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今草的发展与嬗变

2022-11-26 17:07范纯雪中国美术学院
艺术品鉴 2022年9期
关键词:王献之二王赵孟頫

范纯雪(中国美术学院)

一、“二王”草书的来源

在魏晋南北朝的三百余年间,这个时期各方人才涌现、名家辈出,草书在这个时期也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高峰。但在这一时期“草书”是一个统称,其中包括了章草、古草、今草等若干种草体书法。

就历史文字发展的规律下,统一字法尤为重要,“章草”的出现便使这一问题迎刃而解,也可以理解为“章草”是对“古草”形体的规范整理。张怀瓘在《书断》中言:“张芝草圣,皇象八绝,并是章草,西晋悉然。迨乎东晋,王逸少与从弟洽,变章草为今草,韵媚婉转,大行于世,章草几将绝矣。”可见王羲之虽不是今草开创者,但他对今草有着很大的贡献,他推动了章草向今草的蜕变,完善了今草的体系,使今草走向成熟化。而王献之的草书与王羲之存在一定差异,王献之并不是一味模仿,这也是他能在王羲之众多儿子中以及在书法史中能脱颖而出的关键。他在汲取羲之精华后敢于创新,增强了空间上的变动以及字与字之间的连带关系,他的作品更具有表现的张力。

“二王”一系书法的出现、传承和发展与其家族琅琊王氏的家学有重要关系,王元军于《六朝书法与文化》中提及:“书法是士人最基本的修养,也是作为家学的一个基本的构成部分。”魏晋南北朝以来,在书坛中取得成就的皆为世家大族,如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崔玄伯、崔浩父子,以及卫瓘、卫恒父子都是家传书法。王氏家族是书法世家,自东晋开国元勋王导始,其儿子王恬、王洽,孙子王珉皆善书法。王羲之的出现,使王氏家族的书法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王羲之的学书历程,不仅是继承了家学,在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其末段所言:

“余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至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至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遂成书耳。”

右军自幼便向卫夫人临习书法,后又博采众长,学习碑刻。家学传统加之名家言传身教的融合,博涉多优,使其自成一家。虽王羲之的书法造诣极高,然至此为止的王氏家族书法并未有特定称谓,“二王”一词是随着王献之在书法上得到成就后才出现。王羲之之子多擅书法,其中第七子王献之最为突出,王献之在王羲之的书法风格上又加入了其自创的“一笔书”“破体书法”,称之为“大令体”,并与其父合称为“二王”,自此“二王”一系书法开始出现。

随着汉字的书体形式日渐成熟,人们对书法也有了审美期待,张怀瓘在《文字论》中云:“阐典坟之大猷,成国家之盛业者,莫近乎书,其后能者,加之以玄妙,故有翰墨之道生焉。”可见书法从早期单纯的当作符号被用作记录,到文字被附加了“道”的艺术内涵,这在其他任何文字发展中都从未有过的。当书法开始有了审美后,何为美的标准,且好的作品如何流传便成了问题。对此,隋唐时期开始出现的几种对书法作品的复制形式,对书法的流传和发展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即为双钩响拓和刻板拓墨两种。

二、阁帖中的“二王”今草

北宋淳化年间所刊刻的《淳化阁帖》是现存最早的一部丛帖,有“历代法帖之祖”之称,它便是以刻板拓墨的方式完成。全阁帖共有十卷,其中王羲之、王献之二人便占了二分之一,两人作品共有五卷共计二百三十三帖,且全是行草书作,从数量观之,“二王”书法在当时的书坛地位和影响力都占据着主导位置。从书体上统计,其中今草作品占了大头。

在《淳化阁帖》中看多件草书作品,存在相似之处。对此,笔者从四方面究其原因。其一,可从汇编者王著入手。王著,字知微,成都人,官至殿中侍御史。在书法上,陶宗仪称其书法“笔法圆劲,不减徐浩”,后《宋史》记:“善攻书,笔迹甚媚,颇有家法。”可见其善书。王著自称为王羲之后裔,而宋太宗亦是极其推崇“二王”,王著也因此得到了重用,成为《淳化阁帖》的主要汇编者。但由于工程之浩大,使得阁帖存在缺失,米芾跋《淳化阁帖》云:

“唐太宗购王逸少书,使魏徵、褚遂良定真伪。我太宗购古今书,而使王著辨精确,定为《法帖》,此十卷是也。其间一手伪帖半,甚者以《千字文》为汉章帝......又刘孝孙处见柳公权所收《跋子敬送梨帖》,然于太宗卷中辨出,乃以逸少一帖连在后,而云又一帖,不知为逸少也。”

在阁帖编著时,王著未能将许多优良作品选录,致使伪帖数量占据大半,对此有人对王著的书学知识产生过质疑,认为其学识不够深厚。但就前文所提到为何许多书家作品书风相近的问题时,除了王著将伪作误当真迹这一原因外,也不可排除他为博得帝王之好,故意为之。

其二则是从统治者角度,“二王”书法自隋唐始便深得帝王统治者的喜爱,尤其是唐太宗,极力推崇王羲之书法,更是作出了《王羲之传赞》巩固王羲之书法在历史上的地位,尊其为“书圣”,大量购得王羲之墨迹,得《兰亭序》后,又命褚遂良、冯承素等人临摹后赐予他人作为临摹范本。

在这样的环境下,唐初便掀起了一股学习王字之潮。自此学习王字成为一种时尚风气,后至五代,翰林学士院中的人罕习王书,以院体相传,字势规整,但笔法轻若无力,学习二王书风开始走向僵化,于是宋太宗开始留意与二王笔札,极为欣赏,二王书法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可见不管二王书风发展的如何,它始终是时下文人士大夫学习书法的主流,二王书法似乎引导着人们对书法的审美取向。

其三则从书者入手探究,宋代黄伯思在《淳化阁帖》第三卷后跋:“此卷进伪帖过半,自《庾翼》后一帖等十七家皆一手书。”这里除了又提到了“伪帖。”外,还有一点,即多名书家之作皆出自一人之手,那么不同书家作品间存在相似之处也成了在所难免的事了。最后则是刻工方面的问题,这一点与上条原因相似,一位书者不论书写何种字体都存在自身的用笔习惯和规律,同样摹刻的工人也是如此。综上所述,同时代草书之间存在着诸多相似之处,且大都以“二王”草书为宗。

三、“二王”今草古法的确立

“二王”草书之所以能在中国草书史上有崇高地位,是因为王羲之能够“变乱古体”。

“二王”书风自出现以来便开始享有盛誉,到唐太宗大力倡导王字后,书法便开始笼罩在“二王”书风的光环下,学习书法从“二王”入手也就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方式,这对“二王”书法而言无疑是一种传承和发展,但若论“二王”古法如何确立,还需从宋以后中几个代表书家开始论述。

宋代以后,人们对书法取法的对象发生了转变,大多数书家开始取法唐人,从唐人入手,虽“二王”书法并未被忽视,但在大多宋代书家看来“二王”与唐代书家相比,地位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直到米芾开始,宋人对“二王”古法开始逐渐重视,见《吾友帖》:

“吾友何不易草体?想便到古人也。盖其体已近古,但少为蔡君谟脚手尔!余无可道也,以稍用意。若得大年《千文》,必能顿长,爱其有偏倒之势,出二王外也。又无索靖真迹,看其下笔处。《月仪》不能佳,恐他人为之,只唐人尔,无晋人古气。”

体现了米芾在书法上追求“晋人古气”,欲改学唐时风。《宣和书谱》云:“大抵书效羲之,诗追李白,篆宗史摘,隶法师宜官,晚年出入规矩,深得意外之旨。”这证明了米芾对王羲之书法的学习,但他对“二王”古法的追求,不只限于王羲之一人,对王献之的书法也感受颇深,对此《宋史》中曾记载,称米芾:“特妙于翰墨,沉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他所临写的王献之《中秋帖》便可证明米芾在今草上与王献之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另有如今可见的王献之《鹅群帖》《东山松帖》等皆传为米芾所临。米芾所留下的草书作品不多,但他对“二王”古法的追求不只在今草这一书体上,行书也是如此,见清李宗瀚跋《方圆庵记》拓本云:“此《方圆庵记》书于元丰六年癸亥,米芾才三十三岁,正专学晋人之时,所以运笔能控引王、羊。其他诸帖每以奇气掩其古法,求如此逗露机缄者不多见也。”说明了米芾学习书法是以古为师,追求晋人古气,宗法“二王”。随着米芾对“二王”的重视,与其在书坛上的影响力,“二王”古法的地位也开始逐渐增高。

直至元代书法复古潮流的兴起,开始明确提出书法向魏晋古法回归,书法家们纷纷开始研究“二王”笔法,这场复古运动即成了“二王”今草古法确立的标志。这场复古运动,便如龚璛所说:“书法不讲百余年,至元间伯机、子昂二妙特起,古意复见于今,余尝谓后有尚论国家文艺之盛,必来取斯。”赵孟頫和鲜于枢二人是这场运动的主导人物。

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湖州人。他对“二王”的重视,光从他临摹的《兰亭》的数量以及各题跋中便可发现。据《黄文献公集》记载:“吴兴公临,所见亡虑数十本。”现传世的有其临的静心本定武《兰亭》、临褚摹本《兰亭》、临独孤本定武《兰亭》、临定武《兰亭》以及缩临《兰亭》共五件,通过对不同版本《兰亭》的临写探寻可见赵孟頫对王字的喜爱。在《王羲之兰亭序独孤定武本》后赵孟頫更是留下了十三通题跋,可见赵孟頫对《兰亭》有颇多研究及见解,留下了著名的书法论断“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另,“二王”体系中王献之也是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部分,除了对王羲之的推崇外,赵孟頫对王献之也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他在题王献之《保母帖》拓本中云:“世人若欲学书,不可无此。僕有此,独恨驱驰南北,不得尽古人临池之工。”可见赵孟頫在书法上以“二王”为本,他的行草可谓是入右军之室,他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对“二王”书迹的学习和临摹上,他在今草上的成就便是得益于此。鲜于枢(1246—1302)与赵孟頫相比,虽在书坛影响上不及赵氏,但他在元代也是有着盛誉,后人称其为“元代草书第一家”,他与赵孟頫二人互相欣赏,史载二人常常互相切磋书道,现传世有鲜于枢临王献之《鹅群帖》,赵孟頫在其后题跋:“仆与伯机同学书,伯机过仆远甚,仆极力追之而不能及,伯机已矣,世乃称仆能书,所谓无佛处称尊耳。”赵孟頫对鲜于枢评价极高,且曾一同学书,因此两人在书法上有相似见解也属常事。在所有书体中,鲜于枢在草书上的成就最高,王祎在鲜于枢《杜诗行次昭陵卷》后题跋:“渔阳鲜于公草法盖本于右军,大令父子,至其展为大体,则自法而变者也。”指出鲜于枢在草书上的“变”是基于“二王”,从而才能在元代草书坛中获得如此高的成就。在鲜于枢所作《跋刘敞秋水篇》中写道:“嘉祐去唐未远,一时名公书犹有唐人风致,原父,舜钦辈是也。至东坡、山谷始大变。东坡尚有会稽,北海体制,至于涪翁,全无古人意。”此处的“古意”即指的是“二王”古法。

在元代除了赵孟頫、鲜于枢二人外,邓文原(1258—1328)和康里巎巎(1295—1345)也是促使“二王”今草古法确立不可或缺的干将。明代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对邓文原的书法有过论述:“正、行、草书,早法二王。”称其早年学习“二王”,从他用笔的细微处可以看出其师法“二王”。而康里巎巎的书法也是如此行草从王字起家,陶宗仪记其“行草师钟太傅、王右军”他的草书劲健洒脱,笔画遒媚,转折圆劲。又见何良俊在《四友斋书论》中云:“子山书从大令来,旁及米南宫,神韵可爱。”可见康里之书颇有“二王”遗韵。另还有一批学赵书家群体,继承了赵孟頫的书学思想后,也是“二王”今草古法能够确立的推动者,如:揭傒斯、俞和、张雨、王蒙、赵雍、赵奕、郭畀、虞集、柯九思、盛熙明、余阙、袁桷等人。

在书法史上,大多朝代都是对离自身时代相近的书风上的传承,且都没有明确的提出过“复古”一说,而元代的“复古”是明确说明了直追古法,以“二王”为根本,这也是这场“复古”运动能影响如此广泛的原因。随着这场运动的掀起,“二王”今草古法也因此得以确立。

草书是一笔可贵的历史遗产,“二王”今草历经了一千五百多年的漫长岁月,仍生生不息,不断给予各朝书家创作灵感,可见“二王”今草所具备的包容性不容小觑,证明了“二王”今草在书法发展史中的艺术价值和文化意义,本文通过对“二王”今草的分析也为当今的书法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借鉴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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