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间认同,迷惘中成长
——《驯服明天者》中他者的自我认同构建解读

2022-11-23 19:02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架桥驯服土著

刘 慧

(南宁师范大学师园学院外语系,广西 南宁 530000)

玛格丽特·劳伦斯(Margaret Laurence,1926-1987)被誉为是继爱丽丝·门罗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之后最具国际视野的加拿大女作家,曾两度荣膺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桂冠,享有“加拿大文学之母”的美誉,[1]8且被誉为“真正具有国际地位的加拿大最受尊崇的作家之一”。[2]121-125“她的一生游历了非洲诸个不发达的国家,非洲的经历让其获得的更多是人类的同族意识,而游历的结果则促成了一部非常出色的短篇小说集《驯服明天者》(The Tomorrow-Tamer,1963)。”[3]234本文所要研究的同名短篇小说《驯服明天者》便是选自该短篇小说集。故事是发生在宁静而古老的非洲“奥物亚苏”(Owurasu)村落里,人们过着刀耕火种、自给自足的生活,而欧洲白人架桥队伍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17岁的主人公科菲(Kofi)“有幸”加入了外来欧洲殖民者的建桥工程中,却在最后给桥刷漆时“不幸”失足跌入奥物亚河中丧生。对该作品的研读,国外主要从非洲化的节奏抒写,[4]446-468及劳伦斯贯穿在加拿大与非洲作品中的反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等方面进行。[5]245-252而国内对该作品的研究主要有:傅琼从主题、叙事手法和人物刻画等方面,探析了劳伦斯的四部非洲作品对其加拿大作品的影响,使我们对劳伦斯的创作脉络和作品有了整体清晰的了解。[6]2宋双运用霍米巴巴的“杂糅”和“第三空间”理论,分析了劳伦斯的两部非洲作品《约旦这一边》和《驯服明天者》,反映了作者对西方文化与本土文化命运的关注和考量。[7]3胡文思运用拉康的镜像理论,对主人公科菲的成长进行理论观照。[8]54-57基于前人的研究可知《驯服明天者》中独特的非洲殖民文化背景。在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相遇、碰撞的非洲殖民地上,被殖民他者面临着主体性缺失的威胁和文化、自我认同的危机。本文基于他者批评和自我认同等问题,剖析《驯服明天者》中主人公科菲的身心成长历程,揭示处于弱势却仍试图维护自身整体性的土著文化他者在不断抗争的迷惘和困境中艰难地探寻一条通向未来和希望的自我认同之路。

一、被殖民他者自我认同的危机与困境

《文化批评关键词研究》中提出:他者研究是一种政治批评的话语和实践,被树立为他者弱者一方对“他者”身份的自我意识,以及努力在文化建构中寻找自我的身份。那么,他者具体指的是一些什么人呢?他者是指在二元对立中处于弱势的一方,从性别上来说,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是他者;从族群上来说,少数族裔是他者;从人种上来说,有色人种是他者;从地理上来说,东方是他者;从国别上来说,殖民时代的殖民地、全球经济时代的发展中国家是他者;从文化归属上来说,异质文化、非西方文化是他者。[9]325作品中“一座桥坐落在这非洲传统的部落里,不仅打破了这里古老而宁静的生活方式,随之带来的更是本土文化与外来白人文化碰撞而产生的张力”。[10]174①故世代生活在非洲“奥物亚苏”村落中的土著居民无疑成了殖民者眼中的绝对他者。而作为本土被殖民他者中的一员,十七岁的主人公科菲成了这文化间张力体验最深者,探寻科菲自我身份构建的历程也成为面临主体性缺失及失语危机的土著被殖民他者寻觅在多元文化碰撞下的自我认同之路。

故事的开篇,阳光下尘土四处飞扬,一个年轻的男孩看到一群正在奔跑的孩子,恍若找到了自己的同伴般,立即快乐地跟着队伍飞奔,一直跟随孩子们来到村里的酒吧门前。“He was about seventeen,and his name was Kofi.”[11]78十七岁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青涩,思想未成形、还处于思想的塑造期,世界观亦未定型,充满了无限可能,极易接受一切外来事物,这为在充满无形张力的生活环境下,主人公科菲从一个缺乏“自我”的无知少年逐渐成为村落里年轻人“尊敬的首领”做了铺垫。与这群孩子一样,十七岁的科菲在潜意识里,对即将到来的“桥”感到莫名的兴奋。在科菲的认知中有些意识正在慢慢萌芽、苏醒,他模糊地渴望建桥这一消息是真实的,亦期待着这座桥的到来能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改变。科菲自我的意识里对建桥之事充满了期待,他不满于每日扛着扁斧、弯刀随父亲到地里耕种的平凡现状,他想要改变,想要与众不同,想赢得属于自己的威严:“He took no pride in the fact,for every young man did the same,he was sorry that there would be no bridge.”[11]84这是科菲自我认同意识的萌发。“在心理学上,认同(identity)往往与自我(self)的特性相关,自我可以被划分为主我和宾我。主我是我们正在思考我们正在知觉的意识,宾我是人们关于他们是谁以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的想法。”[12]159可当架桥队伍正真到达村落时,目睹了村中长辈们对外来者的强力抵抗,预想着桥的建立将对部落带来一系列严重的灾难时,科菲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害怕“He wanted to hide himself,but who can hide from his own fear and from the eyes of a god?”[11]88加上一场对部落圣河举行的神秘而可怕的祭奠仪式让科菲陷入迷惘和恐惧当中。敬畏自然的传统,万物有灵的观念,一直是本土族群世代所传承和恪守的,而科菲害怕自己对“桥”到来的渴望将会亵渎神灵。泰勒分析到:“某些人陷入的‘认同危机’就是一种严重的无方向感的形式,人们常不知他们是谁来表达它,但也可以看做是对他们站在何处的极端的不确定性。”[13]37科菲的自我认同之路止步于这无形的文化冲突带来的张力,陷入了对自我认同的构建和对现代文明认同的迷惘当中。显然,科菲向往和认同欧洲白人文化,他和村落里的其他年经男子一同加入架桥工程,为架桥队伍修建房屋,并拿着赚来的酬金到村中的酒吧里消费,还为自己买了一件色彩艳丽的新衬衣。在这里,衬衣代表着欧洲外来的白人文化,而科菲腰上围着的缠腰布,代表着土著的传统文化,衬衣的购买表明了科菲对欧洲外来先进文化的认同。此外,土著居民日常生活里使用的泥土做的器皿与科菲在酒吧老板邓奎那里买的铁锅对比,无疑,铁锅象征着欧洲先进的文明,而科菲认同了其优越性。慢慢的,他的内心虽仍然敬畏着自然,但他的歌曲里吟唱的对象已从对女孩的青春萌动到祈求大自然的原谅,这代表着他从思想上也逐步接纳欧洲的外来文化,自我也一点点成长。他开始大胆尝试作出自己的选择和改变。“桥”的到来确实为他赢得了一些他想要的尊严。“He was looked up to now by the other young men.Some of them called him the chief of the young men.”[11]91而妻子阿库的一句问话:“Kofi-when will you build the new hut?”让科菲再次陷入了自我认同的迷惘当中,他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很快!”便陷入了自己无限的思绪中:“When the hut was built,his life would...he would...”[11]91简单重复的排比句表明科菲预想到了自己平凡的未来:娶妻、建房、生子、耕种、变老,归于尘土。这条亘古不变的生活轨迹是这里世世代代共同的认知,而科菲对于既定之事却产生了犹豫。他的内心渴望冲破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希望改变自己未来,但却未敢违背长辈和神灵,科菲的身心成长受到了压制而倍感迷茫。但当架桥的机器开始摧毁河边神圣的椰林,看着一棵棵椰树被连根推倒、树干被碾断时,科菲感觉仿佛是自己身上的骨头被折断,心脏被碾碎的剧痛。家园遭到破坏触动了科菲潜意识里对土著文化的认同之心。科菲敬爱自己的家园,家园遭到破坏,代表了传统的土著文化身份受到了冲击,这让科菲开始动摇了,心中再次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愧疚。此外,尽管科菲花的是自己赚的钱,父亲仍对科菲效仿和接受白人的行为感到耻辱。无所适从的他仿佛失语者般应对父亲的责骂,并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放纵在酒吧里,甚至忘了去看望从小敬重的奶奶。科菲再次陷入身份的自我认同危机中。面对父亲的压制与反对,面对内心的困惑与动摇,他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然而科菲意识到自己所预想的美好未来只不过就像色彩斑斓的泡沫瞬间破灭。

二、被殖民他者自我认同的成长

他者自我的整一性必须经由对对立物的扬弃而完成。他者最终被自我所同一化。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自我意识“被表明为一种运动,在这个运动中它和它的对象的对立被扬弃了,而它和它自身的等同性或统一性建立起来了”。[14]117架桥队伍中的架桥领头工人艾马内利对科菲自我认同建构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像救世主耶稣般拯救科菲于压抑、迷惘的自我中。他经常在与科菲的聊天中讲述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遇到过的人和事、梦想购买属于自己的汽车并为声称自己是一名架桥工人而感到自豪。科菲从艾马内利身上看到一个有着雄心壮志并为之奋斗的完整个体,内心也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像艾马内利那样无拘无束,满怀梦想、勇往直前的建桥工人。内心恍若又有了信心和方向,于是他唱起了外来架桥工人所吟唱的歌曲,积极接受了巴度提供的漆桥的活儿,并成了现代文明的产物“桥”的“代言人”。因为根植于科菲思想中万物有灵的观念让他认为自己应该像河的祭司奥福里一样,成为桥的守护者:“something is dwelling in—something strong as Owura himself.”[11]99这是科菲主体性意识成熟,自我认同构建逐步成型的标志。而科菲真正从自我身份构建和认同的迷惘和挣扎中走出来,实现他者主体性成熟和自我认同身份的转换是从他勇敢地接受了一份没人敢干的危险工作——为高塔顶端的桥梁上漆开始。站在两百英尺高的空中,科菲可以俯瞰整个村落,心中所想的是远处的公路某一天能延伸到自己的家园,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艾马内利那样身怀梦想和抱负、无所畏惧的架桥工人。在那遥远未知的地方,人们都会尊敬地称他为建桥工人。此时的科菲宛如梦初醒,明白了自己一直寻而不得的东西为何物。因此科菲为自己未来的憧憬,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位置而感到狂喜,这样的狂喜让他想要大声呐喊出自己的名字,喊出心中的骄傲,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了。于是渴望战胜对自然、对传统文化、对长辈的敬畏之心,即摆脱落后的传统文化,渴望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掌握自己明天的欲望驱使他忘记了作为人类应有的局限性进而做出了失去理性的行为:“Then he did something that Emmanuel would never have done on the high steel...he looked up.”[11]103眼中注视着太阳,却忘记了脚下,最终滑倒掉入河中丧生,这便是科菲实现身心成长所付出的代价。

科菲以生命作为代价最终实现了作为他者的自我认同构建,究其原因是科菲在认同欧洲外来的先进文明的同时找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却妄图抛弃传统的本土文化。相比之下,以科菲的父亲为代表的“奥物亚苏”族群对自我认同的构建多了份慎重,对外来文化的认同多了份从容。世代生活在奥物亚河边的人们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民族信仰和传统文化,文中主人公科菲的奶奶便是对本族文化最为固守的代表,她坚守着过去,固执地拒绝生命的进展。然而土著族群也知道坚守并不能让本土文化长存发展,也不能保持被殖民他者的主体性。文章开头第二段的六个以“past”开头的排比句便向读者展示了一幅简单而神秘、兴旺到衰败的“奥物亚苏”村落全景:从神圣的果园到神殿到最后的荒凉的草屋。“Past”是原始的代名词,而简单、重复、单一的排比句表明了土著文化意识形态的古老,土著人所推崇的道德的简单,经济发展及物资的单调。繁荣到衰败是一条土著文化发展的必经之路,然而这样的土著文化却也没有最终消失,或许土著人也不是墨守成规,从奥物亚河的祭司奥福里所述的这一段排比句“If he will not...”[11]877个“will”的重复表明土著人对架桥这件事的深思熟虑,虽对圣河未来的预见感到迷茫和恐惧,同时内心也怀有一丝的渴望和期许。且当桥真正横跨在奥物亚河上时,村民们忘记了对欧洲外来者带来的建桥机器的畏惧,也渐渐习惯了没有树林的河岸。甚至还与曾经难以分辨的欧洲外来者变得熟悉起来。这表明村民们慢慢开始接受外来的事物。在故事的最后,科菲失足坠入河中最终促使大桥为人们所接受,真正融入到“奥物亚苏”的血液中。而以科菲父亲为代表的土著民族在一定程度上也接受了白人文化:“a man consumed by the gods lives forever”[11]104,这一言说还象征了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融合。因为科菲为桥刷漆的死在土著族人眼中不是死亡而是重生,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碰撞带来的不是悲剧而是希望,这与作品标题“驯服明天者”的寓意不谋而合。首先“明天”要表达的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加纳,加纳是非洲第一个实现独立的城市。同时加纳素有“一座让你可以触及到明天的城市”的美称。[15]②因此,“明天”还代表着希望,在多元文化碰撞之下,坚守传统与接受先进的文明理念相结合带来的不是悲剧而是希望。像科菲这样年轻的一代在多元文化下该如何实现自我的构建,把握这样的未来,白人文化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这片土地上的本土民族文化又该如何实现自我文化的认同等不可控制的东西是“驯服”的指向意义。

三、结语

《驯服明天者》中由非洲土著人与欧洲外来者们共同建造的“奥物亚苏”大桥,象征着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沟通与平衡。大桥横跨于奥物亚河之上,并依附其而存在,这便是桥给世人的启示。而主人公科菲在现代文明与传统思想的碰撞下,通过接受并认同外来文明而摆脱被殖民他者主体性缺失及失语的危机,并建构起独立、无畏的自我,然而他却试图摆脱传统的本土文明,最终“摔倒”而化作奥物亚河的一部分。相比之下,以科菲的父亲为代表的土著民族在坚守自己的本族传统文化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外来的先进文明,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不是悲剧而是希望,科菲的死也不是死亡而是重生。全球化时代的民族身份,是返回传统,或是走向转换,还是走向多元共存,到底什么样的道路才是正好适应了当今时代的生存状况?显然,封闭的、自足的民族身份在经济全球化语境下、国与国之间的文化交流与碰撞日益频繁下只会受到深刻的质疑。 因此,坚持本土文化的同时也要敢于接受外来文化的先进理念,这样作为被殖民他者才能不再沉默,才能在文化建构中实现自我的身份构建,从而更好地适应当下经济全球化的生存和发展。

注释:

①原文是:The tensions that arise are the tensions between the old religion,which worships the river,and the new one that worships the bridge.

②原文是:This city where you could feel tomorrow being reached f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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