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轴变异与当下网络言论的乱象

2022-11-22 04:45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符号学媒介人类

程 然

双轴变异与当下网络言论的乱象

程 然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 如皋 226500)

符号学的聚合与组合这一对关系,影响和制约着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且它们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历史性概念。随着互动式数字媒介的出现,聚合与组合在数量、价值和互动中产生了变异。观察和研究这些变异,可以为当下中国互联网的言论乱象找到根源,庶几可以为解决这些乱象觅得方法和途径。

聚合;组合;网络言论;乱象

本文说的双轴是一个符号学的概念,即聚合轴和组合轴,这一对关系最早是由符号学创始人索绪尔提出的,相比较索绪尔提出的诸如能指与所指、历时与共时、语言与言语,这一对关系被认为“在今日的符号学中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1]159。其实,它们不仅可以用于符号学研究,还具有广泛的普适性,可以用在研究人类生活、实践和思维的所有方面,当然也可以用来研究当下网络言论问题。

一、双轴关系及其变异

双轴关系最早出现于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中,但原著中并没有用聚合与组合这样的概念,而是用的“联想关系”和“句段关系”。所谓“联想关系”,指的是在话语之外,“各个有某种共同点的词会在人们的记忆里联合起来,构成具有各种关系的集合”[2]171,所谓“句段关系”,指的是“在话语中,各个词,由于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彼此结成了以语言的线条特性为基础的关系,排除了同时发出两个要素的可能性。这些要素一个挨一个排列在言语的链条上面”[2]170。它们之间的关系表现为,“句段关系是在现场的(in praesentia):它以两个或几个在现实的系列中出现的要素为基础。相反,联想关系却把不在现场的(in absentia)要素联合成潜在的记忆系列”[2]175。后来的符号学家把联想关系称为聚合轴,句段关系称为组合轴,并把索绪尔对于语言学研究扩展为对人类活动的各个领域的研究。

比如,人们要建造一栋房子,首先需要根据建造的面积,采购水泥、黄沙、砖瓦、电线、木料等等,之所以采购这些东西,是因为这些东西之间有“某种共同点”,即它们可以成为建造房子的材料,同时采购的过程是一选择的过程,在不同质量、型号、价格的材料中根据需要和预算,进行挑选,这就是聚合。当然聚合不可能一次性全部完成,建造过程中发现新的需要,就要再次采购,但是新的需要必然是与“共同点”相一致的,任何偏离“共同点”的聚合都是浪费。建筑材料备齐了,然后根据图纸,打基础、建框架、砌墙、做楼面等等,最终建成一座楼房。每一个步骤都是将采购的建筑材料进行组合,组合过程可能进行调整,比如基础的深浅、墙的厚薄,组合的调整不可避免地会连带聚合,比如原先地基准备打得浅一些,要加深,就需要更多的砖头和水泥,必须增加采购。但是房子一旦完工,人们所看到的是组合成的一栋房子,那些聚合的材料都改变了形态。建造一栋房子是如此,搞一次展销、办一场晚会、写一篇文章莫不如此。根据笔者的研究,聚合与组合之间有着这样的关系:组合是君,聚合是臣;组合是连接,聚合是选择;组合是意义的,聚合是意向的;组合是稳定的,聚合是动态的;组合是显,聚合是隐;组合要求独立思考,聚合需要兼收并蓄[3]。这些关系是对人类过往的生活、实践和思维的总结,随着互联网的出现,其全新的传播方式、形态、广度、速度、内容等等,造成了人类聚合与组合的变异,这种变异影响了人的思维方法和交流方式,成为当下中国互联网言论乱象的一种根源。

一般认为互联网起始时间以1969年9月1日世界上第一个电脑网络上线为标志。经过半个世纪的迅猛发展,互联网将全世界联通起来,分散生活的人类由于网络联结而成为“全球村”(Global Village)的成员。麦克卢汉曾说,媒介是人的延伸,网络作为人类进行信息传播和符号互动的一种全新媒介,它不是人的身体的延伸,而是人的思想的延伸,这种延伸改变了人们对符号的认知和组织,进而颠覆了人类的生活、实践,特别是思维方法和交流方式,将人类带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互联网作为一个信息传播和符号互动的媒介,自从在中国逐渐普及以来,本来平静无事,顶多偶有微澜,可是当下却乱象丛生,时或浊浪滔天。我们所说的乱象,指的是当下互联网上充斥很多胡编乱造之文、诬蔑不实之词、逻辑混乱之说和危言耸听之论,本来如果没有人理睬和关注这些言论,这些言论也就自生自灭了。但是,却有很多人被这些言论所吸引、蛊惑,随之跟帖、转帖、打卡,反复炒作,纠缠不休,使之成为一个事件,一种现象,甚至一场风波,扰乱了网络世界,破坏了网络生态,成为一种公害。有的人把那些跟帖、转帖、打卡的人称为“乌合之众”,认为他们是一群缺乏独立思考的人,这种判断太简单了,背后其实有着深层次的原因,我们从符号学聚合与组合的角度可以进行深入的研究。

二、数量变异:蛇与象

自有人类以来,人们就在运用符号进行交流,而交流必需凭借媒介,媒介影响了信息传播的方式、速度、内容和数量。传播学家根据人类传播媒介的不同,把迄今为止人类传播方式分为五个时代,即非语言的模拟式传播时代、口语传播时代、书面传播时代、大众电力传播时代、互动式数字媒介或“新媒介”时代[4],而每一个时代都由于媒介的革新,首先带来了信息量的变化。在非语言的模拟式传播时代,人们主要通过肢体语言进行交流,肢体语言的有限性和视觉距离的局限,决定了此时人类能运用的符号和交流的信息在数量上是非常少的,只能满足人类简单的生活和劳动的需要,也限制了人的思维的发展。随着口语和书面语的出现,人类运用的符号激增,交流的信息量越来越大,思维也越来越活跃。但是,必须强调的是,口语特别是书面语(书籍)的出现,虽然扩展了信息量,但口语交流需要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而书籍的阅读则需要传抄、购买或借阅,所以,人们获取的信息虽然多了,但是总还是受到一定的时间、空间的限制,比如说失去了谈话的对象,或者想要借的书没有。大众电力传播时代的媒介包括电报、电话、电视,特别是电视的出现,不仅融合了人的视听感官的需要,而且将世界各地的信息推送到人的面前,使人应接不暇。但是由于电视节目的讲究整体性效果,它不是那种零碎的信息传播,所以电视节目虽然精彩纷呈,意义也是整合的结果。综合前面所说的各个时代,人们所聚合的信息量虽然在不断增加,但还是在传统基础上的渐变,数量没有增加到让人的大脑神经无法承受的地步,特别是像书籍、电视所传播的信息,总是经过人的整合、加工和阐释,当人们对其进行组合时,是有路径可循,不至于无从下手而感到茫然。到了互动式数字媒介或互联网时代就截然不同了。

互联网时代的信息量的增加是突变式的。非语言的模拟式传播时代究竟何时开始,尚无法确定,但是人类学家发现了人类口语传播时代的标志,“目前已知一个名为FOXP2的突变基因,有助于解释为何人类能够说话而黑猩猩却不能……比较黑猩猩与人类的基因体,这种有利于口语的FOXP2基因形式,大约在距今15万年前就开始存在于人类基因之中”[5]。在这15万年里,虽然地理大发现和全球贸易的进程,加速了人员的流通和信息的交流,但是由于信息总要经过物化(如声波、纸张)而带来的空间局限,人类不可能随时随地地获取全球信息,比如你要观看故宫,就必须去北京,你要听哈佛大学的课,就必须去美国。然而,互动式数字媒介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数字图书馆、数字博物馆、数字课程等等,所有的知识形态——无论古今不分中外,所有的物质形态——从高大的建筑到微小的病毒,都可以经过数字化处理在网络传播,且不谈每天甚至每时每刻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领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都出现在网络上,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接收到如此数量的信息,从而产生了信息过剩,信息眩晕。

以上所说的那些信息还都来自正常渠道(组织机构),另有大量来自非正常渠道(自媒体)的信息,其中不乏各种小道消息、流言蜚语、八卦新闻等等,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网上集聚、发酵,冲击着人的感官和思想。人是一种有着表达欲望和表达能力的动物,而互联网充分地满足了人的互动需求,但是在面对自有人类以来从来没有面对也没有处理经验的网络海量信息,人们陷入了一种困境。从聚合和组合的角度说,聚合的海量信息如同一只大象,而组合能力就像一条蛇。尽管面对网络,人们竭力将所接纳的信息组合成一个能表达自己思想观点的文本,但是由于信息量的巨大,由于绝大多数人思维及语言的组合能力不强,于是出现了组合之“蛇”吞咽不下聚合之“象”。赵毅衡先生曾说:“面对几种品牌,消费者对自己的挑选有信心;一旦面对几十种品牌(五十种牙膏、五十种奶粉、五十种汽车),消费者对挑选本身感到畏惧。他没有自己的标准,只能跟着广告走,或者跟着舆论走。”[1]378本来组合是君,聚合是臣,组合掌控着聚合,但由于海量的网络信息阻碍了人对信息的梳理、组织和表述,结果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组合臣服于聚合,成为网络的随波逐流者,他们跟帖、转帖,但是没有独立见解,特别是跟风那些无聊、无趣、无耻的内容,为不良信息的传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价值变异:真与假

聚合与组合这一对关系虽然可以用于人类生活、实践和思维各个方面,但是它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即它对聚合和组合的对象没有价值要求。其实,聚合与组合对象的价值不同,决定了聚合与组合的结果。比如,从旧货市场买来的旧家具和从家具公司买来的新家具,组合成一个家庭的陈设,其效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面对互联网上各种各样的信息,当人们在聚合与组合时,如果要得出正确的结论,势必要引入价值判断,即弄清它们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对于信息的真假问题,好像从来都很重要,但其实在媒介不同的发展时代,其重要性是有所不同的。比如,在口语传播时代,当面讲假话虽然也不可避免,但毕竟讲假话的人都害怕当场被人戳穿,还是有所顾忌的;到了书面传播时代,无论是古代木板刻印的书籍,还是后来铅字排版直到现在数字排版的书籍,都经过一个非常认真严肃的程序,特别是现在要出版一本书,从作者的写作,到出版社审核、主管部门的审查,每个程序都是为了保证书的质量,包括它的真实性、可信度;到了大众电力传播时代,电视节目的制作的流程比书籍的出版更为严格,从策划、选题到后期制作,有一道道环节,每个环节还包含很多步骤,每个环节、每个步骤都经过反复考虑、筛选、权衡、审查,其真实性、可靠性的要求,比出版书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到了当今互动式数字媒介或“新媒介”时代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网络上的虚假信息满天飞。要说清网络上的假话问题,首先要问“人为什么要讲真话”,因为在网络出现之前,人们一直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中,而在现实世界生活的人,不讲真话无论在家庭还是社会,都无法生存。当然,现实生活中,不是所有的人、在所有的时间都说真话,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说假话的经历,只是因为现实世界的道德压力,程度不同地压制了人们讲假话的欲望而已。但是,互联网打开了人们说假话的“潘多拉盒子”。首先,互联网向人类提供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所发布的所有的文字、图片、视频、声音等等,都是经过了“0”和“1”的二元编码,有人因此说:“更重要的是:不是事物转化成‘0’和‘1’的二元编码,而是‘0’和‘1’的二元编码创造了任何事物(的信息),现实的事物是‘虚假的’,要不断地根据‘0’和‘1’造就的事物来调整、修正甚至否定,即不是由现实走向编码,而是由编码走向现实,假的比真的还真,超现实的比现实的还现实。”[6]网络的虚拟性似乎给了人讲假话的暗示。其次,网络世界虽然构成了一个“地球村”,但是这个村里的“村民”却相互都不认识,因为他们以网名示人,本来网络世界就如吉登斯所说是一个“脱域”的世界,即网络是一个时间、空间虚化的世界,活动在网络中的人是脱离了具体情境的,因而不受或者不想受现实情境影响和制约的人,加上人们在网上又戴上了面具,因此人也虚化了,网络中的人相互皆以假面目示人,连熟悉的人都陌生化了。于是,在现实世界说假话害怕被戳穿的担心丢到九霄云外了。虽然,在网络上发布胡编乱造的新闻、传播穿凿附会的故事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但是这些少数人能量却不小,影响也很大。于是,就像建造房子,只有购买优质的材料,才能建造优质的房子,如果买的伪劣材料,则无论图纸设计怎样完备,建造的房子也是“豆腐渣”工程。同样,如果你聚合的网络信息是真实的,那么通过组合得出的观点和结论也可能是正确的,至少具备了正确的条件;如果聚合的网络信息是虚假的,并把虚假的信息误认为是真实的,则无论你的思维水平有多高,你组合后表达的思想和观点肯定是不正确的。问题出在谁去为广大网民甄别网络信息的真假呢?当网络任凭虚假信息泛滥时,尤其是其中某些人用貌似正确的口号来贩卖私货的时候,那些天真地把所有的信息都当作真实的内容接收的网民,就难免受骗上当了。他们把虚假的信息当作真实的东西去接收,甚至坚信不疑,并在此基础上通过组合得出了自以为正确的观点和结论,其结果是助长了流言的传播和扩散。

四、互动变异:是与非

数字化媒介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它的互动性。与传统媒介相比,口语传播是互动的,但是通常是一对一的,即使一对多,这个多也是非常有限的,而且口语传播大多限于熟人间,陌生人之间的交流是有戒心的。书面传播方式的互动性具有很大局限性,第一,互动必须建立在都读过相同书面内容基础之上,这样才有共同的互动话题;第二,不可能在书面内容一发表就互动,比如读过一本书,写成书评,再发表,其间与书的出版已经隔了较长时间,互动不可能是即时的。而电视媒介也不便于互动,有人认为电视是单向传输式的媒介,你只可以观看,但无法发表意见。以往传播媒介在互动上有着各种缺陷,数字化媒介则彻底改变人类互动方式,全方位地提高了人类互动的便利性、时效性,当然也为用心不良者提供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在以往媒介的互动中,互动者身份是明确的,比如面对面交流,都知道谁是谁,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进行争论,也有作者的署名。互动双方即使有矛盾也大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经过协商化解,一般不会无端制造是非,挑起矛盾。但是互联网不同,互联网集聚了一群利益获取者,所谓网红、大咖们为了吸引网民,往往经常在网络上制造摩擦,挑起事端。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总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或所谓“政治正确”的立场上,对别人进行攻击,并且不依不饶,反复炒作,撕扯不休。其实,在这些人的内心,对于他们所宣扬的道德观念和政治思想,自己也未必相信,但却信誓旦旦地以此蛊惑人心。他们用这一手确实俘虏了很多网民,他们炒作起来的是与非,常常关乎家国情怀,很容易让人上当。尤其是当那些网络掌控者与他们沆瀣一气、推波助澜时,一面倒的信息呈现在网民面前,聚合对象对组合显示出强大的压迫性。本来,真正的组合建立在独立思考的基础之上,是源于个体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而来的对问题的判断和回答。但是,如果聚合而来的声音非常一致,且非常强大,人的组合的个人意志就可能屈服,独立思考的品格就会被弱化,进而被同化在众人的声音中,这就是所谓的“多数人的暴力”,是以“非”为“是”的悲剧。

最后,套用股市上一句行话“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网络有陷阱,上网要谨慎”。作为一个网民,你在对网络信息聚合时,要有火眼金睛,分得清真假,辨别出善恶;在组合时,则宁可闭嘴,也不可放弃独立思考。

[1] 赵毅衡. 符号学原题与推演[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1.

[2] 索绪尔. 普通语言学教程[M]. 高名凯,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0.

[3] 程然. 论符号学“组合与聚合”的教育价值[J]. 当代教育科学, 2015(7):7-9.

[4] 洛根. 理解新媒介[M]. 何道宽, 译.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2: 24.

[5] 科塔克. 文化人类学[M]. 周云水, 译.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2: 115-116.

[6] 张天勇. 社会符号化[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8: 6-7.

Biaxial Variation and Current Chaos of Internet Speech

CHENG Ran

(Nantong Normal College, Rugao Jiangsu 226500, China)

Aggregation and combination in Semiotics, both of which are changing historical concepts, affect and restrict many aspects of human social life. With the emergence of interactive digital media, aggregation and combination have been changed in quantity, value and interaction. Observation and studies of these variations can help to find out the reason of the current chaos of Chinese internet speech and provide methods and ways to solve these problems.

Aggregation; Combination; Internet speech; Chaos

2021-05-28

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资助项目(PPZY2015C249)

程然,男,江苏如皋人,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授,四川大学符号学-传媒学研究所特约研究员,研究方向:符号学和传播符号学。

G206

A

1672-3724(2022)02-00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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