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熊继柏教授运用天麻止痉散治疗脑病举隅 *

臧秋迟肖楠

(1.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007；2.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湖南 长沙 410007)

熊继柏教授，国医大师，中国中医科学院学部委员，第四、五、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13岁学医，16岁行医，从事中医经典教学30余年，临床工作60余年从未间断，如今年近八旬，仍坚持每周4次门诊，诊治病患无数，理验俱丰[1]。熊教授临床辨证准确，重视四诊信息，善察疾病隐微，强调因证立法，因法选方，用方范围广泛，善用经方、时方治疗各种内科疾病[2]。临证诊治脑病经验丰富，见解独到，认为“内风”是脑病发展过程中的关键因素，拟用经验方天麻止痉散用于内风袭脑、留滞经络之证，疗效显著。以下笔者从内风袭脑的发病特点、天麻止痉散的组方思路，结合熊教授运用天麻止痉散加减治疗脑病医案4例，介绍其运用天麻止痉散治疗脑科疾病的特色经验，以飨同道。

1 内风袭脑的发病特点

头者“诸阳之会”，风为阳邪，易袭阳位，因此风邪易袭头部致病[3]。风邪有内外之分，熊教授认为，内风袭脑，非单纯侵袭肌表，多留滞经络，如《千金方·灸法门》云：“头者，人神所注，气血精明，三百六十五络上归头。”[4]头部作为精髓、气血、经络集中之地，其受内风所扰，易侵袭经络，留滞经络。风性主动，善行数变，侵袭脑部，扰动经络，轻者出现头部、肢体动摇，肌肉的跳动、抽搐，重者肢体掣动不安、痉挛变形。风为百病之长，侵袭脑部，多兼夹他邪，风痰瘀阻经络，筋脉失养，出现面口的歪斜；筋脉不通，不通则痛，出现头面部疼痛[5]。熊教授认为，此内风袭脑证，独祛风不能奏效，须以祛风通络止痉，经验方天麻止痉散用治此证，效果满意。

2 天麻止痉散的组方思路

天麻止痉散由平肝熄风之天麻，熄风通络止痉止痛之全蝎、蜈蚣，化痰熄风通络之僵蚕，4药组成，是熊教授参考晋南史传恩家传秘方“五虎追风散”[6]的组方思路，结合自己多年临床经验而创。“五虎追风散”由天麻、蝉蜕、僵蚕、全蝎、天南星组成，为治破伤风专方，熊教授认为随着生活水平及医疗技术的提高，破伤风的发生率较前大大下降，“五虎追风散”的临床运用率下降，受其组方思路启发，将方中燥湿化痰之天南星与透疹明目之蝉蜕去掉，加用熄风通络止痛之蜈蚣，使全方效趋于祛风止痉，通络止痛，用于治疗各种因内风袭脑，留滞经络所致的脑病。因方中含有全蝎、蜈蚣，此二者又名为“止痉散”，故取名为天麻止痉散。

《本草汇言》指出天麻“主头风，头痛，头晕虚旋，癫痫强痉，四肢挛急，语言不顺”[7]，因此一切中风，风痰证均可应用天麻。而虫类味辛，攻冲走窜之力强，能搜剔以攻络中邪结，如《医学衷中参西录》载：“蜈蚣，走窜之力最速，内而脏腑，外而经络，凡气血凝结之处皆能开之……内治肝风萌动……外治经络中风、口眼歪斜、手足麻木。”等[8]，《开宝本草》云:“全蝎疗诸风瘾疹，及中风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语涩，手足抽掣。”[9]蜈蚣、全蝎相须为用，两药更强，伍以化痰通络之僵蚕，本方虽只有4味药，药简力专，寒温适宜，重视虫类中药祛风通络之功[10]，使全方具有祛风、通络、止痉之功。

3 病案举例

3.1头摇案 李某，男，56岁。2016年1月15日初诊。阵发性头摇不能自主1 w，伴眩晕，口干，口苦，喉中多痰，舌红，苔薄黄腻，脉细。辨证：痰热风动证。治法：清热化痰，息风定颤。方选：天麻止痉散合黄芩导痰汤加地龙。处方：野天麻20 g，僵蚕20 g，全蝎8 g，地龙10 g，蜈蚣(去头足)1只，黄芩10 g，陈皮10 g，法半夏15 g，茯苓10 g，枳实10 g，胆南星6 g，甘草6 g。14剂，水煎服，日1剂，分2次温服。

二诊：2016年01月29日。服药后，头摇、眩晕、口干、口苦等症减轻，舌脉同前。原方加钩藤15 g，继续服用20剂。

三诊：2016年02月24日。患者头摇已止，但时有眩晕，口苦，舌苔薄黄，脉细。治以黄芩温胆汤清余邪，加天麻15 g，钩藤10 g，僵蚕30 g以息风定眩，10剂。

按语：患者发作性头摇7天，病程短，以标实为主，口苦、有痰、舌红、苔黄腻可知为痰热风动证。清·尤怡《金匮翼·卷五·眩晕》曰“所谓痰热相感而动风者，风自内生者也……内风多从热化。”[11]一诊用天麻止痉散祛风止痉定颤，黄芩导痰汤清热化痰，两方合用共奏清热化痰，祛风定颤之效。二诊患者症状好转，效不更方，原方基础上加用钩藤既能清热又能平肝熄风。三诊患者头摇已止，仍有口苦，其舌苔由腻转薄，痰浊之象减轻，但仍有痰热未清，故治以黄芩温胆汤清痰热余邪。眩晕未止，加用天麻、钩藤、僵蚕以息风定眩。

熊教授治疗这一类以“动”为特征的疾病，从黄帝内经理论出发，认为其病机总不离肝风内动[12]。但肝风内动有虚实之别，一类以痰、火之邪扰动筋脉为主，属实证。一类以精血不能濡养筋脉为主，属虚证。因痰热致筋脉燔灼，治以清热化痰息风；因阳亢化风致筋脉失养或燔灼，治以潜阳息风；因血虚致筋脉失养，治以养血息风；因肝阴亏虚致筋脉失养，治以滋阴息风。

3.2头风案 毛某，男，60岁，2019年5月9日初诊。患者诉发作性右侧头痛已6～7年，西医诊断为“偏头痛”，痛在前额及右侧头部位置，呈发作性，疼痛剧烈，闪电样，抽掣样疼痛，痛时不欲呕，舌红，苔黄腻，脉细而弦。辨证：少阳阳明头痛。治法：祛风通络止痛。方选：天麻止痉散合散偏汤合葛根选奇汤加减。处方：天麻10 g，僵蚕20 g，全蝎5 g，蜈蚣(去头足)1条，葛根30 g，羌活10 g，防风10 g，黄芩10 g，川芎6 g，白芷20 g，柴胡6 g，白芍10 g，香附10 g，法夏10 g，炒白芥子10 g，甘草6 g。30剂，日1付，水煎服，分2次温服。

二诊：2019年6月13日。服用上方后，头痛发作频率较前明显减少，头痛程度较前明显减轻，苔黄腻。原方加藁本10 g，再进30剂。半年后，电话随访，患者头痛己止，半年未再发，已恢复正常工作生活。

按语：《证治准绳·头痛》云：“医书多分头痛、头风为二门，然一病也，但有新久去留之分耳。浅而近者名头痛，其痛卒然而至，易于解散速安也。深而远着为头风，其痛作止不常，愈后遇触复发也。”[13]此案患者头痛时间久，疼痛性质呈闪电样、抽掣样疼痛，脉细而弦，此与风邪相关，风袭脑部，病久入络，久痛入络。患者头痛部位在前额及右侧头部，偏侧头部属少阳胆经，前额属阳明胃经，熊教授根据经络辨证，辨证为少阳阳明头痛，治以祛风通络止痛，方选天麻止痉散合散偏汤合葛根选奇汤加减。二诊时，患者头痛程度、次数明显减轻，原方不动，加用藁本引药上达头部，使药效更强。

熊教授辨治头痛病，重问疼痛性质、部位、病程。熊教授认为闪电样、抽掣样、跳动样疼痛，多为风邪袭脑，疼痛程度重、时间久，皆使风邪入络，宜祛风通络，选用天麻止痉散治疗。此外，头痛部位也对临床用药具有指导意义，前额属阳明经，治宜葛根选奇汤；两侧属于少阳经，治宜散偏汤；后头属太阳经，治宜防风羌活汤；巅顶属厥阴经，须分寒热，热者治宜泻青丸，寒者治宜吴茱萸汤[14]。

3.3颅脑外伤案 何某，男，53岁，2019年7月11日初诊。因车祸致脑外伤，当时神志昏迷，四肢瘫痪，经过6个月的综合治疗后，患者有所恢复，为求进一步治疗，故来我院门诊就诊。刻下症见：神志时清时昧，失语，四肢强直，不能独立行走，轮椅入院，可见肢体时时掣动，口中多痰，舌紫暗，苔薄白腻，脉沉滑。辨证：风痰瘀阻脑络证。治法：祛风化痰，化瘀通络。方选：天麻止痉散合涤痰汤加麝香。处方：天麻15 g，僵蚕20 g，全虫5 g，蜈蚣1条，地龙10 g，丹参20 g，石菖蒲30 g，炙远志10 g，陈皮10 g，法半夏10 g，茯苓15 g，枳实6 g，竹茹10 g，胆南星5 g，鸡血藤10 g，海风藤10 g，钩藤20 g，甘草6 g。20剂，日1剂，水煎服，分2次温服。另外：麝香3 g，分20天冲服。

二诊：2019年8月1日。病症好转，舌脉如前。原方再进20剂。

三诊：2019年8月29日。神志转清，仍疲乏，颈胀及四肢强直明显减轻，口中痰明显减少，苔白滑，脉细滑。原方去麝香，继续服用30剂。

此后患者多次就诊，肢体功能、神志状态均较前明显好转。

按语：患者脑外伤后，风痰瘀阻脑络，扰动经络，出现肢体掣动；痰蒙神窍，则神志不清，口中多痰；风痰瘀阻经络，筋脉失养，则肢体活动不利。风痰阻滞脑络，多固结难解，须祛风化痰通络，方可奏效。方选天麻止痉散合涤痰汤加三藤、丹参，两方合用共奏祛风化痰通络之效。患者脑外伤多有离经之血，离经之血即为瘀，故改党参为丹参祛瘀通络；神志欠清，加用麝香合石菖蒲、远志开窍醒神；四肢强直，不能行走，加用鸡血藤、海风藤、钩藤通经活络。二诊患者症状好转，效不更方，三诊已服药1月有余，在原方基础上调整药物剂量，患者神志较前好转，故去开窍之麝香。

熊教授认为颅脑外伤后多风、痰、瘀之邪留滞脑络，肢体强直，四肢抽搐为风袭脑络的表现；神志时清时昧，喉中痰声漉漉，口中流涎，舌苔滑腻为痰蒙脑窍的表现；面唇发黯，舌紫，爪甲发紫为瘀滞脑络的表现。而风为百病之长，多夹痰夹瘀致病，夹痰则合用涤痰汤加减，夹瘀则合用通窍活血汤加减[15]。

3.4脑肿瘤案 刘某，女，53岁，2021年4月1日初诊。因肺部肿瘤脑转移半年后，出现面口歪斜，时发头晕，视物模糊，伴有恶心感，口中时泛甜味，苔白腻，脉滑。辨证：风痰阻络证。治法：祛风化痰散结通络。方选：天麻止痉散合佩兰温胆汤加减。处方：天麻15 g，僵蚕30 g，全蝎5 g，蜈蚣1条，佩兰15 g，陈皮10 g，法半夏10 g，茯苓20 g，麸炒枳实10 g，竹茹10 g，浙贝母30 g，天花粉15 g，白花蛇舌草15 g，夏枯草10 g，甘草6 g。15剂，日1付，水煎服，分2次温服。

二诊：2021年4月28日。患者面口歪斜较前稍好转，仍时有头晕，发作时，自觉行走不稳，舌苔薄白腻，脉细滑。上方调整，去天花粉、白花蛇舌草、夏枯草，加防风10 g，再进20剂。

按语：历代中医古籍中并无脑瘤之名，但脑瘤可表现出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视物模糊或复视、肢体麻木或活动障碍等症状，多归属于“头痛”“中风”“痫证”“眩晕”等病的范畴[16]。《中藏经》中云:“头目久痛，卒视不明者，死。”这些描诉都是有关脑瘤早期的描诉[17]。此案患者面口歪斜，头晕，行走不稳，苔白腻，脉滑，乃风痰之邪阻滞脑络。一诊熊教授用天麻止痉散祛风通络，温胆汤清热化痰。患者口中泛甜，伴有恶心感，加用佩兰芳香化湿。肺肿瘤脑转移患者，痰浊之邪多结聚，加用白花蛇舌草、夏枯草、浙贝母、天花粉清热化痰散结，防肿瘤再次复发。二诊患者面口歪斜较前稍好转，仍有头晕、行走不稳之像，舌苔转薄，脉象细滑。故去原方中白花蛇舌草、夏枯草、天花粉等寒凉散结之品，以固护正气；加用防风祛外风。

熊教授辨治肿瘤，强调4辨，即辨部位、寒热、虚实、痰瘀。熊教授认为，病程初期、放化疗前病性多实；病程后期、放化疗后病性多虚。实宜祛邪，虚宜扶正。肿瘤的形成，多由寒热与痰饮、瘀血之邪搏结形成。以痰为主，多表现为口中痰涎，苔腻；以瘀为主，多表现为舌指发紫，面色暗[18]。病变部位的不同，对疾病也有不同的指导意义，熊教授认为头部肿瘤多注重化痰开窍，而肺部肿瘤多注重清热化痰。最后，经过多年临床经验总结，熊教授认为寒热辨证中，肿瘤病人多热证。

4 总结

“高巅之上，惟风可到”[19]，风邪易袭头部致病。而风有内外邪之分，外风袭表，内风入里。头部作为经络集中之地，受内风所扰，风性主动，扰动经络，多导致头部及肢体动摇、面口歪斜；阻滞经络，不通则通，往往导致头面部疼痛等多种症状。熊教授论治此证，从发病机理入手，认为内风留滞经络，治以祛风通络，用验方天麻止痉散随证加减，取效满意。经验方天麻止痉散，体现了熊继柏教授注重“祛风通络法”在脑病中的运用。与之类似原理的还有熊教授的另一经验方“黄芪虫藤饮”[20]，该方重用黄芪，多用虫、藤类中药，功用益气通络，也常用于治疗多种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