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殿淮
张晓雄是录入《澳洲名人录》的旅澳华裔现当代舞蹈家,在他近三十年的教学与创作的生涯中,以身体的丈量,建构着以人为本的“当代技巧”身体行动方法。这套身体行动方法不啻为乌帕塔舞蹈剧场、(NDT)荷兰舞蹈剧场等数十个国际知名舞团培养了大量的优秀舞者,且以当代“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e)的善待理念开发着舞者的身体。
1958年,张晓雄出生于柬埔寨的一所学校里,父母皆是华校的教师。自幼的他并未享有童年时期他者的平安、喜悦,生命的历程带给他更多的则是“流离失所”“战火涂炭”“异地他乡”;儿时的他曾目睹了柬埔寨的战火燃烧。为免遭伤害,远离了父母赴中国大陆避难。柬埔寨的政变隔绝了他与家人的联络,时间让他学会了在孤独与坚强中成长,然而,他儿时的身心经验并未给他蒙上消极的面纱,而是转化为“可见”与“不可见”的内在能量,那是艺术源泉的本质力量。张晓雄毕业于暨南大学历史专业。1983年,他移民澳洲与家人团聚,在陌生的国度,他将思想化为身体,用舞蹈抒写生命,以此,推动了他对民族身份的认同,及人生价值的探求意义。1985年,张晓雄于阿德来德表演艺术中心毕业,随即先后加入了位于悉尼的《另类舞团》(THE ONE EXTAR CO.)、澳洲国家当代舞蹈剧场、堪培拉VIS-A-VIS舞团,且将十年的青春时光奉献给了用身体驰骋的舞台。1993年,他做出人生重要的选择:离开了舞台,投身于舞蹈的创作与教育事业。重返华文世界,探索华人自己的身体。其先后任教于香港城市当代舞团、香港舞蹈团、香港演艺学院、广东实验现代舞团(广东现代舞团前身)。1996年,在艺术学院(台北艺术大学前身)舞蹈系主任罗曼菲的诚挚邀请下,张晓雄移居中国台北。至今他已在中国台湾的育人道路上走过23个春夏秋冬。在此期间,他不仅创作了近百部的舞蹈作品,并开创了他“当代技巧”教学体系。为世界舞坛输送大量的舞蹈精英人才。
通过海内外文献爬梳,探讨张晓雄作品及思想的文章较多,国内的研究论文:如《身体承载的生命历史·张晓雄舞蹈课堂有感》(1)张大策:《身体承载的生命历史——张晓雄舞蹈课堂有感》,《舞蹈杂志》2018年第3期。《春之祭——访旅澳华裔编舞家张晓雄》(2)朱敏:《春之祭——访旅澳华裔编舞家张晓雄》,《舞蹈杂志》2013年第12期。《灵魂安顿的故乡——阅读台湾著名编舞家张晓雄《古城》》(3)王晓茹:《灵魂安顿的故乡——阅读台湾著名编舞家张晓雄《古城》》,《艺术评论》2016年第6期。《现代舞人的乡愁——张晓雄作品《古城》》(4)暮羽、张晓雄:《现代舞人的乡愁——张晓雄作品<古城>》,《文化月报》2015年第24期。《张晓雄的黑箱作业》(5)邹之牧:《张晓雄的黑箱作业》,《新艺见》,2005。《评<离骚>诗舞》(6)吴美筠:评《离骚》诗舞,art plus,2012.12。《太平盛世的流放者之歌舞蹈剧场·离骚》(7)谢嘉豪:《太平盛世的流放者之歌舞蹈剧场·离骚》,新视野艺术节,2012.;海外的研究论文: 《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Dance Academies》(8)David Mead.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Dance Academies,Dance scene,July18-21,2012.《Chance for Vis-a-Vis to be known widely》(9)Nicole Leedham.Chance for Vis-a-Vis to be known widely,THE CANBERRA TIMES,Wednesday,1994,10.5.《Review:Not According to Plan》(10)Ashleigh Knott.Review:Not According to Plan,THEATRE DANCE,2013,9.23.《Chinese fairy story goes bush》(11)Jeremy Eccles.Chinese fairy story goes bush,ARTS,1995,5.27.等。相比之下,涉猎其“当代技巧”研究的话题较少。2019年笔者有幸于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研究所博士研究生期间受张先生厚爱,开展一学期的当代舞蹈独立研究课程。本论文旨在探究:张晓雄的当代技巧是在身体觉察与科学支撑的基础上,打破风格性的疆域,用尊重个体生命与理性认知原理来执行身体的一种行动方法。
若要厘清张晓雄的身体观,想必要从他的“当代性”入手,那何为他舞蹈身体的“当代性”呢?纽约大学艺术学院教授AndréLepecki 强调:舞蹈的本体(ontological)性质(短暂性、肉体性、不稳定性、节奏性、形成性)决定了它是一种内在的当代性,这种定义倡导着舞蹈每时每刻都是前沿的。即,当代舞蹈是正在发生的事实(12)André Lepecki.Rethinking History,Cambridge, MA: MIT Press. 2012.,美国学者博拉朱伊特(deborah howitt)强调:当代舞蹈是立基于个人对当代性的理解之上而创造的舞蹈(13)Bremser M,SANDERS L,eds.fifty contemporary choreographers,London:Routledge,1999.;中国学者卿青强调:艺术家的个人“主体性”是当代舞蹈何以为当代之先决条件,当艺术家具有个人主体性意识,才能够实践于艺术的前沿。(14)卿青:《论当代舞蹈的范式转移》,《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9年第1期,第33—38页。通过以上学者的探讨可以说明:将“当代”置于相对现代舞蹈的“时段”范畴内进行定义,莫不如放置一种由个人主导意识变化下的舞蹈质性研究之中。诚如张晓雄所言:“一切人类的思想、语言、行为、情感统统都包容在这赤裸的身体中,一切人类过往的经验,包括了追求、渴念、磨难、欢快、和谐与力量等等。亦经由这些生命载体得以更为本质的展现。”(15)2018年张晓雄开展的台北艺术大学独立研究课程中所言。
在张晓雄的视阈里,“当代性”是以“关怀生命、尊重个体,为身体行动的先决条件”。身体不仅仅是一种运动的工具,更是身心不可分割的载体。如何通过不同的生命个体,进行合理的开发与挖掘是他职业生涯以来持续关注的聚焦性问题。换言之,他“当代的身体”的核心并非落脚于某种动作及技巧的技术层面,而是通过“人本意义”层面去看待我们的身体,由过去以“技术、风格为主的层面”向为“人类身体为用的层面”的范式转移。诚如,张晓雄认为:“在过去他者的训练方式中,多为将学生的身体作为教师发出指令的行为工具,因此,学生很少去理性地对待、理解、善待、察觉自己的身体。从而,通常会产生两者可避免的后果:其一,在训练中受伤,缩短职业化生涯的生命力;其二,未能理性地把握身体的运动原理与科学的训练目的,仅停留于形式符号的层面的表面性。”(16)2018年张晓雄开展的台北艺术大学独立研究课程中所言。再如,张晓雄的强调:“当代技巧不仅是一种训练的技法,更是一种普世价值的理念。应以‘善待生命、人人平等’打破审美标准化与同质性的身体规训。‘舞蹈教育’并非庞大的罐头加工厂,制造完美的‘复制品’,而要开发他者独一无二的身体,挖掘他身体的最大值。”(17)2018年张晓雄开展的台北艺术大学独立研究课程中所言。换言之,有的学生身体质感很好,但敏锐度不佳。有的学生爆发力很强,但柔韧度泛泛。对此我们不应以否定的态度对待,而是要以正向的方式牵引。尊重个体的差异性才是当代身体训练的重要的途径。
古希腊著名哲学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认为:生命的一种必然性则是万物皆流,世界不变的就是变化。(18)姚介厚:《西方哲学史》,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同理,于《易传·系辞》中记载:“《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19)古敏:《中国古典文学荟萃》,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易经》不但深不可测,而且,卦爻变幻莫测。其循环转移的六个虚拟卦爻,上下位置非固定不变,刚爻柔爻互相交换,不可将其作为僵化的典籍所用,只有将其变动的特点当作法则才适宜。纽约大学医学生理学与神经学主任罗多佛·里那斯(Rodolfo Llinas)不仅是当代神经科学权威之一,而且有四十余年的大脑细胞医学的临床经验。他不相信神经元(neuron)仅是传递讯息的中性行为体(neutral actors),他将精神细胞作为自己观点的复杂实体,这种观点对动作的身体经验是很理想的描述,藉由认知身体的变化观点,舞者的舞艺可以更精湛。(20)卿青:《论当代舞蹈的范式转移》,第33—38页。换言之,舞者不应以昨日的身体来跳今日之舞蹈,即使身体已经过“千锤百炼”,舞者仍需要以当下的观点来重新体验身体的每一个环节。通过以上哲学与医学相关文献的探讨可以验证,同为物质世界一部分的舞者的“身体”,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勿以不变的常规的方法给予应对,舞者需要对“当下”自我的身体给予观照与善待,遵循身体变化的特点重新认知,才是一套可执行的当代身体行动方法。相形之下,张晓雄当代技巧的训练方法正是如此,“暖身”是当代技巧训练课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重要性不啻于训练前的关节活动准备,并非以“暖身”概念聚焦于身体的“存在性”,以此,将身体沦为存在的工具与客体,暖身的核心在于身心一元的升温。诚如:“我”在教室中躺于地面,感受着当下的身体与周遭世界的接触,此时的世界性已不再是为自我满足与获取的他物而割裂的二元对立,亦不再是忽略真实的自己,跟着他者的世界规训着客体化的身体,人与世界融为了一体,当下的“我”进入身心一体的觉察,再次认知“我是谁”的自己,此时的“我”从沉迷的世界中抽离,放下符号化、标签化,世俗世界中的自己,“我”抚摸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感受着与自己的接触,此时的腿与脚不再是行走的工具,他已与世界融为一体,站在觉察的我的身份去善待我们的身体,感知着腿脚是否疲惫,回馈着当下腿脚的“心情”,这正是接下来课堂组合训练安排的先决条件。正是张晓雄所言:“训练组合的编排是建构于个人的语汇与个人的身体系统之上,应以个人的觉察、想象、意象为出发,有效地在自我身上完成与执行。”(21)2018年张晓雄开展的台北艺术大学独立研究课程中所言。其阐释的“个人、语汇、身体系统、觉察乃至自我与执行”皆是对当下身体变化的关照与善待,这也验证了现象学家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的言论:“人一旦在遗忘自己的情况下去理解一切,所有的理解都是误解。”(22)陈荣华:《海德格尔<存有与时间>》,台北: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17年,第104页。张晓雄视域中的暖身练习正是以当代性的主体化身体的关照,介入身心一体的当下。
据张晓雄所言:“对舞者而言,终其一生的实践,就是一部以身体丈量生命与世界的历史。是故,身体也是舞者的终极道场。”(23)张晓雄:《践行者·学制内的创作报告》,台北:印刻文学出版社,2021年,第45页。如果说,“当代技巧”的人本理念是照亮方向的阳光,那张晓雄30余年的身体实践则是通往光芒的那扇窗。在他澳洲舞台生涯的12年间(其中包括教学:1983-1995),其习得了玛莎·格莱姆技巧(Graham Technique)、韩福瑞技巧(Humphrey Technique)、康宁汉技巧(Cunningham Technique)、李蒙技巧(Limon Technique)、释放技巧(Release Technique)、亚历山大技巧(Alexander Technique)、中国武术等十余种舞蹈风格之多。对他而言,把握技巧的风格性与形式性,莫不如掌握每个技巧的身体原理性。换言之,其意不在将自己固封于某种风格之中,从而形成某种身体惯性。目的则是打破限制,掌握各种身体运动的科学原理,为身体所用。莫柏·塔德适切在《思考的身体》一书中强调:我们身体的想法提供了动作如何改进的讯息。(24)Pert c.Molecules of emotion:the science behind mind-body medicine,New York:simon&schuster,1999.身心平衡技(body-mindcentering)的创始人邦妮·班布利奇·柯衡(Bonnie Bainbridge cohen)在该技巧中强调:在训练中,我们应经由意象、接触及动作练习重新教育身体的动作模式;(25)[美]艾瑞克·富兰克林:《舞蹈意象与身体训练》,林文中译,台北:艺轩图书出版社,2007,第19页。纽约大学医学生理学与神经学主任,罗多佛·里那斯(Rodolfo Llinas)是当代精神科学权威之一,她强调:想法位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之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所提供的资讯结合成我们所称之为的想法,当人们发现知觉性意象时,你会与身体的细胞对话,经由身体的仔细留意,细胞的想法变成可感觉到的事实,因此你将充分利用每一个人体组织和动作的智慧支援系统。人们可以使用身体内在的资源去改善技巧。(26)Pert c.Molecules of emotion:the science behind mind-body medicine,New York:simon&schuster,1999.以上学者不仅是身体思考状态观念的拥护者,并且,皆是以主体思考对待的方式,“改进”“重构”“内观”我们的身体。在现实的舞蹈课程训练中,玛格丽特·史昆拿(Margatet Skrinar)注意到一般舞蹈课程中很少足够的运用动觉和视觉作为指导。她强调:“结合所有提示种类的教学方法比起只用一种提示的教学方法来得更有效”。(27)Shell C G.Ed.The dancer As Atglete.champaign,IL:human kinetics. 1986.这正是张晓雄当代技巧的身体执行——“对当代舞者,任何一种单一的风格流派都不足以解决身体训练上的需要。寻求一种训练途径,强调内观身体的同时,以原理性的思考与操作,来横向贯穿各种身体运用方式,让身体得到最大的开发,以及具备转化各种不同技巧能力与各种身体系统的思维与执行力,显得很重要。”(28)张晓雄:《践行者·学制内的创作报告》,第83页。
诚如,张晓雄在研究者对其的访谈中曾提及两点:其一,格莱姆技巧是以收缩与释放为动作核心原理。这一训练则是以“中段核心”控制为目的,在收缩与释放的运动过程中建构核心的爆发力,它的原理性与中国武术中段的身体执行很相近,武术强调“气沉丹田”至会阴,而格莱姆技巧则强调子宫与阴道建构间的收缩和释放。因性别的差异,我们难以拿女性的性特质为男性所用,因此,以武术的“会阴提气”的说法进行教学会更加的适合男舞者。其二,韩福瑞技巧(Humphrey Technique)是以跌落与复原为其运动原理。技巧训练时以摆荡与重心转换为主,形成起动——滞留——落下——再起的弧形动作循环。在这套训练体系下,科学地运用原理性看待身体的时候,会避免膝部、脚踝的伤害,假若你在重心倾斜的状态下,做动力回收时,你的主关节不能及时归位,可能造成下盘关节伤害。正因如此,中段核心的控制能力(格莱姆技巧核心原理)在跌落与复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所以说,任何一位现代舞蹈家的风格性技巧,并非能训练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当代技巧以包容性的态度容纳多元化的风格技巧,从中提纯出满足当代身体的运动力学原理,且将不同风格的技巧原理融会贯通,科学兼容为身体合理执行。
舞蹈理论家Irmagard bartenieff(1900-1981)在《making connections》书中归纳了婴儿脱离母体后运动的三个特征(按序排列):1.同源运动(homologous)。这种运动轨迹是躺于平面,摇晃着背部和腹部的脊椎运动,且以脚推与手拉为助力。这一现象可以说明,婴儿能够区分顶部与底部,且在屈曲和延伸,折叠与展开中进行。2.同侧运动(homolateral)。这种运动轨迹是协调于同一侧的身体,当婴儿用腿脚与肘臂蠕动前行时,他渐渐区分了从右至左。3.对侧运动(contralateral)。这种运动轨迹是最难学习的模式,通过脊椎螺旋的运动将上身与下肢的动力连接起来,构成不同的交叉性结构,这种模式给运动带来了整体性与三维性。这种“交叉模式”需要每日的运动练习。其中,脊椎的“螺旋运动”(sequential spiral of the spine)既是这种模式的基础,同样也是所有运动的核心,它整合了同源运动和同侧运动的模式,当上肢与下半身都在有效地协调运动时,婴儿往往会到达训练的中点(midpoint)。同源运动、同侧运动、对侧运动之间所构建的运动过程,正是由“单一分化”到“全身整合”的连接轨迹。即,从单一性的脊椎运动、关节运动到复合性的脊椎与关节连接。这不啻为张晓雄的当代技巧提供了“动力分化”“整合转化”的当代身体执行的科学依据。正因如此,张晓雄将身体各部分之间的“动力连接”化分为两大动力。即,“脊椎动力”与“关节动力”。人类的脊椎动力不仅具有实现着支撑与垂直的功能作用,同样具有灵活、流动、优雅的潜力;人类的关节动力是由12个关节(6对关节)部分所组成。即,双肩、双肘、双腕、双胯、双膝、双踝。他将“脊椎动力”与“关节动力”之间的“动力分化”与“整合转化”贯穿于当代技巧的训练体系之中,其目的则是为了在由简入繁、循序渐进地从0至1中建构着“动力分化”与“整合转化”之间的科学化的连接关系,从而,进一步认知身体运动中脊椎与关节之间的互为作用。
就“动力分化”而言,张晓雄将身体的动力分化为“单一动力”与“复合动力”两种;“单一动力”所指的是“脊椎”或“关节”间某一个单一部分的动力练习,例如:脚踝、膝盖、颈椎等。而“复合动力”所指的是“脊椎的中轴动力”或“关节的联动动力”,例如:颈椎带动至尾椎的一节节动力回收(脊椎弯曲)状态、右手腕带动至肩关节的运动等。张晓雄认为:“动力分化练习这不仅有着局部的明确地指向性训练方向,同样也让学生更加清楚地聚焦于局部的肌群与骨骼之间的配合关系,从而让学生更加科学化的了解自己的身体。”就“整合转化”而言,张晓雄将关节与脊椎之间的互为作用比作“1和0”之间的关系,而这种互为作用也正是前文所提到的“对侧运动”的原理,将脊椎运动和四肢关节运动互置连接,构成不同的交叉性结构,这种运动模式体现了身体的整体性与三维性。例如:在当代技巧训练课程中,“蹲”练习是一个很好的“整合转化”整体性训练个案。“蹲”在当代技巧中,并非一种符号性的象征意义,而是强调身体与地面之间的弹簧挤压效应。学生在执行身体的过程中不仅要将注意力集中于踝关节、膝关节以及胯关节之间的协调运作,更要关切着尾椎的动力回收的方向。尤其是在完成流动性蹲组合训练时,尾椎的外放,会直接影响“弹簧挤压效应”的训练目的,从而,偏向了一种符号化的呈现。
当代技巧对脊椎动力与关节动力的原理建构的目的则是为了当代理念的舞蹈教学与编创那简约与极致的舞动。换言之,张晓雄言:“剔除一切不必要的因素,使存在的一切的合理性与必要性,被加以强调,由此而产生的形式的美,更包含了细节上的极致要求。”(29)2018年张晓雄开展的台北艺术大学独立研究课程中所言。这种简约主义手法不仅有利于舞作的编排,更有利于科学化的训练、认知我们的身体。进言之,舞蹈是一门非常感性的艺术,虽为感性为主,理性为辅,但在教学的科学化训练过程中,加强科学化的理性认识,才能更好地发挥感性的作用。换言之,类当代他者的舞蹈教学多为“符号性”的模仿及意象方式进行传递。例如,民间舞的教学术语“提肋”“绕圆”“立腰”等训练名称经常于课堂训练中出现。这样一种引导方式多为停留于外在的符号形式的“意象”,而往往容易缺失对身体运动力学关系的原理性把握。就“维吾尔族民间舞蹈教学法”而言,“挺而不僵”是它的风格特点,“立腰拔背”则是它的体态要求。藉由身体力学原理来看,两者之间有些矛盾与驳杂,其中,“挺而不僵”指向的是人体脊椎直立,肌肉群松弛状态,而“立腰拔背”则是在尾椎至颈椎的垂直性动力释放的基础上,调动胸椎以上肌群的运动,从而不免会产生肌肉的僵持的可能性。因此,张晓雄希望在当代技巧训练中将风格化降到最低,以使舞者能在训练中清晰了解身体动力支配的使用与转化,在原理性把握的基础上,再以意象性为牵动。让舞者自由出入于感性或理性、具象与抽象的身体执行之中。
对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来说,身体不单纯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主体。文化不仅仅存在于物体和表征中,而且存在于这些表征形成的感知的身体过程中。相形之下,张晓雄的当代技巧并非一套符号化的,风格化的训练文本,而是一套“以人为本”“善待身体”“科学理性”“感知当下”的身体行动方法。其目的不是在于对外在形式风格的临摹与把控,而是在理性化的认知下让身体的每一个关键都能得到充分的运用。诚如张晓雄所言:“我们常常追求于身体传达着什么,而往往忽略身体如何表达。”(30)2018年张晓雄开展的台北艺术大学独立研究课程中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