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农业伦理观的特征及时代价值

2022-11-25 13:04董世魁赫凤彩郝星海任继周
草业科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伦理观山地生产

董世魁,赫凤彩,史 航,郝星海,任继周

(1. 北京林业大学草业与草原学院,北京 100083;2. 兰州大学草地农业科技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山地农业是指人们在山区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对可利用的资源进行农业化的活动,包括种植业、园艺、林业、畜牧业及其他涉农产业,具有立体性、多样性、脆弱性和多宜性等特征[1]。山地农业的发展不仅是农业生产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农业文明发展的基础。我国是一个多山的国家,山地、丘陵和高原占我国国土面积的69%,人口和耕地分别约占全国总人口和全国耕地总面积的1/3与2/5,大多是“老、少、边、穷”地区[2]。山地在中国原始农业的发生期具有重要作用,山地作为农业生产的起源地,不仅因为它具有刀耕火种的条件,而且还是人类居高而处的选择。《吴越据春秋·吴太伯传》记载“尧遭洪水,人民泛滥,逐高而居。尧聘弃,使教民山居,随地造区,研营种之术,三年余,行人无饥乏之色”[3],可见,山地以洪水防治为纽带而与原始农业紧密联系在一起,农业便随着民之山居最早在山地起源、发展,为平原、低地等区域的农业形态提供了参照基础。

在山地农业发展过程中,人们改变原始的农业形态(渔猎、采集),发展与种植有关的营种之术,并将山地农业生产技术带到平原、低地[4],人们不但积累了丰富的生产实践经验,而且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农业伦理观。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渔猎、采集的地位在社会生产上进一步下降,同时粮食生产提供了稳定的保障,“耕田种土”的生产生活意识得到进一步加强。在这一历史进程中,赖以生存的农业和山地让人们感怀在心,山地崇拜由此演衍生了农业祭祀活动的雏形。山地农业崇拜的思想常见于中华文化,如“乃立冢土”、“冢土,大社也”、“社者,土地之神。土地阔不可尽祭,故封土为社,以报功也”、“土地广博、不可遍敬”、“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从事农业生产的先民对山地形成的热爱之情,就是早期山地农业伦理的萌芽[4]。

山地农业伦理观的形成必然对劳动行为产生深远的影响,对社会发展不同阶段起到促进或阻碍作用。我国南方保留原始山地农业的民族多以扁担、锄头、镰刀为基础,坚守“耕田种土”的伦理观,创造了诸多独具特色的农业产品。西南地区有高低起伏的山脉,嵌有大小各异的山谷,还有河流贯穿其间,为水稻(Oryza sativa)和其他粮食作物的种植提供了良好的条件,造就了世代相袭的山地农业生产模式,具有平原或低地农业无可比拟的立体性和多样性优势。山地农业在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丰富的伦理思想,与“耕田种土”的农本思想同期发展的“稻鱼结合”和“稻林兼营”的山地农业伦理观,不但促进了山区农业生产发展,提供了多样性的食物资源,而且还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收益[5]。在当今人与自然关系不和谐的背景下,继承和发扬合理的山地农业伦理观,树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时代价值,对于有效解决山地生态环境问题和“三农”问题、促进山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本文以中国农业伦理学的“时、地、度、法”四维结构[6]为依据,全面梳理我国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时宜性(合时宜)、地宜性(明地利)、有序度(行有度)、自然之法(法自然)”的基本特征,系统分析山地农业伦理观在推动我国农业现代化的重要作用,为新时期构建我国山地农业伦理观的传承和发展路径提供基础。

1 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时宜性

“不违农时”是我国农业伦理观时宜性的最佳概括[6],其基本原理是生态系统内部各组分以其物候节律因时而动。对于农业生产而言,无论科学技术发展到何种程度,都不能违背时间节律进行农业活动,山地农业(包括种植业、养殖业、渔业等)也不例外。农业是人类通过社会生产劳动,利用自然环境提供的条件,促进和控制生命活动过程来取得人类社会所需要的产品的生产部门。这个定义暗含农业生产受3个自然规律的制约,一是自然环境变化和分布规律,二是生物的生命规律,三是社会需求规律。这3个规律决定了农业生产具有4个特性:生命性、季节性、地域性和周期性[7]。植物的生长繁殖过程要从环境中获得二氧化碳、水和矿物质,通过光合作用将它们转化为有机质供自身生长、繁殖。草食动物通过采食植物,消化合成供自身生命活动的物质,将植物性产品变为动物性产品,由动物产生的排泄物等废弃物返还到土壤中,经过微生物分解成植物能利用的营养物质。这就形成了以土壤为载体的动植物、微生物生命循环体。缺少任一环节,农业发展都会陷入不可持续的危机。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对动植物生长发育规律的认识日益深入,改变动植物生长发育过程的手段也日益加强。但是,无论生长发育过程如何改变,动植物的生命性是不可改变的。农业的生产对象是生命体,就要创造良好的生长环境和进行精心的呵护。由气候周期性和作物的生长周期共同决定了农业生产的季节性,这是农业伦理不可或缺的要素。作物在生长发育过程中所经历的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成熟、采收等环节都需要一系列的农事活动,稼穑之事,须依时而做,适时而动。适时播种、适时浇水、及时排涝、合理施肥、防止病虫害、适时采收、科学贮藏等,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时序规律,得不到有效的照料,就前功尽弃。由此,中国人发明了二十四节气,产生了大量指导农业生产的谚语,在黄淮以北的地区常说,“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只得种荞麦”,“白露早,寒露迟,秋分麦子正当时”,就是提醒人们什么时节干什么活。季节性带来的农忙和农闲,有极强的时效性,“龙口夺粮”就是说到抢收、抢种的季节,不分老幼,不分昼夜,全家上阵;农闲时负责田间管理。山地农业生产的季节性与地域性密不可分,山坡适于发展旱作农业,河谷适于发展灌溉农业,农耕生产的时间节律则顺应自然规律,依次从河谷、低山、中山、高山,按照物候迟早形成“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时宜性生产实践。这种多样化的种植业模式,根植了丰富而多样的农业伦理观。

山地畜牧业也非常注重时序节律。“逐水草而居”是高山、高原地区牧民践行草原畜牧业时宜性伦理观的最好例证,牧民通过一年四季不停的游走来适应不同海拔高度水、草分配随时间的变化,不但满足一年内家畜对食物和水源的需求,而且也保证了家畜秋冬季繁殖和保膘的需求。“冬不吃夏草,夏不吃冬草”(藏族民谚)、 “开春羊赶雪,入冬雪赶羊”(哈萨克族民谚)、“春放阴坡,夏放东西,秋放近坡,冬放高坡”、“ “与其冬天干熬,不如夏天抓膘”、“春放一条鞭,夏秋满天星”、“早晨在向阳坡放牧,中午天热在背阴处放牧”(哈萨克族民谚)、“春来剪毛两头落,冬来剪毛落两头”、“霜降配羊,清明分娩”、“马配马,一对牙(二岁就可配种)”等,都充分体现了居住在高原或高山牧区的牧民在畜牧业生产中形成的“顺天时”的伦理观。在农区养牛为耕田、养猪为积肥的生产实践中,山地畜牧业的时间有序度体现在家畜饲养、保健、育种管理等多个方面,如“故养长时,则六畜育”、“暑伏不热,五谷不结;寒冬不冷,六畜不稳”、“春不吃盐羊无力,冬不吃盐饿肚皮”、“秋来追膘冬不愁,春天羊羔满山游”、“夏天赶着放牲畜,冬天拴着喂牛羊”等,这些经验总结充分体现了农区山地畜牧业的“顺天时”的伦理观。

农业动植物都要经历从生到死的生命周期过程,决定了其周期性。一株稻谷从种子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再到成熟经历一个生命周期;一只动物从出生、生长发育、繁殖、到死亡。不同的物种,其生命周期不一样,有的几十天,有的数十年,如多年生的植物,其生命周期是多年,但完成开花结果的生产周期是在一年内完成的。另外,气候的变化也具有周期性。一年四季温度、光照、降水,不尽相同,春夏秋冬,周而复始,而动植物生长又受气候因子等自然因素的影响,随季节变化呈现出一定的周期性变化。人类经过长期的选择,培育了一批生长周期与大自然周期性相吻合的农业动植物品种,如粮食作物,春天气温上升,开始播种;秋天,天气转凉,粮食成熟,春种秋收,周而复始。有些粮食作物要经过休眠来年才能开花结果,如冬小麦(Triticum aestivum)在农业生产中要经过春化的阶段,落叶果树要经过低温条件,解除休眠后才能正常发芽。

农业生产的时宜性伦理观启示:农业生产急不得,从开花到结果,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缺少,即不能揠苗助长;农业生产不能随意调整种养内容,不能种了玉米(Zea mays),中途改种高粱(Sorghum bicolor)。“猪周期”是农业生产时宜性的典型例证,生猪过量,市场价格低迷,亏损严重,进而淘汰母猪,引起生猪供应链减少,肉价上涨,养猪潮出现,如此反复,陷入“价高伤民,价贱伤农”的怪圈。

2 山地农业伦理的地宜性

农业生产依赖于土地,土地既是农业生产的载体,也是农业生产改造的对象。人们在利用和改造土地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土地是有生命的,要养护其地力常壮不衰,施德于地以应地德,并形成了与之适应的农业伦理观“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致其用,上以饰贤良,下以养百姓,而安乐之”。山地农业生产系统中,“靠山吃山”的谚语形象地表达了地宜性的人-地关系,山地居民吃、穿、住、用等诸多方面都离不开农业生产活动。历史上刀耕火种的山地农业生产方式表明,焚烧林草形成的草木灰可以增加土地肥力,游耕山地可以使土地得以修养生息。但是,长期实践证明,这种粗放的山地农业生产方式带来了两大弊端:第一,以这种方式开垦耕地,两三年后肥力便逐渐减弱,产量下降,收获越来越少,不得不另辟新地;不断弃荒,不断开垦新地,人均所需土地面积急速扩张。第二,由于烧草补充的肥料有限,农作物产量极低,要解决更多人的吃饭问题,需要不断扩大耕地,广种薄收。这样的农耕方式在地广人稀的地方行之有效,但随着人口的增长,可耕的土地日益减少,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受到限制。更重要的是因大量的毁林开荒,破坏草地,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因此,坚守“施德于地”的农业伦理观对维持山地农业系统的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

山地农业伦理的地宜性不仅表现在农业生产方式,而且表现在种(植)养(殖)结构上。古代先民总结得出的“非其地而树之,不生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实践经验,反映了人们对万物生长都有其生存条件的客观认知。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经总结出了基于地宜性的农作物种植分区方案“职方氏辨九谷,以宜九州之土:冀(州)、雍(州)谷黍、稷;兖(州)谷黍、稷;青(州)、徐(州)谷稻、麦;并(州)、豫(州)谷黍、稷、麦、稻;扬(州)、荆(州)谷稻、麦、稷[8]”。土壤深厚、土质肥沃、水资源丰富的山区,可以发展梯田水稻种植,稻田里兼养鱼、泥鳅、黄鳝、田螺、河蚌等充分利用水田资源;山凹处种其他粮食作物,塘中种水草,养鱼虾;宜林的山坡种杉种桑,林粮间作,养殖山蚕;适宜的气候环境种漆树(Toxicodendron vernicifluum)、茶树(Camellia sinensis)、油桐(Vernicia fordii)、银杏(Ginkgo biloba)、栗(Castanea mollissima)、核桃(Juglans regia)等经济林;以“稻鱼结合”为主、多种林业经济为辅的山区农业形式提高了农业价值效益,对发展区域特色农业具有指导意义。

早期山地居民开垦水田,种植产量较高的水稻。然而山区适宜水稻种植的土地面积有限,不得不扩大水田面积,于是便在山地开垦梯田[9]。梯田是因地制宜扩大耕地的一大壮举,既充分地利用了地形,又有效地利用了水资源。《黔南识略》记载:“田分上、中、下三则,源水浸溢,终年不竭者,谓之滥用。滨河之区,编竹为轮,用以戽水者,渭之水车田。平原筑坝,可资蓄浅者谓之堰田。地居洼下,溪阃可以引灌者谓之冷水田。积水戚池,旱则开放肴谓之塘田。山泉泌涌,井汲以资溉者谓之井田。山高水乏,专恃雨泽者,谓之干田,又称望天田。坡陀层递者,渭之梯子用。斜长洁曲者,谓之腰带田。大约上田宜晚稻,中田宜早稻,下田宜旱秥······”说明当时人们对山地的充分利用和对种植面积的有效扩充。山地开垦的过程中,人们积累了利用水资源的宝贵经验[9]。“望天田”一般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主要靠天然的降水灌溉;“腰带田”是沿山修筑的“拦山沟”,充分利用了山腰的狭长地带,以天然降水和山间泉水为水源灌溉;“梯子田”是在有溪涧的山坡上筑坎,分层开垦,利用溪水进行灌溉;为适应田在高处、水流其下的情况,拦河筑坝、提高水位,引水灌溉,开创了“堰田”;还有以水为动力,又以水灌溉的“水车田”。这些都是有效利用自然资源的科学发明,充分体现了山区居民的生态智慧及顺应自然的伦理思想。“塘田”在山间溪水汇集的地方开挖池塘蓄水,“水满而溢,节级而下,顺有头塘、腰塘、三塘······次第开启,以灌田亩”;塘田不仅可以按需供水,蓄水救旱,还能利用水来种植。自古以来,云南元阳哈尼族依据“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环境特点,充分思量并开垦出上万亩梯田的农业生态奇观,开垦的梯田随山势地形变化,坡缓地大则开垦大田,坡陡地小则开垦小田,甚至沟边坎下石隙也开田,因而梯田大者有数亩,小者仅有簸箕大,往往一坡就有成千上万亩。这种山地农业模式充分利用了土地资源和水利资源,创造出极具智慧的生产技术和方法,为脆弱山区社会经济可持续做出了重要贡献,因而在第37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地宜性”也是养殖业伦理的重要元素。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对养殖业的地宜性有了充分认识,《周礼》记载了因地制宜地发展畜牧业的方案“职方氏变方圆六畜以识物情,便其豢牧。但鬣有鬣之养,角有角之牧,毛有毛之刍,羽有羽之饲,畜于水者须知水,畜于山者须知山,飞者得其动,潜者得其动”。草原牧区的先民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方式,同样也体现了“地宜性”的伦理观,根据地形、气候、水源、牧草的生长状况,合理放牧家畜,充分利用草地资源。他们在放牧实践中总结出了“夏季放山蚊蝇少,秋季放坡草籽饱,冬季放弯风雪小”、“冬不吃夏草,夏不吃冬草”、“先放远处,后放近处;先吃阴坡,后吃阳坡;先放平川,后放山洼”、“晴天无风放河滩,天冷风大放山弯”等丰富的放牧经验。长期的生活实践,山区牧民掌握了不同空间上牧草生产随季节变化的自然规律,积累了什么时候进行转场,什么时候给家畜进行配种等经验。一年四季中,牧民按照游牧区地形地貌、植被分布及气候特征的差异性(春旱、多风,夏短、少炎热,秋凉、气爽,冬季严寒漫长、积雪厚等特点),把放牧草地划分为四季牧场进行流动放牧。例如,新疆山地的哈萨克族牧民在长期的山地放牧实践中,总结出高山-低山-平原-绿洲等不同系统间游动放牧的形式。这种“地宜性”的放牧伦理思想一直沿用至今,对山区畜牧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10]。

除宜农、宜牧的土地外,山地居民因地制宜发展林业或混农林业。山地地貌复杂,气候多样,雨量充足,适宜多种森林植被生长。因良好的自然条件,树种繁多,质地好,成为植树造林的重要地区。长期的生产实践,山地居民根据地势、土地等特点,积累了“山顶松、山腰桐、池塘河边柳丛丛”、“肥土点柏香,黄土种青㭎,背风槐花满坡香”、“山多载土,树宜杉”等众多经验。也有“种杉之地必预种麦及包谷一二年,以松土性,欲其易植也。杉阅十五六始有子,择其枝叶向上者撷其子,乃为良;裂口坠地者,弃之。慎术以其选也。春至则先粪土,覆以乱草,既干而后焚之。在后撒子于土,面护以杉枝,厚其气以御其芽也。秧初出谓之杉秧,既出而移之,分行列界,相距以尺,沃之以土膏,欲其茂也。稍壮,见有拳曲者则去之,补以他栽,欲其亭亭而上达也。树三五年即成林,二十年便供斧柯矣”等记载,充分体现了林木和粮食作物间作的经验之谈,林粮间作,一举两得,既解决了种树人的粮食问题,也发展了林业[9]。

3 山地农业伦理的有序度

农业伦理的有序度,就是农业生产过程中各组分之间在时空序列中物质的给予与获取、付出与回报,与自然生态系统和人类的发展行为相关联和适应的程度。农业生产讲求“帅天地之度以定取予”,取予有度,才能维持农业生态系统健康平衡。中国古人总结出了“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的农业生产“三才理论”,通过“顺天时”、“尽地力”、“促人和”,即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间协调和谐的“自然观”,才能保证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局面。数千年来,中国人对老子和孔子创立的“自然观”的传承和发展,才使农业生产的有序度得到合理调控和维持,才使农业生产系统及其承载的文化延续至今,经久不衰[11]。

山地种植业尤其注重农时。天时是节气农时的条件,即温度、水分和光照等自然条件;节气是我国劳动人民长期生产实践总结出的经验,确保农事活动顺利进行,就要准确把握农时。节气是固定不变的,而自然条件时常变化,因此,农业生产必须根据节气的变化,因地制宜,不违农时的安排生产。农谚“种田无命,节气抓定”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若“节气抓不定”则会出现“人忙天不忙,早迟一路黄”的现象。同一地区,由于地势不同,气候条件、温度和湿度也不同,故有“白露种高山,秋分种平川”的说法。“立冬种豌豆,一斗还一斗”、“立秋摘花椒,白露打核桃,霜降下柿子,立冬吃软枣”、 “白露没有雨,犁地要早起”、 “寒露到霜降,种麦莫慌张,霜降至立冬,种麦莫放松”、“种麦过立冬,来年少收成”等农谚均体现了山地种植业伦理观的重农时思想。由于同源性和普适性,山地农业重农时的伦理思想也广泛印证于平原和低地农业生产实践中。

我国的山地农业生产自古以来一直强调“尽地力”的思想。“尽地力”是指在一定的农作(种植、养殖等)技术水平及与之相适应的各项措施下发挥土地的最大生产能力。“尽地力”的思想不仅要强调土地的生产潜力,更强调人对土地的伦理关怀,体现了“人和”对土地的作用。把用地和养地结合起来,保持“地力常新”,提高土地生产力,是我国传统农业伦理观的突出成就。有“息者欲劳,劳者欲息;棘者欲肥,肥者欲棘”的土地休闲、施肥恢复地力的原则,也有“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的精耕细作。农业生产实践经验的积累,“多粪肥田”已成为“农夫众庶之事”,“粪多力勤”成为夺取农业丰收的法宝。品种的轮换种植,作物的轮作、间作及套作,种植和养殖的结合,都是保持土壤肥力,维持地力,发挥作物增产潜力的例证。“换种强于下肥”、“肥田不如换种”,形成了每年换种的做法、不可年年种一色的伦理观念,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如《齐民要术》中记载的谷物与绿豆轮作、棉稻轮作、稻田蓄萍等做法[12],不仅可以控制草害、病虫害,还可以提高土壤肥力;选用耐瘠薄的品种可以应对地力下降,利用“瘠土山田多种”的生物多样性原理可以控制土地退化。

我国的山地畜牧业生产实践中也非常重视“尽地力”的思想。山区牧民常强调“牲畜熟悉草地才会长膘”、“放牧牛马草地好”、“没有草地就没有畜牧”。畜牧业的“尽地力”不仅要强调单位面积的畜产品产量,更强调人对家畜和土地的伦理关怀,自古先民就有爱护家畜、保障动物福利的意识,《王祯农书·农桑通诀·畜养篇第十四·养牛类》中就有“夫农之于牛也,视牛之饥渴,犹己之饥渴,视牛之困苦羸瘠,犹己之困苦羸瘠,视牛之疫疠,犹己之有疾,视牛之子育,若己之有子也”的记载[13]。高原或高山牧区的季节性轮牧,如蒙古族的“走敖特尔”、藏族的“转场”都是通过“逐水草而牧”的理念践行着畜牧业生产的伦理观。它不仅关注家畜的需求,保证家畜吃饱且尽可能地吃到新鲜牧草,而且可以使草原在适度利用的基础上得以休养生息,让草原资源得以永续利用,草原生态得以保护修复。

种(植)养(殖)结合也是保持地力常新的重要手段,尽显“帅天地之度以定取予”的农业伦理。山地农业“稻鱼结合”的生产模式就是保持地力常新的做法,鱼在稻田里游动,调节稻田的内环境,减少田间杂草,鱼排泄的粪便作为肥料,增加稻田肥力。稻鸭结合也有类似效果。养猪和种田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养猪不仅提供了肉食,利用了农副产品,猪粪还可以为肥料,形成“猪多、肥多、粮也多”的良性循环。故有“种田不养猪,秀才不读书”、“养猪不赚钱,回头望望田”的说法。“汤有旱灾,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须良田也”西汉《氾胜之书》中所记载的农田施用厩肥[14]。这种思想对今天的养殖业生产有指导作用,家畜粪尿归田不仅解决了养殖业污染问题,还为种植业提供了有机肥料,提高了土地肥力。基于这种农业伦理,实现地尽其用、尽地力。

4 山地农业伦理的自然之法

人类的农业生产活动必须遵循自然规律,违背自然规律而行动,不仅会遭受失败,还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人类自从进入文明就一直处于人为与自然的张力中。农业生产活动开始之初,由于技术水平低,对自然的干预较少。随着农业技术的提高,对自然的干预也逐渐增强。在我国农业发展史上,由于生产技术的不断改进,对自然环境的影响也在不断加重,过度垦殖、大兴土木、滥砍滥伐,使水土流失、土地荒漠化、土壤污染、食品安全等问题日益突出[15]。

山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形成了复杂多样的生态类型,生物种质资源丰富,适于发展复合农业系统,可以开展林、粮、鱼、牧兼营,发展多种农业生产模式。但在山地农业开发利用过程中,存在许多问题:一些地方在产业结构调整中把山坡地作为种植短期经济作物的重点,为了发展烤烟,砍伐森林作为烤烟的燃料,严重破坏了植被,使地表长期裸露,水源涵养能力下降,造成水土流失;为满足粮食问题,不断进行山地开垦,开垦后的土地又不能做到因地制宜合理利用,降低了山地农业的可持续性;山地生态遭到破坏,导致自然灾害次数增多、周期缩短;植物多样性遭到破坏,为追求产量和品质,农业生产中大量引进良种,淘汰产量低的品种,造成品种单一,对原生物种保护不力,导致本地物种消失,给生态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16]。山区天然优质树木可以给人们带来额外收入,但是过度伐木使森林遭受破坏,加剧降雨对地表的冲刷,造成区域水土流失和洪涝灾害频发,给农民的生产生活带来负面影响,甚至导致农牧民贫困。农业生产中追求产量,过量使用农药、化肥、地膜,同时又缺乏环境意识和责任意识,造成土壤污染、退化,水质恶化和富营养化,主要表现为氮、磷、钾元素比例失调,氮肥过剩,磷、钾肥不足,肥效持久且无公害的有机肥及作物所需的微量元素严重不足,长期过量地使用氮肥,土壤理化性质发生改变,土壤板结,通气、透水性差,肥力下降,影响作物生长。长期过量使用农药,在杀死害虫的同时也危及了害虫的天敌,如此形成恶性循环,破坏生态平衡。由于生物富集作用,长期过量使用化肥和农药也会对农产品产生污染,威胁人的健康。农用地膜的使用虽可以提高地表的温度,保持土壤水分,但作物栽培的广泛应用,使土壤中地膜残留量增多,自然状态下难以分解,土壤透水、透气性变差,阻碍作物根系发育和对水、肥的吸收,造成耕地“白色污染”和农作物减产[16]。

山地畜牧业是充分利用牧草资源,放牧牛、羊等家畜获得动物性产品如肉、奶、皮等,但是山地资源的过度利用会导致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山区加大畜牧业发展的过程中,忽略土地承载力,造成土地退化,植被覆盖率下降,地表草被践踏和减少,加剧水土流失,影响农牧民生存,造成农村地区贫困。而且急增的人口也需要生存空间,迫使人们为追求短期的生存利益,放弃可持续发展的资源经营方式,过度使用牧草等自然资源,破坏人居-草地-畜群的耦合系统,忽略农业系统的界面耦合。这些有违农业伦理的行为引发了一系列生态和社会问题,导致“三农”问题(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在山区凸显[17]。破解目前山地农业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瓶颈,需要从伦理认知上维持山地农业可持续发展的“自然之法”,可选择的模式业应为生态农业。

5 山地农业伦理的时代价值

中国山地农业伦理是我国山地居民在长期的农业生产实践中形成的对人、社会和自然的道德认知,进而探索并践行山地农业行为对自然与社会系统的道德关联,即山地种植业、养殖业、林业和渔业生产活动的时宜性(合时宜)、地宜性(明地利)、有序度(行有度)、自然之法(法自然)。正是这种与平原或低地农业具有同源性和相似性的农业伦理,共同促进了我国农业的可持续发展。但是,山地农业的边缘性、稀缺性、脆弱性、分散性和多样性造就了山地农业伦理观有别于平原或低地农业。山地农业立体种植模式的物种组合和空间配置,充分体现了基于“植物(物候)节律而动”的伦理思想,顺应了山地气候多变、生态环境脆弱、适生物种多样的特点,实现了山区农业资源的合理利用和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山地畜牧业“逐水草而居”的游走式放牧模式,充分体现了基于“草地-家畜-人居”放牧系统单元时空动态平衡的伦理思想,顺应了山地牧草资源多样、水草时空分配不均、边际土地稀缺的特点,实现了山区牧业资源的合理开发和社会经济的发展。山地林业多元化营林模式和林下种植模式,充分体现了基于“适地适树、适地适草”的伦理思想,顺应了山地地形多变、气候多样、树种繁多的特点,实现了山区林业资源的优化利用和林业经济的发展。但是,违背山地农业伦理的生产开发活动,如25°以上陡坡地开垦种植、山地草地的超载过牧、山地森林的过度砍伐等行为,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环境破坏问题。

当前,生态文明建设成为国家重大战略的新时代,应高度重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充分认识到中国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时代价值,在农业现代化进程中应充分汲取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有益思想,为有效解决山地生态环境问题和“三农”问题、促进山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可行的路径,主要包括:

第一,以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有益思想为行动指南,合理规划山地农业发展布局,整体谋划现代山地农业发展方向,根据不同区域山地的自然环境特点,明确主导产业、特色产业和发展模式,突出生态农业的生产、生活和生态功能,探索融合中国山地农业伦理和现代农村经济发展的新形式,创新农业领域的现代理念、现代技术和现代制度,实现山地农业经济、生态和社会效益的同步提升。

第二,以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有益思想为行动纲领,牢固树立农业绿色发展理念,创新绿色发展模式和实现路径,推进山地农业绿色、均衡、高质量的现代化,形成一批优势山地农业的产业基地、高水平山地农业人才基地和山地农业高新技术基地,通过发挥规模效益、外部效应、知识溢出和创新效应,促进山地农业现代化均衡和高质量发展。

第三,以山地农业伦理观的有益思想为科学指导,延伸山地农业产业链,拓展山地农业新功能,发展山地农业融合新业态,转变山地农业发展方式,促进农村持续向好,增进农民收益,提升山地农业质量效益和可持续性,真正解决山地生态环境问题和“三农问题”。

6 结语

中国山地居民在漫长的农业实践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山地农业伦理观,对促进山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山地生态环境保护和乡村振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当前生态文明建设中,应充分吸收山地农业伦理观的积极因素,因地制宜地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与传统农业相结合的技术,发挥多种土地资源、多种地貌特色,多种气候环境、多种农业生物的优势,建立山地生态农业。山地生态农业是建设中国特色生态农业的宝贵财富,也是我国建设山地生态文明的基础。山地生态农业可以促进自然资源的合理使用,推动山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支撑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战略,即由破坏生态的增长方式转为符合生态的增长方式。山地生态农业注重“自然观”为指导的环境和经济协调的发展思想,重点强调农业系统内物种共生、物质循环、能量多层次利用,因地制宜地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与传统农业相结合的技术,发挥地区资源优势,以经济发展水平和“整体、协调、循环、再生”为原则,全面规划,合理组织农业生产,实现农业高产优质高效可持续的发展,达到生态和经济两个系统的良性循环。山地将成为我国生态农业的示范基地,对发展现代化农业必将做出积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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