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丹丹 吴旭平
(浙江大学 浙江 杭州 310058)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哲学基础。学界一般基于黑格尔历史哲学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进行理解,鲜有论及马克思时代境域中的思辨历史哲学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思想逻辑关系。历史唯物主义初步形成的标志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从思想史向度为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正本清源,既要纵向探讨作为直接理论来源的黑格尔历史哲学思想,也要横向考察其所处时代的思辨历史哲学的影响。基于《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本文将从纵向与横向相结合的双向维度诠释世界历史理论产生的思想渊源条件,进而阐释世界历史理论的内生逻辑构成、价值旨归。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产生离不开所处时代的思想困境,即黑格尔思辨历史哲学和科学史学历史哲学。18世纪,启蒙运动宣扬普遍理性主义原则,试图抨击基督教神学内在的本质成为至高无上的原则。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由普遍性理性原则统治,理性原则内生一切事物。也就是说,其以“理性的狡黠”之名为世界历史的合理性谋求了存在的可能性。黑格尔以理性作为观察历史的手段,驳斥传统历史哲学对思想的考察,赋予历史哲学以思辨逻辑的方式,将历史划分为“原始的历史”“反思的历史”和“哲学的历史”。理性是最高的善,即上帝。世界由上帝统治,“世界历史”不过是上帝统治行为的实行。从这个角度来说,世界历史在绝对精神的思辨框架中由主体自由意志创造,绝对理念构成了自由的逻辑前提预设,自由经过自我扬弃回归自身,“世界历史无非是‘自由’意识的进展”[1]19。在观念逻辑范式支撑中,通过人类的兴趣、热情、活动等形式即“理性的狡黠”实现世界历史的目的,上帝作为绝对的普遍的存在隐藏其后起着支配作用。在此基础上,“专门从事于表现‘精神’怎样逐渐地达到自觉和‘真理’的欲望”[1]54,成为世界历史的本真样态。
作为与黑格尔历史哲学思想时代相近的历史哲学家兰克,在历史认识论上不同于黑格尔,他力图从个别的、特殊的历史事实和事件论域中还原世界普遍性真理的原像。兰克于《拉丁和日耳曼民族史》一书的前言中强调,历史学以真实重现历史事实为根本任务,以对事实进行精确陈述为最高原则,力图呈现“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事实之本质)。兰克质疑思辨历史哲学,指明哲学与历史学之间的内在冲突是“在世界史中去找这些观念的反映”[2]225。以神性预设为出场前提,到事实中寻找观念的反映,历史学就演变成了对观念的追踪,这无法获得对人类事物的真实认知。在兰克看来,人类事物知识可通过对特殊具体事件的感知而获得,这种感知不是孤立事件的简单叠加,而是具体事件之间有着内在联系,因此要以普遍性、整体性历史观进行考察。“依赖于该民族的特性的外部交往才使一民族登上世界历史舞台。”[2]227在对个别事件进行史料考证时,兰克使用批判分析的研究方法,力图在整体性框架中达到对独特性的理解,达到对人类历史概念和构成的研究目的。然而,这一目的并不是客观性的。在兰克看来,每一个时代都与上帝相关,由“上帝之手”支配,上帝隐藏在世界背后通过人类和历史表现出来。由此看来,兰克以形而上学的历史观为前提,关注对具体的、明确的事件细节的描述再现,观念是历史的动力。其思想仍未能摆脱思辨哲学。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产生的思想抵牾与其时代境域中德意志意识形态有着密切理论关切。德意志意识形态以对思想和现实的颠覆性认识把现实世界归结于观念世界的产物。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代表人物有青年黑格尔派的鲍威尔、施蒂纳,他们亦被称为德意志意识形态家。施蒂纳对费尔巴哈的“人化神学”的问题域展开批判性分析。一方面,在施蒂纳看来,人的“自我意识”是最高存在物和最高原则,“我是高于一切的”[1]5。“人的本质”在费尔巴哈那里被误解为内在的、无声的、内在联系起来的“类”,“类”的规定性内生抽象的人的本质。对于施蒂纳而言,“类”作为人的本质的集合凌驾于人自身之外,成为最高本质规定,不过是宗教“神”的别样“形象设计”隐而不显。“对人的敬畏就仅仅是对神的敬畏的一种变化了的形态。”[1]203围绕利己主义的中心,“我”是“唯一者”。施蒂纳作为极端唯心主义的利己主义者,“唯一者、类、自我意识”是最高原则。另一方面,费尔巴哈通过把宾词当作主词,把思辨哲学颠倒了过来。爱是人所具有的神性的善,基督教神学所提供的一切事物在其本质上都不是纯粹的善,善成为人的内在性。在施蒂纳看来,费尔巴哈将把“人”的本性由宗教的立场归结到世俗的道德和爱的方面,不过是同一个立场的两个方面,不过是换了一层宗教的外衣而已。在本根上,道德是由“教阶制”的神来统辖的。世界历史经历了从属于事物的时代到从属于思想的时代,人也经历两种时代,即有教养者和无教养者,教阶制的意义在于使无教养者受到思想的支配,而非沉浸在现实生活中。历史的参与者是有形体的、实在的人,人通过有形体的概念或精神参与人类历史,以观念的现实性成为世界历史自身。
由此可见,施蒂纳在对历史的分析中最终引入了观念,通过对唯心主义历史观的批判,最终又回到了形而上学之中。思辨历史哲学、客观性历史主义的“神性”原则和以施蒂纳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的历史观生成了“抽象精神”和“理性原则”的思想困境,即世界历史何以可能。在以观念、精神为基础的历史困境中,马克思进行了困境的消解与重构,使得历史转向世界历史。
思辨的历史哲学从观念、精神、神性原则出发,抽象地演绎出现实历史世界,现实世界的背后由纯粹的观念范畴掌控和推动。在马克思看来,无论是思辨的范畴还是世俗化的范畴都脱离了现实基础,都是从神秘主义的而非现实的前提出发。
首先,黑格尔的世界历史是思辨的、抽象的“理性”活动的产物,以上帝智慧的启迪为基础在思维精神领域展开,神意与理性在精神领域中同一为世界历史。绝对精神在现实中的展开生成了世界历史,精神的本性在其自身,以自身为缘由,最终回归自身,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这即是自由。自由是内在的观念,世界历史是内生的精神的外在表现,精神内含世界历史。自由的实现以我们看得到的人类的需要和兴趣等主观方面的历史现象为手段,世界历史的目的是获得“精神概念”的满足,全部的历史事业是精神冲动达到自觉的行为,是抽象的、思辨的历史目的。世界精神通过概念等手段展开现实事物,市民社会实现了主观意志与合理意志的和解与统一。法律属于精神范畴,黑格尔的市民社会属于法哲学层面,因而国家是神圣的观念。世界历史所研究的是各民族的精神行为,而精神在现实世界中外化出的具体形态由专门的具体历史学进行探究记载,这不是世界历史研究的范围。观念在空间上的延展形成了自然,世界历史不是过去的、将来的,而是当下性的存在,即精神在时间维度上的展开。世界历史以东方亚洲为起点,演进至西方欧洲为终点。“世界历史就是使未经管束的天然的意志服从普遍的原则,并且达到主观的自由的训练。”[1]106这即是世界历史在纯粹思想领域的运动。
其次,在兰克看来,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对世界历史并不具有决定性意义,历史遵循着自由的情境。人类行为的发生和已然出现的事物都是自由的,兰克改变了黑格尔绝对精神是世界历史内部原则这一历史哲学观点。一方面,兰克强调对一手文献源头材料的考证与批判分析。“历史写作的目的是把过去的生活呈现在人们眼前。”[3]每一个时代都有其自身价值,体现在其本身中。兰克看到黑格尔以反思性的历史方式认识历史,将对历史的认识脱离历史事实本身,是具有抽象性的。为弥补这种抽象性,兰克主张对碎片化的细节和孤立的事实进行研究,在对个别性、特殊性事物考察过程中要与它所处时代文化环境的整体背景相联系,既注重个体性又兼顾整体性。另一方面,尽管兰克反对黑格尔的观点,但他与黑格尔仍有许多相似之处。兰克将历史置于神学概念之下,认为神性原则主导世界历史进程,历史变化揭示了“神的观念”。“每一个时代都与上帝有关”[4],“每一件历史事实都证明着上帝的存在,每一个历史时刻都是对上帝的宣扬。”[5]兰克认为,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抽象的思想占据着统治地位,历史是神圣目的的实现。
最后,在马克思看来,整个抽象的德国哲学批判以宗教和神学为出发点。施蒂纳指出,费尔巴哈认为的人的宗教比神的宗教对人更具有压榨性,人的宗教是基督教宗教的变幻,人的本质与人自身相互割裂,把自身的事抬高为彼岸的事,成为精神、概念。基督教把神奉为最高理念,现实的人与人的概念不相符,成为非人。在国家层面,国家也没有脱离宗教教会,是神圣的概念,但国家作为一个职能部门希望作为“人的社会”。“人的社会”是抽象的精神,施蒂纳的人是利己主义者,只有人认为合理的事物才是合理的存在,即人是一切的利己主义所有者。在国家与利己主义者的人民之间就具有了张力关系,国家试图以“爱”作为社会人道德的原则,以期用道德性对人束缚、限制。利己主义者为摆脱国家的约束,企图以利己主义者的联合消灭取代国家,回归到非现实的、抽象的人自身。人是基督教的产物,历史不是人的或人类的历史,而是自我的、利己的人的历史。
施蒂纳把国家归结为神圣的观念,人不过是精神的幽灵,是宗教化的人在世俗的体现。现存的世界受到错综复杂宗教观念的统治束缚,观念的存在性在于独立世界。他对世界所做的解释仍然是在宗教或者基督教的范围之内,没有看到自身现实的基础。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以宗教观念之名通达解释世界历史意义之路径。
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从绝对精神出发,上帝意志主导世界历史进程,最终回归普遍的、抽象的精神概念。黑格尔的世界历史不过是在宗教天国中的圆圈运动。兰克虽与黑格尔在认识论上不同,强调对历史事实的客观性考察,但最终把历史每一时刻归于上帝的神性概念。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批判始终在宗教概念中反对词句,在基督教范畴中展开斗争。马克思指出,他们的一切行为都脱离了现实的物质环境。马克思以现实生活和现实的人为前提,将唯物主义与历史相统一,重构世界历史理论,推动历史哲学向历史科学转变。
人间的、现实的个人是历史的起点。在马克思看来,自然史和人类史组成的相互作用、不可分割的内在统一体构成了历史,与自然科学相关的自然史不予讨论。以青年黑格尔派为代表的德国哲学对人类历史的认识具有二重性,一是曲解成精神的产物,二是脱离历史现实。马克思看到德国哲学批判的缺陷,历史与人息息相关,指出应当从现实的个人出发深入考察人类历史。现实的人包含双重含义:
其一,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是人类历史的在场性基础。人与人、人与其他自然之间的相互联系构成了人类历史形成的起点,没有人的存在就没有人类历史的形成。在现实的人出现以后,人通过自身实践活动对纯粹自然进行改造,形成人化自然即人类社会,世界历史以此为起点发生、演绎。“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6]519
其二,“现实的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6]524而非抽象的、孤立的、离群索居的纯粹个体。一方面,人的生命的存续需要从事生活资料的生产。人根据自己的需要发挥和利用生产资料本身所固有的特性,生产满足自身需要的物质生活资料,以及生产出与自己相关的物质生活本身。这种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方式构成了人表现自己生命的活动形式,决定着人的存在方式和状态。另一方面,德国哲学从天国出发诠释人间,与此相反,马克思恩格斯以从现实的人间出发上升到天国这一路径阐释人类历史的展开过程。思想、观念、意识、精神等抽象思维与人的具体的物质生产活动相联系,不是观念决定现实,而是现实决定观念。从人的现实的、具体的活动过程出发,意识不过是这一现实过程在人们思维领域的反映和展开,是与物质生产过程相联系的反射,在这一过程中历史才得以产生。历史不是形而上学、意识形态家们所认为的僵死事物的合集,更不是主体抽象思辨逻辑的活动,而是现实主体人的社会历史性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展开。
现实的人、人的生产活动和物质交往构成了历史科学开始的地方,理性彼岸世界被马克思从思辨的天国拉回到现实的、实践的此岸人间世界。
马克思以“现实的人”为历史起点,历史生发于生产实践与交往实践的耦合。历史的基础在于生产实践对“现实的人”的生存、发展和再生产等多样态需要的满足,同时在于交往实践推动普遍联系市民社会的形成。
第一,生产实践构成了历史的基础。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明确强调一切旧唯物主义不是从主体实践的层面进行丰富性和深度性认识,“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6]503。这就是说,一切旧唯物主义把现实世界看成感性直观的产物,没有意识到感性世界是工业和社会发展即生产力发展的结果。费尔巴哈只看到了抽象的、直观的形式的作用,忽略了革命的、批判的人的实践对社会历史的意义。樱桃树之所以被认识到,并不是因为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意识,而是因为由于一系列工业、商业等社会生产活动的发展把樱桃树移植到了这里才成为认识的对象。现实世界的生成基础在于社会生产实践活动,费尔巴哈停留在与现实实践相脱离的直观领域,而忽视了作为主体的人的实践对社会历史的内生作用。费尔巴哈把社会历史归结为理性化的爱与友情,不可避免地在关于改造工业和社会制度条件的地方陷入了唯心主义。马克思把历史置于社会现实条件基础之上,实现了唯物主义与历史性辩证法的统一。
首先,生产实践的第一个形式是满足人自身生存需求的生产活动。“现实的人”作为历史起点,为了生活下去首先需要从事的是满足于生存需要层面的实践活动。其次,生产实践的第二个形式是在满足生存需求实践基础上产生新的需求。实践具有现实性和创造性。创造性实践活动是指人从事能动的、革命的、有意识的生产过程,是对内自我改造与对外实践的统一。历史在创造性活动对新需要满足的基础上存在和发展。最后,是人的再生产。历史进程的推动是人自身生命生产与他人生命再生产的统一。人的生命再生产总是在“生活—实践”结成的社会关系中进行,社会关系总在一定社会生产方式和生产阶段中“生成”和“变易”。社会的物质联系本质上是“历史性”的。
第二,交往实践推动“地域性”历史转向“世界性”历史。普遍交往在生产实践的辩证运动中生成和延展。一方面,“各个人的世界历史性的存在,也就是与世界历史直接相联系的各个人的存在”[6]539。每一个民族与另一个民族之间的依赖性关切日益增强,人与人之间由彼此孤立的状态转向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状态。原有的地域性历史逐渐被打破,并逐渐被世界性历史、普遍联系的共同体所代替。马克思指出,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促进生产大规模化发展以及商品交换的普遍性推广,可以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机制内容的具象化分析,揭示人类社会形态演进规律和历史发展的普遍性规律。另一方面,市民社会的发展受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矛盾运动制约,反过来又内在影响世界交往形式的发展。市民社会以家庭为基础,制约着生产、交换、分工等诸多关系,“是全部历史的真正发源地和舞台”[6]540。
由此可以看出,“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世界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幽灵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6]541;不是到远离社会现实性的抽象的头脑观念中寻找世界历史何以构成,而是到物质生产实践与交往实践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的高度统一的历史性基础中探察世界历史。
历史不是由前期历史的因果律决定的,即非“历史目的论”,历史的自我生成内因在于辩证统一性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运动,以分工和世界市场为外在动力表现形式的演进机制。
其一,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由分工推动。生产效率在人及交往场域与视域纵深发展过程中上升,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之间的内在关联下降分离,影响着分工的发展走向。马克思强调,分工使不同的人承担着生产、分配、消费等不同角色,不可避免地带来异化矛盾。一方面,从分配层面来看,分工导致劳动和劳动产品之间的差异性和不对等性。由于生产资料的所有者与劳动者双方角色不同、分工不同,对生产资料的占有程度也不同,前者在分配时占有绝大比例劳动和产品,后者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商品获得微乎其微的产品。另一方面,分工引发个人利益与共同体利益之间的内在冲突。马克思指出,人们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参与分工,劳动以及产品的分配不公就会导致群体利益不均,个人利益、家庭利益、群体利益差异化。每个人囿于固定生产经营范围困境中,分工反过来成为约束、支配自己的异己力量。马克思认为,分工的背后是生产力的作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不相适应导致分工的内在对抗性。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张力推动生产关系的有效性调整以适应生产力发展消除异化,推动分工发展,使世界范围内各民族封闭状态日益消除,交往日渐紧密,“历史也就越是世界历史”[6]541。
其二,世界市场的力量推动着世界历史的动态演进。“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6]541世界市场为世界历史提供了合理性和有效性动因。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工厂并吸收世界各地的原材料,各个国家和国家中的个人都卷入到世界市场的洪流之中。机器大生产和货币资本进一步打破世界各地彼此封闭的状态,各国、各民族间相互依赖性增强。生产力的发展推动了世界市场的发展,加速了资本流通和集聚,地域性和民族差异性日渐消除,世界日益成为一个整体。世界市场推动地域性、民族性历史转变为世界性历史。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历史价值旨归是实现共同体的联合以达到自由王国人的解放,“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6]541。也就是说,其内在价值指向人的解放,历史转向世界历史的演进与人获得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实践进路内在统一。
一方面,人的解放依靠世界历史来实现。人的解放不是精神活动,而是由工业、商业、交往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构成的历史关系促成的。世界历史的每一阶段都由特定的物质生产力总和构成,为人的衣食住行提供了物质环境条件,同时为人自身、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自由发展提供了现实基础。世界历史不是像黑格尔所说把人排除在历史之外回归精神实现上帝意志的圆圈思维运动,而是以实现现实的人的解放为价值指向的现存实践运动。
另一方面,人的解放是指个人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依靠处于历史条件中自由人联合的共同体而实现。“个人的全面发展……正是共产主义者所向往的。”[7]119每个人都以处在现实历史环境条件的自身为出发点,每个人的发展都与其他人的交往联系密切相关,同时离不开过去历史时期流传下来因素的影响。“单个人的历史绝不能脱离他以前的或同时代的个人的历史。”[7]121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使得人受到异己的物质力量的支配,仅靠单个人的力量无法突破这种控制,必须形成共同体才能获得自由和全面发展。世界历史与普遍交往为自由人联合共同体的实现、分工和异化的消灭提供了现实关切条件。世界历史的终极目的是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内在科学性为研究世界历史的内在机理,探索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原初性理论关联,分析数字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解放路径提供理论基础。
一是对探索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原初性理论关联。当今世界,国际环境日益动荡,金融风险层出不穷,威胁和平与发展的不确定性因素此起彼伏,新冠肺炎疫情带来负面影响频发。与此同时,中国在新发展阶段的赶考之路上奋勇前行。面对世界多样态的不确定性,何以确证展开和平、发展、合作、共赢对话的有效性与科学性,在新型全球治理观“共商、共建、共享”的内蕴下何以内生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乃是时代迫切之问。人类命运共同体应时代之需有着坚实的理论依托和科学的逻辑支点,即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生产实践与交往实践的内在同一性,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即历史基础与动因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实践导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缘何构建、何以建构、驶向何方,毫无疑问,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以“普照之光”为其提供了历史起点、历史基础、历史动力和价值旨向的理论旨归,从而推动人类进入世界历史的新进程。
二是为数字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劳动解放路径提供价值指引。在“资本逻辑”扩张条件下,“现实的人”的劳动实践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下表现出新的异化样态。一方面,劳动主体性日益为智能化机器代替。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劳动实践在其根本性上是创造物质和精神产品的自觉自为活动。在资本主义数字经济形态下,资本控制着生产和分工、交换和流通的各个碎片化细节,日益采用机器替代人的劳动。人的主体性日益为纯粹机器化的工作所代替,人与人的类本质相异化,人的劳动主体性地位日益被剥夺。在数字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解放何以可能成为当下破解难题。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明确指出,历史在真实的人从事物质生产和再生产中为自由人联合体的形成和人的解放提供了合理性阐释。也就是说,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为数字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解放提供了价值方向指引。破解新样态异化和新异化形式下主体性“职业倦怠”,应关注“现实的人”创造满足生命活动和新需要的优先性,逐步构建平等的劳动共同体,通达人的解放之路。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完成了对思辨历史哲学理论困难的消解,把历史哲学转向以“现实的人”为逻辑前提,世界历史理论得以重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在应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论域与场域时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更加富有张力和本真性理解的理论发展与时代阐释。“现实的人”、社会和实践被纳入世界历史理论的“历史”范畴,深入理解世界历史理论对如何在新历史阶段明晰方向具有理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