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国君,杨小红,白祯祥
(1.山西省中医院介入血管科,太原 030012;2.山西省中医院乳腺外科,太原 030012)
中医“脱疽”相当于西医的血栓闭塞性脉管炎、动脉硬化闭塞症、糖尿病足[1]及急性动脉栓塞等疾病。中医认为,脱疽的发生发展多由于正虚的基础上兼外感六淫、七情内伤,以及严重嗜烟行为等引起肢体脉络痹塞不通、失濡养而导致发病。西医认为,以血栓闭塞性脉管炎(TAO)为例,该病是一种缓慢进展的动脉和静脉节段性血管炎症性病变,由于多层血管伴有炎症性改变、血管内膜增生情况或血栓形成等变化,机体管腔闭塞不通导致肢体出现缺血样改变,严重者最后进展成为肢体坏疽。临床上这类疾病确切发病机制目前尚不明确,资料显示,病变血管全层有多种抗人体免疫球蛋白及其抗体补体的凝聚附着,属于自身免疫系统类疾病。
白祯祥教授,原山西省中医院外科科室主任,主任医师,全国名老中医专家,全国第三批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人指导老师,2016年成立白祯祥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1975年参加西学中学习班,从事临床工作50余载,工作态度严谨,以师带徒等方式培养了许多中医人才。白祯祥教授具有丰富的临证经验,精通辨证论治,遣方用药独特,治疗下肢血管类疾病有着其独特的临证心得,临床疗效显著。现将白祯祥教授从肾虚论治脱疽经验总结如下,以供读者参考。
对于脱疽描述最早见于《灵枢·痈疽》,称为“脱痈”,晋代医者皇甫谧《针灸甲乙经》首次提出“脱疽”病名并沿用至今。中医学对脱疽诊疗的认识经历了不断发展和深化的过程。隋代巢元方指出,各种原因导致正气亏虚后寒邪所客是本病主要病因。《诸病源候论》曰:“疽者,五脏不调所生也……故积聚成疽……发于足趾,名曰脱疽。”中医认为,肾藏精,一是指肾藏先天之精,二是指藏后天之精,内藏肾阴、肾阳。人体的构成、生长发育、衰老变化以及生殖机能正常,均与肾藏精的作用有关。肾中精气可分为肾阴、肾阳两个方面,对机体各脏腑组织器官均起着濡润、滋养、推动和温煦的作用,是各脏腑阴阳之根本。白祯祥主任结合多年临床实践经验指出,先天不足与脱疽发病有着密切关系,肾虚贯穿脱疽发病的每一个阶段,无论机体是气虚、气滞、血寒、血热或内外伤等情况,究其根本原因还取决于肾气、肾阴或肾阳的虚衰与否。
1.1 肾阳虚与脱疽 若机体肾阳(气)虚衰,致四肢经络失去温煦,阳气不能达于四末,致寒凝血瘀,气血运行不畅,脉络运行阻滞不通,临床表现为肢体疼痛明显、发凉、畏寒、皮色苍白、行走困难而致脱疽。
1.2 肾阴虚与脱疽 若肾阴(精)不足或亏虚,精血不能濡养肌肤筋脉,精微物质如不能达于四肢不仅足不能步,久之还可致机体筋脉失养而坏死甚至脱落。亦或是肾精先天不足,加之复感毒邪(风、寒、暑、湿、热等)侵犯,侵袭脉络,致脉络瘀阻,瘀久化热,或热盛血败肉腐成脓,脓成破溃久不愈合或出现坏死。
1.3 肾虚与血瘀 如若肾气充足,则四肢血脉运行通畅,不易致瘀;如肾阴不亏,水可以制火,则不会因血受热煎熬而致成瘀血。由此可见,血瘀的形成是以肾阴、肾阳的亏虚为先决条件。《洞天奥旨》说:“脱疽之发生,以四余之末,气血不能周到也,非虚而何?”“虚在何处,亦责之于肾也”,所以肾虚是脱疽发病之根本。在脱疽的发病过程中,肾虚为本在先并贯穿疾病始终,临床患者表现的肢体发凉、麻木、疼痛、间歇性跛行、皮色出现苍白甚或青紫、趾(指)端色黯黑或伴有腐烂等在后。肾虚是本,血瘀是标,在脱疽发病中两者主次关系不可颠倒。与广州中医药大学戴莲仪教授的观点不谋而合,即“内坏”为本,而经脉闭阻即“外腐”为因[2]。
白祯祥教授精于辨证,勇于探索。既借鉴现代医学对疾病的认识与处理,又积极吸取中医辨证论治的精华,抓住疾病病程进展的主要矛盾,辨病与辨证相结合。
历代论述脱疽以列证最详、论治最精著称的是明代陈实功,并提出“疏稼土、通地脉、助根本、回阳气”治疗4法。白祯祥教授结合本病不同发病阶段的特点,提出重视扶正补肾而驱邪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处。白祯祥教授指出,若患者素体肾虚,虚寒证、血瘀证或热毒证之后,久病则加重肾虚程度,临床表现为以肾虚证候明显,症见精神萎靡或不振、面色晦暗无华,或伴有心悸失眠、耳鸣头昏、上半身热而下半身寒、亦或腰膝酸软、口淡不渴、下肢肌肉萎缩、变形、大便异常等,亦可出现患者溃疡疮面色苍白、或经久不愈,舌质红绛,苔少或无苔,脉细弱或无力等。所以,临床治疗上白祯祥教授强调灵活运用益肾气、助肾阳、滋肾阴之类药物。伴随现代医学的进步,实验研究资料进一步证明了补肾益气法能消退兔动脉粥样硬化斑块[3],为临床运用益肾法治疗脱疽提供了一定的客观依据。白祯祥教授结合临床患者病情进展的不同阶段,治疗上择用附子、鹿角胶、山茱萸、淫羊藿、熟地黄、巴戟天、枸杞子、川牛膝、杜仲、地龙、山甲珠、丹参、鸡血藤、黄芪、赤芍等补肾药物。其中山茱萸、枸杞子、杜仲善于滋阴益肾;淫羊藿、巴戟天偏于壮肾之阳;熟地黄则养血滋阴润肝肾;鸡血藤、丹参、地龙、赤芍可活血化瘀而通脉络助肾;重用川牛膝活血化瘀通经络,引药下行达病所助药效。诸药合用,共奏补益肾阴肾阳、活血通脉之功。白祯祥教授结合多年临床治疗经验强调指出,附子在治疗脱疽中起重要作用。如若患者肾阳虚明显者,重用附子,中药附子性大热而味甘辛,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之效,上助心阳可通脉,中温脾阳助散寒,下补肾阳以益火。《本草汇言》曰:“附子,回阳气,散阴寒,逐冷痰,通关节之猛药也。”《本草正义》亦言:“附子,本是辛温大热,其性善走,回阳气,散阴寒,逐冷痰,故为通行十二经纯阳之要药。外则达皮毛而除表寒,里则达下元而温痼冷。”
患者男性,体力劳动者,57岁,2019年3月19日初诊。
患者右脚疼痛、发凉4个月余。于2019年1月发现右下肢发凉伴有间断性抽搐,右脚发凉,间歇性跛行50 m。近20 d症状加重,右足整日不温,伴有疼痛呈进行性加重,夜间入睡差。查体见:面色无华偏黯,右足皮色苍白,粗糙无光泽,趾甲增厚明显,汗毛稀疏,触之冰凉。肢体位置试验阳性。右足背动脉、胫后动脉搏动微弱,左足背动脉、胫后动脉搏动尚可。彩色多普勒超声提示:右下肢动脉供血不足,右胫前动脉远端中度狭窄,右足背动脉重度狭窄。心电图提示正常。血脂化验:总胆固醇为 3.29 mmol/L,三酰甘油0.94 mmol/L,β-脂蛋白2.42 g/L,血糖5.41 mmol/L,尿糖阴性。舌质淡、苔少、脉沉细、弱。中医诊断:脱疽。辨证:结合脉证,四诊合参,本证属(肾)阳虚寒凝,脉络瘀阻。结法:温肾助阳,活血通脉。方药:炮附子12 g,鹿角胶10 g,黄精 12 g,桂枝 9 g,炙麻黄 6 g,丹参 30 g,红花 12 g,地龙 15 g,当归 18 g,赤芍 12 g,炮甲珠 10 g,鸡血藤30 g,川牛膝12 g,甘草15 g。水煎服,每日1剂,早晚分服,连服15剂为1个疗程。
2019年4月6日2诊:嘱患者加强下肢保暖,上方服用15剂后,患脚皮肤发凉、疼痛好转,夜间入睡情况改善。仍感觉足部发凉,间歇性跛行未改善。舌质红,苔微黄,脉沉细。上方去桂枝,加金银花30 g,改川牛膝 18 g。
2019年4月20日3诊:上方服用15剂,精神好,脚发凉症状消失,疼痛基本消失,睡眠质量改善、纳食好,但行路1.5 km时小腿仍困倦。上方加黄芪18 g,继以补气养血、补肾活血方调理,巩固疗效,嘱患者适度活动,加强保暖。
2019年5月20日4诊:上方服用30剂。患足温度正常,足背动脉可触,皮肤颜色正常,治愈。继续辨证调理,巩固疗效。
按语:中医学认为,肾为先天之本,藏精纳气,元阴元阳主生长、发育,是脏腑阴阳的根本。白祯祥教授结合病证强调指出,脱疽治疗上要重视局部与整体结合、病与证结合、标本同治的一贯思想,当从肾虚为本论治。白祯祥教授了解到大部分患者为男性,在发病前均出现畏寒肢冷、腰腿酸困、遗精或阳痿等肾虚症状,辨证分析进一步指出,肾阳虚则四肢失去其温煦作用,阳气不能布达于四末,阳亏寒凝而致血瘀,脉络阻滯不通,气血运行受阻则肢体出现发凉、麻木、怕冷、皮肤颜色苍白无光泽,行走困难而致脱疽。
本例患者为中老年男性,肾气衰,长期从事体力劳动,耗气伤精,结合辨证,属阳虚寒凝,脉络瘀阻。治疗上白祯祥教授采用温肾助阳,活血通脉之法,同时组方用药注重君臣佐使配伍关系的运用,并结合《素问·调经论》中:“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泣不能流,温则消而去之”的理论,组方分析如下。附子辛、热,归心、脾、胃经,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之功;鹿角胶味咸性温,归肝、肾经,具有补肝肾、益精血之效,方中重用附子、鹿角胶补肾助阳为君药。黄精归肺、脾、肾三经,具有滋肾阴、补脾气、润肺之效,该方在补阳药中加黄精为臣滋阴补肾,以求治阳顾阴,阴中求阳,阳中求阴,达阴生阳长、阴阳平调之功。辅以熟地黄养血滋阴,桂枝温补心肾以助阳,炙麻黄温散风寒之邪以助温阳之效,佐以丹参、地龙、活血化瘀通络脉,与赤芍、鸡血藤相伍,共奏行血活血、舒筋活络之功。同时配伍炮甲珠活血通经止痛、消肿排脓,《本草从新》指出炮甲珠为:“善窜,专能行散,通经脉,达病所。”地龙性咸,归肝、脾、膀胱经,善于走窜,疏通脉络而通地脉。临床药物实验研究表明[4],地龙提取物治疗糖尿病足疗效甚佳,其具有促纤溶、抗凝血、缩短炎症周期、促进细胞自我修复的作用。川牛膝具有补肝肾、强筋骨之效,活血通经以活络,引药下行达病所。辅以甘草为使药,不仅具有调合药物之效,还有利百脉、益精气、壮筋骨之功[5]。以上诸药合用,共同达到温肾散寒助阳、活血通脉化瘀之效。
白祯祥教授“西学中”的学习经历让她对中医中药有着独到的见解。她总结多年临床经验指出:运用中药治疗中一定重视药物配伍之间的关系,并结合病情变化、辨析病证及时对方药进行加减化裁。临证加减方面,白祯祥教授强调指出,若患肢出现怕冷甚,肾阳虚明显者重用附子。现代实验研究表明,阳虚作为一种证候是机体自身免疫功能低下的常见表现之一,而有回阳、助阳之效的附子不仅能提高机体的免疫力,同时还能通过下调相关免疫介质如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白细胞介素-1β(IL-1β)的表达等而发挥抗炎镇痛效果[6]。所以在治疗脱疽时重用附子,不仅可以提高患者免疫力,同时还能起到抑制炎症反应的重要作用。故脱疽之五脏六腑之“内坏”,当予附子以回其阳气而固本,与桂枝、细辛合用而通其阳气助新生;如下肢无力、易劳累汗出、肌肉萎缩等气虚明显者加黄芪、党参、茯苓、炒白术、怀山药等益气健脾肾之品,补后天之本以助先天之源。现代药理研究表明,黄芪具有提高免疫力、促进细胞新陈代谢、抗菌抗病毒的作用[7],不仅起到治其本的作用,还可以通过抗菌、抗病毒进而抑制病灶处病原微生物的生长,从而减少出现继发性感染。对于伴有正盛邪实的热毒壅滞证时慎用补药,以免犯“虚虚实实之戒”。如出现湿热火毒炽盛证候应慎用乳香、没药、川芎、当归等温热类药物,如需可辅以金银花、连翘、鱼腥草、败酱草、紫草、蒲公英、蛰虫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类药物。对于出现溃破、坏死组织的情况,结合有学者基于治疗脱疽的理念[8]即“控制感染,促湿转干,分离坏死,促进愈合”,白祯祥教授指出积极予以清创,同时口服辅以祛腐生肌类中草药以助新生。
西医认为,脱疽是一种累及肢端中小动静脉血管的呈炎性、节段性、周期性发作的慢性闭塞性血管疾病。其好发人群为男性,下肢发病远高于上肢,该病病因目前尚未完全明确,总结发现其发病多与吸烟、寒冻潮湿环境、营养状况不良、遗传、外伤等因素有关,但是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进步、生活环境的改善,该病的发病率呈下降趋势。目前本病的治疗方法仍以中西医结合为主,提倡辨证施治整体治疗效果最佳。中医认为本病的发生,多由于情志、饮食、房事不节等内伤,外感寒湿之邪或外伤等,致脏腑功能及气血运行失调,经脉瘀阻不通,不能布达于四末而发病,如瘀久化热灼伤血肉成脓或腐烂,而发为脱疽。其病机多端,但是其主要病机仍责之于肾虚血瘀。白祯祥教授强调指出,脱疽的病理机制是血瘀为标,肾虚为本。临床治疗中,重视补肾之法,辨证施治,基于临床多年的研究和探索,运用中医思维论治下肢血管疾病,并提倡应根据中医养生原则预防下肢疾病的理论[9]。在本病后期治疗阶段,白祯祥教授进一步强调指出,该病治疗中血瘀症状改善后仍需重用补肾疗法进一步巩固治疗,可防止治愈后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