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从知行到行动

2022-11-22 12:09:42李基礼
教学与研究 2022年7期
关键词:教育学起点矛盾

李基礼

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问题,既关乎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体系的构建,也涉及当代思想政治教育使命的把握。在现有研究中,对何者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问题存在不同看法:一是认为“思想政治教育学范畴体系及基本范畴的逻辑起点,只能是思想与行为这对基本范畴,而不能是其他范畴”。(1)徐志远:《试论思想政治教育学基本范畴的逻辑结构》,《上海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二是认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起因或起点范畴是个人与社会。(2)孙文营:《思想政治教育学基本范畴体系划分的新视角》,《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04年第11期。三是把现实的人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3)刘瑞平:《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光明日报》2006年10月16日。四是把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定位在国家主体或统治阶级主体。(4)邵献平:《思想政治教育中介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4页。五是认为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是个人需要和社会需要。(5)赵勇、王金情:《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新探》,《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10年第5期。还有其他一些观点,不一而足。在这些观点中,个人与社会是社会学研究的对象,而现实的个人则被视为唯物史观的逻辑起点(6)舒远招、鄢梦瑶:《关于马克思唯物史观逻辑起点的几点思考》,《云梦学刊》2018年第4期。,阶级统治只能说是思想政治教育产生的社会条件,个人与社会的需求则是大部分社会科学研究的主题。相比之下,思想与行为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观点显得更为合理和具有说服力,它借用马克思对逻辑起点的科学规定加以论证(7)上述有些观点也借用马克思对逻辑起点的科学规定加以论证,本文对“思想与行为”观点的相关批判也适用以此为论证思路的观点的批判。,在思想政治教育学界也更具代表性。(8)该观点的提出者徐志远多次发文加以重申,最近一次在《论现代思想政治教育学基本范畴的内在逻辑联系》(《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19年第5期)一文中。该观点被张耀灿等主编的《思想政治教育学前沿问题》(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8-43页)一书所采纳。后来邵献平等修正了自己之前的观点,也认为“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是现实的人的思想与行为”(邵献平、何丽君:《思想政治教育的逻辑起点》,《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13年第5期)。然而,这种观点不管从马克思关于逻辑起点的理论还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对象来看都存在诸多问题。因此,有必要重新审视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问题。

一、思想与行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反思

对理论体系逻辑起点最早做出深刻思考的是黑格尔,而科学地解决理论逻辑起点问题的无疑是马克思。关于这一点已有很多研究,无须赘述。(9)代表性的论文如冯振广、荣今兴:《逻辑起点问题琐谈》,《河南社会科学》1996年第4期。那么,马克思对逻辑起点的规定有哪些呢?已有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研究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是比较全面的,认为马克思关于逻辑起点的科学规定包括如下几方面内容:“第一,逻辑起点是一门科学或学科中最常见、最简单、最抽象的范畴;第二,逻辑起点应与研究对象相互规定;第三,逻辑起点是一切矛盾的‘胚芽’,是事物全部发展的雏形;第四,逻辑起点同时也是历史的起点。”(10)张耀灿等主编:《思想政治教育学前沿问题》,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9页。然而,从马克思关于逻辑起点的科学规定出发,我们难以推断思想与行为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

首先,思想与行为不是最简单、最抽象的范畴。就“最简单”而言,它首先就不是一个范畴,而是两个范畴。既然如此,至少从数量上说就不是最简单的。不管在黑格尔还是在马克思那里,作为逻辑起点的范畴都是一个,而不是两个或一对。因为如果是两个的话,既存在谁是最简单的问题,也存在哪个范畴最基础的问题。就“最抽象”而言,也不能同时把思想和行为都视为最抽象的范畴,相比而言,思想比行为更为抽象,因为进一步分析,一般而言人的行为始终是有思想、有意识的行为。退而言之,即使思想与行为是最抽象的,也不一定就是逻辑起点,因为抽象是相对而言的。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没有像古典经济学和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那样把价值这个更抽象的范畴作为逻辑起点,因为商品是“劳动产品在现代社会所表现的最简单的社会形式”(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 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12页。。也就是说,这里的抽象是相对资本主义社会复杂的生产关系而言的。

其次,从逻辑起点与研究对象的关系来看,也很难说思想与行为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尽管关于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对象众说纷纭,但最具代表性、也被大家广泛认可的是“两规律论”,即人们思想政治品德形成、发展的规律和对人们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的规律。如果以“两规律”为研究对象,就不能说明逻辑起点与研究对象是相互规定的。因为这两个规律建立在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对象包含的特殊矛盾化解的基础上,这一矛盾就是“一定社会发展的要求同人们实际的思想品德水准之间的矛盾”(12)陈万柏、张耀灿主编:《思想政治教育学原理》,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6页。,而该矛盾所包含的主要不是思想与行为的矛盾,而是社会所要求的与个人实际的思想品德即思想与思想之间的矛盾。况且从社会现实来看,这种知行分离的现象实际上也并非个人的正常态。关于这一点,下面在阐明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时还会进行详细分析。

再次,把思想与行为这对范畴作为思想政治教育一切矛盾的‘胚芽’、作为构成体系的细胞形式,不管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难以说通。从形式上看,作为胚芽的细胞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事物,思想和行为则是两个东西。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中,商品孕育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矛盾,商品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逻辑起点,而不是商品所包含矛盾的两方面即使用价值和价值是逻辑起点。从内容上看,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领域的特殊矛盾是一定社会发展的要求同人们实际的思想品德之间的矛盾,作为特殊矛盾,它规定着其他矛盾。正如上面已经指出的,这一矛盾实质上是社会所要求的思想道德观念与个人的思想道德观念之间的矛盾,是思想与思想之间的矛盾,而不是思想与行为之间的矛盾。我们并不否定在思想政治教育中包含知行矛盾,但它的确不是最基本、最主要的矛盾。

最后,思想与行为也不能说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起点。关于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起点问题,存在不同的说法:一是起源于原始社会,以思想的产生为依据;二是起源于阶级社会,以政治的产生(即阶级统治出现)为依据;三是起源于近代资产阶级社会,以竞争性意识形态的产生为依据;四是起源于无产阶级的诞生,尤其以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为依据。不管以何者为历史起点,我们都无法确定思想与行为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原初对象。如果仔细分析,这种把思想和行为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观点实际上假设了思想政治教育任务就是实现思想向行为的转化,也就是把思想与行为之间的矛盾作为基本矛盾。由此出发,当我们考察历史起点时,恰恰应当去考察思想与行为分裂的历史起点,然而在上述几种观点中都无法找到这样一个起点。

总之,从马克思对逻辑起点的基本规定出发,我们难以把思想与行为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不过这种依据马克思逻辑起点的科学规定阐明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论证为我们提供了研究思路,同时以思想和行为为逻辑起点的观点也为我们反思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提供一个起点,即如何理解思想与行为的关系,并由此为我们寻找真正的逻辑起点提供启发。

二、行动: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确立

把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确定为思想与行为这对范畴,可能源自未经反思的两个前提:一是从教育学角度出发,自然地把思想政治教育理解推动教育对象思想品德从思想向行为转变,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内化外化过程,但这种理解正如上面所指出的,它偏离了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领域的特殊矛盾。二是更深层次的、未经反思的前提,即知行分离的二元论,然而这种观点恰恰是基于抽象的概念分析,而不是从现实的个人出发的。从现实的个人来看,知与行分离只可能有如下几种情形。

一是无“知”之行,即没有意识或意义的行为。虽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说某一行为毫无意义,但这一说法是对人的行为的一种价值判断,而不是指行为本身没有意识,真正要说没有意识的行为,只能说是梦游这类行为或日常生活中无意识的机械动作。

二是无“行”之知,即没有行为意向的意识。我们通常所说的白日梦似乎可以归于此类,其实也不尽然,说一个人做白日梦并不是说它没有行为意向,而是说这种想法不切实际,如果真要说是没有行为意向的意识,古希腊的哲学沉思可以算入其中。

三是知行不一,即知行不一致意义上的知行分离。对此,我们可以分为主观与客观上的知行不一致。主观上的知行不一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形:一是认知上的问题,体现为因思想意识、认知能力问题而没有达到预期目标,然而这并不是知行分离问题。就个体而言,知与行是统一的,只是由这种“知”指导的“行”没有达到某种客观后果。二是自我控制能力问题,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知”不能完全决定“行”,还需要情感和意志力的支撑,这种知行矛盾可归结为心理、意志问题,属于心理调适和精神治疗的范围。还有人可能认为这种概括并不完全,还存在说与做不一致的问题。对这种现象,其实并不能说是知行不一致,这里的说并不是其真实的想法,说本身可以视为一种策略性行为,这种行为实际上与行为者的真实想法是一致的。客观上的知行不一致是因为客观的社会因素导致知与行无法一致,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身不由己,即知无法行。这种知行矛盾并不是个体的知行分离意义上的知行矛盾,实际上是社会所要求的、强制性的行为规范与个体意志之间的冲突,也就是社会要求个体必须按照这种行为规范(即社会的行)来行动,而个人则拒绝按照这样的行为规范来行动。简单地说,就是由个人的知所指引并实现出来的行为与社会的行为规范之间的冲突,而不是个人自身的知行分离和不一致。

纵观上述,从知行关系的分析发现,知行分离和不一致并不是人的存在常态,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的行为是受思想意识指引的,有着特定意图的。这种受思想意识指引、有着特定意图的行为在社会学中称为行动。那么,为什么会产生知行分离二元论的看法呢?其实这是人们应用思维对人的行动进行抽象的结果。通过抽象,我们把行动的主观部分称之为思想或意识,把客观部分称之为行为;或者说从行动中抽象出主观的思想意识和客观的可观察的行为,由此构成了思想与行为、知与行的分离和二元对立。这就像马克思从商品中抽象出使用价值和价值一样。

既然知行分离的二元论对绝大多数人在绝对多数情况下并不具有现实性,建立在此基础上的观点,即思想与行为是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就更加难以站得住脚。那么,什么才能成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呢?其实,尽管思想与行为、知与行不能作为逻辑起点,但这一观点已经包含了真理的要素,即作为两者之统一的现实基础的“行动”则可以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对此,我们可以应用马克思关于逻辑起点的科学规定来加以检验。不过,在此之前需要进一步精确马克思主义理论关于逻辑起点的基本规定。

列宁在论述马克思关于《资本论》的逻辑起点时是这样说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首先分析资产阶级社会(商品社会)里最简单、最普通、最基本、最常见、最平凡、碰到过亿万次的关系:商品交换。这一分析从这个最简单的现象中(从资产阶级社会的这个‘细胞’中)揭示出现代社会的一切矛盾(或一切矛盾的萌芽)。往后的叙述向我们表明这些矛盾和这个社会——在这个社会的各个部分的总和中、从这个社会的开始到终结——的发展(既是生长又是运动)。”(13)《列宁专题文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0页。这一论述表明,商品作为最常见、最简单和最抽象的规定源自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及运动的现实逻辑(现实的并不是历史的),而不是一个纯逻辑或先验问题。商品之所以被作为最常见、最简单的范畴,源自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商品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细胞;而商品之所以被作为最抽象的范畴,这是因为它已经潜在地包含了后面的一切矛盾尤其是基本矛盾,而这一切矛盾恰恰构成了马克思研究《资本论》的对象,即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因此,最常见、最简单、最抽象实际上是对逻辑起点特征的规定,而“细胞”则是对逻辑起点的形象说法,研究对象所包含的一切矛盾尤其是特殊矛盾才是对逻辑起点的实质规定。于是,我们要把握逻辑起点,可以根据上述特征来初步辨别何者为逻辑起点,但是否构成逻辑起点的根据在于是否包含一切矛盾尤其是研究对象所包含的特殊矛盾。

从特征上看,行动可以说是思想政治教育中最简单、最常见的现象。在现实社会中,思想政治教育所研究的对象是现实中的个体,而每个个体的现实存在就展现为一个个具体的行动,在社会生活中行动是最简单和最常见的现象。如果这还只是初步断定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话,那么,其最终根据在于行动已经潜在地包含了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对象的特殊矛盾及其展开形式。因为现实的行动既是个体的也是社会的,行动是每个个体的自主行动,然而作为现实个人的行动始终处于社会关系中,是与他人相关的,因而也是社会的行动。行动的这种双重属性,构成了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对象所包含的特殊矛盾的萌芽。另外,行动是知与行的矛盾统一体,也构成思想政治教育这一重要矛盾的萌芽。因此,我们才说行动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行动内部所包含的、处于潜在状态的矛盾才发展出来,生成思想政治教育的现实运动过程。

三、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展开

行动是一个包含个体性和社会性双重因素的统一体,行动的这种双重性与人的存在方式相互规定。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不仅如马克思所指出,人的本质是由社会性所规定的,“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5页。,而且它也是人得以产生的前提,人必须生活在共同体中才得以可能生存下去。同时,行动也是个体的人的存在得以展开的方式,个体正是在行动中实现自我。就行动所包含的个体性和社会性两个方面而言,社会性构成它的根本规定,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共同体中,个体的行动既关乎共同体的其他成员,也需要与其他成员协调一致。然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不是两种行动,而是行动的两个方面,它们统一于行动这个统一体之中。

行动就其本来目的而言,是为了确保个体的人的生存。然而,个体的人本身无法独立自存,从诞生之日就依赖于特定的共同体。在这个意义上,个体性的行动构成人之存在的目的,而共同体构成人之存在的手段。从共同体的角度来看,个体的行动必须符合共同体的行动,也就是行动必须一致,否则以共同体形式存在的类之存在将难以维系。为此,行动中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就出现了分离,社会性的行动作为个体一致性的行动,即共同体所要求的行动,开始从行动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的事物,这就是社会规范的产生。最初,社会性的行动表现为偶然性的一致行动。后来,在社会生活反复试验或经历中,以往临时性的协调一致的行动就被固定下来,成为个体在特定社会条件下行动必须遵从的标准和规范。于是,统一于行动内部的两个因素或两个方面就分化为独立的、相互对立的事物,即个体行动与社会规范。

社会规范的产生原本只是为了保障人的生存需要,人的行动与人的生存保持着直接的联系,最初作为临时性的、不断变动的协调一致的社会性行动只是作为保障人的生存的手段而发生作用。然而,随着社会规范独立出来后,个体行动首先面对社会规范,社会规范成为个体行动的准则。于是,社会规范逐渐演变为目的,而行动与人的生存或存在之间的直接关系就被中介了。

现在的问题是,内在于行动的个体性与社会性两个因素外化为现实的个体行动与社会规范两个事物后,新的问题即个体行动与社会规范一致性、个体行动是否符合社会规范的问题就产生了。那么,如何确保前者符合后者呢?需要某种力量来维系。社会规范的最初维系主要是通过原始宗教的形式完成的。作为宗教禁忌的社会规范通过宗教的神秘力量和禁忌修复(对违反禁忌的惩罚)得到维系。这种维系社会规范的力量开始以混合体形式出现,表现为个体对社会规范的敬畏,敬与畏并没有分开并得到意识。之所以如此,社会个体的知与行还没有区分,或者说社会还没有意识到知与行是不同的事物,这就涉及行动的二重分化,即知与行的分化。

个体性与社会性是行动作为人所特有的存在方式包含的两个因素,而知与行则是从行动的内部结构做出的区分,也是行动包含的两个因素,当然最初是潜在地包含这两者的。在行动内部的原初状态下,知是行动的意识,行是行动的表征,知与行统一行动之中。这种统一并不是我们习以为常所理解的似乎先有知与行,然后才是两者的统一。恰恰如前面所阐明的,个体性与社会性是行动的两个方面一样,他们都是行动内部的两个要素或两个方面,统一于行动这个统一体中。其实,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知行二分的观念是历史的产物,在原始宗教中或人类行动最初意识中,知是行的一部分,更准确地说知行是不分的。知被视为能够引起现实世界变化的因素,如在古代社会中某种念头、咒语或梦被认为能够直接作用于现实世界。只有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之后,才意识到知行是不同的事物,才出现了知行的分化。知行分化的后果就是思想与行为的产生,思想体现为独特的观念及其体系,而行为则表现为物理过程。于是,行动正当与否的问题转移到思想上。由此,服从社会规范的力量也就发生了分离。

在知行分化的基础上,个体对社会规范的敬畏被分开并被意识到。这种分离导致的后果就是服从社会规范可以源自两种力量:一是由“敬”演化而来的对社会规范的认同力量,二是由“畏”演化而来的强迫服从社会规范的惩治力量。后者逐渐分化为逼迫个体服从的各种软的(如社会舆论产生的心理压力)、硬的(如国家暴力)强制力量,而前者需要创造整体性的解释模式即思想理论体系,从而为社会规范提供观念支撑。这种被创制的思想理论体系要转化为现实的认同力量,就需要一个教化过程,这个教化过程就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最初形态。

然而,随着共同体内部人的生存状况的分化,个体行动与社会规范之间的冲突加剧。于是就会产生两种后果:一是个体出现行为失范,就是社会个体以反常的行为来破坏社会规范;二是冲击支撑社会规范的解释体系,出现思想异端,然而最初这种冲击并不是整体性的,即解释体系本身还不会被陌生化为一种意识形态。尽管我们仍然可以认为这种思想政治教育是一种意识形态教育,但对社会内部成员而言还达不到这一反思高度。就像中国传统社会,农民起义可能会冲击现存的社会规范,但无法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因为整体的观念系统还没有受到根本性质疑。当然,由于个体行动与社会规范间冲突的加剧,作为教化的思想政治教育必须进一步强化。

个体行动与社会规范间的冲突只有转化为观念体系的冲突时,思想政治教育才在原则高度上达到意识形态教育的规定性。具体而言,就是个体行动本身的正当性被另外一种思想体系所支撑,构成对现存社会规范正当性的挑战,彼此的思想体系都被对方视为意识形态。只有到这个时候,思想政治教育才在现实性上被把握为意识形态教育。因此,才有人把思想政治教育的起源仅仅追溯到近代资产阶级启蒙运动,“不同的政治集团为了获得政治权(利)力展开了激烈的意识形态竞争”,由此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起源之地”(15)金林南:《从政治的意识到意识的政治——思想政治教育起源的政治哲学探析》,《思想理论教育》2010年第19期。。而我们所特指的思想政治教育即无产阶级的思想政治教育恰恰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斗争中才得以产生。

综上所述,正是从包含个体性和社会性两个对立因素的行动出发,思想政治教育的产生及其现实运动才得以完整地揭示,我们也才能完整地把握思想政治教育复杂的社会历史运动过程。至此可以说,行动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

四、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的关系

在阐明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之后,与逻辑起点相关的最后一个问题则是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之间的关系问题。因为在马克思关于逻辑起点的论断中还有一个基本观点,即逻辑与历史的一致。不过在阐明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关系的问题前,有必要简要澄清一下马克思关于逻辑与历史一致的命题。

已有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研究把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一致作为确定逻辑起点的依据,其实这种理解与马克思本人的看法存在差距。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逻辑起点的揭示并不是历史分析的产物,而是理论抽象的结果,或者说不是一种线性的因果分析,而是共时性的结构分析。关于这一点,马克思明确地指出:“把经济范畴按它们在历史上起决定作用的先后次序来排列是不行的,错误的。它们的次序倒是由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的相互关系决定的,这种关系同表现出来的它们的自然次序或者符合历史发展的次序恰好相反。问题不在于各种经济关系在不同社会形式的相继更替的序列中在历史上占有什么地位。更不在于它们在‘观念上’(蒲鲁东)(在关于历史运动的一个模糊的表象中)的顺序。而在于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结构。”(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08页。因此,在构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时,我们并不需要与历史起点一致来担保。

当然,马克思本人也没有否定两者在总体上有大致对应的关系。就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的关系而言,其实我们在分析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时初步发现,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存在一致性,而且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展开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发展在总体上大致相对应。

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行动,其最简单、最抽象的规定是个体性与社会性的统一。由于它的抽象性而适用于一切社会,一切社会中的行动既是个体性的又是社会性的,具有这种二重性的行动是人的存在方式。尽管这种一般性的行动是我们从现代社会及其思想政治教育中抽象出来的简单规定性,但它也表现为历史的发端。在人类历史的早期,行动本身所包含的个体性与社会性之间的矛盾尚处于潜伏状态。尽管行动始终是个体的行动,然而这种行动的个体性还只徒有其形式,在现实性上个体的行动只是共同体行动(即现实的社会性行动)的组成部分。反过来,共同体行动也没有外化为固定的社会规范,只有在共同体日趋成熟和稳定时,行动的这一因素才真正外化出来了,也就是被社会学所关注的宗教禁忌。由此可以说,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是基本一致的。

关于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展开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发展之间的关系,其实上面在论述前者的时候,为了辅助理解也穿插了一些历史的展开过程。下面我们就完整地梳理出两者大致的对应过程。起初,行动的社会性因素外化为社会规范(即宗教禁忌),与之对立的个体行动都必须服从社会规范,然而随着个体意识的发展,社会规范的正当性问题被提出,这一问题伴随着阶级社会的产生而产生。但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由于精神生产权始终掌握在统治阶级手中,被统治阶级只能从统治阶级生产的思想体系中为各自的行动辩护。因此,此时的思想政治教育还是一种教化,其目的就是个体行动必须服从精神上的社会规范,或者说个体在精神上也服从或认同社会规范,个体行动还没有在精神上分化或独立出来。只有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对立阶级达到了一种阶级自觉,产生了对立的意识形态,个体性行动与社会性行动的对立达到了一种思想或精神高度,由此才产生了具有意识形态斗争原则高度的思想政治教育。综上,从整体上来看,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展开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发展基本一致。当然,逻辑起点的展开并非先验的,其实是在历史研究或经验研究中提炼出来的,这就赋予了逻辑展开以现实性。

最后还需注意的是,这种逻辑起点的展开从根本上说是对现代思想政治教育进行抽象分析的结果,遵从的是马克思所说的“科学上的正确方法”,即“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17)。同时,我们只有站在现代思想政治教育的现实高度,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发展,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29页。。

总之,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符合马克思关于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一致的基本论断,但要意识到这一论断并不构成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确立的必要条件。

五、结语: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把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并非仅为我们提供一个新论断,它对思想政治教育而言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就理论意义而言,它有利于进一步厘清思想政治教育主次矛盾、基本规律及其关系问题。在上文我们多次提到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的特殊矛盾是一定社会发展的要求同人们实际的思想品德水准之间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实际上是兼具个体性和社会性双重属性的行动的逻辑和历史运动的产物,由此我们才能指证行动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以此为出发点,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的特殊矛盾运行过程的正确揭示,就能够帮助我们准确把握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规律,从而不至于出现纷繁杂多的思想政治教育规律说。当然这个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但逻辑起点的确定为我们提供了前提和基础。另外,逻辑起点的准确定位也能为揭示思想政治教育的本质、结构、功能等提供依据。总之,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确定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把握思想政治教育学的研究对象、逻辑结构和学科体系。

就实践价值而言,它有利于把握思想政治教育的主攻方向,明确当前思想政治教育的使命和担当。以往把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理解为知行这对范畴,就会引导我们把思想政治教育的中心任务放在知行转化上,把主要精力放在单个教育对象上,这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思想政治教育学特殊矛盾的解决。而当我们确定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时,尽管思想政治教育学的特殊矛盾的两方面依然是个体性与社会性之间的矛盾,但通过对行动的逻辑与历史运动的揭示,我们发现现代社会行动的冲突聚焦在意识形态的冲突和斗争上。尽管这种斗争不像现实的政治权力斗争那样直接,但由于现代社会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往往建立在认同基础上,这就凸显了这种斗争的极端重要性。由此我们才能深刻地理解马克思所说的这句话的现实意义,即“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页。这就让我们更加明确,思想政治教育的当代使命就是占领意识形态的制高点,加强理论说服力,在意识形态斗争中取得胜利,最终增强理论自信。

以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尽管具有上述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也得到较为严格的论证,但仍然存在某些质疑和挑战。其中,最具挑战性的看法是行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不具有唯一性,行动可能是其他学科尤其是社会学的逻辑起点。这一看法其实包含两个问题:一是关于唯一性问题,如果我们能够合理地论证行动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逻辑起点,而且从行动出发,能够更好地化解思想政治教育学的理论问题,构建思想政治教育学的理论体系,对现实的思想政治教育具有更好的解释力,那么即使不具有唯一性,也不能否定这种观点的合理性。就如马克思把商品确定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逻辑起点,但也没有证明商品作为该逻辑起点的唯一性一样。二是是否为社会学的逻辑起点问题,根据已有社会学研究,社会学逻辑起点的代表性观点有关系行为论(20)张传武:《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与逻辑起点》,《理论学刊》1991年第5期。、现代性论(21)文军:《逻辑起点与核心主题:现代性议题与社会学理论的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和市民社会论(22)王浩斌、王飞南:《市民社会:现代社会学的逻辑起点》,《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还没有发现把行动作为逻辑起点的观点,即使今后有,正如唯一性问题所指出的,并不构成对我们观点的挑战。当然,我们提出行动是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的观点只是对该问题尤其是对知行论的深化,随着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的不断创新,思想政治教育学逻辑起点可能会得到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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