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丽恒 汪银玲
(河南大学心理与行为研究所,开封 475004)
随着跨境电商、社交电商、直播电商等新的网络消费模式的出现和花呗、 白条等网络贷款形式的流行,网络购物已经成为一种非常普及的生活方式(李永兰等, 2019)。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报告,截至2021 年 12 月, 我国网络购物用户规模达 8.42 亿,占网民整体的 81.6%,相比 2020 年底增长 5968 万。 网络购物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 (Rose &Samouel, 2009), 也出现一些负面的影响 (Rose &Dhandayudham, 2014)。 网络购物成瘾作为一种新的成瘾行为,也开始引起社会和研究者们的关注。
网络购物成瘾(online shopping addiction, OSA)是指通过网络进行的过度的、强迫的、有问题的购物行为倾向,它会导致个体出现经济、社会和情感等方面的一系列问题, 而且购物成瘾者在承受这些不良问题后果时依然无法控制他们过度的网络购物行为(Zhao et al., 2017)。 近年来,大学生渐渐成为网络消费的主力军(李永兰 等, 2019),关注大学生的网络购物成瘾等问题的影响因素和影响机制是十分必要的(彭源 等, 2018)。
已有对网络购物成瘾的研究多集中于个体因素和网络环境因素 (赵占波 等, 2014; Chan et al.,2017; Verhagen & Van Dolen, 2011),相对忽略了家庭环境因素对其的影响。 生物生态学理论(Bronfenbrenner, 1979; Bronfenbrenner & Morris,1998)认为,可以从考察环境和个体因素的多维的、复杂的系统出发,来探索个体的心理社会发展,而不是使用任何单一的因素,即强调环境因素和个体因素的共同作用对人类心理和行为发展的重要影响。家庭作为大学生成长过程中的重要环境,必然会通过影响其内在心理因素, 进而对其网络购物行为产生重要影响。因此,从家庭环境的视角,同时考虑家庭因素和个体心理因素对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的影响机制不仅符合生态学理论的观点,而且对于更好地干预和改变大学生不良购物行为等具有重要的意义。
消费行为的生命历程模型认为早年经历的事件会影响日后的消费行为。因此,任何理论在试图解释消费者在某一时间点的态度、意图或行为时,都必须考虑到消费者早年的经历, 因为这些生活经验可以通过多种过程影响消费者 (Moschis, 2007;Weaver et al., 2011)。 家庭是个体早期生活的重要场所,在家庭因素中, 社会经济地位 (socioeconomic status,SES) 是个人物质与非物质资源及其在社会中位置的综合反映,代表了家庭的经济资本、人力和教育资本, 更可能会对生活于其中的个体的消费行为产生影 响 (Grougiou et al., 2015; Moschis et al.,2013)。另外,网购的便捷、便宜等特点会更容易对低家庭收入的个体产生强烈的吸引力, 其网络购物成瘾的可能性就会更大(陈蓉蓉, 兰芬, 2016)。 实证研究也发现,随着家庭收入的降低,个体网络购物成瘾的可能越高(Jeffrey & Hodge, 2007)。 基于以上理论和实证研究结果,提出假设1:来自于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大学生更可能网络购物成瘾。
物质主义是一种强调拥有物质财富的重要性并以此界定自我概念与个人成就的个人价值观(孙时进等, 2020)。 这种价值观念将财富的获取和占有作为生活的中心、幸福的根本、成功的标准(李静, 郭永玉, 2008)。消费行为的生命历程模型指出,早期生活经历/环境对消费行为的影响是通过规范等形式的中介 作 用 实 现 的 (Moschis, 2007; Weaver et al.,2011)。 家庭经济地位对儿童成年后消费行为的影响也可能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规范(如塑造儿童物质主义价值观) 间接影响其成年后的消费行为 (丁倩等, 2019)。 一方面,家庭经济地位作为家庭的经济、人力和教育资本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儿童的价值观,即家庭教养过程中,来自不同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父母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有差异的家庭活动和亲子互动,进而影响儿童的价值观形成(Grusec, 2011; Richins& Chaplin, 2015; Grougiou et al., 2015)。 实证研究也发现,家庭经济地位对物质主义有显著的预测作用,即来自贫困家庭的青少年往往对物质财富表现出更高的欲望和追求 (孙时进 等, 2020; 李静, 郭永玉, 2016; Ahuvia & Wong, 2002; Moschis et al.,2013)。另一方面,持有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个体体现自我价值的标准就是拥有物质财富和消费物质产品(Ku et al., 2014; 蒋奖 等, 2016)。 而网络购物因其方便、价优和可选择强等特性,更容易促使物质主义者沉浸其中。 一些实证研究也发现,物质主义能有效预测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 (丁倩 等, 2019; 李静等,2016)。 基于此,提出假设 2:物质主义在家庭经济地位与网络购物成瘾之间起到中介作用。
以往对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客观经济地位的可观察测量上 (Adler et al., 2000;Kraus & Stephens, 2012),而相对忽略了主观社会经济地位(subjective socioeconomic status, SSS),即个人对他/她在社会经济地位上的主观感知(Adler et al., 2000; Anderson et al., 2012)。 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与SES 相比,SSS 与个体的认知、健康和行为关联更为密切 (Kraus et al., 2011; Kraus et al., 2013; Quon & McGrath, 2014; 朱晓文, 刘珈彤, 2019)。 另外,相关研究也发现 SSS 在 SES 与个体认知与行为之间起到了中介作用 (李婷婷, 鲍君忠, 2020; 陈艳红 等, 2014; Huang et al.,2017)。 因此,结合假设 1 和假设 2,提出假设 3:SSS在SES 与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之间起到中介作用。假设4:SSS 和物质主义在SES 与网络购物成瘾之间起到链式中介作用。
消费行为的生命历程模式强调了家庭在儿童早期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家庭是儿童获得有形和无形资源的主要途径(Moschis et al., 2013)。 反过来,一个家庭拥有的资源数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它对待孩子的方式(Hannum et al., 2009),这对不同性别的孩子产生了不同的影响。 例如,女性的教育更有可能受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恶化的负面影响(Hannum,2005)。 女性获得家庭支持的机会也随着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提高而提高(楚啸原 等, 2019),低社会经济地位水平往往与女性而非男性的健康问题更密切相关 (Hamil-Luker & O’rand, 2007; Janicki-Deverts et al., 2012)。 考虑到不同性别儿童在不同家庭环境下的影响差异,在网络购物成瘾领域是否也会存在着家庭经济地位和网络购物成瘾关系间的性别差异呢?已有研究已经发现在物质主义和网络购物成瘾方面有明显的性别差异(陈蓉蓉, 兰芬, 2016; Rose& Dhandayudham, 2014)。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本研究拟探索SES 和OSA 影响路径中的性别差异。
采用方便取样的方法,从河南省两所综合性高校选取具有3 个月及以上网络购物经验的在校本科生,利用学生自习课的时间进行问卷调查。共发放700 份问卷。 剔除漏答等无效问卷,最终获取有效问卷635份,有效率为 90.7%。 其中男生 205 人,女生 430 人;大一 116 人,大二 146 人,大三 302 人,大四 71 人。
2.2.1 客观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采用金盛华等(2017)的方法用家庭经济收入和父母受教育程度加以测量。 其中家庭收入用1 到6分别表示 0.5 万元以下、0.5~1.5 万元、1.5~3 万元、3~6 万元、6~10 万元、10 万元以上;父亲和母亲受教育程度各用一道题目加以测量, 用1 到6 分别表示小学及以下、初中、高中、大专、本科、研究生。计分标准:先将受教育程度及家庭收入进行标准化处理,再将标准分数求和, 得分越高表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越高。 本研究中,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α 系数为0.848,具有较好的信度。
2.2.2 主观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参照周春燕和郭永玉(2013)单项测量的方法,题目为:“你认为你所在的家庭目前在社会中处于哪个阶层等级?”让被试在给定的五个选项上进行家庭社会阶层的自我评定:下层、中下层、中层、中上层和上层。 分别赋值1~5 分,分数越高表明被试认为自己所在的家庭阶层等级越高。
2.2.3 物质主义
釆用李静和郭永玉(2009)修订的《物质主义价值观量表》。本量表共有13 个项目,采用5 点计分,1表示非常不符,2 表示不太符合,3 表示不确定,4 表示比较符合,5 表示非常符合。 分数越高表明被试物质主义水平越高。 本研究中,物质主义量表的α 系数为0.871,具有较好的信度。
2.2.4 网络购物成瘾
采用徐浪(2014)编制的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问卷。 这个问卷共 22 个项目,采用 5 点计分,1 表示非常不符,2 表示不太符合,3 表示不确定,4 表示比较符合,5 表示非常符合,相加即总分,分数越高,表示网络购物成瘾程度越重。本研究中,网络购物成瘾α系数为0.952,具有良好的信度。
采用SPSS23.0 软件进行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并使用其中的Process 插件进行中介效应分析。
由于问卷均需被试自我报告, 可能会存在共同方法偏差, 因此根据周浩和龙立荣 (2004) 推荐的Harman 单因素检验方法,对问卷中的所有项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结果共提取出6 个特征值大于1 的公共因子, 且第一个公共因子解释了总变异量的35.7%,小于标准的40% 临界值,表明数据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采用皮尔逊相关分析的方法对客观经济地位(SES)、主观经济地位(SSS)、物质主义和网络购物成瘾(OSA)进行相关分析,结果(见表1)发现,客观经济地位、主观经济地位、物质主义和网络购物成瘾两两间的相关均显著。
表1 变量的描述统计与相关分析
采用Hayes 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的非参数百分位 Bootstrap 法,使用 SPSS23.0 软件的 PROCESS 插件, 分别选取模型4 和模型6, 以SES 为自变量,OSA 为因变量,分别以SSS,SSS 和物质主义为中介变量,进行中介效应分析。 结果(见表2)发现,SES显著负向预测大学生OSA。 当加入SSS, 同时考虑SES,SSS 对 OSA 的影响时,SES 的直接效应显著,SSS 的中介效应显著。 但继续加入物质主义,同时考虑SES,SSS 和物质主义对OSA 的影响时,仅有物质主义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β=0.53,p<0.001)。 这说明当同时考虑SSS 和物质主义时,SES 对OSA 的直接影响消失,SSS 在SES 与OSA 之间的中介效应消失,SES 对OSA 的影响仅表现在物质主义的中介效应和SSS 与物质主义的链式中介效应。
表2 中介模型中各变量间关系的回归分析
模型中变量均进行了标准化处理,下同。
中介效应量分析结果见表3。 在中介效应的三条路径中,SES→SSS→OSA 的95%置信区间包含了0, 说明该路径的中介效应不显著,SES→物质主义→OSA 和SES→SSS→物质主义→OSA 两条路径的95%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 说明这两条路径的间接效应显著,即SES 对OSA 的影响是通过物质主义的中介作用或SSS 和物质主义的链式中介作用来间接实现的。
表3 中介路径的效应值及Bootstrap 95%置信区间
为了探讨家庭经济地位与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之间关系的传递路径上的性别差异, 将大学生数据分成男生和女生两组数据 (各组在各变量上的描述统计量见表4)。 每组数据分别采用Hayes 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 法, 使用SPSS23.0 软件的 PROCESS 插件, 选取模型 4 和模型 6,以 SES 为自变量,OSA 为因变量,依次以 SSS,SSS 和物质主义为中介变量,进行中介效应分析。 结果(见表5)发现家庭经济地位与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之间的传递路径在性别上存在差异, 这一差异主要表现在SES→SSS→OSA 路径上, 即与女生相比,男生的客观家庭经济地位还会通过主观经济地位影响其网络购物成瘾。 不同性别中介模型各路径的Bootstrap 检验结果见表6。
表4 不同性别在各变量上的描述统计
表5 不同性别中介模型中的变量关系的回归分析
表6 不同性别中介路径的效应值及Bootstrap 95%置信区间
当仅考虑客观经济地位、 主观经济地位对网络购物成瘾的影响时,客观经济地位的直接效应显著,主观经济地位的中介效应显著。 即低客观经济地位的大学生会直接表现出更强的网络购物成瘾倾向,也会通过感知到的较低社会经济地位而间接表现出更强的网络购物成瘾倾向。 按照家庭压力理论(family stress model),当家庭经济地位较低时,父母投入到子女身上的资源就会减少。 子女因为需求的未满足, 就会处于发展的风险中 (Masarik & Conger, 2017)。 因为经济地位较低,父母没有足够的财力和物力来满足子女的需求, 就会使子女对这一需求的渴望放大。当子女步入大学后,生活中购物的可支配性和经济上的不独立性, 会使他们更容易被网络购物的廉价、丰富、即时满足等优点吸引(陈蓉蓉,兰芬, 2016), 而表现出更强的网络购物成瘾倾向。另外,该结果进一步证明了相较于客观经济地位,主观经济地位对个体行为的影响更为直接和密切(Anderson et al., 2012; Kraus et al., 2011;Kraus et al., 2013; Quon & McGrath, 2014; 朱晓文, 刘珈彤, 2019),即只有当儿童知觉到来自家庭经济地位不足的种种困境后, 才会对个体未来的购物行为产生负面影响。 这也提示应该在未来研究中加强对主观经济地位的重视和研究。
当加入物质主义,同时考虑客观经济地位、主观经济地位和物质主义对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的影响时, 发现客观经济地位和主观经济地位对网络购物成瘾的直接效应不再显著, 客观经济地位需要通过物质主义的中介或者是主观经济地位和物质主义的链式中介来间接影响大学生的网络购物成瘾。 这一结果与已有的研究结果一致, 即当家庭存在不安全因素(比如低家庭经济地位)时会加剧个体的物质主义倾向(孙时进 等, 2020),高物质主义倾向的个体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购买欲望, 而表现出较高的网络购物成瘾倾向 (丁倩 等, 2019; 李静 等, 2016;Ahuvia & Wong, 2002; Dittmar, 2005)。 另外,该结果也符合生物生态系统理论的观点, 即个体行为的形成和发展取决于其直接接触的微观环境系统与其自身特点(个体因素)的相互作用(Benner et al.,2008; Rosa & Tudge, 2013), 家庭经济地位这一微观环境变量就是通过物质主义这一个体因素对个体网络购物成瘾产生影响的。同时,这一路径也证明了消费行为的生命历程模型提出的家庭因素通过规范(物质主义)影响购物行为的路径假设。
以往研究认为低家庭经济地位会对女性的心理和行为产生负向影响 (Hamil-Luker & O’rand,2007;Janicki-Deverts et al., 2012),本研究却发现相反的结果,即与女生相比,低家庭经济地位的男生会产生更强的网络购物成瘾。 这一结果可能与中国传统文化对男性的要求和期望有关。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在中国普遍存在着“男孩偏好”。一方面,在父权制家庭文化下, 男性通常负责传承家庭的姓氏和财产(Greenhalgh, 1985);另一方面,在中国传统家庭中,儿子通常在成年后与父母共同居住,承担父母的养老工作(刘雯 等, 2021)。因此相比于女性,男性往往享受了更多的家庭资源福利 (Chu et al., 2007; Hannum et al., 2009; Parish & Willis, 1993)。 但是,与资源偏爱相对应的,传统文化中的“光宗耀祖”等“家族使命”也落到了男性身上(曹鑫, 2019)。 面对贫穷的现实, 家族期望和使命带来的物质和精神压力,使男性,特别是低经济地位家庭中的男性,改变自我形象和地位低下现状的需求更为强烈 (叶生洪,2015),在网络购物过程中更可能会为了通过商品来证明自我而出现成瘾的倾向。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相比于女生, 家庭经济地位对男生网络购物的负面影响更大。
尽管本研究发现了主观经济地位和物质主义在客观经济地位对大学生网络购物成瘾影响中的链式中介效应以及路径关系上的性别差异, 但研究仍然存在着以下不足:第一,本研究属于横断研究,反映的仅是变量间的相关关系, 未来需要设计纵向研究进一步验证变量间的因果关系;第二,家庭变量仅选取了社会经济地位这一资本指标, 未能深入分析这一家庭资本因素发挥作用的深层家庭背景因素,未来需要进一步探讨父母教养方式、 亲子互动等家庭互动因素在其中的作用。
(1) 低家庭经济地位的大学生更容易出现网络购物成瘾现象;这一影响是通过两个路径来实现,即来自低经济地位家庭的大学生会形成更高的物质主义价值观进而更易网络购物成瘾; 来自低经济地位家庭的大学生会知觉到较低的家庭经济状况, 进而形成物质主义价值观, 在这一价值观的驱动下更易网络购物成瘾。
(2) 与女生相比, 来自于低家庭经济地位的男生对低家庭经济地位的感知更强烈, 更容易出现网络购物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