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晓东,咸云龙,王彩平
(1.宁夏大学体育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2.太原师范学院体育系,山西晋中 030619)
现代化进程给村落传统文化的生存和发展带来巨大挑战.针对这一社会现象,一方面,党中央自2004—2020年连续十七年印发了以“三农”为主题的中央一号文件,其中包括扶持农村非遗传承人、民间艺人;发展少数民族文化、民间文化;传承和发展民间传统体育文化,广泛开展形式多样的农民群众性体育活动,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社会价值和文化意义等内容.另一方面,学界从不同视角对村落传统体育文化遗产做了大量的研究,如郭修金(2010)、万义(2011)、梁勤超(2016)、白晋湘(2018)、周家金(2018)、张强(2019)等学者,分别从村落体育文化的现状与对策、适应与变迁、保护与治理、结构与功能、组织模式、教育价值和文化意义以及少数民族村落体育的迷失与复归等问题视域进行了深入研究,这些研究成果为本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参考,但上述研究多以整体研究为主,很少以民族地区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播的文化隐忧、当代价值和发展取向为主进行个案研究.因此,2018年8月至2019年5月,课题组先后在宁夏LSY村、YZ村、CW村(以下简称“三村”)等三座具有代表性的村落进行田野调查,对当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播的现实状况进行深描研究,结合国家战略,研究当地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播的社会价值及发展取向.
“民族传统体育是某一个或几个特定的民族历代因循传承下来的、在一定范围内开展的,具有浓厚民族文化色彩和特征的竞技娱乐活动”[1]本研究主要讨论宁夏回族传统体育,包括民俗民间体育.事实上,作为人类的一种身体文化创造,村落场域中民族传统体育的产生与发展都与他们所处的自然环境、生计方式、生产特点以及生活习俗有着密切的联系,并且具有厚重的乡愁记忆和历史文化底蕴.因此,对于村落中“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整体认知,应从物质、制度、精神三个层面入手.”[2]
一是基于自身目的和需要的物质文化.“物质文化是人对环境能动影响的一种物化记载,”[2]这种能动性也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村落民族传统体育物质文化是以农民个体、群体或社区为主体,为了满足自身的目的和需要而作用于客体所创造的文化.它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成熟,并伴随着人类不同阶段的需要而发生变化,具体包括体育项目本身、器材、场地、书籍、服饰以及象征物等物质成果.比如,YZ村的“打鞄牛”,其所保存至今的物质文化有“打鞄牛的击球棒、计分用的羊角、计时用的漏斗等原生态器材,其中计时用的漏斗有丰收”的寓意.二是起主导作用的精神文化.“村落民族传统体育精神文化是指精神因素占主导地位的体育文化,是主体借助或通过客体改造主观世界的活动方式及精神的产物.”[3]它具体表现在伦理道德、守内尚礼、社会心理、和谐规范、公平竞争等方面,就如YZ村的“打胡墼”,以“铲、打、搬、奔跑、智谋、协作”的活动方式,以及附带的歌谣“一铲铲,二打打,……打完胡墼回家找老婆”等欢快愉悦的村落文化,映衬出积极向上、身心健康和对美好生活追求的精神文化.三是起关键作用的制度文化.村落民族传统体育制度文化是“通过体育运动改造和完善自身的运动方式及其制度的产物,也是调控和规范体育运动中人们的各种社会关系的组织机构和规章制度的总称.”[4]包括自组织,生活娱乐中规则的形成.就如流行于LSY村的“方棋”活动,比赛的第一步黑方可提吃白方任意一颗未成方的棋子;第二步白方连续走两步,即先提吃、成方后再提吃,之后各方循环每人走一步直至决出胜负,期间有着禁止性的规定,民间称其为“头方不塞,二方不断……落子不悔等”,反映出主体在追求获胜心理上要遵守礼让之道、规范和契约精神等制度文化.
综上所述,宁夏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作为一种非生产性的身体文化活动,是在村落场域下,活动主体结合当地生活、生产以及地域环境等背景下发展的产物,以丰富业余文化生活、强身健体和愉悦身心为目的,也是活动主体之间社会交往和社会交流的主要媒介.它在历史发展和传播的过程中,创造了具有深厚意义的物质、制度和精神文化内涵.就如学者贺一松、王小雄等所述,“村落传统文化承载着乡村的生活记忆与交往记忆,传承着丰富的历史、人文与地理信息;是潜藏于传统文化之中的文化记忆与交往,是乡村文化主体之间的情感交流与意义分享.”[5]
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是“民族文化与体育文化相融合的结果,它是留当地少数民族创造和发展起来的,具有本民族的文化特征,是一个民族的标示和象征,即民族文化特征.”[6]学者张禄(2019)、陶坤(2016)、戴国斌(2015)等认为,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具有“历史性、娱乐性、多样性、交融性以及传承隐秘性”等特征.但是,除了上述基本特征之外(本研究不再赘述),还应该从宁夏村落日常生产时节、生活习俗等与研究对象紧密相关诸方面进行研究.
1.2.1 生产时间的季节性特征 宁夏地处我国西北部,属于大陆半湿润半干旱地区,是农耕文化和草原游牧文化的过渡地带,这一鲜明的地理坐标和气候特征,决定着他们的生产周期和生产方式.在调研的三个村落中,他们的生计方式以半农半牧相结合为主,在生产、生活以及年岁时节中依然是按照中国传统历法阴历和二十四节气的时间制度,即农民活动周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闲夏忙”.就如西方学者布迪厄所言,“在现代化以前,农业村落的时间不仅是一种抽象的认识论体系,还包括了不同的社会文化体系.”[7]也就是说,包括体育文化在内的村落各项社会文化活动具有时间规定性,即季节性特征.比如,课题组在调研中发现,和夏季相比较,三村农民在冬季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参与文体活动;冬季期间,有村民自发组织的民间“方棋”比赛,也有村委会举办的“木球”比赛,尤其是在春节期间,外出务工和大学生返乡,村里的体育文化氛围更浓.
1.2.2 生活空间的稳定性特征 宁夏回族聚居村落内部以血缘、地缘和亲缘建立起一种相对封闭、狭小的生存空间,这种空间“内部关系紧密、互动频繁、习俗丰富,所以成为一个不仅在物质需求上,而且在精神需求上可以自感满足的生存空间”[9].并且,生存在这一相对稳定空间的村民行为与村落各种文化现象和心理特征不断结合,就会产生特殊的意义——同一空间下的共同文化.此外,在现代化以前,由于村落之间居住分散,村落间的交流交往相对较少,不同村落在生活习俗、文化等方面有一定的区别,村落间传统体育文化也会有不同的规则和风格.
1.2.3 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 宁夏回族聚居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资源丰富、种类繁多.从表现形式上看,既有游牧文化烙印色彩的六盘响鞭、木球;也有农耕文化特征的踏脚;蕴含游牧和农耕文化的方棋.从竞赛活动的场所看,它们的场地和器材与日常生活和生产劳动紧密相关,有史料记载“下方(方棋)可就地取材,如以信手拈来的石子、树枝或羊粪蛋等作为棋子,简便易行,为农村儿童和老人所乐为”.[9]可以看出,当地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蕴含着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
伴随着村落社会结构的变迁,宁夏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经历了“失落—回归”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农村社会文化复兴的映衬.但在缺乏正确的文化选择引导与综合治理的环境下,传统体育文化复兴的背后也暗藏着一些文化隐忧.
西部大开发以来,宁夏村落社会在居住环境、经济模式、社会治理以及文化生活等各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农民的生活质量也有显著提升.因此,人们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也越来越高.田野调查中发现,LSY村在开展村落传统体育文化活动的时候,遇到商业表演时,由于缺少管理制度,利益矛盾滋生;在HY村出现了挤兑项目传承人进校园传承的不良社会风气.在高度信息化的现代社会,“如果不能用先进文化和主流价值观去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腐朽文化、落后文化就会乘虚而入.”[6]
一般认为,“现代意义上的文化治理主要是指多元主体以合作共治的方式治理文化,并利用文化的功能来达成政治、社会和经济等多重治理目标的过程.”[10]村落传统体育文化的基本功能是健身娱乐、团结和谐,促进社会交往和社会交流以及乡村治理等方面,核心是挖掘文化的内涵和思想.然而,课题组在调查中发现,一方面,YZ村部分村干部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干预非遗项目传承人外出商演的人员选拔和展演机会,同时,各级政府部门下发的文件和指导意见难于传达到传承人,严重改变村民自治,产生服务低效现象;另一方面,乡财县管,造成各村文体活动经费没有保障,只能通过村民自筹,体育能人外流等共有现象,致使村落传统体育文化活动运转不畅等问题.
宁夏自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实施“生态移民搬迁”政策,主要针对山区村落,整村搬迁至当地平川或者沿黄河两岸一带生活、生产.当一个包含传统体育文化在内的村落文化离开它所处的“自然环境与其特有的民族民俗文化环境,生态系统自身调节与自身适应出现了问题,进而会影响民族体育项目的生存、传承和发展.”[11]由此,宁夏村落民族传统体育的文化语境悄然发生了变迁.表现为:一是年轻人外出务工,村落留守者以老人、儿童和妇女为主;二是新的社会环境和生产方式取代了传统劳动方式(传统农业转向养殖业),人们富裕起来了,文化却没能与时俱进.所以,从社会发展的进程来看,传统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及数字时代转变的过程中,村落民族传统体育赖以产生的文化语境发生了变化.
“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是我国悠久历史发展的产物,它来自于民间、扎根于民间、又服务于民间,在广大农村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13]通过广泛开展和传播当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活动,一方面,使参与主体能够从本土文化中找到一种幸福感和存在感,以此促进个体、群体、家庭以及村落之间的交往、交流和交融,繁荣了农村文化活动;另一方面,不管是在年岁时节的喜庆日子,还是在各类商业表演中,都会吸引各地群众观看,为长期生活在当地的群体创设了一个心理想象空间,产生文化认同,增强对本土文化的自豪感和认同感.这也正是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关于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指导意见》指导思想和要求.
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村落传统体育文化带来了良好的传播与发展契机,而村落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播也能促进全面小康社会的有效实现.有关统计数据显示,“当人均收入达到1 000美元时,人们开始产生体育需求.”[13]因此,基于参与主体的体育需求能促使村落传统体育文化的发展,一方面,村落传统体育文化通过“主体”自下而上的组织和参与是体现民主的重要举措,也是主体的体育需求表达;另一方面,村落传统体育文化在物质层面的器材场地、制度层面的团结协作以及精神层面的意志品质和价值追求等,都有利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村落文化.
“我国农村居民的疾病模式从以传染病和寄生虫病为主转变为以慢性病和变性病为主.可以说,‘因病致贫’‘未富先老’两大社会难题在农村地区表现的更为明显.”[14]同时,有关研究表明,由于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推进,“留守村落的群体有儿童、老人和妇女三类,其中留守儿童6 102.55万,留守老人5 000万,留守妇女4 700万,他们由于缺少关爱、安全感、孤独、压抑和焦虑等因素,造成的心理健康问题亟需关注.”[15]经常参加适宜运动量的体育锻炼,一方面能有效地调节人体生理生化指标和慢性病发病率,也能增进健康、增强体质;另一方面,通过培养健康意识观念,以体育活动为媒介增进交流和交往,丰富文化生活、增强愉悦感、缓解抑郁和压力,促进心理健康.
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有利于丰富和谐社会建设的文化内容,有利于增强民族凝聚力,增进民族团结、社会和谐,是营造民族地区农村的公平、正义,维护社会繁荣、稳定的重要手段.”[18]民族地区村落传统体育文化既蕴含着饮食文化、服饰文化以及文学艺术等各民族文化精神,其内容又蕴含着协作、竞争、凝聚力、喜庆等精神内涵.正如西方学者皮尔斯所言:文化是一种符号,每一种符号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宁夏南部地区是回、汉、撒拉、维吾尔、满族等多民族杂居地,形成独具特色的文化形态,跨文化传播和共享不同民族的传统体育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进行和谐社会的文化建设,也是民族地区和谐村落文化建设的载体;另一方面,在知识经济时代,每种传统文化背后都包含着某种经济价值,开发村落传统体育文化产品以适应和丰富文化市场需求,也是民族地区和谐村落文化建设的组成部分.
村落民族传统体育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活动现象,其参与的主体是以人为主体的个体或社会群体,它的价值选择不是随心所欲,而是依据不同时代的主体需求和社会环境而决定.“价值反映主客体之间的关系,是客体对主体需要的满足,‘它是现实的人同满足其某种需要的客体的属性之间的一种关系’.”[17]那么,村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在传播与发展的过程中,一方面要符合人类文明发展之“真、善、美”的价值追求;另一方面,应符合现代社会的价值追求,包括健康快乐、自由平等、幸福舒适、公平竞争、安全和平、积极向上等内容.传承和发扬精神层面的仁爱友善、和睦团结、爱国爱家、尊老爱幼、规范有序等优秀传统,应摒弃那些炫富攀比、男尊女卑以及愚昧迷信的恶习陋俗.因此,根据当地社会发展情况、体育文化的特点以及个人体育需求,通过文化体制改革,村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除了基本的“强身健体、文化娱乐、增进友谊”等层面的价值表现外,还应发挥“心理(如挑战自我,磨练意志)、提高技能、健美、培养健康意识、适应社会、文化认同”等层面的文化外延价值.
“中国传统体育文化是建立在农耕文明基础上的生产关系和生活方式,……人们更为关注传统体育传承中的血缘、族群和地域关系,甚至在行为上严格遵从着‘只许内传、不可外扬’的‘师徒’传承理念.”[18]受这种思想的影响,长期以来,在经济和社会各项事业发展相对落后的宁夏村落场域,限制了那些“低收入者、妇女、外来人”等人群参与文化体育活动,致使公众的传统体育传播缺乏“文化共享与普适”的价值导向.然而,进入新世纪以来,宁夏村落社会结构在“经济、文化、环境、思想观念”等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尤其是生计方式和人口的变迁以及教育的普及,为妇女创造了更多就业和创业机会,妇女的家庭地位也走向平等.同时,人们的休闲时间也逐渐增加.“共享信息、共建文化、实现跨越式发展,已成为人们的常态化心理期待和生活需求,”[18]这就意味着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播要解放思想、与时俱进,突破固有的传播思维和价值观,面向普通大众开放接纳,使之延续传播发展,发挥新的社会功能和文化价值.基于此,一方面,加强村落之间的文化交流,使他们的传统文化趋向共享共乐;另一方面,制订出生活化的体育规则和技术标准,适应“妇女、儿童以及老人”等群体之体育需求.
长期以来,宁夏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在传播内容上未能与时俱进进行深层次的文化诠释和转化,认为文化复古就是保护和传播.此外,在传播形式上,表现出刻板、枯燥的特征,未能紧密结合文化主体的需求、价值观以及兴趣等实际情况.事实上,在体育全球化时代,“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的发展必须要融入现代体育发展的主流中,不仅要从传统体育的‘自我’去看现代体育时代价值和意义,而且也应从现代体育‘他者’眼光反思中国传统体育‘身份’和‘精神禀赋’[19]基于此,宁夏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在新时代的传播,一方面,应“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坚持弘扬传统文化所承载的核心价值,摒弃那些带有“迷信、性别歧视、阶层思想”等内容,同时,丰富文化内涵和拓展外延价值,引导和塑造人的文化观念、态度和价值选择;另一方面,以人的需求为主,通过文化整合与创新,增添现代先进的文化元素,学习西方现代体育在科研、管理、传播等方面的优秀经验,增加当地村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融合的深度和广度,使其借力使力更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