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国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上海 200433)
十年内战时期,尽管社会纷乱,时局诡异,但办报与读报的风气仍然较为盛行。各类图书馆、民众教育馆、学校、阅报处等场所为民众提供了丰富的报刊阅读资源。而从私人阅读的角度看,报刊经由各种途经进入读者的眼帘,与阅读风气有着直接的关系。民智不开,阅读难以推广;教育发展,则阅读便有了基础。而私人读报活动,首先表现为读者对报刊媒介的态度,他们在何时、何地订报,订阅何种报刊,有着一定的社会背景和价值取向。其次,他们如何读报,如何评论时政,读后有何影响,则表明其对新闻的立场和观点。读者读报刊,就是读社会。尽管读者读报的观感千差万别,难有规律可寻。但通过读者读报的真实记录,则可以大致反映他们对时局的认知。本文拟从“身份”和“阅读圈层”的角度,将阅读与政治结合起来研究,通过不同社会群体的类型分析,探究报刊阅读的“群体特色”。
十年内战时期,一些咸同年间出生的士绅已进入老年,不少士绅在清末时期便养成阅读报刊的习惯。如郑孝胥在1891年的日记中便记录了读《申报》的活动,同年,瑞安乡绅张棡也有机会在温州乡下读报,而其内兄林骏则在1897年的日记中记载阅读《时务报》的心得。在离温州不远的平阳县刘店,秀才刘绍宽在1894年开始阅读《申报》。在江苏海门任镇军幕僚的符章于1893年便订阅《申报》。至民国时期,一些在科举时代获得功名的士绅,在新旧思想的交锋中,由于政治立场、价值取向与社会利益等方面的原因,他们对报刊的态度也有较大的变化。尽管从总体上研究传统士绅的读报活动存在诸多困难,但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典型人物的日记来分析他们在十年内战时期的阅读经历和政治立场。
郑孝胥在1928年时已58岁,然而,作为废帝溥仪的心腹,他一直在为复辟帝制奔走。“九一八”事变后,他协助溥仪建立伪满洲国,后又任国务总理,可谓位高权重。他早年所笃信的维新变法思想,已与其复辟活动有着极大的反差。他忙于复辟和处理伪满洲国的行政事务,在日记中很少记载读报活动,但他认为有价值的“新闻”,大多与自己相关。如1928年5月5日,他收到“志摩赠《新月》杂志,且求明日来观作字”[1]2182。第二年4月6日,他读《字林西报》所登菽芬笛克“论中国自杀”一书,“侠肠热血,使人感动”[1]2229。之后3年,郑孝胥的日记中几乎无阅报记录。至“九一八”事变后,他才偶尔记录报刊新闻。如1932年1月9日,他看到报纸号外,“云日皇观兵归,有朝鲜人李逢昌投爆弹,中副车,内阁全体引咎辞职。又出号外,云犬养内阁留任,议会劾内阁不敬”[1]2359。彼时,郑孝胥正在积极协助溥仪筹建伪满洲国,对日本内阁变动自然极为关注。不久,他看到《满洲日报》报道自己和儿子郑垂,自然记上一笔:“犬养毅为日本首相,其子健为秘书;郑孝胥为满洲首相,其子垂亦为秘书。相对辉映,期中日亲善之真相乎。”[1]2375郑孝胥对《满洲日报》的评论似乎很满意,他以对日亲善为荣,从早年的维新人物到晚年的卖国贼,郑孝胥读报的心迹,也流露无遗。而对于国民党的动态,他在读报后颇为留意。如1935年11月11日载:“国民党以三日突下银国有及改币制之伪令,举国大震。……今日《满洲报》载日驻华武官矶谷对此事意见六条。”[1]26051936年6月26日记:“《满洲报》言,赣南第五十一师柏天民军投粤,湘军第十五师及第三十四师亦有投桂之状。”[1]2632其对国民党的不满和幸灾乐祸之心态也隐约可见。
1855年出生的郭曾炘,25岁时便高中进士,至辛亥革命前夕,他任典礼院副掌院学士,辛亥之后,他隐居乡下。他的《过隙驹》和《邴庐日记》始于1926年,止于1929年。他声称“不稗贩报纸时事新闻,不言人之过失”[2]32。暮年的郭曾炘似乎对时政新闻不太留意,偶尔阅报,也只是简约提及。如1928年农历闰二月一日,他阅报得知“张绍曾在天津妓寮被人枪毙”。对于这位昔日宿敌被枪杀的新闻,他写道:“天网昭昭,不禁拍案称快也。”[2]167至三月间,他阅报,“知冯军已下泰安”,判断“时局又将大变矣”[2]176。四月十八日,他记载:“昨报载张帅到奉火车在皇姑屯被炸事。今日各报又遍登矣。”[2]185六月十三日,他阅报,“知阎及二李皆南下,应所谓五次大会”[2]199。十九日,他记载《京报》所载“裕陵、定西陵被发事”,认为“群盗世界,无理可言”[2]200。这寥寥几则新闻记录,在郭曾炘的日记中所占比例极低。在郭曾炘生命中的最后两年,阅读经典,创作诗文仍然是他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他对乱局颇为无奈,偶尔读报亦不刻意评论。作为前清遗老,他的内心仍然对昔日的荣光颇为留恋。
1869年出生的徐乃昌,1893年中江南乡试举人,曾任淮安知府,十年内战期间,徐乃昌有不少阅读报刊的记载。如1929年4月22日,他读报得知老家南陵城区附近匪众出没,“时有白昼抢劫之事,地方人士开联席会”[3]1055。12月20日,“报载,海州山崩”[3]1113。12月29日,他记载《新闻报》新闻:“南京改正专制时代避讳字。”[3]11161930年2月15日,他摘录报纸新闻:“阎锡山有电致蒋中正,主礼让为国,相约下野。”[3]11299月7日,他读《时事新报》,并记载:“繁昌县五华山匪首杨三保化名吴继先,吴宗凯化名谭冰瓯,张善玉化名谭铁眉,在福州路昕大中旅馆被获。”[3]118712月3日,他阅《时报》并记载:“良乡泽公墓被盗掘,殉葬珠宝尽失。”[3]1217从这些读报记录看,他对新闻的记载并非刻意选择,所摘录的新闻也没有严密的逻辑线索。
“一·二八”事变后,身处上海的徐乃昌对战事颇为关注。1932年3月2日记载:“十九路军因浏河为日军袭击,今晨全军退守南翔。”[3]13863月3日,他读《晶报》得知:“全线退却主因,盖因王赓在虹口被捕,搜出军用地图,得悉重要驻防地点,更侦得后方空虚,日军遂以十四师团袭取浏河,故于廿五下午四时,令全线士兵总退却。……《大美晚报》:英人胡得海累著论讪笑吾国人,今以十九军退守,又冷嘲热讽,英人骄蹇性质,习惯使然也。”[3]1405同日,中日停战,之后,徐乃昌读报记录较少。至当年5月22日,他读《大晚报》,“载意、法、日三国的法西斯蒂运动。法西斯蒂党的灵魂为墨索里尼”[3]1433。8月24日,他读报,关注故宫文物保护的新闻:“故宫博物院保管委员鉴于日本在北平之活动,已筑一水火不侵之特别仓库存放古物,日来职员从事装箱,甚为忙碌。”[3]1808之后,徐乃昌很少有读报记录。他的日记止于1938年,彼时,他已是69岁的老翁,体弱多病,但他仍然热衷于古籍鉴赏和收藏,偶尔记载诸如“中国统制外汇”“南京组织即将出现”之类的新闻。
而温州乡绅张棡在1927年时已67岁高龄,他从31岁开始记录读报活动,对时政新闻颇为留意。在北伐时期,他关注国民党的战况。1927年4月4日,他读《申报》,“见上海已被党军得手,南京亦入党军之范围,孙传芳及鲁军将帅均退据徐州,上海鲁军与党军激战时,竟将宝山路一带民房放火,生命惨死于兵火者不计其数”[4]387。7月11日他阅《新闻报》,“知山东日本已经出兵开火,南军形势颇危云”[4]396。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他对各项政策颇为关注。如浙江有关二五减租的讨论,他于10月23日阅杭州《国民新闻报》后,记载当地新闻云:“佃六主四系庄崧甫提议,已经作罢,即二五减租亦窒碍难行,只宜照习惯例,由各县县长就地情形考察详报云云。”[4]400作为一名秀才出身的乡绅,张棡非常尊奉孔子,他于1928年3月2日阅《时报》,得知中华民国大学院训令废除春秋祀孔旧典,极为震怒,指责道:“此种荒谬绝伦之训,真是可笑之至。即其教忠教孝之说,虽孙中山三民主义中,亦历引而推重之,何尝与党义悖谬。”[4]409当年12月1日,他读《浙江报》后记载:“浙省妇女协会呈请将各处节孝祠一律废除,其祠产拨充协会为妇女运动之费,免致丧失云云。”[4]425他对此甚为不满,指出:“此种荒谬奇谈竟公然登之文报,又何怪纲常倒置,廉耻扫地乎。”[4]425
作为乡绅,张棡对地方新闻颇为关注,他经常阅读杭州《民国日报》,对关于浙江的二五减租问题,他多次通过报刊新闻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有关地方灾害的报道,他也较为留意。如1929年8月20日,他读报得知,“今年水灾浙省计有七十余县,而田荒不耕,粮食约缺八百九十万斤”[4]435。至于政府公报、地方盗匪等方面的新闻,他也留意记载并加以评论。
与张棡不同,符璋曾长期在江苏、广东等地担任幕僚,又担任过县令,1924年之后,他定居温州,他既对“国朝”念念不忘,又曾任国民党评议员,但对国民党派系林立和腐败无能感到失望。1927年,他已是74岁的老人,但他长期订阅《申报》,并养成读报的习惯。他对上海报刊市场颇为熟悉。当年1月11日,他记载:“上海报纸之通行者,《申报》《新闻报》《新申报》《时报》《时事新报》《商报》《神州日报》《民国日报》《晶报》九种,尚有各小报在外。”[5]1038从他去世前二年的读报记录看,他经常阅读《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等。
符璋暮年的读报记录,对国共两党的动态颇为关注,尤其是对国民党内部和国共两党的争斗,着墨较多。如1927年4月14日日记载: “冷巢来,谈党中左右分裂情形。《时事新报》阴历三月初六日所登较《申报》初四、初五所登详备。下午在沈处略看一过,瓦解即在目前矣。闻总政治部被封,捕十九人,邓演达亦被捕,邓为共产派首领也。闽省初三之拥蒋大会亦为反对共产,有一条驱逐政务委员戴任及他数人,当时反对者五人被拘,逃去四人,仅将为首之方毅威一名游街枪决。”[5]10645月30日,他读《申报》第三张第十版,得知“徐谦、邓演达被拘”[5]1075。
符璋读报的内容极为广泛,他记录的报刊新闻与自己的阅读兴趣和选择标准有关。作为乡绅,他对日军的侵略暴行极为愤怒。1928年5月8日, 他读《申报》,记载日军在济南大暴动,“捕去山东交涉员蔡公时及职员十余人,先割耳、鼻,再行枪毙”[5]1133。5月12日,他继续记载,“南京、上海各团体提议条件甚激昂。日军因国军不允要求自行开战,占据济南火车站、电报、电话及四周险要。日舰二十余艘抵沪,七日下午开战,青岛日兵陆续到济,协定破裂”[5]1134。对于当月张作霖与日本签订的“卖国密约十条”[5]1136,他在日记中也详加披露,对于欧洲、日本所产麻醉毒品在中国销售数量巨大,他读报后颇为感慨:“世界无比,各处查获私运毒品报告,仅只一年中输入我国之物,可以杀死一千万人。”[5]1173国事蜩螗,他既惊恐,又甚为失望。
与符璋同在温州生活的刘绍宽,在晚年日记中读报的记载比例更高,且阅读范围更广。从其日记记载可知,他经常阅读的有《申报》《新闻报》《国民日报》《社会日报》《大公报》《时事新报》《时兆月报》《大陆报》《商报》《浙瓯日报》《瓯报》等报纸,以及《东方杂志》《教育杂志》《越风》《瓯风》《建设文化》《浙江图书馆馆刊》等刊物。他不仅勤于记事,而且还有剪报收藏的习惯。其对报刊新闻的记录,内容极为丰富,并从一个时政观察者的角度,对十年内战时期的时政要闻进行了较为客观的记载。
国民政府初立,百废待兴,各项事业亟需整顿。刘绍宽在日记中对政府动态多有披露。1929年2月26日,他阅报后感叹:“训政时期措施无序,国内财政,纷如乱丝,而预定外债,廿年内理清。关税自主,方始开办,而消费税特增加,致为沪商反对。中日交涉停顿,毫无办法,而致土匪蜂起,疑为日人煽乱。”[6]942国民党形式上虽然统一了全国,但是整顿军队的任务很重,刘绍宽多次记载报纸上有关国民党在军事上的动作。如3月20日记,“十五日蒋主席通电,将国民革命军总部及一集团军总部及整理委员会一律撤销,同时成立中央第一编遣区办事处。冯玉祥辞军政部长”[6]946。3月22日记,“第三次党部大会已开预备会”[6]946。3月29日记,“二十四日府令,委任李品仙为第四区编遣河北部队特派员”[6]949。4月4日记,“报载,白崇禧任武汉总司令。阎锡山二十九日通电,以拥护中央,维持和平为职志”[6]950。4月8日记,“阅报,五日晚接总部行营电:我军今晨克复武汉,总部下午一时莅汉”[6]951。5月8日记,“报载孙良诚通电,略谓驻鲁部队日渐增加,为接收换防,已足分配。然大军云集,给养困难,指挥不能统一,见解恐有参差”[6]956。5月24日记,“报载,湘军攻桂,八日收复灌阳,十日克全州”[6]958。这些军事上的行动,虽无内在的逻辑联系,却反映了内战时期各地的军事动态。
尽管刘绍宽拥护国民政府,但对于国民党的内政外交也经常表达不满。他对学生运动较为同情,“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上海各学校往南京请愿讨日,但是,“中央通告学生书,大致谓少安勿躁而已”[6]1140。他评论道:“奉事发生十日矣,而中央不闻发一策,何以系民望乎?”[6]1140对于废帝溥仪建立伪满洲国、国民党宁汉之争,国家分崩离析,他深以为忧。他摘录报纸关于国难会议的评论:“国政由少数人垄断,国民不得过问,国有外侮,则推之于国民,揆诸情理,讵能谓然?”[6]1174对于政府腐败无能,他也深感失望,他引用报纸评论:“政府一切偏私舞弊,用人既不以专门人材为标准,行政尤不以人民利益为前提,有真实专门学识之人材,竟无所用其长,而无于长者辄据要津职位。为结纳联欢之酬劳,为安插私人之工具。尤有进[甚]者,军阀以政客为爪牙,政客以军阀为靠山。即素称清高之教育界,今亦不免为官僚主义所侵入。校长必勾结实力,教员必结纳校长,其无派别无靠山而具真正之学识者,则随地无立足之点。”[6]1194对于蒋介石的倒行逆施,他也有所注意。如蒋介石组织青衣社一事,他指出其矛盾之处:“蒋发表谈话,谓中国革命只有国民党孙总理所定之固有组织和方式,若又仿意大利法西斯之组织强行之于中国,……蒋组有青衣社,多半以黄埔学生充之,有三千人。”[6]1214
与刘绍宽相比,山西乡绅刘大鹏虽年长十岁,但就读报经历而言,则相差甚远。1927年,刘大鹏已是年届七十的老人,但他对时局颇为关注,尤其留心地方事务,对国计民生多有评论。作为举人出身的乡绅,刘大鹏在当地颇有威信,与地方官员也多有交往,其对时政的了解渠道,多通过“见闻”“听闻”所获,相对而言,晚年的刘大鹏读报的时机较少。他读过的报刊主要有《大公报》《益世报》《晋阳日报》等,对于报刊重要新闻,他读后亦注意记载。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国家形式上得以统一,刘大鹏对新政府充满期待。1928年9月10日,他借阅本月初旬之天津《益世报》,阅后评论道:“新政纷如,改革者多,各处皆有党部,党员盛行,每县党员皆是由学校产出,妄作胡为,不畏强御。”[7]372对于新成立的国民政府,他颇感好奇,10月10日,他读报后得知:“南京政府所行一切之政由委员会议而行,并无元首负责,其党中之魁多称之为委员长。”[7]373对于南京国民政府的组成,他通过报纸了解到:“设主席委员一人(即大总统之位),委员十二人至十六人,分为五院,第一曰行政院,第二曰立法院,第三曰司法院,第四曰考试院,第五曰监察院,每院设院长一人,副院长一人,由国民政府委员任之,以行政院为国民政府最高行政机关。”[7]374对山西军阀阎锡山在国民政府任职的新闻,他也通过报纸得知:“(阎锡山)已由海路赴南,业于本月初一日驾到南京,国民政府人员全在下关欢迎,入于金陵,次日即就内政部长之职。”[7]378这些新闻,为他提供了当时中央政府架构的基本信息。 他还通过读报获知南京政府的重要政令,如重视禁烟、关税自主等,但他读报的次数有限,所记新闻不多。1929年,他所记几则新闻则颇为重要。1月24日,他读《益世报》得知“奉天首领张学良于本月初一日(1月11日)枪决东三省兵工厂督办杨宇庭,黑龙江省长常荫槐”[7]379。2月6日,他又通过天津《益世报》了解到:“山东济南日兵仍然盘踞,胶东之杂色军队互相攻击,该处人民被兵蹂躏已经半年有余。”[7]382他读后评论:“国民政府置之不问,何以服民之心乎?”[7]3823月15日,他挑灯阅上月中旬之《大公报》,记“所报外交,日本之交涉仍未解决,观其情形必有扰乱我国之祸心”[7]386。
与刘大鹏长期在乡下生活不同,常熟乡绅徐兆玮作为当地著名的教育家、藏书家、诗人、学者,他23岁高中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1907年,赴日本学习法政,并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曾任常熟代理民政长,民国第一届国会众议员。他阅历丰富,交游广泛,学问深厚,至晚年潜心攻读诗书,在红学、地方志、诗词、古籍研究方面取得较大成就。他勤于日记,所著《虹隐楼日记》260余卷600余册,一千余万字,自1894年至1940年,除了少数几年遗失之外,他几乎每天都记日记。晚年的徐兆玮潜心学问,勤于读书看报,在日记中大量抄录报刊新闻,他订阅了大量报刊,其中报纸主要有《新闻报》《申报》《大公报》《时报》《晶报》《国闻周报》《时事新报》《新生报》《自由报》《琴报》《常熟日报》《国闻周报》等,杂志主要有《小说月报》《妇女杂志》《图书馆学季刊》《东方杂志》《真善美》《红玫瑰》《人文月刊》《史料旬刊》《中国新书月报》《东南风》《越风》等。徐兆玮涉猎广博,勤于笔录,在阅读报刊后,喜欢摘抄感兴趣的内容。其范围涉及新闻、诗词、掌故、歌谣、民俗、杂俎、小说、专论等等,且不惜笔墨,大段抄录,有时还加以评论。其笔录之勤、之详、之多、之细,在民国文人日记中较为少见。
与徐兆玮喜欢抄报不一样,曾任北洋政府内务、交通总长的张志潭,则喜欢剪报。他的日记中附贴了大量报刊原件,作为史料予以保留。张志潭晚年隐居天津租界,以书法自遣。他剪报的内容涉及面颇广,既有时政新闻,也包括文艺与社会新闻。如1931年1月28日,他剪报的篇目有:《荆轲传简目》《附饯别荆卿歌》《梁任公先生编》。[8]63-642月28日,他剪存一篇国际新闻:《日皇颁布组阁大命 若槻新内阁成立》。[8]137-1383月7日,他关注《英国女士得东方文学博士学位》一文,他剪存并评论:“此为当前未有之事,东方文学即吾国之文学也。”[8]1773月8日,他剪存一则有关苏联教育的新闻:《赴俄特派员第四信 苏联儿童教育之瞥》。[8]185-1863月12日,他剪存《中国海军之过去与现在》一文。[8]200-2023月14日,他读《世界最丰富之铁矿》一文,并剪贴于当日日记之后。[8]2123月22日,他剪报的篇目为《日本失业情形 已在静止状态》《白乐天之影响与日本文学(上)》。[8]226-2273月26日,他的剪报篇目为《废除不平等条约宣言 昨由国民会议议决发表》。[8]241-2433月27日,他剪一篇国际经济评论:《国际银会议价值之认识》。[8]244-245之后,他的日记中经常附贴各种剪存的报刊。从他剪报的篇目看,他对报刊内容的选择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尤其是一些文艺性、社会性文章,与他的兴趣爱好有关。
个别读者残留的日记稿本,也能反映他们在某个时段的读报历程。半庐主人是某位读者的别号,从其1935年留存日记的语气看,他是一位有一定传统文化修养的士绅。这位半庐主人的《乙亥年日记》可能仅是他日记中的一部分。在1935年11月之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他断续记载了数次阅报的经历。1935年11月17日,他记载孙传芳被刺身亡的消息:“日来本市各大小报纸均载孙传芳被刺消息及生前种种轶事,以资谈助。盖孙传芳本月十三日在天津居士林礼佛听经,实为施从滨之女施剑翘所暗杀身死,声言为父报仇。据其申叙,蓄意报仇已久,故出事之后,即从容不迫而自首。”[9]他对这则新闻的概述,似乎并不持立场。1935年12月,南京国民政府改组,2日,蒋介石出任行政院长。半庐主人对此事颇为关注。12月6日晚间,他披览本日晚报,“知中枢负责各要人已于本届中央执、监全体大会选出如左:国民政府主席 林森 续任 行政院长 蒋中正。……由此可观,中枢政局固无变动”[9]。第二天,他读报后详载中枢新被选出之直接负责人,并指出:“与昨晚夜报所传者稍异。即考试院长为戴传贤,此外一切如前所传。”[9]他对新政府及其组成人员的姓名详加记载,亦不表达自己的立场。
在“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之后,他对学潮颇为留意。12月18日,他阅本日之报并记载:“北平各大学之学生,已于本月九日曾举行游行情愿,声讨反对华北之自治运动。于游行之时,与警察发生冲突。”[9]他进而评论:“平心而论,学生之此种爱国运动,原不可厚非。然份子中之良莠不齐,每有反动分子乘机煽惑利用机会以施行其捣乱政策,故往往一事之动机其善而其结果适得其反者,正此之谓也。予观此次之学生运动,窃怀疑不无反动分子混入其中以利用机会也。”[9]这段话颇为意味,他所谓的“反动分子”,大概是从政治上考虑的。第二天,他读报后记载南京、上海学潮情况:“南京各公私立之大学学生亦于前数日联合结队,游行请愿,以作北平学生之声援。上海之学生亦在酝酿之中。”[9]但他对学潮的后续影响并没有予以评论。
以上这些传统士绅在十年内战时期的读报活动,并无内在的逻辑关联。但他们作为一个重要的社会群体,大多出生在十九世纪中后期,且在科举时代拥有功名,但由于身份、职业、地位、爱好等方面的差异,以及个人认知和价值判断的不同,使他们在阅读报刊方面的兴趣也有较大差异。与他们中青年时期经常阅读报刊相比,他们在晚年所记录的读报活动相对较少。而时局动荡,对追求安逸生活的他们而言,无疑会带来巨大冲击。同时,各种新事物、新观念也影响到他们的阅读活动。但报刊仍然是他们认知外部世界的重要媒介,通过读报活动,他们了解新闻,接触社会,评论时局,使自身与外界建立了联系的通道。他们基于自身的利益和价值观,大多害怕变革,仇视革命运动。他们在读报时分的所记所思,从不同角度反映了这一群体的阅读心理、政治立场和精神世界。
围绕报刊的创办与阅读,知识精英之间通过“言论”和“主张”建立更为广泛的社会联系。以胡适为例,在十年内战时期,他先后创办《新月》和《独立评论》,在报刊上发表大量文章,并利用担任中国公学校长和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的身份,广泛联系学界同人,大力推动新诗歌运动和人权运动,在知识界具有广泛影响和很高威望。除了办刊,阅读报刊则是胡适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作为文化名人,胡适经常收到各类赠送的报刊,同时,他还订阅了不少中英文报刊。以1928年至1929年为例,他阅读的主要报刊有《申报》《晶报》《觉悟》《生活时代》《风华》《现代评论》《语丝》《字林西报》《东方杂志》《东方晚报》《江南晚报》《上海画报》《华北日报》《时事新报》《民国日报》《浙江民报》《中国评论周报》等二十余种,其中英文报刊4种以上。闲来读报已成为他的生活习惯。
胡适的日记中附有大量剪报,这些剪报不仅记录了一些重要新闻事件和有关他的言论,也与他日记观点相互印证。除了留意报刊的新闻和各种评论之外,报刊上“朋友们”发表的言论也经常引起他的注意。如1928年4月20日,他在日记中记载:“昨天《觉悟》上有常燕生对‘整理国故’意见,其言甚怪,故我今天作《庐山游记》的跋,稍答复他的话。”[10]60通过读报而评论时政,是胡适阅读与写作结合的重要方式。对报刊史料,他颇有见地。6月3日,他与北大学生陈璠交谈,得知对方要研究百年中国人民的生活,便劝他从《申报》全份下手,“注重广告,注重戏剧广告,注重经济商情,可以得一个大概”[10]135。对于报刊上的学术论文,如有观点上的错误,胡适读后往往加以辨析。如10月25日,他见胡怀琛在《东方杂志》第25卷第8期上有墨翟《为印度人辨》一文,认为“其论甚谬,不是置辩”[10]289,又引用方授楚在《知难》第78期的驳论,认为“其言甚有理”[10]289。
胡适平时读报关注的内容极为广泛,举凡学术、政论、学运、罢工等问题,他觉得有价值的新闻,都记载并剪下贴在日记之中,以备查证。如1930年3月13日,他读报得知有几十名工人捣毁《时事新报》馆的印刷部,又通过读《大公报》,“始知其大概”[10]682。7月29日,胡适剪贴《新月》和《教育杂志》上有关他与周谷城的几封信函,较详细地展示了两者之间就“封建制度”“封建国家”的争论。胡适不客气地指出:“周君压根儿就不懂得什么是封建制度和封建国家。”[10]744此类笔墨官司,亦表明在学术立场方面胡适并不温和的一面。而对于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在《民国日报》上发表的《从东说到西》一文,引用了胡适“写给《字林西报》的一封信里的一段话”[10]794,胡适的原文为英文,吴稚晖在翻译时有断章取义之嫌,胡适便写信给《字林西报》予以纠正。此类与报社编辑、记者的函件,在胡适日记中有多次记录。
与胡适由学界而步入政界不同,文史研究专家王伯祥早年在厦门集美学校、北京大学任教之后,在20年代初期便加盟商务印书馆,1932年后又至开明书店任编辑。在编辑工作之余,他潜心文史研究,阅读报刊成为他日常活动的重要内容。由于他与学界、出版界有着广泛交往,经常托人代购或收到赠阅的报刊。如1928年1月10日日记载:“佩弦代购《清华学报》三卷二及四卷一寄来。”[11]694他平时喜欢阅读学术期刊。当年1月13日,他看《民报》九卷一号及《清华学报》四卷一期;1月14日,看《新女性》新年号;[11]6952月14日,又看《国学月报》王静安先生专号。[11]7062月16日,他看朱偰《中国考试制度》,载《东方》廿四卷廿号,并评论:“其论甚善,实先得吾心矣。”[11]707可见,他对观点新颖的学术论文较为关注。当然,有关时政要闻,他也偶尔记载。如5月11日,他摘录《新闻报》的新闻:“南京市政府决改仪凤门为凯旋门,聚宝门为中华门,正阳门为洪武门(疑系洪武为正阳),朝阳门为中山门,神策门为自由门,丰润门为桃源门,海陵门为挹江门。”[11]738国府初定南京,发布不少新政,但此类“改门”的新闻却引起王伯祥的注意。
王伯祥专注于文史研究,他对报刊上所载文博方面的消息颇为留意。如1929年1月28日载:“今日《晶报》揭载廉泉所藏洪宪印玺模,足备掌故,剪贴存赏。”[11]876作为资深编辑,他对报刊上的各种具文颇为不满。1930年元旦,他读报后记载:“报端循例祝贺之文多不胜读,予向厌此,粗望一过而已。时局消息,依然混浊,但国民政府酬庸勋典则沾溉广矣。弹冠称庆,固大有人,如此岁华又何尝不足褒颂哉!”[11]1027他专注于编撰史学书稿,阅读各种经史书籍,偶尔也阅读《国闻周报》之类的刊物。但“九一八”事变之后,他对时局特别关注。9月20日,他晨起看报,“悉日本占领沈阳、长春、辽阳、凤城、连山湾、营口等地,任意禁掠,惨无天日。一切不忍言,亦不忍思,止有痛恨己国之不振,太乏力量对外耳!”[11]1303上海很快也有反日行动。10月2日,报载:“谓有兵士贴反日标语,警士干涉之,致起冲突。民众愤激,助兵骂警,……警乃开枪,酿此大祸云。”[11]1309他认为:“其实事情重大,万不能就此轻轻发放也。”[11]1309时局危迫,他甚为忧虑,感叹:“国事如此,内争仍亟,来日大难,真不知葬身何所耳。”[11]1309对沪上报刊有关涉日新闻报道,他感到不满,12月2日的日记载“上海报纸真混沌,各家对上海现状俱含胡[糊]。《时报》谓已解严,而《时事新报》竟有凭有据地确说今日日浪人必冲入内地暴动也。本地消息且然,况它处乎!”[11]1337
与清末士绅热衷于记录报刊新闻相比,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知识分子更多地关注学术思潮与社会动态。尽管他们也经常阅读报纸,但他们的日记中更多地记录期刊和报纸副刊上的论文观点,尤其是当学者们获知自己的论文被发表或被学界关注或引用时,往往会留心报刊,加以证实。语言文字学家杨树达在日记中很少有读报记录,但有关自己著述在报刊登表的记载却不少。如1935年3月25日日记载:“余季豫昨见告,余南归后天津《大公报》图书馆副刊一再论及余著述,今日往本街图书馆览之。”[12]95杨树达对于自己已发表的作品,也颇为留意。如1936年4月1日,他收到信件,获知:“《清华学报》十一卷出版,载余著《(吕氏春秋)拾遗》,寄单印本来。”[12]113而对于杂志上的学术观点,杨树达则从专业的角度加以评论。如1937年4月28日,他阅《东方杂志》中《实庵字说》,指出:“狱、辱二字说与余同;谓卧、监、临从目,不从臣,甚精确。惜其他多臆说耳。”[12]133此类言简意赅的评论,体现出他在文字学上的造诣。而对于学界前辈章太炎,杨树达特别敬重,在著述中多次引用他的观点。当他于1936年6月14日读晚报获知章太炎先生于当日早晨逝世后,为之惊悼不已,并感叹:“先生于余多所奖借,有知己之感。”[12]117作为学者,杨树达很少记载与学术无关的报刊内容。
与杨树达类似,朱希祖也关注学术活动、论文发表情况。他发起中国史学会,于1928年12月30日开筹备会,二天后,“此事见于本日《新晨报》及天津《大公报》”[13]116。 1929年1月12日,他收到“天津《益世报》馆寄来一月份《学术周刊》稿费百五十元”[13]121。他在中山大学文史所工作期间,同事朱谦之所创办《现代史学月刊》出版,他于1933年1月16日记载“赠余五册”[13]201。
朱希祖在晚年也很少在日记中记载读报活动。但在1935年7月间,他对中国财经与经济状况颇为留意,通过阅读《大公报》和《中国日报》了解相关情况。而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后,朱希祖非常关注事件的进展。此后的半个多月,他每天阅读报刊,抄录新闻,打探消息,对国事深以为忧。12月13日,他阅报得知:“蒋委员长中正在西安为叛将张学良、杨虎臣(城)所劫留,人心洶洶,懼国内分崩,法币动摇,外患亦因而加甚,忧惶剧甚。”[13]72614日,他上午出外听消息,“知各省疆吏,各军将领均通电请声讨张,国内颇行一致。午后及夜与家人谈时局之变,心绪颇难宁静。”[13]72615日上午九时,他至中央大学,“与沈刚伯、郭量宇等互问西安消息,始知蒋尚无恙”[13]726。此后,他阅读报刊,持续关注相关新闻。16日,“美国顾问端纳由陕飞洛,电京,证明蒋无恙”[13]726。17日,“本日政府派何应钦为讨逆总司令,率兵讨张、杨”[13]727。19日,“宋子文由京飞洛阳,将飞陕西劝张逆,国军奉命暂停轰炸”[13]727。20日,“本日晨八时宋子文由洛乘机飞西安,十时达,谒蒋并晤张逆,十二时半由西安返京,四时半抵京”[13]727。21日,“报载蒋致何应钦亲笔函件,系十七日所写,言本星期六以前可以回京,万不可冲突。然至二十日仍不能回家,故本日报载昨日国军已奉命出动,收华县城”[13]728。23日,“宋子文偕蒋夫人宋美龄由京乘飞机抵西安”[13]728。26日,“正午见大型机一架,随机四架,蒋率其夫人等回京矣。在机场迎接者闻有万余人,闻张学良亦同来”[13]728-729。朱希祖通过报刊和各种消息来源,对西安事变的整个过程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朱希祖的好友钱玄同也对学术期刊颇为关注。1929年1月3日,他读《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第十三、十四册并评论:“中有傅孟真《与顾颉刚论古史书》,其中对于我《春秋》一笔抹杀为非,言《公羊传》中一部分确是孔子思想,我觉得很对。”[14]730钱玄同对傅斯年引用自己的观点颇为赞同,有言为心声之意。而他对期刊编辑也颇为认真。1月15日,他“因《国学季刊》二卷第二期之英文目录中,译音文字须改从G.R,故午携回孔德改之。”[14]745对于学术动态,他也较为留意。如1934年3月13日,他购得《瓯风》杂志第二期,“云将印《瓯风丛书》,中有《莫非师也斋文录》”[14]997。对于学界的观点之争,他获知后,会购买相关杂志一睹为快。他于1936年1月17日上午至东安市场购《东方杂志》新年号并道及原委:“因为岂明来信言,中有蒋竹庄回忆中国教育会之文,致又引起吴老头儿之牢骚,做了一篇长文,痛骂章老夫子。卅年前公案又起矣。故将购而观之。”[14]1171
抗战前数年,钱玄同的读报记录不多。1932年六七月间,他对当时的学潮颇为关注。6月10日晨,他阅报,“知师大自今日罢课矣,定明日出发至京索校长。报载学潮渐扩大,不特北大、平大,及中大等卷入,则中小学校亦大有卷入之势,其目标为打倒教育之法西斯蒂化云”[14]865。7月23日,他阅报,“知朱家骅提议,决议本年师大停止招生,他们要并吞师大了”[14]871。因他在师大任教,这学潮自然与他有直接的关系。之后两年,他很少记载报纸新闻。至1935年6月28日,他特地记录汉奸白坚武的无耻行径:“有汉奸白逆坚武,衔其洋爹之命,贴‘卖国二十四年元月二十八日下午三时发行之《新北平号外》剪报’。”[14]1152而对于汪精卫被刺时间,他在11月1日的日记中记道:“《世界晚报》六中全会今晨开幕式后,会议厅外暴徒开枪,汪身中三枪,蒋孙等百余人今午均赶往医院探汪。”[14]1169而对于名学者丁文江的去世,他于1936年1月6日通过阅读《晨报》获知。对于1936年4月1日开始推行的中央党部及行政机关职员一律服用中正装及西装,他读当天的《大公报》后评论:“此事不得谓非进步,因(1)不必穿长袍马褂,(2)不得禁止西装也。”[14]1187此外,他偶尔向师大图书馆借阅一些报刊。但从总体上看,他的兴趣主要在学术上,晚年日记中的主要内容是文字考据。
抗战前,邓之诚热衷于搜集各种古籍版本,潜心著述。他平时阅读大量古籍,所记报刊新闻较少。但他对日本侵略活动保持高度警惕,所记新闻大多与日军侵华活动有关。如1933年5月23日,他读报后载:“日军声明暂不入平津。”[15]81936年9月3日,他看报后记载:“前日日海军有四条提议最苛者为取消国民党及一切抗日机关,海部已令第三船队待命。日本各大报馆联名致其政府严重交涉。今日仍无续讯。”[15]395中日冲突日趋严重,邓之诚开始关注时局的变化。至西安事变爆发后,他对报刊新闻特别留意。12月15日,他看报后记载:“南京遣宋美龄之顾问英国人瑞纳往先探询蒋讯。……此外无消息,纷纷猜测,或各表示意见,或乱出主意而已。南京大约正在宣传外界一致骂张。此间各大学亦将发表意见,则可笑耳。”[15]429这大约反映事变之初的混乱局面。至于十七日,他看报得知:“南京讨伐张学良,明令何应钦为讨逆总司令。”[15]493二十日,事态仍不明朗,报纸报道“昨日蒋未释出,宋子文又将赴陕”[15]494。二十七日,报纸纷纷报道:“蒋张俱至南京。”[15]497西安事变大致和平解决,之后半年间,邓之诚则又潜心学术,在日记中对报刊新闻关注较少。
对于西安事变,吕思勉也颇为留意,并剪报留存。他回忆道:“西安事变后,报馆通讯,又有详述蒋介石之获释,皆由共产党之大公无私,一意抗日者。此两通讯,大约非见于《大公报》,即见于《申报》。抗战以前,予剪报纸甚多,惜皆因故居之毁而毁灭矣。”[16]而由于缺乏日记的印证,吕思勉则难以回忆报刊新闻的细节。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抄录报刊新闻的意义所在。
1928年,56岁的吴虞在成都大学任教。作为学者的吴虞于教书之余,则喜欢阅读各类报刊。他曾先后担任过《西成报》主编、《公论日报》主笔、《四川政治公报》主编,对四川新闻界颇为熟悉。他对于四川的风俗、地理、人物、掌故亦颇有研究。他早年就养成阅读报刊的习惯。在十年内战期间,他阅读的报刊主要有《民立报》《新四川日刊》《九五日报》《四川日报》《国民日报》《新新新闻》《新川报》《平报》《时事周报》《国难日报》《中央日报》《东方杂志》《国粹学报》等等。从他的读报记录看,主要关注教育新闻、时政新闻、地方新闻和有关自己的报道。
对于国民政府大学院有关停止祭孔的命令,吴虞读报后自然感到高兴,而报刊有关他当年的反孔言论,他留心记载。1928年3月24日,《四川日报》报道大学院蔡元培令停止祀孔明令,又有社评云:“打孔家店者喜,而卫道者忧。”[17]3994月11日,他记载《国民公报》所登王养冲反对蔡元培停止祀孔文中,“有自吴虞、陈独秀主张非孝、礼教吃人已来云云。乃转上海《时事新报》也”[17]401。当日,《新四川日刊》有王雪鸿攻击孔子一文,他认为“颇佳”。12月2日日记载:“今日《新四川日刊》载有灌县职业学校皮乃安,与曾述之争论祀孔。皮氏有‘徐炯乃经吴又陵先生骂得哑无言之老夜壶’之语。予乃寄皮氏《祀孔问题》一份、《劝进人名表》五张,曾氏《劝进人名表》四张。”[17]4341929年11月5日,他读《新新新闻》副刊中有雁江生在《文与学》一文中提及自己:“吴又陵亦是文学界钜子,又何尝不是他能够树出中心思想,揭出反孔旗帜,著述流传得名么!”[17]4791931年11月29日,他读《时事周报》,并记载:“予像同柚、植一并印出,又登予《题皮怀白宴坐图》诗四首。”[17]597吴虞如此重视报刊关于自己的反孔言论,颇有顾影自怜、引以为荣之意。
与吴虞热衷于“反孔”不一样,历史学家顾颉刚学术兴趣极为广泛,同时他又是一名社会活动家,对创办刊物、组织学术活动、实地调查、创办学会都颇为热衷。他主编过《民俗周刊》《歌谣》《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燕京学报》《禹贡》《边疆周刊》等杂志,成立民俗学会、禹贡学会、边疆研究会,担任了较多社会职务,与社会各界有着广泛的交往,在史学、民俗学研究领域具有很大影响。他的学术活动极为频繁,尤其在主编各种学术期刊的过程中,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交往网络。尽管他忙于各种事务,但他在工作之余,经常阅览各种报刊,并养成剪报的习惯。在抗战前十年,他阅读的报刊多达数十种,如《小说月报》《东方杂志》《东北丛刊》《大公报》《中央日报》《世界日报》《中学生》等,并经常在日记中剪贴认为重要的报刊新闻,对自己发表的作品也留意保存,与日记文字相互印证,体现出其广泛的阅读兴趣。
与办刊与订阅杂志相比,顾颉刚的好友浦江清在日记中对报纸新闻的记录相对较少。但重大新闻发生后,他仍然较为关注。如“一·二八”事变发生后的第二天,浦江清便在日记中记道:“是日报载,日本以暴力占上海闸北,我军与之冲突,美国亦将发动,世界大战将起矣。”[18]77此后,他多次记载淞沪战争的进展并加以评论。如2月5日记载:“上海日海军司令盐泽因战不胜剖腹自杀,此亦快事,可略警日人之骄傲。”[18]802月13日,他阅报,“上海吴淞二方我军大胜,日人虽增援军,死伤过多,锐气已挫,不能支矣。此亦快事也”[18]83。此类新闻,体现出浦江清对中日战争的态度。
一些学者忙于公务之后,对报刊的热情也似乎受到影响。1928年之后,黄尊三在民治学院的三年中,虽然读报的机会更多,但有关报刊时政新闻的记载难得一见。偶尔读《新教育》之类的杂志,也不发表“阅读感想”。但他早年受到梁启超的影响颇深。1929年1月22日,他得知梁启超去世的消息后,感叹道:“任公文章学问,名闻中外。戊戌以来,以革新为志职,屡经变故,其气不衰,虽与民党立于反对地位,乃系政见之不同,非为利禄而然。唯闻其细行不检,卫生不讲,其死也,国家丧失一学者,社会丧失一指导人物,甚可惜也。”[19]772此段评论,颇为公允,亦足见黄尊三对梁启超颇为敬重。23日,他听闻梁启超追悼会将于第二天召开,又在日记中写道:“任公为学界先觉,戊戌政变以后,留寓海外,以文字鼓吹革命,时余留学日本,尝于报纸中得识其议论,归国之后,曾两度亲炙言论风采,今名宿凋谢,不可无文以之,成诗一首。……”[19]779他见贤思齐,回忆早期阅读《新民丛报》的经历,虽已过去二十余年,但仍感念梁启超对他的深刻影响。
当然,也有一些学者潜心学术,博览群书,对所阅报刊很少记载。如抗战前数年,周太玄任四川大学理学院院长,行政事务和教学活动繁忙,很少在日记中记载读报活动。1936年12月11日,他途经上海,对报刊报道“一二·九”运动一周年,他特加记载:“读各报,知全国昨日热烈之庆祝,各地皆然,乃知人同此心,而于各种增刊特刊之中,尤于字行间看出不少对日警告之言论。而事实上中国昨日热烈庆祝,乃使日人之气焰骤然低降若干。盖昨日所见,无论各种大小车辆,在闸北往来驰行者,无不国旗飘扬,往来如织。可见外敌之压迫甚,则国家意识愈增进,此即所谈多难兴邦也。”[20]89彼时,中日问题成为重要议题,他关注国家安危。12月25日,他阅报,“知中日本一时不致决裂,日人大致系取在华北自由行动政策,俟事实已成后,则不待交涉矣。中国政府在外交上必不致让步,但亦不让步而已。至华北问题则大[太]难言也”[20]97。显然,周太玄对华北问题颇为忧虑,但对中日矛盾的解决较为悲观。之后,他日记中很少记载报刊新闻。同样,学者丁山在日记中所载报刊新闻也较少。丁山学识渊博,在甲骨文学、金石学、历史地理学、考古学等领域皆有造诣。先后在中央大学、中山大学、山东大学等校教学。他的日记中多记载阅读经史著作的心得,对报刊很少提及。偶有记载,也仅列报刊名称而已。如1936年3月21日,他“晚读廖季平《公羊卅论》及《国论》杂志”[21]31。1936年11月7日,他“阅十月十四日至十九日《申报》”[21]73。丁山长期在大学任教,他阅读报刊的机会应该不少,但其长达15年的日记中很少出现阅读报刊的文字,其中可能有选择性记载的问题。
而竺可桢作为科学家,其阅读兴趣则与人文学者有较大区别。他早年留学美国,1918年便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27年之后,他长期任中央研究所气象研究所所长。作为气象学家和地理学家,竺可桢阅读范围极为广泛,在科学领域包括国际著名的科学期刊如《自然》《科学》《美国科学月报》《耶鲁评论》《气象杂志》《大西洋》等,在国内报刊方面,他经常阅读《大公报》《东南日报》《东方杂志》《文史杂志》以及一些大学学报。尽管他担任了较多学术和行政职务,平时行政和社会事务极为繁忙,但他始终注意学习,关注国内外学术动态和时政问题,除了自己专业有关的书刊之外,历史、文学、哲学、社会学等学科的专业杂志他也经常翻阅。而他平时阅读报刊,对科学和人文知识多有评论。尽管他早年的日记已遗失,但抗战前两年的日记得以存世。我们可以通过部分日记内容分析其报刊阅读活动。
竺可桢接受了良好的西方教育,习惯于阅读外文报刊。他的日记往往是中英文夹杂,有时随手以英文表述,并摘录英文报刊中的篇目和重要观点。如1936年1月4日,他阅《美国科学月报》中有关食物化[学]一文。[22]41月8日,他午后阅俄国《气象报》所载关于北平气象之历史。[22]81月16日,他阅《纽约泰晤士报》杂志部有Binyon著《关于中国之美术》,“谓中国之图画与西洋不同之处,在于中国绘画一笔直下,不做作,不许涂改”[22]10。1937年1月3日, 他阅《气象杂志》,“知美国加省大学Scripps之海洋研究所所长Wayland Vaughan,即三年前余曾在其家住宿者,今年已告老,由脑威(挪威)人Sverdrup继任”[22]228。3月8日,他上午阅《哈佛大学同学会周刊》,“见Lowell文及若水所书数字”[22]262。竺可桢往往先用简短文字评述所读篇目,然后再根据需要摘录。其日记涉猎西方科学进展的内容较多,体现了他具有很高的学术眼光和科学素养。
由此可见,在学术分科化的背景下,学者们由于专业领域的差异,对报刊的自主性选择与他们的专业领域和学术兴趣有着直接关联。对于他们而言,获取专业知识比阅读新闻更为重要,因此,专业杂志在他们的日常阅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随着报纸的广泛传播,他们未必在日记中刻意记载所读新闻,或者说,他们在日记文本中呈现的阅读内容,有着一定的选择性。但是,对于重大时政问题或者突发事件,学者们对报纸新闻报道都较为关注,比如“九一八”事变、西安事变等重大事件,不少学者在日记中都着重记载。这说明,学者们的读报记忆具有整体上的“政治”倾向。新闻场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时政要闻的传播力,并反映了学者们的爱国情怀和忧患意识。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一些知识分子加入到国民党队伍之中。他们接受了高等教育,忠于“党国”事业,在公务之余,他们对报刊较为关注,并抄录一些时政要闻,表达对时局的关注。这些党政官员的私人阅读活动,与他们的职业、兴趣、价值观有着一定的关系。彼时,报刊并非为惟一的新闻来源,电报、广播新闻由于消息及时、传播速度快,对党政官员的资讯获取有着一定影响。但是,由于使用成本、传播层级和技术条件的限制,普通公务人员仍然难以经常收阅电文和收听广播。即便是高级官员,报纸仍然是他们获得新闻,了解时政的重要渠道。这里,我们通过几位官员的读报活动,从不同侧面反映他们对时局的认知和评判。
冯玉祥作为布衣将军,体察民情,关注时政,经常阅读各类报刊。他在1931年2月11日的日记中感叹:“不看新书、新报如何不落后?须赶速设法去购买,如《大公报》《庸报》《京报》,如《新东方》,如《新亚洲》,如《青年使命半月刊》等,定好寄至某商号转最好。”[23]370之后的六年多,他阅读的报纸主要包括《申报》《大公报》《益世报》《国闻日报》《民众日报》《世界日报》等,杂志主要有《供献》《战旗》《东方杂志》《生活杂志》《申报月刊》《三民主义月刊》《国闻周刊》等等。当他看到颇有价值的报刊,往往会引起特别注意。如他于1931年5月30日初看《民友周刊》,认为该刊“颇多资料,请徐先生选择数段”[23]427。 9月20日,他读到《战旗》第4期,“觉得有的颇有价值,故请王士玖先生发电到津多要几份,以便分赠”[23]487。1932年5月14日,他见到《生活杂志》,觉得“亦有意思,完全读了一遍”[23]625。1934年3月3日,他读《新中华》杂志,“觉得甚好,不可不读之书也”[24]288。阅读报刊是他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他常在日记中记载报刊新闻和读报感想,并与时政问题结合起来进行评论。纵观他在1929年至抗日战争前6年多的日记,有关报刊阅读方面的内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记载报刊有关他本人的报道。冯玉祥作为著名政治人物,在社会上有广泛影响。他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行动,都会引发报刊关注。作为当事人,他留意报刊上有关自己的新闻,有时还加以评论。二是关注民生新闻。冯玉祥对民间疾苦极为关注,经常记载有关报道,并揭露诸多社会弊病。如1931年2月21日,他读《申报》并记载:“陕西武功县人市,妇女最高四十元,余心如刀割矣,作诗一首。”[23]373五天后,他读《大公报》,“言江西人民苦况,军队已达十师,不见进展”[23]375。3月3日,他见报纸有关陕西土地问题的讨论:“有人主张资本家在灾荒时所买土地应无条件归还卖主,确有见地。”[23]3778月4日,他读《益世报》载张寡妇事,评论道:“可见政治不良之为害甚大矣。”[23]459三是对时政问题的关注。时政要闻是冯玉祥读报的重要内容,他对国民党的派系斗争和军阀混战有着深刻体会,尽管他曾在山东泰山等地退隐三年多,但他经常通过报刊了解政局,观察政治动向,并发表自己的见解。作为军人,他对政治要闻和军事新闻甚为敏感,经常记载有关报道并加以评论。四是关注中共和红军方面的报道。冯玉祥平时阅读了大量马列和苏俄革命的书籍,对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纲领也有一定的了解,并经常关注报刊上有关中共和红军活动的报道,发表自己的评论。五是注意国际时局的变化。相对而言,冯玉祥的读报记录中,有关国际新闻的比例较低,但他往往结合形势,对国际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
从1927年起,蔡元培在南京国民政府先后任大学院院长、司法部长、监察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等职,虽公务繁忙,但他仍然阅读《大公报》《时事新报》《晨报》《东方杂志》《科学画报》等报刊,并间或记载一些新闻。如1934年3月8日,他读《时事新报》上胡怀琛所作金圣叹信天主教一文,对“李杕所作《徐文定公行实》”[25]373进行考证。3月21日,他记载《晨报》有盗卖北齐石佛新闻消息,“称太原天龙山之圣寿寺石窟,为北齐皇建元年所建,有石室二十四,大小造像约百数。近闻被人铲凿一空”[25]374-375。3月25日,他阅《北京日报》载第三军高级职员赵云岩君追述数年前考察班洪之记录,“称其地人口约十一二万人,汉、回占十分之二,摆夷十分之三。……识字者极少”[25]389。他虽非历史学家,但对文物、民俗、地理问题颇为留意,而报刊上的时政要闻,他反而很少记录。
蔡元培虽为国民党元老,但对政治人物和社会名流的评价,不以党派为是非。如他对陈独秀晚年学术上的造诣颇为赞赏。1937年6月7日,他读第三十四卷第六号《东方杂志》上陈独秀所作《实庵字说》,评论道:“取声近之字说明相关之义,触类旁通,逼近太炎,惟太炎不信金文及甲骨文,而独秀不然,故更有理致。”[25]491-492此论足见其对陈独秀学术上的尊重。对于实业家张元济,他的评论也颇为公允。7月6日,他读《大公报》所载张元济信函,指出:“此老久不干涉政治问题,近渐渐热心。苏州法院审沈钧儒九人案,张君特赴苏旁听,亦其一端。商务近印所著之《中华民族之人格》,亦其热情所寄也。”[25]494
王子壮27岁时就担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与党内高层有着广泛交往,熟悉党内行政事务,其日记中充斥着各种会议记录,偶尔的读报活动,也会结合时局和自己的见解加以评论。如1934年1月31日,他读《东方杂志》新年号,“最服马寅初先生之个人计划。一方面以国家为重,拟定工作,更积极锻炼一己及家庭之体育,以资振作,实堪取法者也”[26]16。他对马寅初的家国情怀与强身健体之结合,颇为服膺。 4月5日,他读胡汉民所创办的《三民主义月刊》,认为是“素持反南京之态度者也”[26]49。其言外之意,对胡汉民的言论并不赞同。作为政客,他对曾国藩颇为崇拜。他读到《大公报》有关“论曾国藩之作人用人”的报道后,他“觉其的为人生要道”[27]335。作为蒋介石的重要幕僚,王子壮对蒋介石颇为忠诚。1936年1月13日,他借用《国闻周报》的说法,记载:“某君对于蒋先生在代表大会关于外交之演说,关于民族主义之内政设施最为重要之一点,认为,系总理所未发一种新的意义。”[27]13
国民党要员邵元冲1906年加入中国同盟会,1928年后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中央宣传委员会主任、立法院副院长等要职。结合他的政治立场,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反共的、以蒋介石马首是瞻的维系国民党统治,又试图以学术治国、具有传统文人情怀与现代科学知识的党棍和政客,不失为国民党人的一种类型。他曾任《建国月刊》主编,又主管党内宣传事务,平时为党内报刊撰写不少社论,阅读报刊应是日常工作的重要内容。但他的日记中,记录读报的内容并不多。他阅读的报刊主要有《申报》《民国日报》《国闻周报》《大美晚报》《国粹学报》《上海日日新闻》等。1928年4月16日,他午后至中山大学研究所阅民国六七年《申报》,并记载:“对照当时外间记者载孙公护法之事实,与余日记中相印证。”[28]429此类读报活动,大有历史考证之意。“九一八”和“一·二八”事变后,他对日本侵华活动极为愤恨,主张抗日御侮。1935年1月25日,他阅《国闻周报》译载日寇陆军国防小册,题为《跃进日本与列强之重压》,“对列国均多诋谋,对中华尤极侮慢”[28]1204-1205。日本觊觎华北,他对日军的动向极为关注。10月18日,他录《大美晚报》所载新闻,“月来倭贼等大连会议、天津会议、上海会议之结果,闻有决定原则十项,其重要者,如(一)日本此后交涉之对象,不专对中国之一党,而为对一切实力派之领袖。……”[28]1277。11月28日,他记载:“报载昨日日寇假演习为名,以武力占据丰台及彰仪车站、天津飞机站等处,扣留平浦、平汉南下各客车。又山海关方面,陆续有寇军入关。藩篱尽撤,寇深堂奥,国已不国,而中枢空虚,无人负责,此种情形,为任何国家所无。”[28]13441936年12月4日,他记载:“今日报载倭军在青岛登陆,有所骚扰。刘荆山谓彼在鲁东之民军,亦尚多联络,必要时均能呼应之云。”[28]1453这是他最后一则日记,八天后西安事变爆发,他遭到枪击,两天后去世。
外交家颜惠庆1928年前后,在天津投资实业,闲来读《社会与政治科学》之类的专业杂志,也看《明星报》《京津泰晤士报》之类的报纸。如1928年1月26日,他读《社会与政治科学》杂志,特地指出:“有一篇从社会学角度论述孔子学说的极好的论文。”[29]4014月22日,他又指出该刊上有一篇论中庸的佳文,“还有张煜全评论三民主义的文章”[29]419。5月7日,他注意到《明星报》继续撰文抨击胡佛对开滦矿务局的行动,认为“非常不利”[29]422。7月22日,他读《明星报》,得知发表了他的《废弃了的条约》一文。[29]4391931年后,他先后任驻美大使、驻英大使、驻苏大使。他长期在海外生活,读报的记录较少。在苏联期间,他有时阅读俄文报纸。1936年3月5日记载,“报纸公布了斯大林接见蒙古人的消息,这证实了苏联和外蒙古之间的关系”[29]974。但他阅读外报的记录较少。
而同为外交家的蒋作宾于1929年后,在驻德奥公使的任上,留意中苏关系,主张联苏抗日。他在日记中的数次读报记录大多与中苏问题有关。如1929年6月12日日记载:“报载中俄因哈尔滨领馆事,日本反从中调解,可发一笑,此真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30]6010月16日记载:“《红旗》各报多谓吾国苏维埃政府将成立,俄国一切悬案应俟与新政府交涉。”[30]10211月7日又记:“英《泰晤士报》载,俄人决心推倒南京国民政府,辅助冯玉祥成功,实无和意,仍积极进兵云。”[30]111此类外报的报道,大多来自通信稿,作为外交官,蒋作宾对外交事件自然颇为关注。
金毓黻则亦官亦学,他曾任辽宁省政府秘书长,也在伪满政府任职,长期从事东北问题研究,但日记中所记载读报记录不多。1927年4月3日,他读《盛京日报》并记载:“康南海先生有为于上月三十一日午前五时三十分在青岛病卒,年七十三岁。”[31]1855尽管他未作评论,但特地录下《讣闻》,说明他对康有为去世特别关注。对于沈阳当地出版的《东北丛刊》,他也予以评论。1930年7月30日的日记载:“行严先生谓《东北丛刊》所刊诸作,篇幅太长,读者恐不感兴味,不如多登短篇,此为《丛刊》销路计,诚为扼要。然余之用意却不如此,非为一时销售计,乃为供异时参考之需者。如景明之《舆地释略》、吴向之《历年节镇年表》、陈慈首《稼轩年谱》,岂供一时之用者耶。”[31]2466对于东北的前途,他也留意报刊言论。如9月11日,他读报端所载吴伊贤《论今后东北所应持之态度》一文,记载其所主张三事:“一、严守中立,为和平运动之预备。二、正式和平运动,以促各方之觉悟。三、实行联省自治,以树法治之基础。”[31]2494彼时,东北局势波谲云诡,他内心对此颇为忧虑。
1885年出生的沈锡庆,在抗战前曾任上海地方法院院长,是晚近时期较早系统接受现代司法教育的留学人才。他长期从事地方法院的审判实务,是中国近代司法审判学的开创者、实践者之一。他留存的日记始于1931年至于1936年,较为详细地展示了他的生活、工作情况。1931年,他在南京司法行政部刑事司第三科供职,日记中多记载他办理案件的情况,有关报刊新闻的记载较少,偶尔读报,也很少记录时政报道。如他在当年1月24日读《中央日报》,记载:“附张载有游戏数学二则,颇趣。”[32]5法学出身的他,特地抄录之,颇有雅兴。而他在5月10日“在寓终日阅《生活》周刊”之后,对这份杂志评价极高。他加上按语:
此周刊系民国十四年创刊,十六七年间,老友陈朵如兄语其颇有见地,对于处世立身尤能发挥,颇有购阅之价值,劝予一阅,予颔之而屡忘焉。日前,见书店有此寄售,购阅数期。见其批评时事诚有见地,不偏不党,对于处世立身之道,亦切于现世青年。而每期必有欧美、日本等处通信三两篇,尤足以增广智识,洵为现时周刊中不可多得之作。[32]23
此段按语,真实地反映出沈锡庆阅读《生活》后的感想,从个体阅读体验的角度看,可以看作是《生活》被读者所喜爱的一个重要依据。当然,作为基层干部,他也偶尔对报上的时政新闻加以评论,表达自己的主张。如当年6月4日,他读沪报,得知杭州市政府被裁撤,便指出:“予对于市政府之设置,本极反对,以为骈枝机关莫以此右。……闻杭州自设立市政府以来,增设烦苛杂税多至五六十种。徒耗国家经济,增加人民负担。于杭州实际有何益处?今果裁撤,不可语非吾浙之一福音也。”[32]28另外,对于重大时政要闻,他也颇为留意。如“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的第四天,他在火车上阅报获知消息,对时局深以为忧。他认为中央政府虽然已向国际联盟会申诉,请求国联制止日军暴行,但是,他认为:“弱国外交,结果可想。吾国民气虽极愤激,按诸实际,究有何益?”[32]5612月17日,他读报,“知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已通电下野,暂由林森代理主席”[32]67,而对此事,他沉默以对,不予置评。
长期在成都教育部门任职的陈元畅,对成都地方社会有深入了解,经常阅览各种报刊,对地方报刊的特色颇为了解。如他在1930年7月30日记载了一则异闻:“报记有男子由肛门生子,较平常略小。”[33]437对此,他评论道:“俨有其事,实则是无常识,以此自名为舆论代表,真可怜哉。成都新闻在旧有者方面,喜记鬼神等事,新出者方面喜记恋爱等事,但所记者大率十之七八皆是虚伪,以现社会能看报者概喜看恋爱一类事情,有时明知为虚报,亦言之有味,如《两角新闻》《新新新闻》即专在此方面造谣,以迎合此种心理,而当局者视之亦丝毫不过问,怪哉。”[33]437对于重要新闻事件,他较为留意。如“九一八”事变后的第四天,他读《民报》号外,“证实日军蛮横,看此情形似蓄意已久”[34]62-63。并通过报刊新闻得出结论:“中日事件发生后,各方皆激烈反日。”[34]68对于四川当地重大新闻,他也较为留意。如1932年10月16日的日记载:“川战仍无停止希望,街面多数印刷物,拾视之,其题曰,《为维护川局和平》。”[34]21610月22日,他剪报,题目为“成都快报紧急号外,各团体代表昨日请愿结果,本市治安可保无虞”[34]219。尽管他在日记中所记报刊内容不多,但字里行间对时局颇为关注。
黄体润则是一名典型的基层官员,他长期在江苏丰县工作,是民国时期国民党丰县党、政、军首脑人物之一,在丰县当地有着广泛的人脉资源,颇有影响。其1933年至1939年间的日记较为全面地记录了他的日常生活,其中有不少办报与阅读报刊的记载。黄体润见到有价值之评论,注意抄录。如1934年6月16日,他阅读上海《时事新报》社评《禁毒设计》,认为“其办法颇觉可采”[35]382。便在日记中全文抄录。10月14日,他读《申报》国庆纪念特刊《中国民族之复兴问题》一文,认为“有两段颇警策者”[36]10。11月3日,他读《申报·儿童周刊》,特地抄录“有关于选择食物一段记载”[36]46。1935年2月26日,他见《申报》所载枕绿《论短篇文》,认为“颇恰余意”,便“节录一段”。[36]1693月29日,他读报获知“济南发现古代铜器为园[圆]形”[36]201,便加以考据和分析。4月20日,他阅读三天前的《申报》,并记载:“德国现正提倡娱乐强身运动,……”,他摘录之后感概道:“此举实与我心相契合。”[36]238西安事变发生之后,于当月23日读《大公报》,并记载“西安事变临潼与西安两处系于二十日晨六时同时发动,中央军政长官被扣者十七人。……”[37]。之外,他还经常阅读《丰报》,记载不少丰县地方新闻。
通过以上民国时期党政官员的读报活动分析,可以发现,他们在日记中对报刊的理解和对新闻的选择有较大的差异。在纷乱的时局中,官员们自然对时政新闻比较关注。但是,个体之间订阅和接受报刊新闻的时机不同,阅读的兴趣和范围也有较大差异。他们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每个人日记中所记报刊新闻的内容长短不一,对新闻的评论更是体现了各自的认知、立场和观点。虽然他们都在体制内为官,但如何读,如何记,则是个体在日记中的自由选择。尽管他们的日记中充满了各种时政要闻,但各自的日记文本却有着不同的内涵和意义。因此,从总体上观察官员的读报记录,既能反映他们作为读者的所读所录所思,又表明时局对他们日常生活的深刻影响。
报刊阅读史研究的核心内容就是报刊、文本与读者,报刊作为物质形态和媒介载体,是阅读的前提,文本则是报刊内容的直接反映,读者通过接触报刊并阅读文本从而产生意义。而个体的阅读体验与其知识、经验、立场有着密切关联,同时,读者是意义网络的一个节点,通过读者的阅读与互动,个体与外部世界建立了丰富的联系。因此,尽管我们对读者群体的总体研究始终存在着巨大的困难,尤其是对下层民众的读报活动难以系统研究。但我们可以通过有限的阅读史料,从私人阅读的角度,通过一些个案的深入分析,探讨个体读报的新闻感知与心灵体验,进而对某些社会群体的阅读风格进行归纳,展示他们的读报活动与社会变迁之关联。十年内战时期的报刊新闻复杂多样,读者在不同时空中阅读的重点也有很大差异。但是,从社会阶层的角度看,传统士绅、新式知识分子与党政官员形成一定的“阅读圈层”,他们在读报时的所录所思所感,有着一定的价值选择和“政治站位”,他们对报刊新闻的描述与评论,不仅体现了新闻事件的传播进程和社会影响,也见证了读者在具体新闻场域中的真实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