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
张謇律己甚严,其待客之道,体现在他制定的各项制度和规则中。如,创办大生纱厂时,他曾执笔撰写《厂约》:“客至,五簋八碟四小碗一点,不得逾此。”据民国时期作家“侧帽生”在《中央时事周报》上所述,张謇任北洋政府农工商总长时,请宴约晤甚繁,不胜其扰,他不愿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这些无谓的应酬上,故拟订《客约》广而告之,说自己“以衰老之躯,宝贵之时间,供宾客往来雅宴清谈之酬酢,势实不给”,因而约法三章,对“饮食之会,敬谢不赴。并祈恕不设酬”等。
即便在迎来送往的各类饭局中,他也恪守为人处世之道。据其门下宋希尚回忆:“平日每饭一荤一素一汤,无特殊客人不加菜,衣服必破损而后易。途见一钉一板必弯腰捡起。张謇待人亦诚挚热情,约会宴客必定准时。客来立见,从无令人久候之恶习。态度温和平易,使人如坐春风。”有学者搜集张謇生前食谱,整理出所谓的“状元菜谱”,多为红烧芋艿、热炒田螺、蚌肉青菜、笋尖炖蛋之类“家常菜”而已。
张謇曾说:“用钱须视该用或为大众用者,虽千万不足惜。自用者,消耗者虽一文钱也须考虑,也须节省。”每逢生日,张謇为避开亲朋好友贺寿,要么去京沪等地“出差”,要么借故回海门常乐乡下。其兄张詧七十寿辰时,张謇设千龄宴庆贺,邀请来宾众多,“六十以上至八九十者,约者一百八十余人,实至及自来者百六十人”,且都是各界长者,午餐仅为面,晚宴为“六素二腥”,“不特杀也”。张謇还常在新春举办团拜慈善宴会,曾作《移生日宴客費并馈金建养老院启》,“愿以觞客之钱,建养老院”,并希望“朋好诸君有隆贶于仆者,请移助之”,即用自己祝寿宴客的费用和友人贺礼兴建养老院、扶持慈善公益事业。到1923年,张謇资助社会事业的钱款,累计有230万到240万之巨。
1909年8月,美商大赉等人组团访华。为推动“国民外交”、促成中美经济合作,担任议长的张謇在江苏咨议局举行隆重的欢迎宴会。对此,大赉印象深刻:“所有的东西都来自相距200英里的上海,如鲜花、食品、仆人、乐队,总之包括每一件东西。”接下来,张謇参加了密友赵凤昌在上海惜阴堂招待大赉的家宴,并在日记中有详细记载:晚宴“凡十四人。欧美风俗,凡宴客以十三人为忌,盖耶稣门徒十三人中有一人卖师者,故耶稣遇难。至今奉教人忌之;妇女尤甚。竹君(赵凤昌字)于接待外宾事,自室中陈设及饮馔言语之节,无不审慎,可谓能用心者矣”。这从一个侧面看出,张謇对西方历史文化所持的开放心态。
大生纱厂创办之初聘有外国技师和专家,张謇特地为他们建造小洋楼,专厨供应西餐和洋酒等。西餐常被张謇用来接待国内外客人。
“南开校父”严修(严范孙)应张謇之约到南通考察,后者请他在南通有斐饭店品尝西餐。张謇还在自家濠南别业,以西餐宴请来通参观的熊希龄。
饭局中的张謇同样睿智过人。在宴请到访南通的“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时,他别出心裁,所上第一道菜为华盛顿汤。华盛顿汤这个菜名起得蹊跷,具体做法如今也不可考了,但应不属于名贵之菜。他之所以煞费苦心地以华盛顿汤为菜名,只是用意良深,期待“孙联帅”等军阀如华盛顿那样,为推动国家统一强盛做出贡献。
对政治人物来说,饭局的功能自然远远超越“食色性也”的本能。1898年,张謇丁忧期满回京,恰逢戊戌变法到了关键时点,他与亦师亦友的翁同龢往来密切,提出一系列经济、教育等方面务实的变革主张。据张謇日记,阴历四月“二十日,虞山师招谈”。而翁同龢在日记中写道:“晚约张季直小饮,直谈至暮,毕竟奇才。”
鲁迅的朋友内山完造晚年在《花甲录》里回忆,民国时期他曾三到南通,其中第二次与张謇有过深度交流。1924年,内山完造和在沪日本基督教青年会成员50余人赴南通观光,受到张謇款待,彼此相互宴请。饭桌上气氛热烈,每场宴会都持续两个小时以上。张謇介绍南通自治情况时,“条分缕析,颇为详尽,在座莫不惊叹”。谈到中日关系时,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中日亲善则两利,否则两不利。日本决不能鲸吞中国,强为之,转足以自毙。”
文人的饭局总是与吟诗、挥毫分不开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书画与酒同源。张謇虽“余事作诗人”,却算得上高产诗人,一生留下了1400余题诗作,晚年的张謇更是沉醉于其中。1923年冬,他发起九九消寒会,与众诗友轮流宴客,留下“温酒消寒小火炉,相将曹叟醉歌呼”诗句。晚年的张謇常邀好友公园赏菊、聚众小饮,并赋诗道:“花分秋色千家买,亭为诗人一醉忙。”他还偕金沧江等友人,乘自己购自苏州的游船“苏来舫”泛舟濠河、饮酒作诗,“酒畔不须惊世事,沧江东去汉西流”。
张謇一生酷爱书法,去世前几日还在临帖。有意思的是,他日记中有“以连日作书之苦,宴客水榭自遣”的记载。接连几天的挥毫,常常会让张謇十分疲惫,因而通过宴请客人来解乏和犒劳自己——看来这是他眼里饭局的另一大功用。
(摘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