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毓
至今年三季度末,中国汽车的年出口累计已达212万辆,不仅超过2021年,更有望成为全球第二大出口国。但现在就想着开香槟,还为时尚早。
初入WTO,中国汽车年出口不过2.2万辆;20年后,仅3个季度的出口量,几乎达到2002年的100倍。
2009年,中国以1379.1万辆和1364.5万辆的成绩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汽车产销第一大国;13年后,又有望成为排名第二的汽车出口国。这是否意味着,中国已经从汽车大国晋身汽车强国?
这一轮上涨始于2021年四季度。
2021年10月的汽车出口还只有4.9万辆,12月的出口量就达到11.5万辆。
2022年5月,单月出口达到22.9万辆,已经与2021年四季度的总量持平;8月出口量迈上30万辆的台阶,单月超过日本;1-9月累计出口212万辆,总量超过德国。
有人认为,新能源车是驱动这一轮跃进的关键因素。这或许是发展趋势,但作为结论却有失严谨。
乘联会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新能源汽车出口58.8万辆,今年1-9月出口量为56.7万辆。虽然总量几乎追平,但占比只有1/4;即使四季度保持现有增速,其年增量也不过20万辆。
相对于近300万辆的出口大盘,这点儿量似乎还谈不上“领头羊”。
客观而言,供应链的主动布局、产品品质的快速跃升以及第一大市场带来的规模效益,三者叠加才是中国汽车出口激增的根本原因。
自2018年甚至更早,中国已在主动调整供应链布局,通过矫正扭曲的要素配置,提高供应链对于需求变化的适应性与灵活性。产业结构与流通结构的优化,也是题中之意。
过去两年中,受到新冠疫情、恶劣天气以及俄乌战争影响,全球供应链受阻,叠加市场需求快速恢复,供需缺口明显扩大。在中国市场,经过疫情反复锤炼的供应链,表现出超强的韧性,生产恢复的速度远超消费需求。
相比之下,大洋彼岸采取极度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使得消费需求的恢复速度明显快于生产供给。一侧是物流受阻与消费快速反弹;另一侧是供应稳定与生产超量恢复,一拉一推间,共同构建了中国制造海外出口的原动力。
此外,经过近40年的发展与探索,中国汽车的制造品质、设计表达已经可以与百年品牌比肩;数字化创新能力、研发迭代能力,更使得用户反馈可以在量产车上快速实现,共同成就了年产销2000万+辆的汽车市场。
以经济学的观点,若一种产品的某国国内价格低于世界价格,则该国自然成为出口国;随着出口规模扩大,还会以世界价格为基础形成新的供需平衡。这或许会使国内市场的交易价格上浮,但同样会使产品供给更具弹性,使产品体验不断优化。
正是2000万+辆的年产销量,促使中国市场单辆成本连年下降,推动中国汽车的产品竞争力逐渐强化,为今天的出口增长奠定了基础。可以预期,出口的增长并未谢幕,而出口的反哺也绝非幻象。
出口增长已经出现,是昙花一现还是繁花灿烂,仍要看未来的落子。
平心而论,这一轮出口增长确实强劲,但品质与后劲,仍值得商榷。
据乘联会统计,中国汽车出口均价从2018年的1.29万美元,提升至2022年的1.64万美元,8月更是达到了1.89万美元。这其中藏了两层意思。
第一层,中国汽车已在主流汽车市场建立滩头阵地。
2021年以前,中国汽车主要出口到亚洲、欧洲和南美。其中,出口到亚洲市场的绝对数量最高,达到71.6万辆,其次是欧洲和南美洲。
在2021年全球乘用车销量Top10中,日本、美国、德国、英国、俄罗斯和韩国,今年都成为中国汽车出口的主要目的地。在今年三季度的榜单中,美国、墨西哥的排名大幅上升。
中国汽车进入的海外市场很多,要么是与当地的大型经销商集团合作,销售与售后都交出去,自己只负责供货;要么是以体验店、形象店的形式,一国落一子地单打独斗,或许有积累经验观察市场的考虑,但多数是在刷存在感。
常说中国汽车扬帆出海,却少见船队结伴巡航。这种广撒网而疏深耕的做法,使得中国车企的海外影响力难以快速提高。
第二层,中国汽车的海外售价已在稳步提高,但销售的主要价格区间仍在2万美元以下。
在日本市场,220万日元(约1.5万美元)可以购买大多数微型车,也就是排量小于660毫升、车长小于3.4米的軽自動車;如果预算放宽到300万日元(约2万美元),可以选择Mazda CX-60、丰田卡罗拉、丰田RAV4、雪铁龙C3等车型的丐版。
而在美国市场,1.5万-2万美元可以买到雪佛兰开拓者、起亚Soul、现代Venue、斯巴鲁Impreza、大众Jetta(速腾)的入门版;2万-3万美元则有斯巴鲁力狮、丰田普锐斯Prime、本田思域、福特Bronco以及MINI三门版可选。
可见,无论是在全球第二大市场日本还是第三大市场美国,无论是1.64万美元还是1.89万美元,都处于入门级消费。确实不能以车价论英雄,但车价确实是产品口碑与品牌实力的真实映射。
此外,受疫情带来的连锁反应,远洋货船的租金、二手船的价格均有大幅上涨,已经成为中国汽车出口的掣肘。
除中欧班列直达欧洲腹地,大多数车企会选择专用滚装船(类似于登陆艇,通过跳板供车辆上下)。据克拉克森的最新数据,以6500CEU的大型汽车运输船为例,日租金已从2021年1月的10000美元/天,一路上涨到了目前的大约65000美元/天。
其一,因能源稳定、供应链强韧,中国向欧洲市场的大量出口,带动了航运的繁荣;
其二,出口汽车中,自重与车身均超过燃油车的纯电动车、插电式混合动力车的占比增加,占用了更多的运输空间;
其三,航运业与汽车业都没有预见到出口的骤增,各自仓促应战,导致了港口效率的下降,并间接成为运价高企的推手。
2020年初,滚装船航运市场一度曾跌入谷底。但目前的65000美元/天,已经超过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前的水平。克拉克森发布报告称,从2024年到2030年间,全球至少还需要建造100-200艘全新滚装船。
在前三季度以61万辆的出口量一骑绝尘的上汽集团,通过旗下的上汽安吉物流股份有限公司,与中远海特(船运公司)和上港集团共同成立合资公司;以唐、汉及ATTO 3进军欧洲市场的比亚迪,则考虑自建6至8艘7700CEU的双燃料滚装船,以打通海运物流的阻碍。但这并非长久之道。
蔚来CEO李斌日前称,期待蔚来汽车在2030年能跻身行业前五。宏伟目标的背后,是蔚来晋身全球车企的决心与保持发展后劲的焦虑。未雨绸缪总好过坐困愁城,相信大多数中国品牌都能感同身受。
我们的近邻日本,汽车发展也曾经历相似的阶段。上世纪50年代末期,羽翼渐丰的日本汽车销量攀升,1961年的销量一度突破400万辆,增幅超过80%。
仅仅十年之后,两次石油危机先后爆发、日本国内排放法规不断收紧,使得日本本土的汽车消费陡降。
但墙内开花墙外香。第一次石油危机,为日本汽车大规模进入美国市场铺平道路。从出人意料的油耗表现,到21道涂层解决盐水腐蚀;从以消费者为中心提升用户体验,到通过设计提高产品可靠性,日本汽车一步一步进入10 Best New Cars、10 Best Used Car的榜单。
上世纪8 0年代,雷克萨斯、Acura、英菲尼迪先后在北美问市。它们不仅针对北美用户的消费习惯去命名品牌、改进产品,还在本地开设生产工厂、建设服务体系,更将自己全面融入当地的社会文化。
不开玩笑地说,十个美国人中,至少有8个人会认为雷克萨斯是个纯粹的美国品牌。
显然,没有全球产能布局、全球品牌输出,仅仅依靠单一市场,便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汽车强国,更不会孵化事实上的全球车企。
过去三年中,全球销量排名前5的汽车市场分别是中国、日本、美国、印度和德国。或许国人常说“宁为鸡首毋为牛后”,但小池塘养不出大鱼。环境与供给,直接决定成长的潜力,否则也不会有孟母三迁的传说。
南非、智利均属发达,不过是年销30万辆的盘子;丹麦、挪威推崇环保,也只有十七八万辆的容量。当南亚大国热衷朝令夕改、岛国市场偏爱微型紧凑、西欧强国陷入绿电悖论,北美市场便成为最好的选择。
以今时今日的地缘政治态势,进入北美市场,当然绕不过2020年生效的《美墨加三国协议》(USMCA),修订后的原产地规则要求相当苛刻:75%的汽车部件保证为北美制造,才能享受免税优惠。
中国品牌中,一汽、长安、北汽、江淮等多家车企都曾有墨西哥建厂的努力。江淮的合作方是吉安特汽车,2017年的计划是自中国进口绝大部分零件。北汽牵手成熟的AT汽车装配厂,落地产品是绅宝D20与X25。
吉利控股目前正就收购雷诺的内燃机业务与后者进行谈判。如果收购成功,进入韩国市场或许只是试水,以墨西哥为跳板进入北美,才是最后的杀招。
日产汽车40年前就在墨西哥中部的Aguascalientes州建厂,生产Kicks、Sentra,并建有一个四缸内燃机制造厂。2017年落成投产的Compass工厂是日产与奔驰的合资项目,目前仍有英菲尼迪QX50在产。
可以想见,如果韩国项目能够使得吉利从容吸收雷诺的内燃机业务,随后必然是挥师墨西哥,无论是共享产能,还是收购产线,日产现有的零部件供应链都能为其所用。
以目前的整车出口形势,年底摸到300万辆,应该问题不大。但相较于中国市场的2000万+辆的总量,仍然不够看。
1977年,日本出口汽车数量超过了日本本土销量;2009年,日本汽车海外制造的数量超过本土产量。
相比中国的2000万+辆,今天的日本市场,只能排到第二。但若谈到全球影响力、全球成长性,惭愧低头的又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