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研究

赵 润 金

(南华大学 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1)

《全宋词》收录宋代大词人赵长卿词339首，在《全宋词》当中数量位居第五，赵长卿是特大作家，值得研究。“赵长卿名师栱，秦王赵德芳一系，太祖八世孙。”[1]“前期大体上属于‘东坡体’，后期基本上属于‘隐逸词人群。’”[2]“经过考辨，结论是赵长卿不仕。”[3]赵长卿咏物词“不但有寄托，而且寄托着一种国家命运和个人命运的深沉的沧桑感慨，并且两者是紧密结合，融为一体”[4]。目前关于赵长卿歌妓词的研究缺乏专门论文，而赵长卿歌妓词值得研究，因此笔者试作研究，以期抛砖引玉。

歌妓词顾名思义是涉及歌妓的词，主要内容是描写歌妓的容貌、歌声、技艺、工作和生活环境等方面。词学专家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有“赠妓词”“咏妓词”“思妓词”“悼妓词”四类归类[5]105-121，学者贺佳妍《宋代赠妓词研究》[6]则专门研究宋代赠妓词，不可否认两者都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值得参考，但是笔者认为两者的范围都有狭窄的一面，不足以概括歌妓词的方方面面，不如直接称为歌妓词研究。这种概括看起来似乎有些笼统，但是毕竟范围比起前面两种来说还是要好一些，可以按照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两方面探讨。

宋代词人写过不少有关歌妓的词，大文豪苏轼就写了不少，如《殢人娇·或云赠朝云》云：“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7]397-398《殢人娇·王都尉席上赠侍人》云：“满院桃花，尽是刘郎未见。于中更、一枝纤软。仙家日月，笑人间春晚。浓睡起，惊飞乱红千片。密意难传，羞容易变。平白地、为伊肠断。问君终日，怎安排心眼。须信道，司空自来见惯。”[7]397据贺佳妍统计，“苏轼可以确定为赠妓的词作有近30首，其中大多是赠予官妓或是朋友家妓的作品。”[5]48虽然没有列出具体篇目，但是苏轼创作了大量的赠妓的词却是不争的事实。可以说文人写歌妓词就是当时的一种风尚，是引以为荣的，而这些歌妓词值得研究，不但大文豪苏轼的值得研究，而且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也值得研究，因此赵长卿歌妓词正是本文所努力探索的。

赵长卿的歌妓词以前从没有人统计过，笔者仔细统计后，确定有25首，具体篇目如下：

《临江仙·赏花》、《水龙吟·李词》、《浣溪沙·宠姬小春》、《醉蓬莱·七月命赴漕试，兰台主人饯于法回寺，侍儿才卿乞词，因此赋之，题于壁》、《朝中措》两首、《祝英台近·武陵寄暖红诸院》、《水龙吟·江楼席上，歌姬盼盼翠鬓侑樽，酒行弹琵琶曲，舞梁州，醉语赠之》、《蓦山溪·午坐壶天冰雪，风传琵琶，有感而作》、《念奴娇·席上即事》、《瑞鹤仙·归宁都，因成，寄时香诸院》、《夜行船·咏美人》、《蝶恋花·登楼晚望，闻歌声清婉而作此》两首、《鹧鸪天·晨起，忽见大镜，睹物思人，有感而作》、《鹧鸪天·月夜诸院饮酒行令》、《鹧鸪天·暇日泛舟，游客有叹居士髮白者。未竟，忽见临江倚楼人，因思向来有感作此》、《鹧鸪天·偶有鳞翼之便，书以寄文卿》、《眼儿媚·东院适人乞词，醉中书于裙带》三首、《临江仙·笙妓梦云，对居士忽有翦髮齐眉修道之语》、《临江仙·予买一妾，稍慧，教之写东坡字。半年，又工唱东坡词。命名文卿。元约三年。文卿不忍舍主，厥母不容与议，坚索之去。今失于一农夫，常常寄声，或片纸数字问讯。仙源有感，遂和其韵》、《临江仙·夜坐更深，烛尽月明，饮兴未阑，再酌，命诸姬唱一词》、《武陵春》。

关于赵长卿以上歌妓词，笔者主张按照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两个大方面探索。思想内容可以从题材和主题两方面研究，艺术成就可以从文学形象、体裁、语言、风格四方面研究。而这是以前从没有研究过的，因此笔者只能勉力为之。

一 思想内容

(一)题材方面

题材方面主要是市井妓，又可以细分为外貌、歌声、技艺、工作和生活环境方面，这与赵长卿终身不仕有关。在思想内容当中，如果按照歌妓在宋代分为官妓、家妓和私妓(即市井妓)三种情况来看，赵长卿有关歌妓词主要是涉及私妓，即市井妓，这与赵长卿终身不仕有关。明代王玺、程三省万历十四年(1586)刊本《南丰县志·赵长卿传》和清代卢嵩、朱若烜乾隆三十年(1765)刊本《南丰县志·赵长卿传》都明确记载赵长卿终身不仕。因为赵长卿终身不仕，所以与官妓很难接触，因此赵长卿接触的主要是私妓，这与出仕的苏轼赠妓的词大多是赠予官妓不同。而“宋代的私妓相当活跃，这与宋代的商业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宋代的重要商业都市中，凡歌楼、酒馆、平康诸坊和瓦市等处，都是私妓们聚集和活动的地方。”[4]以北宋为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酒楼》云：

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歩。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閤子。向晩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8]。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酒楼》对北宋时期京师酒楼的繁华做了全面、细致、生动的历史记录，可知当时私妓们聚集和活动的场面，是符合当时现状的，应该说当时私妓们聚集和活动的场面是最正常不过了。而这些私妓们在从业当中，也常常会接触到一些下层甚至是落魄的文人墨客，这些文人墨客把他们写入文学作品，因此作为“一代之学”的宋词当中也留下了她们的身影。

以南宋为例，周密《武林旧事》卷六“歌馆”云：

平康诸坊，如上下抱剑营、漆器墙、沙皮巷、清河坊、融和坊、新街、太平坊、巾子巷、狮子巷、后市街、荐桥，皆群花所聚之地。外此诸处茶肆，清乐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连三茶坊、连二茶坊，及金波桥等两河以至瓦市，各有等差，莫不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9]。

周密《武林旧事》卷六“歌馆”对南宋时期杭州的“歌馆”的繁华也做了全面、细致、生动的历史记录，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酒楼》对北宋时期京师酒楼的历史记录有所不同的是，它更加详细地记录了当时歌妓们的生活场面，可以说南宋时期武林比北宋时期东京应该更繁荣，歌妓们的活动更踊跃，更普遍，更加司空见惯，应该说南宋的私妓们与下层甚至是落魄的文人墨客的接触较北宋会更普遍一些，因为南宋的商业活动比北宋的商业活动更繁荣。

明清两代《南丰县志·赵长卿传》都明确记载赵长卿是南渡宗室。作为南渡宗室词人，赵长卿应该亲眼目睹了两宋都城的繁华、歌妓们的活动。有词为证，以北宋为例，赵长卿南渡之前的词，如《宝鼎现·上元》云：

嚣尘尽扫，碧落辉腾，元宵三五。更漏永、迟迟停鼓。天上人间当此遇。正年少、尽香车宝马，次第追随士女。看往来、巷陌连甍，簇起星球无数。

政简物阜清闲处。听笙歌、鼎沸频举。灯焰暖、庭帏高下，红影相交知几户。恣欢笑、道今宵景色，胜前时几度。细算来、皇都此夕，消得喧传今古。

排备绮席成行，炉喷袅、沉檀轻缕。睹遨游彩仗，疑是神仙伴侣。欲飞去、恨难留住。渐到蓬瀛步。愿永逢、恁时恁节，且与风光为主[10]2303。

为什么说该词是赵长卿南渡之前的词？是因为该词当中“细算来、皇都此夕，消得喧传今古”，应当指的是北宋首都东京，赵长卿南渡之后的南宋首都武林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不及北宋首都东京繁荣的。词中“正年少”表明是赵长卿年轻时期即南渡之前的词。该词歌舞升平，描绘了南渡之前北宋首都在上元节时节的莺歌燕舞，飘飘欲仙。

以南宋为例，赵长卿《水龙吟》序云：“仙源居士有武林之行，因与一二友携酒赏月，饮于县桥之中，乃即事为之词。”

危楼横枕清江上，两岸碧山如画。夕烟幂幂，晚灯点点，楼台新夜。明月当天，白沙流水，冷光连野。浸栏干万顷，琉璃软皱，打渔艇、相高下。

何处一声羌管，是谁家、倚楼人也。多情对景，无言有恨，欲歌还罢。把酒临筵，阿谁知我，此怀难写。忍思量后夜，芳容不似，暗尘随马[10]2333。

该词虽然没有直接描写武林，但是根据词序可知赵长卿应该到过武林等重要商业都市，而其中的歌楼、酒馆、平康诸坊和瓦市等处，对赵长卿来说应该也不陌生。宋室南渡之初，武林的繁荣应该不及东京，但是宋室南渡以后一段时间，经过了发展，武林的繁荣程度应该超过了东京，歌妓的活动更加活跃。

赵长卿歌妓词主要是涉及私妓即市井妓，如《蝶恋花·登楼晚望，闻歌声清婉而作此》云：“闲上西楼供远望。一曲新声，巧媚谁家唱。独倚危栏听半响。”[10]2339该词“一曲新声”表明这位市井妓唱的词是新词，所以引人侧耳倾听，使得赵长卿“独倚危栏听半响”，可见新词感染力之强。

又如《鹧鸪天·月夜诸院饮酒行令》云：“歌喉不作寻常唱，酒令从他各自还。”[10]2340该词“歌喉不作寻常唱”表明这位市井妓歌唱艺术出类拔萃，从而使得“酒令从他各自还”，不醉不休。

又如《蓦山溪·午坐壶天冰雪，风传琵琶，有感而作》云：“香风初过，一曲断肠声，如怨诉。诉闲愁，落落琵琶语。”[10]2335该词“一曲断肠声”“落落琵琶语”说明这位市井妓弹琵琶技艺的高超，引起了听众的无限遐思。

赵长卿这些涉及私妓即市井妓的词有23首，其中《醉蓬莱》是涉及家妓而非市井妓，而涉及赵长卿家妓文卿的词的探讨详见下文。因此赵长卿这些涉及私妓即市井妓的词占据了全部25首有关歌妓词的绝大部分。这些题材如果按照所写的私妓即市井妓方方面面来说，又可以细分为外貌、歌声、技艺、工作和生活环境等方面的。

外貌方面，如《夜行船·咏美人》云：“身材称、就中恰好。”[10]2338该词描写了歌妓的头面适宜而且身材属于中等刚刚好等情况，真是恰到好处，丝毫不亚于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当中的描写。

歌声方面，如上文《蝶恋花》描写了歌妓的歌声清婉，《蓦山溪》描写了歌妓“一曲断肠声，如怨诉”。都表明歌妓歌声的感染力与众不同。

技艺方面，如上文《蓦山溪》描写了歌妓擅长琵琶，“江边马上，弹指成千古”，说明了这位歌妓技艺的过人之处。

工作和生活环境等方面，赵长卿有的歌妓词是写给妓院的，如《祝英台近·武陵寄暖红诸院》云：“断肠一曲金衣，两行玉箸，酒阑后、欲行难去。”[10]2328

“暖红诸院”就是当时的妓院，词中“断肠一曲金衣”，指的是歌妓唱的《金衣》曲词，催人泪下，依依惜别。由此可见歌妓歌唱艺术的高超，非等闲之辈。

又如《瑞鹤仙·归宁都，因成，寄暖香诸院》云：“有时临镜，渐觉形容，日销减也。光阴换也。空辜负、少年也。念仙源深处，暖香小院，赢得群花怨也。”[10]2335-2336“暖香诸院”也是当时的妓院，这些词记载了歌妓生活在“暖香小院”，也表达了赵长卿对歌妓的思念，出现了“有时临镜，渐觉形容，日销减也”的栩栩如生情景，丝毫不减柳永《凤栖梧》其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7]31

从赵长卿以上这些有关歌妓的词来看，他与这些市井妓有着非常密切的交往，因此在他的词里面留下了当时这些市井妓的真实写照，这保留了当时宋词当中涉及市井妓的珍贵资料，值得深入研究。

(二)主题方面

主题方面最引人注目的是真实地反映了宋代歌妓的思想感情。在思想内容中，赵长卿歌妓词最引人注目的是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歌妓的思想感情，如《临江仙·笙妓梦云，对居士忽有翦髮齐眉修道之语》云：

蕊嫩花房无限好，东风一样春工。百年欢笑酒樽同。笙吹雏凤语，裙染石榴红。

且向五云深处住，锦衾绣幌从容。如何即是出樊笼。蓬莱人少到，云雨事难穷[10]2341。

这位艺名梦云的歌妓，勇于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地追求赵长卿。但是赵长卿在词中拒绝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如词中所说有樊笼的阻碍，已经难以弄清楚了，但是歌妓喜欢他是不争的事实。据明清两代《南丰县志·赵长卿传》都记载赵长卿为人慷慨不群，又是宗室，又会作词，因此他颇得歌妓的芳心。

令赵长卿终生难忘的是他的爱妾文卿，有两首词中记载了两人的交往。《临江仙》序云：“予买一妾，稍慧，教之写东坡字。半年，又工唱东坡词。命名文卿。元约三年。文卿不忍舍主，厥母不容与议，坚索之去。今失于一农夫，常常寄声，或片纸数字问讯。仙源有感，遂和其韵。”[10]2341词云：

破靥盈盈巧笑，举杯滟滟迎逢。慧心端有谢娘风。烛花香雾，娇困面微红。别恨彩笺虽寄，清歌浅酌难同。梦回楚馆雨云空。相思春暮，愁满绿芜中[10]2341。

《鹧鸪天·偶有鳞翼之便，书以寄文卿》词云：

一曲清歌金缕衣。巧佼心事有谁知。自从别后难相见，空解题红寄好诗。忆携手，过阶墀。月笼化影半明时。玉钗头上轻轻颤，摇落头豆蔻枝[10]2340。

这两首词记载了两人从相知到离别又互相思念的过程，表达了作者依依惜别的心情，而这种生离死别的伤痛是终生无法排遣的，只能带到坟墓。

二 艺术成就

(一)文学形象方面

文学形象当中，赵长卿歌妓词最引人注目的是上文的这三首。这三首塑造了宋词歌妓当中文卿和梦云的悲剧形象，令人惋惜。

《临江仙·笙妓梦云，对居士忽有翦髮齐眉修道之语》这首词塑造了一位勇于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地追求赵长卿的笙妓梦云形象。赵长卿对梦云做了非常形象的比喻，称她为“蕊嫩花房”“笙吹雏凤语”“裙染石榴红”，给予热情的歌颂，但是考虑到“如何即是出樊笼”，赵长卿拒绝了梦云对他的追求，因此梦云只能以悲剧收场。现在看来词中“樊笼”应当指的是乐籍，笙妓梦云要想脱乐籍，必须要赎身。因为赵长卿拒绝了梦云对他的追求，所以赵长卿没有为梦云赎身。当然梦云只能以悲剧收场，梦云以悲剧收场，是不是如词中所说有樊笼的阻碍，现在已经难以弄清楚了。但是梦云确实是宋词当中歌妓的悲剧形象，这是不可否认的。像梦云这样的悲剧形象确实值得同情，她勇于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地追求爱情，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不令人心痛？

而《临江仙·予买一妾，稍慧，教之写东坡字。半年，又工唱东坡词。命名文卿。元约三年。文卿不忍舍主，厥母不容与议，坚索之去。今失于一农夫，常常寄声，或片纸数字问讯。仙源有感，遂和其韵》和《鹧鸪天·偶有鳞翼之便，书以寄文卿》这两首塑造了宋词歌妓文卿的悲剧形象。文卿的悲剧形象比梦云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加令人惋惜。

《临江仙》当中“慧心端有谢娘风”赞美了歌妓文卿的智慧和美貌，这与词序当中记载的文卿会“写东坡字”，又“工唱东坡词”相印证。这在当时歌妓文卿生活的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伦理道德的阴霾当中能这样是难能可贵的。可以说歌妓文卿是在大才子赵长卿精心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但是歌妓文卿的母亲棒打鸳鸯，无情地拆散了这对才子佳人，正是“别恨彩笺虽寄，清歌浅酌难同。”而留给这对才子佳人的是“梦回楚馆雨云空。相思春暮，愁满绿芜中。”这种无穷无尽的伤痛，丝毫不亚于唐代大才子白居易《长恨歌》所抒写了李杨爱情悲剧。

《鹧鸪天》当中“一曲清歌金缕衣。巧佼心事有谁知。”反映了赵长卿对兼具智慧和美貌的歌妓文卿相思，但是因为文卿已经“失于一农夫”，因此只能“自从别后难相见，空解题红寄好诗。”可以说这两首词应该不亚于南宋大文豪陆游所抒写与表妹唐婉爱情悲剧的《钗头凤》，文卿可以说是另一个唐婉。都不仅是个人，而且是时代的悲剧。因为不论是唐婉还是文卿，都是当时礼教的殉葬品、牺牲品。

赵长卿这两首词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宋词歌妓文卿的悲剧形象，如果联系笙妓梦云的那首词来看，似乎这两首词是写在笙妓梦云的那首词之前，或许大才子赵长卿是在经历了失去文卿的痛楚之后，并没有从失恋的阴影当中走出来，怕重蹈覆辙，所以拒绝了梦云对他的追求。因此歌妓文卿的悲剧形象比笙妓梦云的悲剧形象，让赵长卿更有切肤之痛。当然尽管程度有一些差异，但是歌妓文卿和笙妓梦云都是赵长卿所塑造的宋词当中歌妓令人惋惜的悲剧形象。

李剑亮在《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一书中把“宋词当中的歌妓形象”归类为“温柔多情型”“寻觅知音型”“诉说怨情形”“直率大方型”“感叹世事型”五类[5]134-139。而赵长卿歌妓词在这五类之外又塑造了宋词歌妓的令人惋惜的悲剧形象，因为赵长卿歌妓词中的笙妓梦云和歌妓文卿都不是李剑亮所归纳的五类所能够概括的。特别是笙妓梦云不能简单地归类为“寻觅知音型”，“知音”不等于歌妓终身的托付，许多“知音”并不能够成为配偶，不能够终身厮守，大文豪苏轼和歌妓朝云就没能白头到老。而笙妓梦云主动追求赵长卿的目标理想，按照词序的记载来说是“翦髮齐眉修道”。笙妓梦云应该是一位非常有品位的歌妓，她不是简单地把赵长卿作为终身的托付，而且有着自己的精神追求，就是“修道”。并且是与赵长卿一起“齐眉修道”。因此笙妓梦云在当时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同时有着物质和精神追求的歌妓，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为赵长卿的拒绝，她就成为了宋词歌妓当中的令人惋惜的悲剧形象。

而歌妓文卿则更加不是李剑亮所归纳的五类能够概括的。赵长卿把歌妓文卿从小培养成为会“写东坡字”，又“工唱东坡词”的“慧心端有谢娘风”家妓，可以说是倾注无限心血的。因为苏轼的这些文学作品在北宋徽宗朝是禁止传播的，《宋史》卷十九《徽宗一》建中崇宁二年(1103)四月乙亥云：“诏毁刊行《唐鉴》并三苏、秦、黄等文集。”[11]但是高宗南渡之后，拨乱反正，于绍兴四年说过“最爱元祐”[12]。而孝宗在传播苏轼优秀的文学作品过程中更起到了积极作用。他于乾道九年(1173)下《苏文忠赠太师制》盛赞苏轼，说：“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13]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九《二苏》云：“孝宗最重大苏之文，御制序赞，特赠太师，学生翕然诵读。所谓人传元祐之学，家有眉山之书，盖纪实也。”[14]作为南渡宗室词人，赵长卿与时俱进，把歌妓文卿从小培养成为会“写东坡字”，又“工唱东坡词”的“慧心端有谢娘风”家妓，不但传播了大文豪苏轼的优秀文学作品，而且也可以说是把歌妓文卿作为自己的物质和精神追求。但是由于歌妓文卿的母亲棒打鸳鸯，无情拆散了这对才子佳人。因此歌妓文卿也就成为了宋词歌妓当中的令人惋惜的悲剧形象，她是当时封建礼教制度的牺牲品、殉葬品。如果联系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当中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悲剧来看，封建礼教制度对当时青年男女的爱情的摧残和扼杀确实是令人发指的，所不同的是焦仲卿和刘兰芝以殉情结束，而赵长卿和文卿以生离死别终老。可以说焦仲卿和刘兰芝是短痛，而赵长卿和文卿是长痛，因此赵长卿和文卿的爱情悲剧更令人痛楚。

(二)体裁方面

在艺术成就的体裁方面，赵长卿涉及歌妓的词最多的是酒令也就是小令，其次是双调，体式比较单一。关于酒令，“令词的名称当来自唐代的酒令。因唐人于宴会时即席填词，利用时调小曲当着酒令，遂称为令曲，又称为小令。”[15]

赵长卿酒令，如《探春令·元夕》云：

去年元夜，正钱塘，看天街灯烛。闹蛾儿转处，熙熙语笑，百万红妆女。

今年肯把轻辜负。列荧煌千炬。趁闲身未老，良辰美景，款醉新歌舞[10]2294-2295。

该词可与欧阳修《生查子》比较：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7]158。

两首元夕令词各有千秋，赵长卿词欢快明朗，欧阳修词忧郁缠绵，虽然两者审美趣尚不同，但是都写得很好。

又如《朝中措》序云：“曾端行，予与之往还。一日作楼于南山，仙源醉赏，酒中作词，书于壁。坐前数妓乞词而歌，以劝大白。因有所感，再和前韵。”[10]2223

唱词云：

柳林幂幂暮烟斜。秋水浅平沙。楼外碧天无际，紫山断处横霞。星稀渐觉，东檐隐月，凉到窗纱。多少伤怀往事，隔溪灯火人家[10]2223。

和词云：

征帆一楼转弯斜。惊鹭起汀沙。点点随风逆上，满江飞破残霞。楼前光景，楼心红粉，蝉翼轻纱。却忆钱塘江上，曲栏横槛他家[10]2223。

两词唱和工整，表现出赵长卿艺术的成熟。又如《临江仙》序云：“夜坐更深，烛尽月明，饮兴未阑，再酌，命诸姬唱一词”[10]2341唱词云：

夜久笙箫吹彻，更深星斗还稀。醉拈裙带写新诗。锁窗风露，烛灺月明时。

水调悠扬声美，幽情彼此心知。古香烟断彩云归。满倾蕉叶，齐唱传花枝[10]2341。

该词的序言和词的内容互相补充，记载了当时歌妓演唱通宵达旦，令人欲罢不能。上文《鹧鸪天·月夜诸院饮酒行令》当中的那位市井妓歌唱艺术出类拔萃，从而使得“酒令从他各自还”，不醉不休。赵长卿这些酒令短小精悍，纯粹为应歌而作，特别适合歌妓演唱。

赵长卿有的酒令，虽然不涉及歌妓，但是演唱之时，应该是由歌妓完成的，如《雨中花令·初夏远思》[10]2313，又如《品令》[10]2347，又如《青玉案·压波觞客》[10]2316，赵长卿的这些酒令都是为佐酒听歌而设，应该由当时的歌妓演唱。

赵长卿歌妓词在体裁当中有双调，如《蝶恋花·登楼晚望，闻歌声清婉而作此》和《蓦山溪·午坐壶天冰雪，风传琵琶，有感而作》等。

赵长卿歌妓词在体裁当中没有慢词，这是在研究当中应当注意到的。而赵长卿非歌妓词有慢词，如《雨中花慢·春雨》[10]2290，又如《鼓笛慢·甲申五月，仙源试新水。雨过丝生，荷香袭人，因感而赋此词。时病眼》[10]2309，而且非歌妓词有组词，如《鹧鸪天·咏荼五首》[10]2293-2294。当然赵长卿歌妓词也有组词，如《眼儿媚·东院适人乞词，醉中书于裙带三首》云：

人随社节去匆匆。此恨几时穷。阳台寂寞，巫山凄惨，云雨成空。

芭蕉密处窗儿下，冷落旧香中。黄昏静也，蛩声满院，明月清风。

又

槐阴密处啭黄鹂。午日正长时。一番过雨，绿荷池面，冷浸琉璃。

红尘不到华堂里，纤楚对蛾眉。笑偎人道，新词觅个，美底腔儿。

又

当年策马过钱塘。曲径小平康。繁红酽白，娇莺姹燕，争唤何郎。

而今又客东风里，浑不似寻常。只愁别后，月房云洞，啼损红妆[10]2340。

而赵长卿非歌妓词，有三台，“它的特点是‘慢二急三拍’。即一曲三段，前二段为慢拍，第三段为快拍，先慢后快，犹如小型的大曲。”[16]如上文的《宝鼎现·上元》。但是赵长卿歌妓词没有三台。因此从体裁上分析，赵长卿歌妓词主要是酒令和双调，体式比较单一，这既是一个缺点，但也是由于当时歌妓适应填词佐酒的生活方式所决定的，因此也可以说是一个特点。

(三)语言方面

在语言当中，赵长卿歌妓词和不涉及歌妓的词的最大的特点是俗俚，有的词甚至全部使用江西方言。对此《四库全书〈惜香乐府〉提要》云：

宋赵长卿撰。长卿自号仙源居士，南丰人，宗室子也。……其词往往瑕瑜互见。如卷二中《水龙吟》第四阕，以了、少、峭叶昼、秀。纯用江右乡音，终非正律。……是并音律亦多不协。然长卿恬于仕进，觞咏自娱，随意成吟，多得淡远萧疏之致，固不以一眚废之[17]。

《提要》当中举的《水龙吟》的例子，是“纯用江右乡音”，全部使用江西方言。因此俗俚。而《提要》以“终非正律”予以否定。

又如上文的《品令》，该词当中“知是睡哩坐哩”也无疑使用了方言“哩”字，这也是语言俗俚的一个典型例子。

又如《摊破丑奴儿·梅词》云：

树头红叶飞都尽，景物凄凉。秀出群芳。又见江梅浅淡妆。也啰，真个是、可人香。

兰魂蕙魄应羞死，独占风光。梦断高堂。月送疏枝过女墙。也啰，真个是、可人香[10]2326。

该词当中“也啰，真个是、可人香”。这更加是纯粹的方言，这又是语言俗俚的一个典型例子。

明清两代《南丰县志·赵长卿传》都明确记载赵长卿南渡之后，居家江西南丰。而赵长卿不论是涉及歌妓的词还是不涉及歌妓的词都使用了江西方言，应该说赵长卿词正是从江西方言当中吸取了养分，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体现出了宋词的生命力。因为词本来就是起源于民间，经过文人雅化以后，开始脱离民间，生命力必然削弱。而赵长卿词又从江西方言当中吸取养分，在一定程度上又是向民间回归，因此赵长卿词不但体现出了宋词的生命力，而且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在现在看来《四库全书〈惜香乐府〉提要》以“终非正律”予以否定，绝对是错误的，是一种短视，没有认识到赵长卿词的艺术价值。

(四)风格方面

从风格方面来说，赵长卿歌妓词最大的特点雅俗共赏。关于俗的词，上文已经举例不少。而关于而雅的词，也有，如《醉蓬莱·七月命赴漕试，兰台主人饯于法回寺，侍儿才卿乞词，因此赋之，题于壁》云：

正金风无露。玉宇生凉，楚郊无暑。催起行人，恰槐黄时序。万里晴霄，几人争睹，快鹏抟一举。明月圆时，素秋中夜，凌云新赋。

那更渊源，词锋轻锐，笔阵纵横，学通今古。誉望飞腾，是麟宗文虎。魁荐归来，华堂香里，与管弦为主。待看明年，彤墀射策，鳌头独步[10]2319。

漕试是宋代地方转运司类聚本路现任官所牒送随侍子弟和五服内亲戚,以及寓居本路士人、有官文武举人、宗女夫等举行的考试,漕试合格,即赴省试[18]。词中“麟宗文虎”就使用了《诗经》当中《麟之趾》[19]的典故，因此这无疑是一首雅词。当然赵长卿歌妓词当中俗词比雅词要多一些。虽然俗词比雅词要多一些，但是不影响雅俗共赏的特点。而雅俗共赏充分体现出了赵长卿歌妓词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应该说雅俗共赏集合了雅与俗各自的优点，因此比起单纯的雅或俗要更好一些。

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具有巨大的文学价值，可以从思想价值、审美价值、娱乐价值、史料价值四方面来阐释。

从思想价值来说，赵长卿歌妓词塑造了宋代妇女当中梦云和文卿这两位反抗封建礼教制度的光辉形象，值得赞扬！赵长卿歌妓词《临江仙·笙妓梦云，对居士忽有翦髮齐眉修道之语》当中，这位艺名梦云的歌妓，她就勇于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地追求大才子赵长卿。而笙妓梦云主动追求赵长卿的理想，按照词序的记载来说是“翦髮齐眉修道”[10]2341。因此可以说笙妓梦云绝对是一位非常有品位的妇女，因为她不是简单地把大才子赵长卿作为自己终身的托付，而且还有着自己的精神上的追求，那就是“修道”。并且是与大才子赵长卿一起“齐眉修道”。所以说笙妓梦云在当时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同时有着物质和精神追求的妇女。由此可见，宋代妇女的觉醒，可以说开启了中国现代妇女解放的先声，值得载入史册。而文卿则更有思想追求，据赵长卿歌妓词《临江仙予买一妾，稍慧，教之写东坡字。半年，又工唱东坡词。命名文卿。元约三年。文卿不忍舍主，厥母不容与议，坚索之去。今失于一农夫，常常寄声，或片纸数字问询。仙源有感，遂和其韵》可知，大才子赵长卿把歌妓文卿从小培养成为会“写东坡字”[10]2341，又“工唱东坡词”[10]2341的“慧心端有谢娘风”[10]2341家妓，不但传播了大文豪苏轼的优秀文学作品，而且也可以说是把歌妓文卿作为自己的物质和精神追求。更为可贵的是，文卿也敢于反抗封建礼教制度，虽然她的母亲棒打鸳鸯，无情地拆散了这对才子佳人，把她嫁给了一位农夫，但是她在嫁给了农夫以后却常常写词给大才子赵长卿，或者片纸数字问讯。这就是一种婚外情，这种婚外情在现在看起来是违背伦理道德的，在封建礼教制度森严的宋代社会，更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但是从反抗封建礼教制度的角度来说，无疑闪烁着追求自由恋爱的光芒。

从审美价值来说，赵长卿歌妓词塑造的宋代妇女梦云和文卿形象具有悲剧美。在中国古代悲伤之美不但早已有之，而且络绎不绝。《论语·阳货》当中孔子诗教就有“兴、观、群、怨”之说，这其中的“诗可以怨”[20]就是悲伤之美，《史记·屈原列传》说：“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21]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说：“欢娱之辞难工，而穷苦之音易好。”[22]等等都指的是悲伤之美。赵长卿歌妓词塑造了宋词歌妓文卿和梦云的悲剧形象，令人惋惜，无疑是悲伤之美、悲剧美。笙妓梦云勇于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地追求大才子赵长卿，这是一个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中国古代劳动妇女形象。梦云本身就有价值的，赵长卿对梦云给予热情的歌颂，称她为“蕊嫩花房”“笙吹雏凤语”“裙染石榴红”，做了非常形象的比喻。诚如鲁迅先生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对悲剧的定义，“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如何即是出樊笼”，赵长卿拒绝了梦云对他的追求，因此梦云只能以悲剧收场。而歌妓文卿本身也是有价值的，赵长卿对文卿也给予热情的歌颂，称她为“慧心端有谢娘风”，这与词序当中记载的文卿会“写东坡字”，又“工唱东坡词”相印证。但是歌妓文卿的母亲棒打鸳鸯，无情地拆散了这对才子佳人，留给这对才子佳人的是“梦回楚馆雨云空。相思春暮，愁满绿芜中。”这种无穷无尽的伤痛，也只能以悲剧收场。文卿和梦云的悲剧形象都是悲伤之美、悲剧美。

从娱乐价值来说，赵长卿歌妓词最多的是酒令，也就是小令。由当时歌妓适应填词佐酒的生活方式所决定的，因此也可以说是一个特点。《鹧鸪天·月夜诸院饮酒行令》当中的那位市井妓歌唱艺术出类拔萃，从而使得“酒令从他各自还”，不醉不休。赵长卿这些酒令短小精悍，纯粹为应歌而作，特别适合歌妓演唱。因此赵长卿歌妓词无疑具有娱乐价值。赵长卿《临江仙》序云：“夜坐更深，烛尽月明，饮兴未阑，再酌，命诸姬唱一词”[10]2341可见欢饮达旦，确实有乐不思蜀的味道，娱乐价值不小。特别是赵长卿歌妓词塑造了宋代妇女当中梦云和文卿这两位反抗封建礼教制度光辉形象的三首词：两首《临江仙》和一首《鹧鸪天》，可谓悲喜交加，既有反抗封建礼教制度的思想价值，悲伤之美、悲剧美的审美价值，又有“诗言志、词娱情”的娱乐价值。

从史料价值来说，赵长卿歌妓词在题材方面主要是市井妓，可以细分为外貌、歌声、技艺、工作和生活环境方面。从赵长卿以上这些有关歌妓的词来看，他与这些市井妓有着非常密切的交往，因此在他的词里面留下了当时这些市井妓的真实写照，这保留了当时宋词当中涉及市井妓的珍贵资料，无疑具有史料价值，所以值得深入研究。如果说杜甫的“三吏三别”的诗篇被称为“诗史”的话，赵长卿歌妓词可以称为“词史”。特别是赵长卿歌妓词塑造了反抗封建礼教制度形象的宋代妇女——梦云和文卿，并依据这两位妇女创作了三首词：两首《临江仙》和一首《鹧鸪天》，这是中国古代妇女反抗封建礼教制度的珍贵历史资料。

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具有巨大的艺术成就，其最大的艺术成就是对中国古代优秀文学作品如《诗经》《汉乐府》和唐诗当中反映妇女爱情婚姻的文学悲剧形象的继承和创新。

从继承方面来说，赵长卿歌妓词在文学形象方面塑造了宋词歌妓当中文卿和梦云的爱情婚姻的悲剧形象，这是对《诗经》当中《氓》，《汉乐府》当中《孔雀东南飞》，唐诗当中杜甫《新婚别》和白居易《井底引银瓶》当中塑造的反映妇女爱情婚姻的悲剧形象的一脉相承。《诗经·卫风》当中《氓》这首杰出的叙事诗记叙了一个弃妇的真实经历，以第一人称口吻记叙了女主人公从恋爱到被无情抛弃的经历，感情悲愤。如开始恋爱时候，男主人公即氓主动追求女主人公，“氓之蚩蚩，抱布货丝。匪来货丝，来即我谋。”[23]10恋爱成功以后，“以尔车来，以我贿迁。”[23]10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同居了。但是男主人公变心了，“士也罔极，二三其德。”[23]10女主人公被无情地抛弃了。女主人公被无情抛弃的原因，据作品当中披露是女主人公年老色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23]10“桑之落矣，其黄而陨。”[23]10以桑叶未落时候的美丽和桑叶坠落时候的黄衰比喻女主人公的年轻美貌和年老色衰。因为男主人公是好色而不好德，所以在女主人公年老色衰时候无情地抛弃自己年轻时追求并且同居多年的女主人公。而这在道德方面无疑是要受到批判的。所以“及尔皆老，老使我怨。”[23]10因此女主人公感情悲愤。而《汉乐府》当中《孔雀东南飞》这首伟大的长篇叙事诗记叙了男主人公焦仲卿和女主人公刘兰芝为反抗封建礼教而双双自杀殉情的悲剧，令人悲伤不已。妇女刘兰芝向自己的丈夫焦仲卿诉说婆婆对自己挑剔，实在是在婆婆家待不下去了：“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23]377而刘兰芝的婆婆也跟自己的儿子焦仲卿交底了：“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23]377婆媳矛盾已经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焦仲卿虽然做了努力试图缓和婆媳矛盾，但是在当时的封建礼教制度下，是螳臂当车，徒劳无功的。焦仲卿母大骂焦仲卿，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23]377刘兰芝被从婆婆家赶出以后，回到自己娘家，媒人帮她说媒，虽然她不愿意，但是她跟焦仲卿说：“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23]380两人已经没有破镜重圆的机会了。经历一系列波折之后，最后的结局是刘兰芝“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23]380投水自杀了。而焦仲卿是“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23]380上吊自杀了。男女主人公双双自杀殉情反抗封建礼教，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而杜甫名作《新婚别》当中女主人公是新婚妇女，因此以新婚妇女的口吻诉说自己的无尽痛苦，开头就说“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24]125以兔丝把低矮的蓬草和大麻缠，因此它的蔓儿怎么能爬得远？比喻把女儿嫁给就要从军的人，男人从军牺牲了女儿无疑要守寡了，所以倒不如早先就丢在大路旁边！“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24]125意思是我和你做了结发夫妻，却连床席一次也没能睡暖过；而昨晚上草草成亲，因此今早晨便匆匆告别，所以这婚期岂不是太短？但是这位新婚妇女还是深明大义，对自己的新婚丈夫说：“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24]125意思是你不用为新婚离别难过，而要在战争中为国家多多出力；因为妇女(我)跟着军队，恐怕会影响士气。这需要多么高尚的品德，体现出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英雄本色。这位深明大义的新婚妻子最后说：“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连，与君永相望！”[24]125意思是天上的鸟儿都自由自在地飞翔，不论大的小的，都全是成对成双；但是人世间不如意的事儿本来就多，只愿你和我永不相忘！《新婚别》充分反映了战争给劳动妇女带来的痛苦以及她的深明大义，这其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也是一幕人间悲剧。白居易《井底引银瓶》当中女主人公是被抛弃的妇女，因此以弃妇的回忆口吻诉说自己的不幸。开头就说“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24]200以井底引银瓶和石上磨玉簪这两个生动而形象的比喻来诉说抛弃的自己。据弃妇的回忆，“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24]200自己在家为女时年轻美貌，是人们公认的美女。“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24]200因为偶然的机遇与一位男子相见，这位男子对她一见钟情，而自己也对他心生爱意。“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24]200双方山盟海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主人公就随男子到男子家同居。不想这却埋下了日后被抛弃的祸根，因为“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24]200。男子家父母经常以“聘则为妻奔是妾”来羞辱女主人公。因此女主人公真是后悔不已，“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24]200只能“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24]200希望别人引以为戒。而赵长卿歌妓词在文学形象方面塑造的宋词歌妓当中文卿和梦云的悲剧形象，与《诗经》当中《氓》，《汉乐府》当中《孔雀东南飞》，杜甫《新婚别》和白居易《井底引银瓶》当中塑造的反映妇女爱情婚姻的悲剧形象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中国古代爱情婚姻的经历者，更是不幸者。这无疑在文学发展方面是一种继承。

从创新方面来说，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中文卿和梦云的爱情婚姻的悲剧形象比《诗经》、《汉乐府》、唐诗当中反映妇女爱情婚姻的文学悲剧形象有所不同，《诗经》当中《氓》是男主人公即氓主动追求女主人公，而梦云则是主动追求男主人公即大才子赵长卿。这位艺名梦云的歌妓，她勇敢地突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地追求大才子赵长卿。而笙妓梦云主动追求赵长卿的目标理想是“翦髮齐眉修道”。据此看来，梦云是中国古代妇女当中一位不可多得的同时有着物质和精神追求的奇女子。梦云形象出现在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当中，体现出了中国古代妇女的觉醒。这一妇女觉醒的现象，不可忽视。而歌妓文卿从小就被赵长卿培养成为会“写东坡字”，又“工唱东坡词”的“慧心端有谢娘风”家妓，不但传播了大文豪苏轼的优秀文学作品，而且也可以说是把歌妓文卿作为自己的物质和精神追求。虽然歌妓文卿的母亲棒打鸳鸯，无情拆散了这对才子佳人。但是据《临江仙》序说：“今失于一农夫，常常寄声，或片纸数字问讯。仙源有感，遂和其韵”[10]2341。《鹧鸪天》序说：“偶有鳞翼之便，书以寄文卿”[10]2340。可知赵长卿与文卿一直保持着婚外情，虽然说婚外情在现在看起来是不可取的，但是从反抗封建礼教制度，追求自由恋爱的角度来说，赵长卿与文卿的婚外情，无疑具有积极意义，通过宋词这种文学体裁来传情，更加具有文雅的文学意义。这肯定比《汉乐府》当中《孔雀东南飞》男女主人公为反抗封建礼教而双双自杀殉情的悲剧结局，更加具有反抗精神。因此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当中文卿和梦云都是对中国古代反映妇女爱情婚姻的文学悲剧形象的超越，毫无疑问是有价值的创新。

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的另一个大的艺术成就是对苏轼豪放词的继承和创新。赵长卿词写法是受“东坡词”影响，如他的《临江仙》序云：“予买一妾，稍慧，教之写东坡字。半年，又工唱东坡词。”[10]2341因为苏轼作为“元祐党人”，他的这些文学作品在北宋徽宗朝是禁止传播的，但是高宗南渡之后，拨乱反正，于绍兴四年说过“最爱元祐”[12]。而孝宗则于乾道九年(1173)下《苏文忠赠太师制》盛赞苏轼，说：“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13]作为南渡词人，赵长卿学习了“东坡词”。特别是赵长卿性格像苏轼一样豪放不羁，据明代王玺、程三省万历14年(1586)刊本《南丰县志·人物传》云:

赵师拱，字长卿。四世祖令确，历事神哲两朝，赐宸翰曰:“令确忠孝”。渡江家南丰即家建忠孝堂以奉奎书。为人慷慨不群，抚时忧世。尝有诗曰:“意大用未匝，气与秋云高。”可观其志矣。不仕，自号“仙源居士”[25]。

而清代卢嵩、朱若烜乾隆三十年(1765)刊本《南丰县志·人物传》[26]也这样说。因此根据明清时期两个《南丰县志·赵长卿传》可知赵长卿性格，“为人慷慨不群，抚时忧世。”赵长卿不但性格像苏轼一样豪放不羁，而且赵长卿的词也像苏轼的词一样豪放不羁。《醉蓬莱》就是有力的证明，序言说：“七月命赴漕试，兰台主人饯于法回寺，侍儿才卿乞词，因此赋之，题于壁”。该词下阕云：“那更渊源，词锋轻锐，笔阵纵横，学通今古。誉望飞腾，是麟宗文虎。魁荐归来，华堂香里，与管弦为主。待看明年，彤墀射策，鳌头独步。”[10]2319

赵长卿歌妓词不但是苏轼豪放词的继承，而且也是创新。因为苏轼的豪放词当中没有歌妓词的作品，而赵长卿词有。清代沈祥龙《论词随笔·作词须择题》云：

作词须择题，题有不宜於词者，如陈腐也、庄重也、事繁而词不能叙也、意奥而词不能达也。几见论学问、述功德而可施诸词乎？几见如少陵之赋北征、昌黎之咏石鼓而可以词行之乎[27]。

赵长卿歌妓词《醉蓬莱》无疑突破了沈祥龙“作词须择题”的局限，把沈祥龙看来不能作为词的题材的科举题材写入词，有创新，开拓了词境。这的确是对苏轼豪放词的创新。此外，赵长卿歌妓词把苏轼的豪放词从士大夫的豪放词发展成为皇族即宗姓豪放词，这又是一大创新，经考证，“赵长卿名师栱，秦王赵德芳一系，太祖八世孙。”[2]他的宗室身份，在他的词中多次有记载，如《减字木兰花》云：“今夜王孙是路人。”[10]2347《如梦令》云：“后夜王孙何处。”[10]2351《胜胜慢·草词》云：“怨王孙、犹自未归。”[10]2297他以上三首词当中都以“王孙”自居，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王孙”，是宋代宗室。宋代豪放词从苏轼的士大夫豪放词发展到赵长卿的皇族即宗姓豪放词，由此可见，宋代豪放词的影响力在扩大，从普通的士大夫阶层发展到贵族阶层，日渐深入人心。因此这又是赵长卿歌妓词的一个艺术成就，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

本文的研究价值在于首次较全面而细致地研究分析了宋代大词人赵长卿歌妓词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可以为相关研究做参考，而艺术成就当中的文学形象最值得重视，因为这最能体现出文学的本质，正所谓文学即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