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技术与社会互动关系对慢文化现象的思考

2022-11-24 05:32郑保章
关键词:人类文化

郑保章,赵 毅

(大连理工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辽宁 大连116024)

对于技术与社会何者占主导的问题,历来存在不同观点。 主要可以分为社会的技术决定论、技术的社会制约论以及技术与社会互动论等。 本文持技术与社会互动发展的观点,对当前兴起的慢文化现象进行探究,以期指出慢文化的功用及发展进路。 简言之,慢文化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与处世态度,其称得上是怀旧主义和极简主义的代表。 慢文化主要是相对于技术引发的快节奏而言,因此需要在与技术快文化的对比中展开论述。

一、技术之速导致的快文化

技术的效率特征导致的种种加速活动是技术时代快文化流行的主要原因,其所造成的人类对技术上瘾是快文化的隐忧。

(一)技术决定论下快文化的诞生

“技术决定论把技术看成是人类无法控制的力量,技术的状况和作用不会因其他社会因素的制约而变更;相反,社会制度的性质、社会活动的秩序和人类生活的质量,都单向地、唯一地决定于技术的发展,受技术的控制。”[1]概言之,技术决定论是在强调技术对社会各方面的强力影响乃至决定作用。 技术决定论历来拥有诸多的支持者,法国技术哲学家雅克·埃吕尔指出:“超过一定程度的技术化,我们就会从一个自然因素决定的社会进入技术因素决定的社会”[2]。 埃吕尔对技术决定论的阐释是建立在技术自主性的基础上。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认为现代科技所涌起的第三次浪潮会对现有的经济、政治、价值观等产生挑战[3]。 科技能够凌驾于诸多社会因素之上,其对于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是具有决定性的。技术哲学家安德鲁·芬伯格指出:“当我们比以前更加明显地意识到技术进步所带来的希望和威胁时,我们依然缺乏思想手段和政治工具来左右这种进步。”[4]这其实是对技术决定能力的一种肯定与无奈。

按照陈昌曙在《技术哲学引论》中的观点:社会主要由政治、经济和文化等要素构成,因此技术对社会的影响可以细分为技术对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5]。 技术对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技术会形成一种具有技术特征的文化,这是一种以技术自身为主导的强势文化。

那么技术是如何产生快文化的? 这主要是源于技术对效率的追求。 埃吕尔称:“在我们的技术社会,技术是在人类活动的每个领域中,理性地得出并具有绝对效率的方法总和。”[6]陈昌曙认为:“从广义层面上看,一切有效用的手段和方法都是技术。”[7]77英国统计学家、经济学家 E.F.舒马赫指出:“技术不承认自身限制原则——诸如在尺寸、速度或暴力方面。 因此技术没有自我平衡、自我调节和自我洁净的美德。”[7]147上述对于技术的论述表明效率是先天内嵌在技术之中的,是技术的核心要义。 效率要求高速度,必然带来加速的行为,这种加速会导致快速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快文化由此而形成。

(二)技术快文化的隐患

技术快文化对人类社会各方面的外延影响是技术主导性的体现,最为典型的是社会进程的不断加速,这其中不乏隐忧。 马歇尔·麦克卢汉曾在《理解媒介》中指出:“媒介对现存社会形式产生影响的主要因素,是加速度和分裂。”“速度又加重了形式和结构的问题。 过去的安排并没有考虑到这样快的速度,人们在试图使原有的物质形式适应新型的、更快的运动时,开始感到生活中的价值观念慢慢在枯竭。”[8]116麦克卢汉以媒介技术为例,阐明了技术加速对社会的分裂影响,这种影响是在今昔对比中呈现的。 他更指出由此会产生伦理问题,人对技术的沉溺及上瘾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从使用效果角度来看,技术的高频高速会使技术使用者沉浸在技术营造的快文化环境中无法自拔,这可以用“使用与满足理论”来解释。 “‘使用与满足’研究把受众成员看作有着特定‘需求’的个人,把他们的媒介接触活动看作基于特定的需求动机来‘使用’媒介,从而使这些需求得到‘满足’的过程。”[9]“使用与满足”理论主要涉及两方面:一是使用主体的需求,二是被使用物体(技术)的功能。 这二者需要互相匹配才可产生效果,缺一不可。

从满足程度来看,当期待与满足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即人们被满足的频率越来越高时,人们就会适应此种技术的“使用与满足”频率,并开始期望更高的频率;当满足程度低于已适应的频率时,人们就会出现焦躁、不安、不满的情绪。 这是技术投递与人们反馈之间形成的一种互动关系。现实情景中,当打开一个网页需要一秒钟时,三秒钟打开的情况便是不可忍受的;当下载一个文件需要一分钟时,五分钟的下载时长便是不可接受的;当观看一个短视频可以获得愉悦时,完成欣赏一整部电影便是不被采取的。 当高频、高速、碎片化大行其道时,低频、缓慢、完整便不被认可。“当人们已经习惯了数十年的长久激情后,以冷静的视角去看待事情就变得非常困难。”[10]人们对技术的使用是上瘾的,而这种上瘾是很难降维与降阶的。 经历过快,就很难再忍受慢,慢可能就此成为一种美德。

其实欢愉和痛苦的出现都应是低频的,不然人们就无法切实感受快乐,也不能承受痛苦,高频的快乐就变成了平淡,高频的痛苦也就成了灾难。这主要是源于人类脑力的有限性,这从“我们今天新生的大脑(容量和结构)几乎等同于生活在四万年前的克罗马农人”[11]中就可以证明。 然而技术在不断挑战和突破人类的界限,技术自身是追逐高频与高速的,其所带来的问题是满足程度的不断加深,使用频率的不断增加,从而使人们上瘾并无法自控。 更重要的是,人类对技术的上瘾最终会导致人类将自身权力让渡给技术。 人的主体性地位因此被削弱,乃至消失。 这就涉及技术自主性的问题,技术不再以工具的形象示人,而是作为人类的竞争对手出现。 其实技术是否中立本就存在争议,技术与人的主体地位之争一直存在,是技术为人服务,还是人为技术的增益贡献能力,至今仍尚无定论。 但人因使用技术而失去主体权,变为技术的塑造物这一现象是值得人们关注的。

二、慢文化的兴起与复归

技术追求速度和效率所带来的快文化,使人类社会处于不断的加速中。 这是由技术所塑造的一种权力场域,每个人都身处其中。 技术不会关乎人类的承受能力,只会一味地追求更高效率,这会给人类带来困苦与束缚,因为人类的进化速度远没有技术的革新快,长此以往人类将被困于技术的权力场域中不得解脱。

面对技术的冲击,人类所能想到的方法之一就是回归过去,因为人们是从过去走来的,知晓过往的方式方法。 回归是回到熟悉、适应的环境中,是对已存过往的拾起。 马丁·海德格尔在《技术的追问》中曾指出:“原初性的早先最后才向人显示出自己。 因此,在思想领域中有一种努力,就是更原初地去深思那种原初地被思考的东西,这并不是一种要恢复过去之物的荒谬意志,而是一种清醒的期备态度,就是要面对到来者而惊讶于早先之物。”[12]海德格尔这段话对于人们面对技术的伦理困境有着提示作用,即要转身回归过往或从已存中寻求出路。 答案可能就在早先的存在中,人类应该能从过往的经验中汲取应对技术的方法。 知来路,方能知进路。 慢文化也许就是这样一条来路可以让人们诉诸,因为人类社会的进程是由慢而快的。

(一)社会制约论下慢文化的兴起

慢文化的出现可以归结为社会制约论对技术的反制。 “确认和阐明社会系统和社会诸因素对技术和技术选择的影响、干预,也就是技术的社会制约论。”[5]176社会制约论同样可以从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来关注社会因素对技术的影响。以文化与技术关系来看,社会文化对于技术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社会的文化传统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沉淀下来的、相当稳定的、成为习惯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人们可能一下子难以找到它的全部根源和看到它的直接后果,它却深刻地、渗透性地影响到科学、技术和经济的各个方面、各个角落。”[5]185可以说固有的文化传统、文化意识、生活节奏对技术加速作用的抵制就是慢文化产生的来源。

在技术日益加速人类社会进程的当下,人们对技术带来的快文化不时感到疲惫。 慢文化的兴起与复归就成为一种美德,因为它源于人类已经适应的过往,对人类的价值扰动较小。 它可以让生活保有更多静谧的空间,让人们留有更多深度思考的时间,而不是全时地暴露在高频速的技术图景中。

目前,各行业对于慢文化都有所倡导。 在学术界,对于静下心来慢做学问的呼唤时常出现。刘德寰以大数据技术对学界的影响为例,指出学界需要慢做学问的风气回归:“一个号称‘人人都会数据分析’的时代,每个人都能使用可视化软件做一点数据整理,一味追求速度,严重牺牲了深度和质量。 无论学界或者是业界都有这个风险,越来越少专家型人才,而且越来越少人愿意去做,因为这相对而言,是一个慢的过程。”[13]

做学问本就是慢功夫,需要时间的长久积累才能够产生成果。 然而时下社会对于速度的追求之风已经蔓延进学术界,盲目追求科研效率,一味提升科研速度,必然牺牲学术质量,而这恰恰是做学问的大忌。 学术界最是慢文化应该被倡导和坚守的阵地,也是慢文化的典型代表,希望未来可以肩负起应担之重任。

在新闻行业,对慢新闻的提倡开始出现。 慢新闻是相对快新闻而言的,即在选题策划、背景调查、采访报道等方面比普通新闻要更具广度与深度的高质量新闻。 从受众角度看,“慢新闻的一个特征是,在更多内容到达前给读者切实的机会去消化一切”[14]。 可以说,慢新闻是在制作、传播、接收方面都要相对缓慢和精良的新闻种类。人类已经无法与机器写作、数据报道在速度上比快,这就迫使媒体人转向深度报道、调查性新闻等慢新闻类型来开展业务。 慢新闻的业界典型代表是英国的Tortoise Media。 “该媒体是由BBC 前新闻总监James Harding 和华尔街日报时任总裁Ka⁃tie Vannick-Smith 联合创办的。 该项目上线于2019 年4 月,旨在创建一个‘不同的新闻编辑室’,包括一个叫做‘Thinkins’的每日公开新闻会议。 它不注重即时新闻而是通过它的网站、App和新闻信每天推送四或五个报道。 它的资金来自支持者和 Kickstarter 众筹平台。”[15]“Katie Van⁃neck-Smith 称赞‘Tortoise 是无休止的新闻供给的解药’。”[14]

慢新闻是对时下数据过载、碎片化阅读等信息传播环境问题的一种回应,是对传统阅读和传统生活方式的一种倡导与归回。 需要明确的是,这一转变的重点在于信息的制造者和传播者(以下统称“传播者”),而不在于受众。 传播者在此具有主动权,受众只能被动地接受(内容和形式),以至于其形成的阅读习惯和模式都要受制于传播者,而传播者考量传播行为的因素大多不来自受众,而是来自权力和资本的要求。 如何让权力和资本持有者接受慢文化的益处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在影视行业,对“围读剧本”的回归开始兴起。 2019 年初,在中国影视行业出现的对“剧本围读”活动的倡导也是慢文化的一种体现。 在戏剧影视创作中,剧本可以算是一部剧作的始基。围读剧本活动介于剧本创作完成和表演拍摄之前,是排练的一种形式。 它是电影、电视、广播剧和戏剧创作的一个环节,指的是演员有组织地围在桌周围阅读剧本的活动。 除了参演成员,投资人、影视执行人、制片人、部门负责人、编剧和导演也通常参与剧本围读活动①参见 https:/ /en.wikipedia.org/wiki/Read-through.。

围读剧本活动看似延缓了创作过程,但因为创作相关人员提前进行了“彩排”,其实会为日后拍摄、制作过程节省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道理。 在影视行业商业化、市场化越发浓重的今天,能让全体创作人员静下心来阅读剧本是对慢文化的一种呼唤与回归,是从以明星为中心的创制环境转回到以剧本为中心,是对创作这种艺术形式的重视与尊重。

(二)对慢文化复归的反思

在科技带来日新月异的今天,对慢的呼唤似乎是离经叛道,亦或言轻意微。 时下慢文化更多的是作为加速时代的一种调剂,而非一种替代。经历过快的刺激,感官已经上瘾,如何回归慢是个问题,能否回归慢更是一个疑问。 更甚者,慢就会有被时代抛落的脱离感、孤独感,最终会转化为恐惧感,始终萦绕在人们心头,这就是由技术生成的权力场域的威力。

就慢文化自身而言,慢是对过去的一种忆起,对慢的呼唤就是对过往的怀恋。 慢不能完全以“功用”来衡量,要与效率、利益“脱钩”。 慢与“用”脱离,才是真的慢,不然仍是为了快而采用的手段。 当然,这种无用是相对技术快文化而言的,完全无用之学在当前科学技术为进步主导的世界价值体系中,是立不住脚的,是没有话语权的,从而只能成为一种理想与标杆。

值得深思的是,人们对于过往的认可与怀恋,仅仅因为人们是从过去走来,这是对熟悉事物相似感再现的满足,而非对过往优于现在的判断。这份满足感加重了过往经历的分值。 然而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过往、只生活在当下的年轻一代来说,他们并没有这种对比的体会,也就不会有对比后的判断。 这种判断要等到他们拥有过往之后才可以进行。 这也是为何转身之路如此艰难的原因,因为谁都是活在当下。 也许每次技术革新过后,都会有这样的慨叹,而人们需要警醒的是,这种慨叹是否真的有助于人类走向更好的未来。

三、快技术与慢文化的协调发展

不可否认,怀乡的出路并不会拥有太多市场,它往往是一种被动的选择,是在主流进路受挫后才会想起的退路。 拥有技术,再退回到无技术的状态是难以忍受的。 见面礼由握手回归抱拳,也是由于对瘟疫流行的恐惧。 因此直面问题,探寻在技术加速时代人类健康和谐的发展进路,是一种理想的前进方式。

技术与社会互动论为人们提供了理论参考依据。 “技术与社会互动论”指的是,既承认技术对社会的影响,亦肯定社会对技术的制约[5]153,从而形成一种互动循环的发展模式。 技术对社会有促动,社会对技术有约制,正是在这种矛盾循环中,二者不断向前发展。 这是一种更为全面地看待技术与社会关系的视角,比独立的技术决定论和社会制约论更加值得推崇。

就技术与文化的互动关系而言,技术会形成快文化,对人类现有生活形态产生影响;社会固有传统也会形成慢文化,对技术产生反制,抵御技术的入侵。 这是技术与文化相抵触的一面。 另一方面,技术亦可以创造慢文化,慢文化亦可以促进技术的发展,这是二者相和谐的一面。 而这种协调统一的格局是人们需要注重和利用的。

具体来看,技术之速与慢文化并非矛盾不可协调,以新技术的方式也可以慢下来,创造一种人类可以接受的速率,使人们不必过度依赖技术也可自洽其中。 例如 2020 年 3 月 13 日开始,人民日报新媒体中心运用AI 和5G 技术对武汉东湖樱花园进行了多天的慢直播,让全国人民都可以细致地在线观赏武汉樱花,这就是以快为慢的体现。 传统的直播本是追求效率的信息呈现方式,如今也可慢下来、长起来,为人缓缓欣赏。 再如一项名为“数字森林”的展览曾于2018 年在英国部分大学进行展出。 媒体艺术家Madi Boyd 用投影、灯光、声音等数字技术形式创造了一个室内自然,置身其中能够使人恢复精神并提升专注度,恍如身处大自然中。 “数字森林”是数字技术创造的人工自然环境,身处其中也能够达到身处自然的效果。 这表明现代电力技术和信息技术的发展,在要求人类具备更高注意力、协调力的同时,也可以帮助人们放松身心,促进深度思考。 同样,这种慢文化的应用场景也会促使更多技术研发者、器材生产商关注此类需求。

这其实就体现了技术之速与文化之慢的协调统一,二者可以做到并行不悖。 同样技术与以人为代表的社会也并非对立,可以做到和谐共处。

“恺撒执政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限制有轮子的车辆晚间在罗马城行驶,让市民安眠。”[8]116慢下来具有休养生息的作用,但未来应倡导的模式是车辆依旧行驶,市民照样安歇,乃至车辆的行驶为市民的安歇提供保障,这需要人类具有更高的智慧来利用技术。 这可能需要调整现有的技术价值观,以更生态有益的方式来使用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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