice Industry Management,Vol.8,No.5,1997,pp.414-434.而有的则还包含精神价值(收益),(63)Boksberger,P.E.,Melsen,L.,“Perceived Value:a Critical Examination of Definitions,Concepts and Measures for the Service Industry,”Journal of Services Marketing,Vol.25,No.3,2011,pp.229-240.如通过帮助他人获得自我提升、自我认同等;而本研究属于后一种情况,因此单纯的理性成分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作用就相对更为有限。

第三,互惠信念对网状结构中的互惠行为持续意向存在明显小于前两个因素的正向作用。以往对脸书(Facebook)品牌社区的研究发现,互惠信念会正面影响对品牌社区的态度,进而影响对品牌社区的持续参与。(64)Kaur,P.,“Underpinnings of User Participation in Service Provider-Hosted Online Communities,”Service Science,Vol.8,No.3,2016,pp.249-262.这与本研究的发现较为相似,因为持续参与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拥有对群团体运转机制的信念——也即是对参与者责任与义务的信心。然而在网状互惠结构中,其影响为何相比情感投入和价值评估要小?本研究认为,在作为一种互惠关系的网状互惠结构中,参与者最为看重的仍然是直接获益,而无论是价值评估还是情感依恋都与直接获益息息相关,但互惠信念是对自己和他人义务感的意识,属于一种带有良知属性的心理保障而非直接驱动力,故其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的作用较弱。

(三)从“平等共利型互惠”到“存异共生型互惠”

综合以上讨论,可以看到在网状互惠结构中,互惠感知中的互惠利益感与相关心理因素中的情感投入对互惠行为持续意向起到最为核心的促进作用,而互惠平等感与互惠信念相对最不重要。传统的互惠关系多存在于经济交往情境,个体为了物质收益最大化而参与互惠,特别看重互惠中的平等原则,(65)Gervasi,D.,Faldetta,G.,Pellegrini,M.M.,Maley,J.,“Reciprocity in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Studies:A Systematic Literature Review of Contents,Types,and Directions,” European Management Journal,Vol.40,No.3,2022,pp.441-457.是一种“平等共利型互惠”。但网状互惠结构则不同,其参与者在考虑持续参与时,更加重视通过相互依存的方式获得能够解决自身问题的足够收益并形成精神寄托,而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接受互惠的不平等,是一种“存异共生型互惠”。其根本特征可以概括为三点,即参与者注重实效、接受差异、相互依存。

首先是参与者非常注重实效。在网状互惠结构中,由于不存在直接的一对一交换关系,参与者最为关注的是他人集体提供的帮助是否能够充分而及时地解决自身的困难,以及自身作为一分子参与提供的帮助是否能够充分而及时地解决他人的困难。这在模型中显示为参与者的互惠利益感和即时感对其心理与行为意向的作用相对较大。

其次是参与者能够接受差异。正是因为在网状互惠结构中参与者的注意力往往集中于自身或他人具体困难的解决,而现实中各参与者正在或即将面临的具体困难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完全相同,故而参与者能够接受彼此间获得的帮助所存在的绝对差异,也能够接受彼此间提供的帮助所存在的绝对差异。这在模型中显示为参与者的互惠平等感对其心理与行为意向的作用最小。

最后是参与者之间结成相互依存的关系。由于网状互惠结构能够长期为参与者解决困难提供相应的资源支撑,参与者难免会“日久生情”,也即产生对互惠关系的感恩感、信任感和认同感,并逐渐形成情感依赖,进而促进其在关系网络中的持续参与。这在模型中显示为个体在互惠关系中的情感投入更能影响其互惠行为持续意向。

六、结论

网络互助是一种基于网状互惠结构的存异共生型互惠,若要改善其持续参与状况,应在重视强化参与者对互助价值感知的基础上更为重视强化参与者对互助的情感依赖,而这就需要构建组织化程度较高的网络持续互助共同体。一方面,网络持续互助共同体中存在主导者和核心参与者,能够降低普通参与者融入的门槛,促进参与者之间的互助连接,帮助其更好地建立互助关系,从制度层面保证参与者互助过程与结果(包括物质结果和精神结果)的透明度,使相互帮助看得见,优化参与者对互助效果的感受,长期稳定保持参与者的获得感。另一方面,网络持续互助共同体的存在让参与者有了情感寄托与依赖的明确目标,更容易在稳定互助收益的前提下激发感恩感、信任感和认同感,不断巩固共同体存在和延续的基础,使共同体以及以共同体为基础的互助更具有可持续发展性。

本研究突破了以往研究链式互惠结构的局限,提出了由互联网催生的网状互惠结构及以之为基础的存异共生型互惠,并据此指出了包括网络互助产品在内的网络互助可能的发展完善方向,但也存在研究结果基于单一时间点横截面数据得出,诸多复杂心理因素仅考虑了认知、情感和规范意识三个主要维度等不足,有待未来研究的继续验证与进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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