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梅 张金诺
长期以来,在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阵营中,以奥斯卡·兰格、约翰·罗默以及戴维·米勒等人为代表的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者以其学理性与现实性紧密结合而彰显独特性。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学者们致力于探究“市场”与“社会主义”相辅相成的最佳途径,通过建构一系列指向鲜明的理论模型,尝试为资本主义社会描绘一种可能的社会主义图景。以“苏联解体、东欧剧变”这一历史事件为分界线,可以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分为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与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系列理论模型的出现,表征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依据时代变迁和现实状况的变更,进行自我反思、自我调节、自我创新之后的成功转型,这一新发展阶段的全面开启,同时向世人庄严宣告:社会主义敢于直面各种挫折和挑战,从来不会过时,无论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言,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作为人们孜孜以求的理想型社会形态,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相关理论创新意蕴丰富,尤其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创新观点,可以为我国进一步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提供有益启示。
国内外学者对于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主要发展阶段的划分,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目前尚难以达成普遍共识。粗略追踪其演变轨迹,可以将其大致分为如前所述的两个主要发展阶段。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诞生于学术大讨论的过程之中,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则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发展过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密切相关。当然,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并不是在苏东剧变之后凭空出现的,它诞生于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基础之上,从大的时间跨度来看,它是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依据新的历史语境审时度势地开展自我理论变革之后的新发展阶段。通过对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和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发展演变过程进行一番回溯和梳理,可以进一步厘清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诞生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并使其发展演变的逻辑理路更加清晰化,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
一般而言,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以20 世纪30 年代兰格提出“兰格模式”为诞生标志,这一点到目前为止一直为学术界所公认。众所周知,在20 世纪20—30 年代,围绕社会主义能否进行有效的资源配置这一问题,以兰格为首的肯定派与以哈耶克的老师路德维希·冯·米塞斯为首的否定派之间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争论,进而形成了鲜明的立场对垒。米塞斯否认社会主义经济体制进行任何经济测算的可能性,而兰格则持相反观点。“兰格模式”是这场理论交锋的直接产物,这一模式的提出源于为传统社会主义进行辩护。针对米塞斯、哈耶克及皮尔逊等人所提出的社会主义制度下没有市场和货币,因而无法对产品进行正确估价,进而导致经济计算失去方向,资源无法实现合理配置的质疑之声,兰格强而有力地给予了回击,一系列掷地有声的理论辩护终结了嘈杂的质疑声,在捍卫社会主义制度的同时揭开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对于“市场”和“社会主义”两者之间关系进行深层次思考的序幕。“兰格模式”又被称为“计划模拟市场模式”,具体而言,即认为传统社会主义可以通过不断地使用“试错法”来进行价格核算,中央计划当局正是运用这一方法不断调整价格,使其升高或降低,并最终形成各种要素的正确均衡价格。由于这一模式主张通过模拟市场经济中竞争的力量来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因此还被称为“竞争性社会主义模式”,兰格本人则将其称为“社会主义竞争的解决方案”。无论是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还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倘若我们将历史回溯到原点就不难看出,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从来就不是一种仅仅聚焦于经济领域、思考纯粹的经济问题的理论,它还聚焦于敏感的意识形态领域,有着旗帜鲜明的政治立场,在它身上映射出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主义制度这两大根本性政治制度的较量,更彰显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守护社会主义的决心和情怀。
毋庸置疑,“兰格模式”开辟了一条探讨市场与社会主义能否兼容的新道路。自“兰格模式”提出之后,后继的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无一例外地继承了兰格对于社会主义的信心,并且在后续开展的理论争鸣中一以贯之地为社会主义制度辩护。沿着这一逻辑理路不难发现,作为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代表性人物的波兰学者W.布鲁斯和K.拉斯基、捷克学者奥塔·锡克、匈牙利学者亚诺什·科尔内等人,他们相关研究成果的公开发表构成了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发展演变中的重要节点。在和新自由主义者围绕市场与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进行这场旷日持久的思想交锋过程中,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一开始就没有逃避理论拷问与现实挑战,而是毅然选择了在各种质疑声中拿起理论武器保卫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也许在论争初期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略显被动地回答问题、应对挑战,但是后来则开始变被动为主动,不仅拿出强有力的论据驳斥质疑者,而且另辟蹊径阐述社会主义制度下的资源合理分配问题,通过大量精辟的论证为世人答疑解惑,为社会主义在现实中的发展进行理论层面的生动诠释及推波助澜。他们将对手带来的压力转化成了寻找自身新的理论创新点的动力。事实证明,真正的社会主义信仰者从来不惧怕任何怀疑与挑战。
以W.布鲁斯和K.拉斯基的理论为例,他们的理论探究被称为“导入市场机制的计划经济模式”,主要阐述社会主义的经济模式、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改革、社会主义经济运行与政治结构的关系等,旨在以经济决策上的分权等手段来弥补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过于僵化的弊端。他们与兰格一样,在探讨经济问题的同时表达了坚定的政治立场:“根据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在道德上的优越性和经济上的优越性是比肩而立、相互补充的。”1[波]W.布鲁斯、[波]K.拉斯基:《从马克思到市场:社会主义对经济体制的求索》,银温泉译,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4 页。这段话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深入解读及对社会主义的执着情怀。
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在理论层面的发展演变相应地引起了“现实的社会主义”在经济体制领域的变革,其中的佼佼者为前苏东地区的南斯拉夫和匈牙利。在以这两个国家为典型代表的一系列经济改革创新活动的有力推动下,实现了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从理论到实践的形态转变,在此过程中形成的实践逻辑愈来愈清晰,并日益凸显理论与实践的紧密结合。以苏东地区最早开启市场社会主义实践模式的南斯拉夫为例,它一开始照搬苏联的经济体制模式,但是不同的具体国情使这种生搬硬套在实施一段时间之后即遭遇到发展瓶颈,尤其是在发生苏南冲突之后,更加坚定了南斯拉夫走独立自主探索市场与社会主义相结合的改革创新之路。南斯拉夫采取的有效方式是强化“自治”在社会主义制度中的重要作用,一方面在经济领域强调社会主义经济的民主性、工人参与企业管理的必要性及可能性;另一方面在政治层面进行重大改革,包括精简机构、实行党政分开、限制兼职及加强司法对行政的监管力度等。从1971 年开始,南斯拉夫在实践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形成了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社会自治模式,这一模式更加符合南斯拉夫当时的具体国情,与现实发展需求相一致,为社会主义制度增添了生机与活力。以匈牙利为例,从1968 年开始,匈牙利走上了一条探索计划与市场两者结合的改革之路,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在国内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不争的事实印证了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对新自由主义者的回击。匈牙利的创新实践包括:扩大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企业自主权、改进国民经济计划体系、改革价格体系,等等。有学者如此评论道:“匈牙利的市场社会主义,从本国的国情出发,在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的框架内,实行灵活多样的经营方式,大力引入市场机制,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使经济在短期内获得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许多经济指标超过了当时的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被世界舆论看作‘经济振兴的信号灯’。”1纪军:《匈牙利市场社会主义之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年,第3~4 页。总体来看,南斯拉夫和匈牙利的有益探索大大推进了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在实践领域的充分运用,反过来也推动了以实践为根基的理论自身的进一步丰富。
从所属的理论流派来看,无论是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还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它们同属于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这一理论流派,只是依据重大的历史事件——苏东剧变而进行划分的两个不同发展阶段。“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使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遭遇到了发展至今最为严峻的考验。在反思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重构社会主义未来发展图景的过程中,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结合历史语境的变换,寻找到了新一轮的理论生长点,由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进入到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阶段。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出现,印证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与时俱进性,并在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遭遇诋毁和唱衰之时,裹挟着自我反思、自我创新的态势,在理论纷争的焦点领域重新出场。
提到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罗默可谓是大家公认的一位富有代表性的重量级学者。他在其著名的《社会主义的未来》一书中,不仅颇有学术考量地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发展演变概括为五个大的阶段,而且在这本书的开头就开宗明义地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为社会主义而斗争。他这样说道:“苏联和东欧的共产主义制度的崩溃支持了一些旧论点,也产生一些新论点,认为社会主义不论在当今世界或作为一种理想都不能存在。我则希望阐述理由证明,社会主义仍然是一种值得追求的理想,而且在现实世界也是可能的。我认为,赞成社会主义经济的论点需要在构成社会主义成分的基本观点方面进行某些修正。毋庸讳言,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社会是垮了,但这并不意味其他的、尚未尝试的社会主义形式也应该为它殉葬。”1[美]约翰·罗默:《社会主义的未来》,余文烈等译,重庆出版社,1997 年,第1 页。暂且不论罗默作为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所建构的“虚拟证券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单单就其政治立场的彻底性、政治态度的鲜明性和社会主义理想的坚定性而言,在实践层面的社会主义运动面临各种此起彼伏的讽刺声、质疑声之时,其对社会主义理想和事业的高度肯定,犹如一股劲风吹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罗默试图印证这样一点:尽管现实生活中像苏联那样的社会主义中央计划模式遭遇了失败,但不能排除设计出一种普遍运用市场的可行的社会主义。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公平、公正等价值目标,满足每一个个体的利益诉求,他设计了一种在公民中确保相当公平地分配企业利润的可能机制,为了使这一可能的机制能够顺利运作,必须要将所有银行都收归国有,并将银行作为调节经济的主要部门。此外,国家要把各个公司的全部股票收上来进行重新分配,建立旨在约束企业经理的股票市场,以便每个成年公民都相应地拥有一份股份,从而使他们能够有权获得一份所持有股票公司的分红。
罗默所建构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新模式颇具特色,给处在困境中的西方左翼学者指明了另一条诠释市场与社会主义关系问题的新路径。继罗默之后,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研究领域迅速成为西方左翼学者辛勤耕耘的“热土”,这些学者包括普拉纳·巴德汉、戴维·米勒、戴维·斯韦卡特、詹姆斯·扬克、克里斯托弗·皮尔森、马克·福勒贝及雅克·德雷泽等人。在这些左翼学者之中,米勒堪称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中除了罗默之外的另一位佼佼者。他所建构的理论模式被称为“合作制市场社会主义模式”,这一理论模式与20 世纪80 年代英国工党提出的“市场主导的市场社会主义”有所不同,更加偏重平等、公平等社会主义价值目标的实现。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米勒的理论模式和罗默的理论模式都彰显了对社会主义价值目标的不懈追求。米勒认为市场社会主义对平等、公正、自由和民主等重要价值目标的凸显优于资本主义,也强过苏联模式的“国家社会主义”和西欧盛行的民主社会主义或者说社会民主主义。他还曾经表示,自己之所以要建构这样的理论模式,目标“就是要证明市场社会主义仍然忠实于社会主义的基本目标”。2David Miller,A Vision of Market Socialism: How It Might Work and Its Problems,in Frank Roosevelt and David Belkin (eds.),Why Market Socialism: Voices from Dissent,M.E.Sharpe Inc.1994,p.247.“ 合作制市场社会主义模式”即以工人合作社为基本经济组织形式的经济体制模式,主张资本所有权社会化,生产企业以工人合作社的方式构成,每个合作社实施民主管理,与企业相关的所有事务由工人投票决定,每个工人都享有平等的投票权,大家决定着企业的生产和发展。米勒这一理论模式充分强调了劳动者对企业的管理权和主人翁地位,但是存在企业能否高效运行的隐患,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充分认识到了,强调合作社经济适合于家庭手工业,并只适合于500 人以下的生产规模。从中不难看出,米勒的“合作制市场社会主义模式”推崇劳动者自己积极投身到企业的日常管理中去,使工人对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更加具有自主意识,有助于削弱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到的四种不同形式的劳动异化状态,也有利于劳动者在劳动解放中最终寻找到人类解放的突破口。
除了米勒,在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学者队伍之中主张“劳动者管理型市场社会主义”的也大有人在。举例来说,马克·福勒贝持有相同视角,近年来活跃于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前沿阵地,提出了“劳动者管理企业的间接融资模式”,这一模式赋予了银行以很多的职能。他同样关注平等问题,在比较了柯亨与罗默的理论之后,阐述了对机会平等的评价:“柯亨、罗默等人提出的机会平等理论是起跑线理论……他们主张应当使个人在平等的条件下来进行选择,由个人承担选择结果的做法是公平的,无论这一做法是否会导致不公平的结果。”1Marc Fleurbaey,Equality of Resources Revisited,Ethics,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Oct.2014,vol.113,no.1,p.83.福勒贝与米勒一样,在研究市场社会主义之时,在涉及效率和公平这两者的关系问题时更加侧重于后者,更加维护劳动者的权益和社会的公正、公平性。与他们相比,罗默虽然也曾关注过平等、公正等问题,但还是更加注重研究社会的经济效益问题。
通过大致回顾和梳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产生缘由及发展历程,可以看到这一理论流派具有许多理论的闪光点,甚至在整个国外马克思主义的阵营中都显得独树一帜。在经年累月的思想激荡和理论争鸣中诞生、发展并日益丰富和走向成熟,使西方市场社会主义本身的研究不断呈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烈态势,也使我们对其研究始终要保持“历时态”的追踪视角,国外甚至有学者围绕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的争论本身撰写了著作,比如美国学者伯特尔·奥尔曼写了《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者之间的争论》一书,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西方市场社主义者内部之间以及他们和其他理论流派的学者之间的争论有多“白热化”,由此可窥见一斑,这种态势也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内驱力促使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不断进行理论探索和理论创新,从而焕发出勃勃生机。不管是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还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他们一般都既熟知经济学的相关计算公式,又对社会主义抱有真挚的情感,或者略微夸张一点可以说,大多数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兼具经济学家的精明性和政治家的敏锐性。经济学、政治学及社会学等交叉的学术背景、多角度的学术视野,使整个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学术观点精彩纷呈,其中蕴含的创新之处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强调市场与社会主义的兼容性。如前所述,有关市场与社会主义这两者之间关系问题的争论,直接催生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可见两者关系的重要程度。比较而言,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侧重于对社会主义根本属性及主要特征的关注,强调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的基础上一定程度地接纳市场元素,而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则由于特殊的历史契机,更加关注市场机制如何主动地融入社会主义制度之中,也就是更加偏重研究市场机制的有效性。无论是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还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他们对待市场的态度都与新自由主义者崇尚“市场万能论”有着本质的区别,也与传统社会主义者拒斥市场的立场有着截然不同之处,从总体上来看,他们将市场机制视为提升社会经济发展效能的必要手段,期望借助于市场机制的灵活性及其在资源配置方面的有效性来缓解或消除单一计划经济固有的僵化弊端,进而为社会主义制度下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推波助澜。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由于自身在不同发展阶段呈现的差异性问题而导致对市场的认识过程逐步展开,但是面临“市场与社会主义能否相容”这一关键性追问之际,往往会义无反顾地表示肯定。正是对市场机制有保留的肯定而非彻底接纳或全盘否定,才促使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在西方右翼学者的责难与传统左翼学者的质疑声中保持了自身的理论定力及张力。
第二,主张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尽管不同的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在建构自己的理论模式时总是各具特色,但是他们对社会所有制的认同却保持了很大的一致性。为了有力驳斥以哈耶克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者对“私人所有权”或者说“各自所有权”的推崇备至和对传统社会主义的苛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强烈主张应当建立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以此区别于新自由主义、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或者说社会民主主义。英国学者克里斯托弗·皮尔森将社会所有制称为“阿基里斯之踵”,他这样说道:“的确,市场社会主义可以被概括地描述成为‘社会所有制加市场’,(如果有区别的话)正是这种承诺把他们同传统形式的社会民主主义区分开来,同时也为自己作为一种‘激进的’替代性方案提供了证据。”1[英]克里斯托弗·皮尔森:《新市场社会主义》,姜辉译,东方出版社,1999 年,第160 页。这段话充分揭示了社会所有制对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重要性。在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看来,社会主义的公有制不单单囿于生产资料的国有制和集体所有制,而应当是一种社会所有制,社会所有制是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经济体制的主要支柱,关涉社会主义公有制和市场机制能否兼容的问题。简言之,社会所有制将社会主义公有制和市场机制紧密结合在一起,主张资源配置由市场来调节决定,而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则为全社会共同拥有。W.布鲁斯和K.拉斯基在自己的理论模式中探究了社会所有制这一基本问题,指出:“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的人类解放,也就是使人类免除压迫和不公正,已成为把生产力从资本主义过时的生产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一个条件和不可或缺的因素。与此同时,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代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也成为人类解放的一个条件和不可或缺的因素。”2[波]W.布鲁斯、[波]K.拉斯基:《从马克思到市场:社会主义对经济体制的求索》,银温泉译,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4 页。按照他们的观点,这两个同样不可或缺的条件或者说因素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由此看来,他们和很多其他的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一样,青睐于社会所有制。
第三,凸显社会主义的共同价值目标。与资本主义对特定利益集团的极力维护不同,社会主义的基本属性,即主张在全体社会成员中实现平等、公平及正义等共同的价值目标,这一基本属性传承自托马斯·莫尔以降的众多空想社会主义者。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很好地继承了社会主义的这一系列价值目标。无论是前面提到的罗默还是米勒,都秉承了这一点。举例来说,进入21 世纪之后,米勒结合世界局势的新变化和劳动者阶层的新诉求,更加强调他对社会主义共同价值目标的关注。在《我们有关市场社会主义的未结束的争论》一文中,他回顾了自己与柯亨围绕社会主义的平等、公正等问题展开的争论,并指出:“1989 年,关于市场社会主义的争论有一个政治焦点,即在苏联解体之后社会主义是否还有未来这一重要问题;另一个地区性的问题是英国工党的公共服务宗旨是否应当趋向于以更加热情的态度对待市场……在有关市场社会主义的争论中已经出现了一些关键性问题,比如社会公正的原则是否能够直接地适用于法律和公共政策等。”1David Miller,Our Unfinished Debate about Market Socialism,Politics,Philosophy &Economics,vol.13,no.2,2014,p.135.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米勒作为英国牛津大学纽菲尔德学院的社会学与政治学教授,并不像其他很多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那样关注经济效率问题,而更聚焦于实现社会主义的共同价值诉求。
以上简单阐述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三大创新之处,当然,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够在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遭遇重大挫折之时掀起新一轮的对“可行的社会主义”的研究高潮,其本身的创新之处远不止提及的三点,还有很多的创新意蕴有待深入诠释。
研究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仅仅停留在其理论本身是远远不够的,应当全面探究其建构的理论模式的可行性及建构理论模式所用到的理论辨析工具,并在此基础上充分挖掘其对中国进一步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建设富强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所具有的启迪。正如有学者概括地那样:“实事求是地说,尽管中国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把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有机结合起来的最为成功的典型,然而对于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道路的探索,却不是首先从中国开始的。在中国进行经济体制改革、走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过程中,国外市场社会主义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经验与教训,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给予我们有益启示。”2余文烈等:《市场社会主义:历史、理论与模式》,经济日报出版社,2008 年,第404 页。相关有益启示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正确看待市场机制在大力推动社会主义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总体来看,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对待市场机制的态度是开明而积极的,虽然在初始阶段传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对于市场机制的接纳程度相对比较有限,但是理论发展的大趋势是越来越重视市场机制的作用。从W.布鲁斯和K.拉斯基的“导入市场机制的计划经济模式”到亚诺什·科尔内的“宏观控制下的自由市场模式”,再到詹姆斯·扬克的“实用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及戴维·斯韦卡特的“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等,这些理论模式的变化发展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对市场机制的认识过程,这一认识并非一蹴而就,毕竟“市场与社会主义可以兼容”与“市场与社会主义怎样兼容”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如何把握好市场与社会主义这两者之间的“度”,是摆在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和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面前的共同难题。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尤其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对于市场机制能够有效配置资源的高度重视,给中国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供了启示。我国自1978 年拉开改革开放的序幕之后,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呼唤市场机制的“出场”;自党的十四大召开之后,我国不断促进市场与社会主义的紧密结合,这一点超越了其他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更是强调市场在资源配置上起决定性作用,同时更好发挥政府作用。
第二,正确看待公有制和其他多种所有制经济的关系。绝大多数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主张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他们希望以此来弥补单一公有制经济带来的不足。值得一提的是,当代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为了克服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在所有制方面的固有弊端,试图通过强化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来实现分权的目的,以避免出现国家垄断和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的生产资料主要由少部分资本家绝对占有。尽管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推崇的社会所有制常常被新自由主义者调侃为一种折中的方式,这一折中做法是为了避免来自新自由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的双重责难,但在很大程度上彰显了混合经济的主要特点。可以说,西方市场社会主义主张的社会所有制为那些视野里只有公有制经济的人们开拓了另一种新的视角,这也为我国加快经济体制改革,在坚持公有制经济主体地位不变的前提下,使其他多种经济成分发挥好对公有制经济的重要补充作用提供了可贵的启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长期以来,我国非公有制经济快速发展,在稳定增长、促进创新、增加就业、改善民生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1《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 卷),外文出版社,2017 年,第260 页。这段话充分肯定了非公有制经济的地位。
第三,强调经济民主,追求社会的平等、公平及正义等。很多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之所以主张社会所有制,原因在于他们认为社会所有制有助于实现社会在分配领域的公平或公正,使社会福利人人得以共享。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讨论的议题常常与经济利益直接相关,涉及每个社会成员的利益分配问题,在此过程中他们特别重视平等、公平及正义等社会主义共同价值目标的实现。他们看到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上的高效率,但是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将市场视为实现社会主义共同价值目标的必要手段,最终目的是凭借市场的灵活性与有效性来实现公平竞争、公平分配,促进社会的民主化进程,尤其是尽早实现经济的民主化。比如戴维·斯韦卡特的“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主张每个生产型企业应当由其工人进行民主管理,工人对企业的一切生产活动负责,按照民主决策的相关程序投票决定企业的重要事宜。有学者如此评价道:“斯韦卡特从效率、经济增长、自由、平等和自治等多方面对‘经济民主’市场社会主义进行论证,详细分析了同资本主义制度相比所具有的众多优势和特点,令人信服地论证了资本家可以而且应当在市场社会主义中发挥积极的作用,阐述了‘经济民主’市场社会主义是能够克服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一种理想的社会主义形式,这些观点对于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1景维民、田卫民等:《经济转型中的市场社会主义——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分析与实践检验》,经济管理出版社,2009 年,第122 页。的确如此,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相关主张对于身处社会主义制度之下的我们而言,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我国当下已经顺利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正在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行进,只有全民一心致力于建设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才能更好地实现社会主义追求的平等、公平及正义等共同价值目标。
综上所述,通过大致回顾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发展演变,剖析其创新意蕴,揭示其对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启示作用,可以推进我们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学理性研究,并使我们能够从中挖掘可以借鉴之处,从而结合国际视野推进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理论创新与实践发展。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理论“短板”,“毕竟西方市场社会主义者绝大多数是‘学院派’,他们致力于进行各种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理论模式建构,而在现实世界中却较少‘用武之地’,其中的原因既有客观方面,也有主观方面”,2金瑶梅、汪浏洋:《我国对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研究述评》,《上海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以便做到扬长避短、为我所用。尤其是,西方市场社会主义的理论探讨有关国计民生,很多理论模式的建构与现实社会经济的发展关联度高,同时兼具理论思考的深度,对其所蕴含的创新意蕴进行充分挖掘及深入剖析,有助于我们在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大踏步前进的过程中获取宝贵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