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从来不可分,边塞诗词中的家与国

2022-11-27 11:25:15
读报参考 2022年33期
关键词:边塞边塞诗报国

边塞诗词是围绕边塞防卫描绘风光、述写生活、表达情感及观点的文学。形式上虽各有特点,蕴于其中的深挚动人的家国之情却殊途同归。

家国一体的情志

  房舍之内是家、之外为国,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家国一体观念在边塞诗词中是一种书写的自觉。其中的“家”与“国”不可分割,爱国即爱家、报国即卫家。

  家与国休戚与共。国家安危关系到千万人家,国有边患,民难相安。一旦兵火烧到国土,生灵势必涂炭,如晚唐曹松诗中所写的“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老百姓就算想打柴割草、平凡度日也无法实现了。

  经历“安史之乱”的大诗人杜甫最能体会战乱造成的家人离散、书信不通乃至死生未知的悲惨,“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家之不家,皆因国已不国。在杜甫边塞诗的代表作《后出塞五首》其三中,他写道“六合已一家”,在批判唐朝统治者穷兵黩武的同时,也表达了天下一家的观念。

  然而时异事殊,这句诗后来被爱国诗人文天祥用来却显得格外悲壮。史载,文天祥被俘后在元大都狱中集杜甫诗句而成组诗,以宋末帝年号“祥兴”来命名。其中第三十七为:“幽燕盛用武,六合已一家。眼穿当落日,沧海有灵查。”此時南宋灭亡,蒙元铁骑已征服天下,“六合一家”成为不争的客观事实。但诗人不愿忘却故国,他犹然泪眼婆娑、遥望南方,希望能从远海的落日余晖中寻觅宋朝的遗踪。“灵查”即“灵槎”,代指宋帝的舟驾,也是宋王朝的象征。这种心情像极了遗民诗人林景熙在宋亡后题写于陆游诗卷后,隐隐回应那首著名《示儿》的诗句——“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家国之痛透彻心扉,沉郁悲苦无以言表。

  家国之情交叠。不少边塞诗词是作者在出使邻邦之时写就。因为担负沉重使命,行程的艰辛寂寞加剧,远离家国的使臣就以诗词浇胸中块垒。北宋彭汝砺在出使辽国途中作《望云岭》,其中有两句说:“人臣思国似思亲,忠孝从来不可分。”身在外邦,故乡与故国同样远在千里,思国和思亲的感情因之交叠乃至重合,忠心与孝道融二为一。

  爱家与爱国的统一是边塞诗词中的重要表达。南宋诗人苏泂有一首诗题名就叫《家国》:“长安五月火云堆,客子光阴鬓发催。谋国已嗟无位及,忧家只怕有书来。榴花照眼何曾摘,萱草惊心不要开。焉得儿男备征戍,等闲挈取版图回。”诗人对于国家、百姓的命运深为忧虑,尽管眼前榴花萱草茂盛,但他无心赏玩这些美景,只因年近暮年却未建功业。“谋国”两句一面道出了位卑不忘忧国的自觉担当,一面又透露出一丝思乡情怯而反怕家书寄来的微妙情怀。加之末两句对英雄男儿投军伐敌、收复失地的呼唤,更将思家报国的情志表达得淋漓尽致。

先国后家的情操

  报国赴边,心念家乡。边塞诗词生动地展现了上至将帅边臣、下到兵士幕僚纠结于报国与恋家之间的情感。

  一方面,慷慨从军、抗敌报国是责无旁贷。南朝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云:“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认为国家危难是忠良之臣的试金石,因此要当仁不让,情愿为国捐躯。

  另一方面,遥思故乡、牵念亲人是人之常情。晋代刘琨《扶风歌》云:“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托付浮云归鸟代为转达思家之情,灵动地刻画出一位征战沙场的名将一如常人的柔情。唐代岑参诗说“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可谓异曲同工。

  作为边塞诗人的杰出代表,岑参出塞经历丰富,体悟思乡之情深刻,他笔下月、柳、花无不沾染一番乡情:“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塞花飘客泪,边柳挂乡愁”“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而其《安西馆中思长安》则写道:“乡路眇天外,归期如梦中。遥凭长房术,为缩天山东。”甚至夸张地幻想传说中的“缩地”术,让远在天外的家现身眼前。中唐张籍说“塞乡人易老,莫住近蕃州”,觉得边塞地区催人老,劝人不要近住;北宋范仲淹说“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似乎边塞苦寒,连大雁等禽鸟都毫不留恋、毅然飞离……这些有违事理的说法,作为诗语却是“无理而妙”,道尽了塞上思乡之深切。

  思乡虽切,国事为重。当家与国不可兼得时,志士仁人的取舍抉择说明了一切。北宋仁宗年间,范仲淹临危受命抵御西夏,在西北边城写出了宋代边塞词的代表作——《渔家傲》。其下片云:“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表面上,有家不得归是因为还未像汉将窦宪一般破敌建功。但功名从来都不是这位曾三辞观察使、以“三贬三光”闻名的士大夫的追求。真实的原因是边境未安、国事未竟,而他以国事为己任,长忧天下不忧身。明末,戍北抗敌的袁崇焕写给南归亲友的《边中送别》中云“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虽用了“冰心玉壶”般温情的句式,实际上张扬的却是与范仲淹一般先国后家、不破边敌誓不回乡的坚毅。正是这种高尚的情操成就了边塞诗词,感动了一代又一代人。

同袍友爱的情谊

  边塞之人大多常年驻守,不乏“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少年随将讨河湟,头白时清返故乡”的老兵。如明代戚继光诗中所言,“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成为“人生常态”。而广大将士吏僚对“家”和“家人”的满腔热情不会只诉诸虚无的远方,自然会往近在身边有血有肉之人“移情”。于是,以军营为家、以战友为兄弟的情谊油然而生。

  军中有亲朋。在古代,父兄昆弟同在行伍的情况殊为常见。北宋年间,范仲淹父子几人因为都曾帅守边疆而盛名远播。当范仲淹第四子范纯粹任职西北时,诗人韩维写诗赞其弟兄“共欣出处非它辙,报国诫身各自行”。黄庭坚则写诗说其父“塞垣草木识威名”而“阿兄两持庆州节”,勉励他“妙年出补父兄处”,不落家风、再建功业。军中常有同乡,“中军一队三千骑,尽是并州游侠儿”,自来怀有桑梓之情。边地遇到语音接近的同乡乃人生幸事,“防秋故乡卒,暂喜语音同”。不是“老乡”也无妨,同一面军旗下即是手足,“千里非乡邑,四海皆兄弟”。有了认同和亲近,对偶然“任性”的战友同僚就愿意报以亲人般宽厚和容忍,“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送别见真情。大量边塞诗词因送别而作,由此也抒写了真挚友情。如唐天宝十三载(754年),第二次出塞的岑参送即将回京的友人武判官,写下了边塞名作《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其结尾几句:“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将那种目送朋友离开时依依不舍之情描绘得非常深切。岑参善写“雪中情”,另一首《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则云:“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以攀折松枝表现留别之情。诚挚的个人交情背后共振着一致的家国情怀。明末袁崇焕作边塞诗,慷慨陈词“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想了解我的想法,只要与我一同并肩战斗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因为要考虑我的处境安危,而问我是回家还是继续留守边关吗?的确,边塞诗词就是这样,将军征夫的白发热泪尽付其中。

这一首首诗词,既以文字为纽带联络了亲眷友朋,又以文字为媒介书写了道之不尽、拳拳热忱的家国情怀!

(摘自《学习时报》王金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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