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毕业生到女保险代理人:教育流动引导的内—港跨境就业迁移*

2022-11-23 01:23周思媛
妇女研究论丛 2022年3期
关键词:代理人保险业跨境

周思媛 宋 婧

(1.2.香港中文大学 性别研究课程,中国 香港 999077)

一、研究缘起

“非本地毕业生留港/回港就业安排”(Immigration Arrangements for Non-Local Graduates,以下简称“IANG”)是一项由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制定的就业签证政策。这项政策允许在香港高校获得学士或更高学历学位的非本地学生毕业后申请留港工作和居住。2008-2020年,超过9万名毕业生通过IANG政策获得了逗留签证,其中约90%来自中国内地[1],并且超过1/3的人从事金融业[2]。根据相关资料,保险代理人已成为内地毕业生在香港的主要就业选择之一[3]。值得注意的是,在多数亚洲国家,女性从事保险业的比例大于男性,呈现出性别化的就业特征[4]。尽管香港保险业暂未公布IANG代理人的总体数量和性别比,但被访者所述与一些国家和地区披露的数据相吻合。在中国内地,女性保险代理人占行业总人数的76%[5],在美国、新加坡、日本和韩国,这一数字分别为66%[6]、51%[7]、90%[8]和76%[9]。

研究者从特区政府和保险业的报告中观察到,近年来IANG保险代理人的激增与内地旅客对香港保险的消费增加呈正相关趋势。一方面,内地的经济改革和市场化发展提高了居民的购买力;另一方面,香港保险业对内地客户网络的渴求和从业者短缺促成了该行业对IANG代理人的青睐,而在港内地毕业生恰好享有两地居民身份的双重优势。以往文献表明,海外求学经历能够帮助年轻人成为迁入地社会具有特殊优势的储备人才,更容易进入高端和人力资本密集型的行业。相反,在全球化的劳动迁移中,女性通常被视为被动的移民、纽带式迁移的家庭成员或非技术型工人。可见,在全球化流动的语境中,教育流动和性别化劳动力流动互相关联的情况仍是被忽视的。当前,鲜少有研究关注在“一国两制”基本国策下内地学生在香港跨境求学和就业的经验。本研究旨在探讨在港内地女毕业生如何及为何成为保险代理人,从性别化的跨境保险代理人招募机制及女毕业生的就业动机展开讨论。

二、文献回顾

(一)全球化语境中的教育流动

在全球化语境下,跨区域的教育流动使学生成为全球人口迁移的重要参与者。“教育引导的国际劳动力迁移”(educationally channeled international labor mobility)现象揭示了全球范围内教育流动与劳动力迁移之间的重叠趋势[10]。现有研究表明,教育流动对学生就业有着积极和消极双重影响。一方面,教育流动有利于阶层的提升[11]。教育投资既是文化资本的象征,也是促成社会流动性的工具[12]。学生群体通过获得海外高等学历促进了个人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的整合和制度化,成为有竞争力的求职者,在跨国劳动力市场中脱颖而出[13]。同时,迁入地政府也会把拥有专业文凭和高技术的国际学生视作重要的人力资本,为其提供倾向性的入境政策[14]。另外,随着海外求学渐渐成为一种有着地位象征性的消费活动[15],海外学历也能够使学生回到迁出地后,在国内就业竞争中得到额外优势[16]。另一方面,跨境教育流动也可能使学生在迁出地拥有的资源优势变得不明显。在调动家庭资源实现教育流动的过程中,学生可能要面对只身在海外的情感和经济上的困境,除了迁入地社会生活方面的歧视、经济收入方面的相对剥夺,也需要应对独自生活在海外的孤独感[17][18]。另外,由于迁入社会中主流的工作领域多数被本地人主导,外来毕业生在求职中可能面临不同程度劳动力价值的贬值,被视为廉价劳动力[18]。随着近年来留学热的弥漫,海外文凭的优势在国内就业竞争中的实际效用也有大幅降低的趋势[19]。因此,教育流动不一定能够带来学生们理想中的就业机会和阶层提升。

教育流动也对女性地位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从性别角度来看,异乡求学经历能够使女学生获得更多的自主权,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20][21]。马丁(Martin,F.)对澳大利亚中国女学生的研究发现,年轻女性在海外求学的过程中逐渐成为“自我形塑”(self-forming)的主体,在流动中形成独立的自我建构的身份[22]。另一项对在英国求学的中国女学生的研究发现,教育流动不仅能够提升人力资本,提高就业竞争力,而且有助于她们获得隐形的文化资本,如优越的品位和兴趣,帮助其建构性别化的身份定位(distinction)[17]。这些文化优势可以帮助女性远离家庭的控制,并与国内同辈群体相区分。但是,教育流动未必能够帮助女性摆脱家庭角色期待和父权制传统的束缚,她们依然被要求优先寻求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安逸”的家庭生活[18][23]。这种矛盾性需要对女性教育流动过程进行追踪,考察她们如何把流动中获得的文化和社会资本转化为就业优势,不断调整自己的职业和生活规划,或者打消自己不符合性别角色期望的事业追求。然而,目前有关教育流动的性别化讨论仍聚焦于年轻女性的海外学习经历,而忽略了她们毕业之后的职业选择和社会适应问题。

相较于在英美国家求学的中国学生,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环境对于内地学生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由于文化上的相似性和特殊性,跨境学生既有相近文化背景等方面的优势,又面临语言适应、社交融入、社会归属感等压力[24]。跨境到香港接受高等教育的学生,同样面临着就业过程中的机遇和挑战。本研究旨在探讨在香港求学的内地女学生如何在教育流动的引导下进入异地劳动力市场,并做出自己的职业选择。本研究以在香港从事保险代理人工作的内地女毕业生为例,探讨教育流动和就业迁移互相交织的大趋势,并为女性在教育流动和内港跨境迁移中角色和地位的多样性做出探索和补充。

(二)性别视角下的跨境劳动力迁移

和教育流动往往聚焦于阶级提升的可能性不同,劳动力迁移研究更关注新的就业机会带来的人口流动,例如女性廉价劳动力从发展中国家迁移到发达国家的过程。传统以男性为中心的迁移决策往往把家庭整体利益和效用作为优先考虑因素,移民家庭中的女性为了家庭发展而牺牲自我、被动迁移,在迁入社会中处于边缘化的地位,不能从迁移中平等受益[25][26][27][28][29]。新兴的女性劳动力迁移使得女性在跨境流动中作为独立的个人而非家庭的附庸出现,她们的劳动力迁移经历也在重塑全球化的劳动分工[30]。

性别化的劳动力迁移往往表现为女性从发展中国家迁入发达国家,从事服务业、家务劳动和照料行业等劳动密集和低收入的女性化工作[31][32]。不同地区间的经济收入差异,使得女性能够通过服务业工作获得比在迁出地社会更高的收入,有助于她们实现劳动力的经济价值,并探索新的现代生活方式。但是地理上的“向上”迁移往往伴随着职业上的“向下”迁移[30];女性移民劳工所从事的服务型行业通常被认为是不稳定的、低端的,在劳动力迁移的过程中,她们在迁出地社会积累的人力资本,也可能在迁入地社会中被贬值。这些就业困境使得女性不得不降低职业期待,在迁入地社会中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33]。

与底层移民劳工市场不同,教育流动和技术迁移带来了新的劳动力流动方式。例如,IT人员在全球范围内的劳动力调配,反映了多层级的市场结构和高度灵活的劳动力市场需求,同时带动了基于“自主性跨境空间”的个人化的进程[34]。在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劳动力调配渐渐不再以国家福利制度为依托,转而以家庭为单位应对未知的风险,市场化过程中“铁饭碗”渐渐分化,服务于“新中产阶层”的诞生和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35]。在服务业的分层过程中,保险业处于一个具有争议的位置。西方学者曾经把保险代理人认为是“低门槛”的工作,认为这一工作具有极大风险和不稳定性。在中国,商业保险随着市场化的进程而兴起,并在20世纪90年代通过吸收大量下岗女性而被发展为人们眼中的“低门槛”行业,而女性业务员对“关系”和“人情”的灵活运用也促成了保险业务的极大发展[4],具备了成为高端服务业的潜力。香港回归祖国后,内地消费者开始了解到香港保险业的情况,后者因其低保费、高分红、外币结算等相对优势,成为内地中产以上阶层的新消费热点,也吸纳更多的女性移民劳工进入这一行业。但是,很少有研究关注到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的跨境就业经历。

性别视角下对香港跨境劳动力流动的研究依然主要集中在底层劳工阶层和家务劳动市场[36]。由于制造业向国际贸易和金融服务业的快速转型,大量南亚和东南亚移民填补了本土居民不愿从事的低技能工作[37]。其中,以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移民为主的女性承担了大量家政的工作,男性和女性在公共和私人领域社会角色的区分在跨境背景中变得更加突出[38]。

基于以往对教育流动和劳动力迁移的研究,本研究关注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年轻女性如何在跨境流动中寻找就业机会。不同于以往研究中对低学历低技术女性劳工就业经历的考察,本研究聚焦于高学历女性迁移者的就业实践,探讨她们的职业发展前景是否摆脱了过去女性劳工在劳动力迁移过程中被边缘化、受剥削、从事底层职业的形象,关注其作为独立个体的能动性。对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年轻女性来说,经济收入差距并不是其迁移的唯一条件[39],她们也希望能够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她们的跨境流动往往承载着许多小康和中产家庭实现向上流动的愿望。和其他迁移女性劳工相比,这些年轻女性可能拥有更多的文化资本和家庭资源,在就业和迁移方面有更多选择权。但是,这些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未必能够跳出性别化的劳动力流动模式,摆脱劳动力市场中社会经济地位以及性别的不平等[40]。本研究将以女性保险经纪人为例,探讨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年轻女性如何在跨境流动中被招募和主动选择进入这个行业,以及她们如何阐释自己的就业动机和人生规划。这些发现将有助于连接性别视角下聚焦于阶层提升的教育流动研究和关注低端服务业的劳动力迁移研究这两个不同的研究传统。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便利抽样和滚雪球抽样的方式,于2019-2022年访问了32位在香港从事保险代理人工作的内地女毕业生。抽样过程考虑了在保险业不同发展阶段加入这一行业的毕业生的多样性,也考虑到IANG保险代理人的不同职级,既包括刚刚加入保险业的新人,也包括已经拥有下属代理人团队的成功代理人。此外,研究者也将被访者的家庭背景和婚姻状况等因素纳入考虑以保证样本的多样性。32位被访者的平均到港年限为5年,从事保险代理人的平均工作年限为3.5年,其中最长工作年限为10年,最短为8个月。有5位被访者来自北上广深一线城市,22位来自中小城市,5位来自县城和乡镇。其中7位已婚、12位有伴侣、13位单身。所有被访者毕业于香港8所公立大学,其中4位在香港获本科学位、27位获硕士学位、1位获博士学位。她们主修的专业以经济、管理及人文社科类为主。多数被访者任职于以IANG保险代理人为主的保险团队,有5位加入了香港和内地同事人数比例相当的团队,仅有2位在以香港同事为主的团队工作。访谈内容主要涵盖个人的求学轨迹、在香港的求职经历和生活经历、对香港社会及保险业的态度等。

本研究也采取了参与式观察和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在保险公司年会、宣讲会、校园合作项目以及其他社交聚会等场合观察保险代理人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并观察保险代理人如何把微信朋友圈、微博、公众号等社交媒体作为宣传工具和自我呈现的平台,扩大社交圈和强化保险团队的良好形象。本研究结合访谈和观察日记展开对保险代理人受访者就业经历的梳理和自我定位的分析。

四、女性毕业生如何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

跨境流动中特定职业群体的出现既有社会和历史的偶然性,又是制度环境和经济结构变动共同作用的结果。访谈发现,香港保险业IANG代理人职业的诞生和兴盛,一方面是在港内地毕业生基于对跨境市场机会的考察、为实现事业成功和向上流动而进行的规划所推动的;另一方面回应了国内市场化经济改革、香港出入境和就业政策变化以及保险产业转型等结构性背景。从需求侧看,内地消费者对香港金融市场较为陌生,当他们有香港保险购买意愿时,会更倾向于由熟悉内港两地政策的、有内地背景的、最好是熟识的代理人提供服务。从供给侧看,香港本地保险市场长期稳定,趋于饱和,因此,大公司雄心勃勃地积极开拓内地市场,为保险产业增添新的活力和利润。然而,对香港保险公司而言,本土代理人对内地社会和经济环境并不熟悉,不仅缺乏内地的客户网络,而且面临文化和语言上的障碍。因此,大约从2010年起,香港保险公司开始持续建设和扩大拥有内地背景的代理人队伍。这个部分将从机构层面和个人层面对保险代理人招募机制进行分析,这些不同的招募机制是在不断变化的时代环境中应运而生的。

本文将根据内地毕业生的保险代理人招募趋势将之概括为四个时期。在2010年代之初,香港保险业在内地市场的发展还处于起步阶段,大部分内地毕业生并未把加入保险业作为求职的首选,往往会先根据专业寻找对口的工作领域,对保险行业的尝试往往始于兼职工作,再考虑是否转型到全职。在2014年左右,内地消费者购买香港保险爆发式增长,保险机构开始通过校园和社团活动扩大招募活动,使得许多学生在求学期间就接触到了这一行业,保险业也成为许多内地毕业生留港就业的首选。2010年代后半期,香港保险业的内地市场稳定发展,为了持续扩充IANG代理人队伍,保险公司与留学中介通过合作向内地本科生提供香港游学和实习机会,吸引内地学生到香港求学和求职。然而在2020年年初前后开始的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到港求学的内地学生数量减少。由于内港两地采取封关措施,内地赴港游客人数骤减,许多客户不能亲身前往香港签署保单。香港跨境保险业面临的困境也影响了内地毕业生的求职意愿,使得保险代理人不再成为就业的热门选项,一些现有的保险代理人也从全职改为兼职或选择转行。基于就业环境的变化和不同时期求职过程的变迁,保险公司和团队曾经发展出多种不同的方式以招募内地毕业生成为保险代理人。

(一)机构层面的非性别化招募机制

从机构层面看,具体的招募方式因公司而异,但总体上可归纳为三种。

其一,最早加入保险业的被访者们大都经过香港高校的内地学生组织最先接触到香港的保险团队,这些团队通过与学生组织的密切联系和多方位合作,让内地学生对这个行业有所了解。在内地学生到香港求学之初,香港高校中的内地生联席会、研究生会等组织为帮助新生尽早适应校园生活,往往会筹划一系列迎新活动,包括新生迎新营(Orientation Camp,简称Ocamp),目的是通过文娱活动及在校园地标处完成游戏的方式让学生在愉快轻松的氛围中熟悉校园环境,结识新朋友。保险公司通常乐意作为赞助商提供活动所需的部分开支,并且派出已经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的校友参与活动,在活动中担任“组爸”“组妈”,带领新生参与活动。同时,保险公司从内地学生的需求和兴趣出发,组织粤语班、香港求职讲座、游艇派对、高桌晚宴等活动,将学生们聚集在一起,试图通过这些活动展现保险从业者意气风发的职业人风貌,为日后的代理人招募搭建人才蓄水池。

其二,保险公司针对内地在港学生推出实习和培训生项目。一些受访者通过保险公司专为内地在港毕业生提供职业培训和发展课程的“精英学院”,成为“专业”“高端”的理财策划新人。Yuyi说:“2017年我参加了精英学院,培训在公司最高级的办公区进行,在入学前有面试筛选。公司说要把我们当作更受重视的人才培养。刚去上课的时候许多高大上的概念吸引了我,我感觉打开了另一扇窗,这个职业需要学习的内容太多了,仅能理解保单是远不够的。我们这些年轻学生的优点是能更加快速地吸收新知识。”培训的内容除了涵盖保险相关的产品及政策之外,还包含海外医疗、环球置业、境外教育等契合客户需求的多样化衍生服务。这些受访者往往已经具备跨境语言交流能力,而这些培训项目常常特意用普通话进行,以着眼于发展内地市场。

其三,随着近年来保险行业内部竞争的加剧,一些公司开始为代理人招募提前布局。香港采用英联邦学制,多数授课式研究生项目为1年制。与此同时,IANG政策的优势在于非本地生一旦毕业就可以无条件申请第一年的工作签证。因此,内地大学生到香港攻读研究生学历被视为取得合法工作权最快捷的途径之一。保险公司通过与中介机构合办实习和游学项目,让内地大学生有机会感受香港高校的教育氛围以及香港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繁荣景象,吸引这些大学生毕业之后到港求学和就业。Lara是2015年到香港攻读硕士的,在此之前她曾在2013年到香港参加过为期一周的暑期游学,前3天参观了香港高校,体验了商学院课程,后4天在保险公司活动,以小组为单位参加了产品宣传企划模拟竞赛。虽然这次游学花费了5000元,但Lara觉得很值,短暂的时间里她对香港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开阔了眼界。可以说,香港保险业为招募IANG代理人搭建了一套完善的人才供应链。

这些机构层面的招募机制强调唯才是用(meritocracy),看重的是内地背景的人才所具有的跨境教育、关系、信息等资源。在招募过程中,符合香港工作签证资格、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来自小康和中产阶层家庭为主的内地毕业生被视为香港保险行业最适合的代理人人选,由此,保险公司与IANG毕业生形成了相辅相成的共生关系。虽然保险公司层面的招募方式没有特别的性别偏好,但被访者普遍认为香港保险业的女性代理人多于男性,而在以IANG保险代理人为主的团队中这一性别特质更为显著。两位分别管理着200人IANG团队和60人IANG团队的被访者表示,其团队中的男女比例为8∶2和7∶3。保险团队强调,他们招募到的都是毕业生中最优秀的一群年轻人,特别是独立、具有专业精神又不乏人文关怀的现代女性。在年轻女性可能在其他求职场所受挫的情况下,这些招募宣传和动员文本着意引导女性不断建构自己的性别化职业身份。与过去的研究中发现的底层女性移工被规制、被剥削的职场身份相比,保险业的招募过程强调现代女性“自由人”的身份。与过去教育流动研究和跨境技术移民研究中“自我形塑”和“自主性跨境空间”的主题呼应,跨境保险业的招募过程通过放大教育流动中跨境身份的流动性,有利地去除了劳动力迁移中女性安分守己或者任人驱使的底层服务性职业的污名,有助于建构一种超然于体力劳动之上、具有优越感的女性个人认知。本研究发现,这种性别化的招募机制在个人层面的招募过程中有着更明显的表现。

(二)富有个人色彩的性别化招募机制

除了机构层面的招募活动之外,个人层面的招募活动主要包括基于共同社交圈招募下属和通过社交媒体分享展现职业优势来吸引求职者两种方式。在共同社交圈中,招募者可以基于“港漂”等身份与内地毕业生产生情感共鸣,这种身份认同也与同乡会、校友会等紧密相关。例如,Lara在到香港参加游学活动中,结识了来自四川的IANG代理人校友Dodo,两人成为了朋友。Dodo比Lara早到香港5年,通过做IANG代理人当时已经有百万港币年薪。在Lara到香港求学期间,Dodo一直很关心Lara,她们经常一起参加校友会活动,一起去网红餐厅打卡,Lara遇到困难的时候Dodo会陪伴和开导她。自从Lara到香港后,时常有内地的亲友请她帮忙采买护肤品和特产,久而久之,她便在上学之余发展出自己的代购生意,利用平日的闲暇时间做采买,周末去深圳邮寄,每月能收入三四千元。但这要消耗很多时间和精力,每次能带出境的东西数量也有限制。有一次Lara向Dodo抱怨替老同学代购时常被要求包邮,加上汇率浮动导致差价减少、利润微薄。于是,Dodo劝Lara放弃代购生意,而她能够给Lara提供更好的实践机会。“Dodo觉得我做代购太辛苦了,劝我不要再做了。那时候正好是她的事业上升期,需要人帮她处理一些杂事。我就开始给她私人帮忙,比如准备业务往来的资料、接送客户、订机票酒店之类的。她会给我一些报酬。在这个过程中我能观察到她的工作状态。她的生活很充实,她也教会了我很多保险知识。所以我就决定毕业以后要留下来加入她的团队做保险。”在接下来的几年中,Dodo成了Lara进入保险业的伯乐,她们之间的同乡关系转化为一种亲密的上下级关系。

这种亲密的私人关系在保险代理人行业中并不少见。Sally、Ella和Gina曾经就读于香港不同的高校,她们通过线上跨境求学论坛相识,一起找房成为合租室友,相处融洽。Sally在学生组织做干事,最早接触并入职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在自己的业务有所起色后,她鼓励Ella和Gina加入。Sally说:“我告诉她们我会把我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姐妹之间可以互相出主意,一起挣钱,一起玩耍。”

超过一半的被访者表示,她们是通过原本相熟的友人或在各种“港漂”组织中结识了保险业的领路人或现在的上司。由于保险代理团队实行金字塔型的自雇管理模式,对Sally来说,招募下属也是实现职业进阶的重要手段,团队越大,她从下属代理人(underline agent)的业绩中获得佣金分成的机会就越多,个人的业绩发展和职级升迁也会越快。但是,保险业的自雇形式也决定了这种招募不是硬性和强制的,而是依靠一种“以理服人、以情动人”的方法。因此,女性保险代理人往往主张营造一种“柔软”的工作氛围,即彼此之间既是工作中的“小伙伴”,也是生活中的“好姐妹”。与劳动力迁移文献中女性面对的资本主义和父权文化双重压迫相比,这些女性保险代理人并没有放弃自己在工作中情感的自主性。由于保险业中不存在制造业等产业中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市场扩展也主要依靠拓展人际关系而非你死我活的竞争来实现,女性保险经纪人往往强调团队精神,试图把对经济利益的追寻和对情感纽带的需求统一起来。和其他女性移工相比,这些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通过跨境的自雇性工作方式尽力避开了资方的压迫和劳工之间的竞争。在这个过程中,保险代理人的女性气质反而成为建设“柔性”社交网络中的优势,能够有效地扩展自己的自主性生存空间,而非成为任人驱使的理由。

除了共同社交圈,有些保险代理人将微信、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作为自我展现的平台来吸引更多的关注。Sherry于2011年来香港读硕士,是最早一批加入香港保险业的内地毕业生之一,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朋友圈高效的更新频率。“我微信好友有几百‘港漂’,刷存在感非常重要,每天至少要发一条生活相关的,每周发两三次与工作相关的。无论是为了招募还是销售,我都必须包装自己,我从来不会在朋友圈抒发负面情绪,要时刻展现积极乐观的一面。形成风格也很重要,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独特的一面让别人记住。”在Sherry的用心经营下,Yuyu受到其独立精英女性的形象感染,主动加入Sherry的团队:“她和我一样都来自普通家庭,她靠自己有了今天的成绩。我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Sherry在朋友圈分享她在香港的生活……。我对她的工作真的太好奇了,我想象她一样通过努力成为精英女性。”

通过对自己性别化职业身份的构建,保险代理人的社交活动有效地激发了内地毕业生对这一职业的向往。无论是在机构层面还是在个人层面,被访者都感受到了招募过程带有很强的人情味。上级代理人会积极寻找和建立潜在关系,并且通过同乡、学姐、闺蜜等身份搭建情感纽带,挖掘行业新人。在这些个人化的招募过程中,无论是新人还是原有的保险代理人,都发现有效运用自己的性别特质能够带来很大的优势,能够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与传统的教育流动研究不同,这些跨境就业模式展示出,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除了学历和教育资历之外,还需要在异地运用“人情”建构社交网络、实现社会资本跨境转化。与传统的劳动力迁移文献不同,这些就业模式指向了女性如何在劳动力迁移过程中、在功利主义的资本压力下抱团取暖,创造灵活的自雇劳动空间以追求独立的职业女性身份。在香港保险代理人与内地客户的跨境交流过程中,这一性别优势尤为凸显。在内港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女性保险经纪人能够基于自己的内地背景和跨境教育经历跨越空间距离,为内地客户提供香港保险业的信息,并以富有专业精神和人文关怀的独立女性形象加强客户的信任。

香港的IANG保险代理人接待的客户多为到香港购买保险的内地家庭,特别是为家人配置保障的女性消费者。Lara说:“我们这个工作很多时候客户看重的不仅是产品,而是人品,信任是很重要的。女生回答客户问题比较耐心,会换位思考,更加周到……假设我是客户,男代理人跟我聊夫妻感情、孩子教育、乳腺癌、子宫癌这些私密的问题可能会有点奇怪,不如女生之间聊天放得开。”因此,女性优势更多地被归因于细心、耐心、有同理心的性别特质,能够与家庭中的“妈妈”和“太太”对接,因此更受保险团队的青睐。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内地消费者在港购买保险可被认为是一种女性代理人与家庭女主人共同完成的跨境“家庭再生产”劳动。虽然女性选择加入保险代理人行业可以看作她们在跨境背景下应对市场的需求做出的个人化抉择,帮助人们去应对现代社会的风险,但是她们并不总是能够摆脱性别定位的桎梏和限制。跨境的流动性和基于性别刻板印象的自我身份认知,往往在这些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年轻女性的职业选择中同时存在。因此,本文接下来将讨论女性保险代理人怎样看待自己的职业选择,特别是关于自己和原生家庭的联系、关于未来家庭和事业的规划以及关于自己的跨境身份和性别角色认知,有着哪些不同的考虑。

五、女性毕业生为何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

(一)脱离或依附原生家庭

受访年轻女性的跨境流动往往始于到香港接受更高的教育。她们当中很多人从小成绩优异,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在规划自己的教育成就和事业发展过程中,她们不一定会对家长言听计从,而是有自己独立的想法。Sally来自山东的一个小康家庭,父母都是国企职工。虽然她一直成绩优异,让父母自豪,但是在Sally看来,父母的传统的教育方式有些过于严苛,束缚了她的天性。与父母对她从事本分、安定工作的期望相反,从本科开始,Sally就开始在校外不断尝试兼职做小生意,她摆过地摊,做过格子铺,经营过卖手机配饰的淘宝店,运营过200人的服饰微商团队,是不折不扣的“斜杠青年”。2016年,Sally从内地的一所“985”高校毕业后顺利地来到香港排名前三的大学读研究生。期间,她作为学生组织的干部接触到了香港的保险团队,同时积极地尝试不同的就业机会。毕业后,她获邀加入香港的一个保险团队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同时在校招的过程中拿到了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来自北京总部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Sally并不认为正式加入互联网公司工作优于非正式的自雇保险业,也不执着于找一个稳定、体面的职业,反而对于两者抱着都想试试的心态,在加入北京互联网公司的同时兼职做保险代理人。在最初的半年里,她经常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工作日在北京,周末就飞到香港陪同内地客户签单。半年之后,她辞去北京的工作,成为一名全职保险代理人。她说:“北京那份工作的内容和收入都不错,但我不喜欢公司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我的升职空间也很有限。我还是想自己做老板……做保险代理就是经营一门生意,靠本事多劳多得,这给我很多工作的动力,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热情。在传统社会女性做生意是容易被污名化的,以前我摆地摊我爸爸都有点瞧不起我。在香港,没有人judge(评判)我穿什么。”

常年在外求学的过程中,Sally希望尽早实现经济独立,从事业的成功中获得成就感。最终,她选择在香港的保险公司成为跨境代理人。由于代理人与公司签署的是自雇性质的合约,因此,她既是雇员,也是创业者。Sally认为这一职业让她得以享受到香港社会和保险业开放和性别友好的环境,一些年轻女性也借此逃离了原生家庭的干预。以保单签约数和下线团队规模为主要衡量标准的晋升标准使得女性得以发挥自己的才干,使她们打破“职业玻璃天花板”成为可能。虽然Sally的父母依然不满女儿做着不稳定、“不体面”的生意,但当Sally能够在经济上反哺原生家庭之后,他们也开始相信女儿在香港过得有声有色,能够照顾好自己。作为漂流在外的年轻女性,原生家庭往往期待她们回流或者安定下来,并承担传统的性别角色。通过加入保险业这一职业选择,年轻女性得以从原生家庭脱离出来,建构独立的职业女性这一自我性别身份。

和Sally这样被原生家庭关照的独生女不同,有的年轻女性还面临着原生家庭重男轻女的压力,她们只能依靠自己“争气”来谋取向上流动的机会,争取早日不再依赖于家庭的支持,以能够为自己的人生规划赢得主导权。Nini来自北方某省的城镇小康家庭,家中有两个弟弟,在她小时候,父母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检查把她送到农村和外婆一起生活,直到初中才给她上了户口。“小学班上好几个女生跟我一样,经常上着课有同学喊‘计划生育的来了’,我们就得躲到苞谷地里去,在那呆上大半天。”Nini的人生转折点来自于她高考发挥出色,成绩优异,得到了赴香港高校读书的机会。虽然她的原生家庭已经选择在教育投资上向她的两个弟弟倾斜,不准备为她支付跨境教育的费用,但幸运的是,Nini的高考成绩成了她高中复读班最好的招生宣传,作为回报,她的高中学校为她到香港读本科支付了学费。对于Nini来说,香港的教育经历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帮助她从传统的性别观念和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得以逃脱。Nini回忆道:“对当时的我来说香港真的太繁华了,到处都是摩天大楼。记得第一次去中环,站在IFC(国际金融中心大厦)楼下,我想拍张照,拿着手机越退越远,但楼太高了,怎么都拍不全,太梦幻了。”在本科阶段,Nini已经坚定了留在香港的决心,“我想给自己机会,在这里有所作为”。她发现和别的工作相比,跨境保险代理人的工作更欢迎内地背景的毕业生,“我算是误打误撞,只觉得香港是金融中心,做金融相关的工作肯定很好”。

从Sally和Nini的故事可以看出,保险业务的高佣金回报对女毕业生的就业动机来说只是一种激励,而她们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的深层原因在于实现自我塑造,摆脱家庭和性别的结构性约束,实现对职业理想的追求,等等。为摆脱父母对她们“循规蹈矩”的要求,她们通过不寻常的职业选择追求实现自我新的性别身份,即独立的城市职业女性。

和Sally、Nini这些试图逃脱原生家庭束缚和影响的女性相比,另一些女性并未感受到这种追求经济独立和原生家庭分离的冲动,而是把个人的经济成就和家庭的经济富足看作努力向上流动的自然结果。这些女性往往来自城市中产家庭,属于独生子女一代,她们的父母比较开明,支持她们在大城市打拼。在个人的教育和就业流动中,她们能够充分享受家庭原有的社会资本,追求职业上潜在的成功机会。依靠父母在她们学业上的投资和工作上的支持,她们留在香港生活和就业,实现了水到渠成的跨境资本转化。

一些IANG保险代理人在访谈中坦陈,她们在选择进入保险行业前考虑了家庭中可调动的社会资源。Mandy的父母是大学教师,在她看来,父母的人际关系可以帮助她开展业务。“我的父母在同一家大学教书几十年。他们在同事中受人尊重,也有很多已经事业有成的学生,这些人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如果他们想要来香港买保险,一定会首先考虑找我。”无独有偶,Yola是2014年到香港求学的,研究生毕业后在一家香港中资企业做会计。她的母亲是内地一家知名月子中心的高级育婴师,服务的客户都是经济条件较好的新生儿家庭。Yola从母亲和朋友那了解到有许多新生儿父母对为孩子配置香港保单很有兴趣,但因为信息不对称,新生儿父母对具体的保单了解不多。Yola从中看到了商机,在尝试做了半年兼职代理人之后辞去工作成为全职IANG代理人。“我妈妈可以把她的客户介绍给我,她们会因为信赖我妈妈而信赖她研究生毕业的女儿。对我来说选择做IANG代理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Mandy和Yola都是通过与校友的关系接触到香港的跨境保险业,受邀成为保险业的新人,从而把自身的社会关系活化为事业发展的机遇。

正如保险团队所看重的,这些保险代理人本身自带的跨境关系、信息和资源为保险业带来了巨大的市场契机和获利空间。不同于努力与原生家庭脱离、依靠自己创业的独立女性,这些年轻女性依然和原生家庭保持着紧密的经济联系和情感纽带连接,但是,她们在经济上并没有要养家糊口的压力,她们的原生家庭并不要求女儿金钱上的大量回报,而是希望能够帮助她们在大城市成家立业,把女儿事业上的成功作为整个家庭实现向上流动的标志。无论是作为“叛逆”的还是“优秀”的年轻女性,她们都善于发现和利用跨境教育、资源和信息优势,来服务于个人的职业向上流动。有些年轻女性背离了原生家庭对她们“循规蹈矩”的性别角色期待,通过保险代理人这一充满自主性、灵活性的自雇身份把握市场机会,寻求经济独立。虽然没有稳定的工作,但这些年轻女性看到了上升的空间和可能取得的经济成就,并且通过自己的收入来向父母证明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试图说服父母保险代理人也是一个体面的职业。有些女性则被父母寄予厚望,家庭对她们的教育投资并期望她们能够在大城市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她们的父母并不排斥她们成为保险代理人,家庭社会网络中潜在的可利用资源也让她们的就业选择更加顺理成章。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女性IANG保险代理人在流动中的角色和地位与以往研究中呈现的女性形象有所不同。她们不再是被动的、依附的迁移者,而是主动迁移的先行者。她们在就业模式的选择过程中,通过对原生家庭的主动脱离或者自然依附,不断重新建构自我性别身份,试图成为既追求独立又有文化、既重视事业又兼顾孝道的优秀成功女性。

(二)平衡未来婚姻家庭事业

研究中的多数受访者为婚龄和育龄女性,她们的就业选择除了考虑原生家庭的影响,也需要应对如何平衡未来婚姻中家庭和事业两方面的性别角色期待。许多被访者表示,她们希望成为IANG保险代理人是因为她们追求弹性的工作时间。在传统性别观念的影响下,她们在选择职业时也考虑了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平衡,希望能够自主规划工作安排。这些现实的考虑,已经使得一些学业出色的年轻女性做出了事业上的妥协。例如Jenny,她一直被认为是“学霸”,2012年以全省名列前茅的成绩考上了一所“985”大学的中文系。2016年,她到香港攻读研究生,期间认识了她的未婚夫。虽然保险代理人职业与Jenny中文专业的教育资历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但Jenny认为从她的人生规划来说这是一个最合适的职业。而Jenny的未婚夫则自然地接受了自己作为家庭顶梁柱的角色,认为自己理所应当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Jenny则可以更灵活、更机动地就业。Jenny也认同这种定位,有了配偶经济上的支持,她希望花更多的时间在照顾家庭上,也认为自己跟其他积极进取的保险代理人相比“更佛系一些”。

Jenny的职业选择也是香港劳动力市场上不同性别之间集中于不同专业并导致不同就业机会的结果。Jenny学的是中文系,她的专业在香港以金融业为主的产业结构下并没有太多合适的就业选择。她的未婚夫学的精算专业则在香港金融类就业中格外受到欢迎。为了对方更好的事业发展前景,Jenny决定毕业后在香港定居,并且开始考虑自己到底该从事什么工作。读研期间,她身边的同乡和过去的同学已经有人成为保险代理人,在她们的影响下,Jenny也在毕业后成为一名保险代理人。她说:“等到我和男友工作都稳定下来后,我们很快就会结婚。做保险代理人我可以自己安排见客户的时间,家里有事的时候我也协调得过来。其实就算我将来怀孕了也不太会耽误工作的,因为大多数的业务沟通都可以在微信上进行。”

保险业销售过程中线上与线下结合的工作模式,一定程度上帮助女性规避了因为孕产假和家庭照顾责任而在普通工作场所可能受到的性别歧视。这也成为保险业在宣传招募工作中把这一行业的灵活性和不稳定性与“对家庭友好”和“对女性友好”的定位联系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和主流工作场所相比,保险销售行业虽然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女性的家庭生活权益,但加入这一行业,也可能是女性的无奈之举。出于香港的生活压力,这些年轻女性往往打算在未来家庭中采用“双职工”模式,这意味着夫妻双方都会有各自独立的工作,不会有专门的家务照料者,也给这些家庭内部的分工带来了一些不确定性和潜在的压力。由于这些受访者生活在香港,因此,她们很难与生活在内地的同辈群体一样享受到来自原生家庭的代际互助,这种家务方面的困境由于香港较为紧缺的托幼服务而雪上加霜。以Jenny夫妻为例,他们的原生家庭分别在中国的东北和北部省份,结婚生子之后,他们需要自行承担和协调家庭责任。因此,这些年轻女性即使在取得较高学历之后,依然需要与配偶协商家务和照料的职责,而她们毕业后的经济条件往往不足以将家务与照料工作外包。许多女性因此被迫或者“自愿”地承担起家庭内部的照料角色,并以寻找一个灵活性、自主性较强的工作来达成这种平衡。

保险代理人工作中时间和空间上的灵活性也便于她们更好地平衡事业和生活其他方面的需要,例如对父母的照料责任。此外,由于IANG保险代理人主要服务于内地市场的客户,她们需要经常往返于内港两地。一些人把回内地出差的机会也当作回家探亲。Sophie说:“我是四川人,事业发展初期我的客户网络大概率也会以四川的为主。这样我每个月都需要回去个一两次谈客户,也能顺便回家陪陪爸妈,一举两得。”这些女性认为,从事保险代理人能够让她们更加游刃有余地兼顾家庭和事业,这符合社会对女性在家庭中作为照料者和孝女的角色期待。另外,保险业的灵活性也允许女性在适当的时候进入,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退出或者“怠工”,来去自由。Youyou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她和男朋友2013年一起到香港读研究生。由于她读的是一年制授课型硕士,男朋友读的是两年制研究型硕士,因此,她比男朋友早一年毕业,她决定在香港多待一年,等男朋友毕业以后一起决定工作地点。在她毕业之前,她们硕士班已经有两个跟她交好的同学决定进入保险行业,知道她的处境之后,也建议她加入保险团队。这一年的保险业从业经历使得Youyou能够支付在香港的生活开支,并且对于这个职业有了更多的了解,最终决定在男朋友毕业以后留在香港继续从事保险销售。因女毕业生的“港漂”身份,保险代理人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灵活性为这些女性在跨境的家庭责任和性别角色的权衡创造了条件。

总的来说,尽管许多女性保险代理人已经跨越了传统的性别认知,利用教育引导的职业迁移在跨境空间中得到了更多的流动性和自主性,但这种职业选择也可能是她们权衡和妥协的结果。一方面,保险销售具有鲜明的自雇和创业属性,有别于对传统女性从事稳定职业的期待,给她们带来了把握市场机会的契机,使得许多访谈者把保险代理人事业看作实现自我价值和经济独立的重要手段。这一发现对于过去聚焦于低收入、低技术水平的女性移民劳工文献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突破,补充了高教育水平的年轻女性在劳动力迁移过程中如何处理她们的家庭角色、重构个人的性别化生活认知、合理化自己的职业选择的经验。另一方面,女性保险代理人也意识到了她们这种职业兼具灵活性和不稳定性的特点,这种职业特点一定程度上允许她们在社会性别角色压力下退避和妥协,响应传统性别观念的期待,承担更多的家庭照料责任。在社会给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提供的有限就业空间中,这些年轻女性努力兼顾个人工作机会和家庭利益,做出尽可能优化的选择。这一发现重新整合了教育流动和劳动力迁移给女性带来的有限的赋权机制,指出她们在跨境迁移中的主观能动性依然受到传统性别观念的束缚,并在社会性别角色压力下与家庭成员谈判和妥协的过程中不断被重构。

(三)基于地缘和性别的双重边缘性

基于上述讨论,被访谈的年轻女性属于受教育水平较高的群体,都拥有本科和研究生学历,她们运用自己的教育、信息和关系资源实现跨境资本转化,追求个人经济成就和现代女性身份的流动性,塑造自己独立职业女性的形象。但是作为“外来”的女性求职者,她们的跨境身份和资源也可能面临着被边缘化和被贬值的风险。Winnie曾在香港知名大学的社会工作系接受了两年的专业训练,获得硕士学位并考取了香港注册社工牌照。毕业之后她在一家本地以儿童服务为主营业务的非政府组织做了一年半社工,然而在收入和职业晋升机会上始终无法得到与本地同事一样的公平对待。Winnie说:“虽然我和本地同事都受过一样的专业训练,拿着一样的牌照,但我的起薪比他们每月少了4000港币。只是因为上司觉得我不是香港出生、长大的,对本地客户的心理不能感同身受,服务质量一定不如本地同事,我不太认同这样先入为主的看法。”在社工界工作一段时间后,Winnie考虑再三,最后放弃了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在已经进入保险业的同学介绍下成为了IANG保险代理人。

许多被访者认为通过跨境教育流动,自己的专业训练和文化素质在同龄人中是较为优秀的,但是在劳动力市场中,她们需要直面性别歧视和跟本地劳动力的竞争。由于男性和女性在求学中的专业兴趣差异,被访者们发现“女生在香港比男生难找工作”。Yola回忆说:“我们班40多个同学留在香港工作的不到10人,4个女生当中3个都去做保险了。香港的产业结构比较单一的,不是很适合女生,男生读金融、建筑、信息工程的人多,这些专业很吃香。女生读文科多,传媒、行政、文职工作的收入比较低,对学历要求其实不高,而且倾向于招本地人。我们如果不会粤语,找工作就更加雪上加霜了。”由于女性就业机会更多地集中在跟人打交道的服务类行业,外来的毕业生并没有什么优势。对底层劳工迁移女性的研究表明,劳动力市场的上层往往由本地社会群体主导,而女性在劳务输入社会中往往集中于低技术产业,她们原有的人力资本通常被贬值。在服务于本地客户的服务业中,外来女性劳动力的人力资本并未能给她们带来预期的优势。相反地,她们感到自己的教育水平和劳动力素质在跨境环境中未能有效地转化为就业机会和竞争优势。虽然这些年轻女性得益于她们较高的受教育水平,并因此获得了较强的跨境劳动力流动性,但是服务业本身对人力资本和文化素质的要求并不高,她们的竞争力在许多“女性化”的服务性行业中被边缘化。因此,她们渐渐转向跨境保险业这一特殊的产业,这一产业不但不排斥“外来”女性,反而特别欢迎需要灵活就业的内地女毕业生。

与本地服务业特别是本地保险业相比,跨境保险业为这些年轻女性被边缘化的跨境资本重新估值创造了条件。在跨境保险业这一行业中,外来毕业生与本地人之间存在较少的竞争关系。一些被访者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因为香港本地代理人做本地市场为主,发展早,已经比较饱和了。与内地类似,本地人对保险代理人也存在长久以来的偏见。本地保险销售团队整体素质和学历是不如IANG代理人团队的。本地的大学生毕业也比较少来做保险代理人。”《香港经济日报》在2019年的一篇报道中也指出:“内地毕业生留港就业多从事保险销售,无碍港生就业。”[3]可以看出,内地毕业生在保险业求职并没有与香港本地的同辈群体形成竞争。受访者感到,内地背景的员工作为香港保险业扩展内地市场的中坚力量,在公司中得到了尊重和友善对待。和服务业普遍由本地劳动力主导、强调本地社会关系和文化资本不同,跨境保险业由于吸收了大量内地背景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女性,她们教育程度和事业心也渐渐改变了保险业的文化形象。保险团队不再满足于强调该行业的巨大收益潜力,而试图打造朝气蓬勃、富有活力的形象,展现出敢于进取、承担风险的魄力。有被访者打趣地说:“我们这是富贵险中求。”

虽然跨境保险业能够帮助非本地女性更好地利用流动性的跨境资本,缓解异地就业的双重边缘化困境,但是内地背景的男性对这一行业并没有太大兴趣。如Susie所述,保险销售被认为是一项自雇职业,容易受到社会环境影响,市场波动较大,具有高风险和不稳定性的特征。因此,对于被赋予养家糊口责任的男性来说,在做职业选择时有较多的顾虑。Jean认为:“内地男生要在香港立足很难,很多男生不愿意留下来,香港的房价和消费水平太高了。男生如果买不起房子、结不起婚,还不如回内地。”她进一步补充道:“保险是金融服务业,本质还是服务为主,男生可能觉得这个工作的reputation(声誉)不够高。”虽然有些年轻女性已经尽力向她们周围的人证明,保险业是一个体面的工作,但是对男性来说,从事服务类型的工作本身就是伤害男性自尊、打击他们阳刚气质的。如果不能在香港找到符合他们要求、能够实现自己理想男性气质的工作,同龄男性宁愿回到内地,换一个竞争不那么激烈的环境。因此,一些被访者认为之所以有更多的女性IANG保险代理人是因为“男生不愿意做”,而相对来说女性更愿意为了生计或者理想暂时从事一个过渡性的工作。

从某个角度来说,非本地女性倾向于成为IANG保险经纪人反映了女性面临的就业困境,而同龄男性的主动让出给内地背景的女性在保险业中求职增加了机会,使得她们能够在夹缝中寻找机会。由于社会对性别角色的期待,女性对于理想职业的预期与男性有所不同。尽管男性可能质疑能否依靠销售保险来养家糊口以实现其理想的男性气质,但对于某些女性来说,保险业已经提供了难得的实现职业理想的机会。而对另一些女性来说,保险业并不是她们的终极志向,但是为她们提供了暂时性的工作以应付签证续期的需要,她们满心感激,并没有觉得自己委曲求全。根据香港特别行政区入境事务处的规定,有意留港工作的应届非本地毕业生可不受其他逗留条件限制申请留港12个月,但在届满提交延长逗留期限的申请时,必须由现时雇主为申请人发出证明信,列明职位、薪金和雇佣期限等以确保申请被批准[41]。加入保险业能够让他们在毕业一年之内找到一份符合IANG签证政策要求的工作,为她们继续留在香港工作和生活创造条件。

另外,由于香港的跨境保险团队对代理人的专业背景没有特别限制,一些志不在此的被访者也能够在这一行业暂时停留以获得签证延期。Mia从小学习民族乐器,对追求音乐梦想有着极大的热情。在香港求学期间她加入了学校的乐团并在活动中结识了香港民乐团的同行,在考虑职业选择时,她希望加入该乐团成为一名专业的乐手。然而在递出求职信后的3个月里,她迟迟没有等到回复。在此期间,她了解到香港保险,便打算一边做代理人,一边继续等待更理想的求职机会。她说:“对我来说选择做保险是目前维持生计和留在香港的一个办法,我对保险销售没有偏见,但我还是会继续追求我的理想。做保险代理人像是一块板,能让我不掉下去。”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外来女性在就业市场中也通常面临着有限的选择,为了自己的梦想,女性往往需要接受劳动力市场的现状而做出妥协[42][43]。在功利主义当道的市场经济中,她们很难靠自己反击传统性别角色的期待和异地就业的边缘化困境,而保险代理人这一职业能够让她们能够应付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在人间烟火气中脚踏实地地向着自己的理想更进一步。

在劳动力迁移研究中,过去的文献往往把男性视为善于调动各种资源的决策者,而女性往往作为服务提供者和后勤管理者出现[27][43]。本研究发现,独立迁移的年轻女性能够利用跨境资源和信息的流动性找到个人的谋生途径,把握新的市场机会。在劳动力迁移过程中,年轻人往往面临着基于地缘的边缘化困境,他们的外来身份和资历可能在劳动力市场中贬值。在这种情况下,男性往往更在意是否能够找到维护他们理想性别气质的体面工作,而女性更能够放下身段在异地的服务业中寻找新的跨境就业机会,试图跨越地缘和性别的双重边缘性重构性别化自我认知。在许多女性看来,选择做IANG保险代理人不仅是女毕业生应对就业市场中的性别歧视和外地人边缘化困境的“救命稻草”,还是积极运用和转化跨境资本的重要渠道,能够为女性以“女性化”的积极面貌向上流动提供一个新的空间。在被访者们所在的保险团队中,很多团队是由女性管理的,她们所属的保险公司也有很多女高管。这种反向的职业性别隔离给远在异乡的年轻女性带来了希望,看到了自己可能具有的价值和产生的影响力。

六、结论

香港回归以来,内地和香港之间的信息互通日益发达,内地的经济发展和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增加了消费者对香港保险的购买需求。香港保险业敏锐地觉察到内地学生所具有的内港居民身份优势和文化资本,认为她们可以成为内港两地沟通的桥梁和香港保险业的人才储备。在这一背景下,本研究关注IANG人才政策下内地女毕业生的就业选择及其背后的性别角色影响。为了吸引更多内地毕业生成为保险代理人,各保险公司发展出一系列完善的招募机制,以把握不同阶段的招募机会,应对不同时期的求学潮特征。本研究发现,针对内地背景毕业生的保险代理人招募活动是一个性别化的过程。虽然机构层面的招募机制强调唯才是用,以跨境人才所具有的教育、关系、信息等资源为导向,但是,保险业对代理人的招募过程往往展现出性别化的偏好,通过“港漂”、校友等共同社交圈和独立精英女性等社交形象的分享以吸引高学历跨境女性迁移者。与过去教育流动研究和跨境技术移民研究中“自我形塑”和“自主性跨境空间”的主题呼应,这些发现指出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除了学历和教育资历,还能够运用自己的性别特质带来职场优势,创造灵活的自雇劳动空间,以追求独立的职业女性身份。和过去的研究中发现的底层女性移工被规制、被剥削的职场身份相比,跨境保险业的招募过程强调现代女性“自由人”的身份,其雇员往往作为具有专业精神而富有人文关怀的独立女性出现。但是,这些中层或者高端服务业的女性从业者常常被看作帮助和协理家庭女主人完成跨境“家庭再生产”劳动的助手,看重温柔耐心等性别特质,并不总是能够摆脱性别定位的桎梏和限制。虽然保险业招募过程中女性优势已经被保险团队提升到性别赋权的高度作为入职宣传的亮点之一,但在一定程度上女性保险经纪人仍然是一个充满矛盾与张力的性别化就业选择,这些年轻女性需要在行业的性别刻板印象下处理和编织个人的性别化身份认知。

从女性保险代理人自身的就业动机来看,她们的职业选择不只受不同社会之间经济发展和收入水平差距的驱动。对这些教育水平较高的年轻女性来说,她们的跨境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使得她们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追求自己的职业理想,进行自我性别身份建构。

首先,这种性别化职业选择是一个对自己与原生家庭关系重新定位的过程。许多年轻女性通过加入保险业成为独立的城市职业女性,与要求她们“循规蹈矩”的传统性别观念抗争,借此机会逃离原生家庭的控制和干预,争取不再依赖于家庭的支持并赢得规划自己人生的主导权。不同于努力与原生家庭脱离的独立女性,另一些女性依然和原生家庭保持着紧密的经济联系和情感纽带连接,并把个人在保险销售中取得的经济成就作为家庭整体努力向上流动进程的一部分。境外求学的经历使她们拓展了视野,她们不再是被动的迁移者,而是主动迁移的先行者[44],通过在职业选择中对原生家庭的主动脱离或者自然依附,重新建构既追求独立又兼顾孝道的自我性别身份。

其次,这种性别化职业选择带来如何平衡未来有关婚姻家庭事业的性别角色期待的问题。这些女性往往还是顺应传统性别角色的期待,认为自己最终将进入婚姻,生育后代。虽然这些年轻女性往往预计到在自己未来的家庭中夫妻双方都会有独立的工作,但她们在承担和协调家庭责任方面,往往比男方面临更多劳动力市场歧视和家庭内部结构带来的不确定性和压力[45]。保险销售工作中时间和空间上的灵活性,便于女性被迫或者“自愿”地承担起家庭内部的照料角色。和其他工作场所相比,保险销售行业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女性平衡事业和生活的需要,但加入这一行业,也可能是女性考虑社会性别角色期待的无奈之举。和过去低收入低技术女性移工研究相比,这些发现指明了女性跳出稳定职业,把握自雇行业中市场机会的可能性[46]。同时,本研究也指出教育和劳动力流动给女性带来的有限的赋权机制的局限性。即使是基于高受教育水平的灵活性就业,也会给女性造成响应传统性别观念的压力,在性别角色期待下妥协并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并以此合理化自己的职业选择。

最后,这种性别化职业选择是女性外来求职者面临着基于地缘和性别的双重边缘性对自我认知进行重新构建的过程。在异地劳动力市场中,这些年轻女性需要直面性别歧视和跟本地劳动力的竞争,她们的跨境身份和资源可能面临着被边缘化的风险。对底层劳工迁移女性的研究表明,劳动力市场的上层往往由本地社会群体主导,而女性在劳务输入社会中往往集中于低技术产业,她们原有的人力资本通常会贬值。与倾向于以建筑、信息、金融等技术行业展开就业竞争的男性毕业生相比,外来女性在本地中等或高端服务业立足的困难更大,而跨境保险业是为数不多的欢迎外来女性劳动力的行业,选择这一行业让她们得以避开与本地劳动力和内地背景同龄男性的竞争。由于服务业工作常常被看作与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的阳刚气质有着潜在的冲突,年轻男性更在意找到一个能够让他们成为家庭顶梁柱的工作,同龄女性反而能够在夹缝中寻找机会。跨境保险业为外来女性提供了一个过渡性的策略性选择,以满足她们日常生计、签证续期、被人尊重、追求自我的需要,甚至允许她们向职业“玻璃天花板”发起挑战和冲击。虽然保险业传统的低门槛和不稳定性对内地男毕业生和香港本地青年吸引力不足,但对外来年轻女性来说,跨境保险业已经是她们面临的有限职业选择中能够追求事业发展、获得更多自由的一个“体面”选项,为她们的性别化自我认知的重构创造了条件,为她们能够以“女性化”的姿态实现向上流动提供了一个有限的空间。

本研究对女性跨境保险代理人这一行业的讨论,从一个新的领域展示了教育流动和跨境劳动力迁移相互交织的性别化过程和机制。传统的女性劳工迁移往往对应着迁入地社会劳工短缺的行业危机,聚焦于低端服务业和底层劳工市场,而本研究展现了外来女性在异地劳动力市场中进入中层和高端服务业的就业经历。这种职业选择上的主动性,往往得益于女性教育程度的提高和劳动力流动性的增强。在本研究中,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女性能够通过整合跨境资源在异地劳动力市场中把握市场机遇,挑战传统的性别观念对女性职业身份和自我认知的限制。但是,成为保险代理人并不意味着女性挣脱了社会性别角色的束缚。作为外来女性,她们在迈入婚育阶段时不得不考虑如何协调和分配家庭角色和家务负担。由于她们远离原生家庭的代际劳务支持,不得不在事业和家庭的权衡中格外谨慎、未雨绸缪,而保险工作的弹性时间则提供了一个家庭和事业之间的缓冲地带。即使她们有着高学历人才身份的加持,依然有很多年轻女性出于统筹家庭生计和家庭照料的需要而从事自雇工作,她们的妥协意味着调整自我的职业理想,在多方权衡下做出策略性、暂时性的选择[47]。因此,她们的个人选择依然嵌入在跨境迁移中的父权制性别分工当中,未能从根本上挑战劳动力市场和家庭领域的性别和结构的不平等。本研究衔接了跨国文献中教育流动和劳动力迁移这两个研究传统,主张把女性在教育流动中得到的跨境视野和资源整合到对她们的异地求职研究中,并把她们多元化的就业选择与她们不断重构的性别化生活认知相关联,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迁移给女性就业机会带来的突破和她们依然需要面对的多重社会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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