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社会主义译著及其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差异化呈现
——以岛田三郎原著三个中译本为中心的考察

2022-11-21 12:20:38
理论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中译本译本原著

裴 植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1)

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社会主义思潮在日本蓬勃兴起,福井准造、幸德秋水、久松义典、村井知至、西川光次郎、矢野文雄、大原祥一、岛田三郎等学者相继完成并出版了多部社会主义著作。在异域他乡的这一时代氛围中,数以千计的中国留学生受到感染,他们或创办杂志,或成立编译机构,积极致力于新思想的研究传播和新书籍的翻译出版,从而成功开辟了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日本途径。当时,上述日本学者的有关著作相继被译成中文并在国内出版发行,其中仅1903年就有近十部社会主义译著面世,而岛田三郎所著《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为行文方便起见,以下省称“岛田三郎原著”)更是接连出现了《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和《群义衡论》三个中译本。本文试以岛田三郎原著的这三个中译本为对象,在对各自的突出特点以及文本转换得失进行概要分析的基础上,着重围绕它们对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差异化呈现加以探讨。

一、岛田三郎的身世经历与著述

岛田三郎是日本明治、大正时代的知名学者和政治家。据高桥昌郎所著《岛田三郎传》和井上徹英所著《岛田三郎与近代日本》等传记文献的记载可知,他出生于旧幕臣家庭,过继并长养于富贵之家,青少年时代接受过系统的学校教育,熟知中国文化,精通英语。22岁那年,岛田三郎走出校门,先是在《横滨每日新闻》报社做翻译和记者,后来相继担任元老院书记官和文部省大书记官。“明治十四年政变”发生后,他回到《横滨每日新闻》报社,重操旧业,1888年升任该社社长。在报社工作期间,岛田三郎曾任在当时具有一定社会影响的民间政治社团——嘤鸣社的干事,并参与创办立宪改进党,致力于推进自由民权运动。1889年,岛田三郎走出国门,游历欧美,次年夏天回到日本。不久之后,他再度进入政界,连续14年当选众议院议员,1894年担任众议院副议长,1915年当选议长。1923年11月14日,岛田三郎去世,享年72岁。对于他的去世,当时大阪、东京等地的多家媒体都发布了消息,有些还对他的生平和贡献作了介绍并给予高度评价,比如《大阪朝日新闻》在头版载文,称赞他是“始终如一的正义的斗士”和“绝无仅有的议员的典范”(1)[日]井上徹英:《岛田三郎与近代日本》,东京:明石书店,1991年版,第15页。;井上徹英则在所著《岛田三郎与近代日本》一书中,用“孤高的自由主义者”这个副标题为这位传主“盖棺定论”。

岛田三郎学识渊博,在政治、经济、社会、法律、宗教、历史等领域均有深入的研究和较高的造诣。他著述颇丰,曾先后出版了《开国始末》《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等多种著作以及《近世泰西通鉴》《英国宪法史》等译著。有必要指出的是,由美国人棣亚编著、岛田三郎等翻译的《近世泰西通鉴》1890年由东京舆论社出版后,在中日两国都产生了较大影响,康有为、梁启超均曾读过岛田三郎的译本并给予充分肯定(2)参见裴植、孙代尧:《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社会主义著作的互文性探析》,《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20年第6期。。或许正是缘于康、梁的一致肯认和好评,国内出版界才很快注意到了岛田三郎的这部日文译著,位于上海的通社更是捷足先登,迅速组织力量进行翻译,并于1904年4月出版了该书前18篇、分装为6册的中译本。

《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是岛田三郎所撰较为全面地介绍和阐述世界社会主义思潮、流派和运动的著作。据岛田三郎为该书首版所写的序言可知,他鉴于世人对社会主义政党的缔结与活动的开展感到惊诧甚至心生恐惧、对社会主义究竟为何物言人人殊且“各是其所是,而斥人所是”,意识到如果“任其自然”,则势必“一误再误,靡有底止”。为正视听,岛田三郎遂“日草私见,揭诸新闻”,陆续发表了35篇文章,力求对欧美各国社会主义政党、流派和运动作出尽可能客观真实的阐述。当此之时,印行社会主义有关著作已是日本出版商热衷之事,东京警醒社书店的负责人恰好注意到了岛田三郎连载于报纸的这些文章,于是主动上门,“怂恿辑为一书而刊行之”,而岛田三郎也期望通过出版此书以利于“劬学覃思之士,愿安求治之徒”产生思想上的共鸣,从而“研治之,论议之,持之以公,不为偏说”(3)[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3页。。显而易见,反映世界社会主义思潮、流派和运动的原貌,揭示社会主义理论与主张的真谛,纠正一些人对于社会主义的误说和偏见,是作者同意出版此书的初衷和动因所在。《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于1901年10月由警醒社书店推出首版后,仅一个半月即告售罄,该社不得不于次年1月赶印了第二版。这样的再版速度在当时的日本恐怕也是很少见的。

二、岛田三郎原著三个中译本各自的特点

岛田三郎所著《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在日本出版仅一年有余,它的三个中译本,即通社的《世界之大问题》(以下省称“通社译本”)、作新社的《社会主义概评》(以下省称“作新社译本”)和侯明的《群义衡论》(以下省称“侯明译本”)便接踵在国内面世,从而创造了日本社会主义著作中译史上的一大奇观。比较而言,这三个译本既各有所长,同时也各有所短,并无一种具备全面超越其他两个译本的优势。

通社译本的突出特点,在于出版时间最早。据版权页可知,通社译本于“光绪二十九年二月印刷”和“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发行”,作新社译本于“光绪二十九年八月十八日印刷”和“光绪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日发行”,两者相较,作新社译本晚出了将近半年。侯明译本版权页缺失,其具体印刷和发行时间不详,不过该书所载《群义衡论序》篇末书有“光绪癸卯译者序”7个字,据此可知该译本完成的时间在“光绪癸卯”。“光绪癸卯”即光绪二十九年。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都是由出版机构组织翻译(4)通社译本的版权页,于“翻译兼发行所”下署曰“通社”;作新社译本的版权页,于“译者兼发行者”下署曰“作新社图书局”,可见这两个译本均是由各该出版机构组织多人分工合作而成。,在出版过程中可以保证每个环节都能做到有序衔接;侯明译本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一来它是凭译者一己之力完成,二来译者本人也并非严复那样的名家,因而侯明译本从完稿到被出版机构采用,再历经编辑、排版、校对、印刷、装订等多个程序和环节,直到发行,一般情况下至少需要3个月的时间。即此而言,侯明译本的“译者序”即便是写于光绪癸卯年的正月,其早于当年四月面世的可能性也基本不存在,更何况该译本正月完稿本身就不太可能。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可以断定,侯明译本的出版时间应晚于通社译本。既然如此,那么通社译本作为岛田三郎原著三个中译本中出版最早的一个,也便是顺理成章的了。

作新社译本的突出特点,在于影响力相对最大。谈敏指出,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两者当中,“后一译本在当时的影响,超过前一译本”(5)谈敏:《回溯历史——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中国的传播前史》(上册),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72页。。这应是对历史真实的客观反映。时至今日,作新社译本在岛田三郎原著三个中译本中首屈一指的影响力仍是无可置疑的。比如,姜义华所编《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初期传播》这部资料选辑,全文照录了《大陆》杂志1904年第1期刊登的推介《社会主义概评》的广告文字(6)姜义华:《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初期传播》,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31页。;高军等主编的《五四运动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介绍与传播》,在篇末所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介绍和传播资料索引(1899—1923)”中罗列的1902—1904年国内出版的7部译自日文的社会主义著作,其中的最后一部便是作新社翻译出版的《社会主义概评》(7)高军等主编:《五四运动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介绍与传播》,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72页。;皮明庥所著《近代中国社会主义思潮觅踪》,在介绍留日学生“社会主义巨著之译介”情况时指出:“1903年底、1904年初,作新社翻译出版了岛田三郎的《社会主义概评》”(8)皮明庥:《近代中国社会主义思潮觅踪》,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59页。;王伟光主编的《社会主义通史》第3卷,在“科学社会主义的初步传播”题下写道:“据统计,在1902年至1907年间,国内出版的论述或谈到社会主义的译著有30余种左右。主要有:《近世社会主义》(福井准造著,1903年出版)、……《社会主义概评》(岛田三郎著,1903年出版)等”(9)王伟光主编:《社会主义通史》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99—400页。;鲜明所著《晚清首部国人译介的社会主义著作的翻译史考察》,在依次介绍了1903年相继出版的《近世社会主义》《社会党》《社会主义》各自的作者、译者和主要内容之后,接着写道:“同年,还有一本全面评述社会主义的著作……出版,这就是1901年岛田三郎撰写的《社会主义概评》”(10)鲜明:《晚清首部国人译介的社会主义著作的翻译史考察》,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45页。;等等。侯明译本长期被忽视,通社译本即便被提及,也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与作新社译本“联袂”出场。不仅如此,通社译本被误作岛田三郎不同著作的中译本、其标题被误写为《世界三大问题》等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曾不止一次地出现(11)杨奎松与董士伟合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海市蜃楼与大漠绿洲——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潮研究》一书有“岛田三郎的《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的表述(详见该书第32页),这显然是把岛田三郎原著的两个中译本误会成了彼此不同的两部著作;时隔十年,彭继红所著、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传播与选择——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程(1899—1921年)》一书犯了同样的错误(参见该书第61页)。杨鹏所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中国近代史学兴起发展中的日本影响因素研究》一书不仅对上述错误习焉不察,还把岛田三郎误作“岛四三郎”、把《世界之大问题》误作《世界三大问题》(详见该书第146页)。,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该译本影响力的相对不足。

侯明译本的突出特点,在于它内容最全。对照可知,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只是详略不等地翻译了岛田三郎原著的“绪论”和35篇正文,侯明译本除此之外还翻译了岛田三郎原著的初版自序和4篇附录,从而使原著的内容得到了更为全面客观的反映和呈现。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相对于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侯明译本是更接近于岛田三郎原著的全译本。与对原著内容这种全面客观的反映和呈现相联系,侯明译本的篇幅在三者当中也是最大的。笔者通过对三个译本包括序言、目录、绪论、正文、附录等文字的逐页统计和分别加总,得出的结果是:通社译本合计约为34700字,作新社译本合计约为48600字,侯明译本合计约为50000字。就是说,同样是岛田三郎原著的中译本,侯明译本比作新社译本多了1400字,比通社译本则多了15300字。篇幅大、内容全,至少从一个方面说明侯明译本对于原著具有更高的忠实度。此外,侯明译本还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校对最精。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正文中的文字错讹姑且不论,单就书名而言,二者均存在令人匪夷所思的舛误——作新社译本的封面和扉页均误作“社界主义概评”,幸赖目录首尾、正文前后以及版权页而始得明其究竟;通社译本的封面和扉页虽然没有问题,但是目录篇首、正文前后以及版权页均作“二十世纪世界大问题”,勘误表又作“世界大问题”,一书仨名,堪称奇观。侯明译本则未见有类似的问题。该译本除了封面、版权页阙如之外,扉页、译者序、著者序、目录篇首、正文和勘误表之前,以及目录、正文和勘误表的侧边,书名均作《群义衡论》,别无其他。此外,侯明译本的勘误表也是做得最为精心和细致的,不仅订正了正文中的36处文字讹误,而且补充了正文中的一处文字脱漏。

三、三个中译本的文本转换得失

岛田三郎原著的三个中译本,根据互文性理论,均属“用另一种异质的语言来对原语文本进行更新、移位”而“重新编织成新的织体”的“语际互文运动”的具体成果(12)秦文华:《翻译研究的互文性视角》,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51—152页。。在德里达看来,对于“语际互文运动”或曰语际转化活动,用通常所说的“翻译”来指称并不准确,而应当用更具互文特色的“转换”取而代之,他说:“说起翻译(translation),我们恐怕不得不用转换(transformation)一词来取而代之: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的转换,一个文本向另一个文本的转换”(13)引自秦文华:《翻译研究的互文性视角》,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54页。。对于岛田三郎原著的三个中译本,从传播效果的视角研判其文本转换的得失,应当是极有意义和价值的。

通社译本作为岛田三郎原著的第一个中译本,相对于另外两个译本,毫无疑问是占得了国内传播的先机。通社对该译本的热销显然也寄予了厚望,曾借助媒体作了颇具鼓动性的广告宣传,如1903年3月18日出版的《中外日报》上就有如下介绍:“社会主义之结果,其在今世纪乎?自封建变为擅制,政归中央少数之手,其弊至于有奴隶、无国民。法国第二革命军起,欧米列国,慑其余响,无不参予民权,扶植民气,锲而不舍,而社会主义兴焉。其所主张,往往与《礼运》大同之说、佛氏平等之思,遥相符合。潮流东渐,波将及我。我同胞不可不有此豫想也。”但是实际效果并不理想,该译本面世后并未出现读者争相购买的情形。原因何在?其中很大的一个问题,恐怕就在于文本转换过程中对该译本这一“新织体”的命名过于草率——呈现在读者面前的通社译本叫做《世界之大问题》,然而刊登在《中外日报》上的广告却名之曰《二十世纪世界大问题》!如此一来,传播效果大打折扣岂不是理之必然?通社译本在大好形势下没能迅速扩大影响和占领市场,译名的混乱无疑是一大败笔。

侯明译本似未借助报刊作相应的广告宣传,因而不可能出现通社译本那般令人费解的混乱,但是它面世后却也重蹈了前者的覆辙,很快便销声匿迹,这又当作何解释?以笔者之见,问题同样出在该译本的名称上。作为译者的侯明,他在文本转换过程中确实如同西奥-霍尔姆斯所说的那样实现了“对文本的操控”,但是他在进行互文性阅读与传递的同时所进行的“创造性变异”(14)引自秦文华:《翻译研究的互文性视角》,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08页。,特别是把岛田三郎原著中的“社会”转换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群”,以及把原著中相对通俗的“概评”转换为“衡论”,这种转换不可谓不彻底,可惜明显失之于过,致使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所云,这势必造成互文性场域中的主体之一——广大读者阅读兴趣的丧失,进而影响传播效果。一百多年来该译本被尘封于故纸堆中的遭遇,已经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侯明译本的这种过度转换之失。

前已述及,有学者指出,作新社译本“在当时的影响”超过了通社译本。这同时就意味着前者的传播效果超过了后者。何以会如此?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比如就文本转换质量而言,在岛田三郎原著的三个中译本中,作新社译本被认为是“清末汉译日书中的佳作”,“《群义衡论》次之,仅有少量误译及部分语义模糊的问题”,“而《世界之大问题》漏译和误译的情况较多”(15)刘庆霖:《译者的作用:论及马克思及其学说的清末汉译日书》,《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10期。;比如就广告宣传而言,作新社译本“是书为日本名家岛田三郎所著,详论德、美各国之社会党,俄罗斯之虚无党,加以评论而定其范围,俾世之社会主义者不致错杂纷淆,是国民进步之大资助也。有志之士,倘亦先睹为快乎”(16)《〈社会主义概评〉广告》,《大陆》1904年第1期。的介绍文字紧扣文本内容且不说,还以《〈社会主义概评〉广告》为醒目标题,并做到了广告中的文本名称与译本名称完全一致。以上尽管都是不可忽视的原因,但是除此而外,更重要的恐怕还在于作新社译本文本名称转换的成功。对于岛田三郎原著,通社译本使用了它的引题作为自己转换文本的题名,个中或许有着“强调社会主义为‘二十世纪世界之一大问题’”(17)谈敏:《回溯历史——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中国的传播前史》(上册),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72页。的考虑,但是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却使“社会主义”这一核心概念隐而不彰,结果自然是枉费心血。侯明译本虽然没有游离正题,但是过分执拗于舍通俗求高雅而罔顾读者的理解力,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事与愿违。作新社译本不标新立异,直接把原著的正题拿来作为其转换文本的题名,既体现了忠实于原著的态度,也凸显了“社会主义”的内容主旨,从而在社会主义热方兴未艾的时代氛围中一举实现了对岛田三郎原著另外两个译本的超越。可以说,作新社译本相对最好的传播效果缘于其文本转换的成功,其中又以题名的转换更具根本和关键性意义。

四、三个中译本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差异化呈现

在岛田三郎原著中,马克思作为社会主义思潮和运动中的重要人物,马克思主义学说作为社会主义发展进程中具有指导地位的重要理论,是时常出现的重要话题。对此,三个中译本都有客观的反映。不过,三个中译本尽管同宗同源,但是对马克思及其理论贡献的反映却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这一现象的出现非常正常,因为伽达默尔曾说“一切理解都是自我理解”(18)[德]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夏镇平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版,第54页。,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互文性理论否认文本的终极意义”,这既可以使“翻译领域中的一作多译和不断复译现象”得到有力的解释(19)王洪涛:《互文性理论之于翻译学研究:认识论价值与方法论意义》,《上海翻译》2010年第3期。,同时也可以使同宗同源的不同译本之间的差异化呈现得到合理的说明。

(一)马克思名字的差异化呈现

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之初,其创始人Karl Marx的名字便被译为了“马克思”,具体标志就是《万国公报》第121期所载《大同学》第1章,其云:“其以百工领袖著名者,英人马克思也。”(20)[英]李提摩太、蔡尔康:《大同学》第1章,《万国公报》第121期(1899年2月)。把马克思称为“百工领袖”没有任何问题,把他说成是“英人”则属于常识性错误了,因为马克思是地地道道的德国犹太人。其后,梁启超撰文谈及马克思的学说时,在不同的论著中将他的名字分别翻译成了“麦喀士”(21)中国之新民(梁启超笔名):《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新民丛报》第18号(1902年10月)。和“麦克士”(22)梁启超:《新大陆游记》,北京:商务印书馆、中国旅游出版社,2016年版,第42页。,与后来通行的译名差别不大。时至1903年,在相继出版的几种社会主义译著中,Karl Marx的译名堪称五花八门,甚至同一部译著前后也极不统一,比如赵必振译、广智书局出版的《近世社会主义》一书,马克思先后被译作“加陆马陆科斯”“马陆科斯”“马陆加斯”“马露科斯”“马露斯科”“马克斯”等。这种情况在岛田三郎原著的三个中译本中同样存在。具体说来,在通社译本中,马克思的译名有“马路可司”“马露可司”“高露可司”“马露可士”“马路可士”等5种;在作新社译本中,马克思的译名包括“咖尔吗科”“麻娄克司”“卡尔麻娄克司”“加兰马科”“卡尔马尔克斯”等5种;在侯明译本中,马克思也相继被译为“马古斯”“加尔马古斯”“马氏”。不过稍加分析不难发现,《群义衡论》中马克思的3种译名,尽管用字有所不同,但是差异并不大——“马古斯”是马克思名字的音译,“加尔马古斯”是他的名字的全称,“马氏”则是按照中国的习惯所作的省称。比较而言,岛田三郎原著三个中译本马克思的译名,以侯明译本为最优,通社译本次之,作新社译本随意性最大。

在岛田三郎原著的三个中译本中,马克思的名字不仅均有着差异化的呈现,而且出现的次数也彼此有异——通社译本为17次、作新社译本为20次、侯明译本则为22次。详见表1。

表1 岛田三郎原著三个中译本马克思译名对照表

检诸岛田三郎原著,马克思的名字在第3、第4和第18、第26篇中先后4次使用了“カールマルクス”即“卡尔·马克思”的全称,其余则作“マルクス”即“马克思”。对比可知,通社译本于第5篇存在2处漏译,于第18和第26篇各存在1处漏译,作新社译本亦存在第18篇1处漏译;侯明译本不但没有一处漏译,而且在第4篇的篇题后特别补充了“马古斯”的名字,从而使原著中目录与内文标题不统一的问题得到了补救。不仅如此,前两个译本还都存在对马克思的译名各篇不相一致甚至同一篇内前后也不统一的现象,侯明译本则做到了译名的忠于原著和前后一致,仅有的一次把马克思称作“马氏”也是缘于原著紧承前文而分别以“甲乙”指代“路色莱”(即拉萨尔)和“马古斯”,因此,相对于作新社译本径译为“麻娄克司”,侯明译本此处的处理显然更为允当。就马克思的译名而言,如果说侯明译本是岛田三郎原著的对译性转换,那么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就是随意性书写。

(二)马克思社会主义理论贡献的差异化呈现

对于马克思在唯物论、经济学和社会主义这三大领域的理论贡献,岛田三郎原著中均曾明确谈及,不过关于后两者的叙述相对更详;与此相适应,三个中译本作为对它们的跨语言转换,在多个篇章也有相应的具体反映,只是各自的表述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马克思的名字在岛田三郎原著中的第一次出现,便是与他在社会主义这一领域的理论贡献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原著第3篇写道:“且社會主義を科學的に說明せるカールマルクスは”(23)[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东京:警醒社书店,1901年版,第19页。。对这句话,侯明译本译作“加尔马古斯者,说群义于科学者也”(24)[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2页。,作新社译本译作“且有咖尔吗科以科学说明社会主义者”(25)[日]岛田三郎:《社会主义概评》,上海:作新社,1903年版,第10页。,通社译本则笼统表述为“马路可司……抱其主义”(26)[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上海:通社,1903年版,第15页。。三者的差异非常明显。通社译本没有按照原著进行翻译,而是采用了语句重构和概译的方式,且漏译了原著之“社会主义”中的“社会”以及“科学”“说明”等重要语汇,从而造成了语言转换过程中严重的信息耗损。侯明译本和作新社译本同属忠实于原著的翻译,不过前者的表述相对而言更具感染力和冲击力,也更能精准地反映和体现马克思社会主义学说的超越性特质。具体说来,它以“加尔马古斯者”起句,就使马克思得以凸显,而“说群义于科学者也”的行文,则意味着“群义”即社会主义建立在了科学的基础之上,言下之意就是说马克思把社会主义变成了科学或曰实现了社会主义学说的科学化。而反观后者的译文,不唯马克思的名字翻译得不好,而且“以科学说明社会主义者”的表述,无疑就使与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学说紧密关联的“科学”仅被赋予了工具的意义,并从而导致马克思社会主义学说的“科学”属性和特质的隐而不彰。可见,两者对马克思社会主义学说的价值判断和定位是存在明显差异的。

岛田三郎原著的第4篇曾两度把马克思与社会主义相联系,三个中译本的语言转换同样不尽一致,详见表2。

表2 岛田三郎原著第4篇关于马克思与社会主义的相关阐述及中译本译文

对照可知,通社译本的两段译文中,前一段未将“社会主义”完整译出,后一段则不仅无视“社会主义”,而且还漏译了“科学”这一概念。作新社译本的译文在语言转换过程中虽未造成信息的耗损,但是从传达原著神韵的角度判断,该译本并不及侯明译本——第一段,前者“德国社会主义之实行,诚赖二人有强大之势力”的表述,不似后者“群义以二人而益盛”更为简洁和传神;第二段,前者所谓“得之于加兰马科者为多”,言外之意似乎还存在所得较“加兰马科”(即卡尔·马克思)为少的人物存在,而后者“其群义之科学基础,多得于加尔马古斯之说”的表述则清晰表达了拉萨尔关于社会主义的认知主要来源于马克思的观点,而不致造成歧义。

(三)马克思经济学理论贡献的差异化呈现

岛田三郎原著对马克思在经济学领域所作出的贡献,在第4和第5篇中有较为集中的阐述。其中,在谈及马克思的生平和著作时,作者先是强调了马克思来到英国后进行经济学研究的经历,随后即特别指出了其经济学巨著《资本论》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其云:“退きて著作に從事し、其結果有名の資本論を出したり、昨年米國の新聞が、十九世紀の大著十種を指示せよと名家に募りたるに、資本論を、其一として舉げたる者少からず、以て此書の價値を想ふべし。”(27)[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东京:警醒社书店,1901年版,第22、23、24页。这几句话,通社译本译作:“从事于著作,其生平最切实者,曰《资本论》,数年前美国报章募十九世纪名家大著十种,此即其一也。”(28)[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上海:通社,1903年版,第16、17页。作新社译本译作:“退而从事著作,卒乃著一有名之《资本论》。往岁美国新闻募名家,共选十九世纪之大著十种,以此《资本论》充其选者不鲜,足见此书之价值。”(29)[日]岛田三郎:《社会主义概评》,上海:作新社,1903年版,第12页。侯明译本译作:“退而从事著述,卒出《资本论》,天下翕然称之。去年美国报章,请名家指示十九世纪大著十种,多以《资本论》为其一,可见此书之价值。”(30)[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4页。相形之下,前者不仅漏译颇多而且平淡乏味,中者略胜一筹,后者则显然最优,理由有二:其一,作新社译本将原著中的“有名”只是拿来主义地作了复制,远不如侯明译本“天下翕然称之”的意译生动形象;其二,同是描述名家推荐十大名著这一事实,作新社译本谓以《资本论》“充其选者不鲜”,侯明译本云“多以《资本论》为其一”,而“多”无疑要比“不鲜”更能微妙表征数量占优的意蕴。

岛田三郎原著在阐述了马克思研究经济学的经历及其《资本论》的影响之后,进而从宏观层面对马克思“组织新经济学”的理论贡献给予充分肯定。原著写道:“マルクスは精深の思索家なり、......乙は新經濟學を組織したり。”(31)[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东京:警醒社书店,1901年版,第28页。对这段话,通社译本译作:“马露可司者,乃精深之思想家也,……以新经济学为组织目的。”(32)[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上海:通社,1903年版,第18—19页。作新社译本译作:“麻娄克司为精深之思索家也,……麻娄克司则组织新经济学。”(33)[日]岛田三郎:《社会主义概评》,上海:作新社,1903年版,第15页。侯明译本译作:“马古斯者,精奥之思索家也,……马氏组织新经济学。”(34)[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8页。前者的译文明显词不达意,因为原著已经明确马克思“组织”新经济学是一种完成时,但是其“以新经济学为组织目的”的表述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处于进行时甚或将来时;后两者的译文均领会和传达出了原著的命意,肯认了马克思对“新经济学”的“组织”即建构之功,从而彰显了马克思在经济学领域破旧立新的理论贡献。

(四)马克思历史地位的差异化呈现

马克思在19世纪中后期的社会主义思潮和运动中具有怎样的地位?这是岛田三郎原著中多次论及的一个话题。在这部著作中,作为欧洲社会主义运动重要代表人物的拉萨尔和马克思经常被相提并论,而该书第4篇的大部分内容便是对他们二人生平事迹、历史地位与贡献的具体介绍和评价。三个中译本均充分反映了拉萨尔和马克思在欧洲特别是德国社会主义运动发展中所发挥的引领推动作用,比如通社译本称:“社会主义由理想而进于实行者,不得不归功于德国社会党之那沙路立及马露可司二人。……自经此二人提倡后,社会党之势力渐臻强大”(35)[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通社,1903年版,第15—16页。按:“那沙路立”即拉萨尔,“马露可司”即马克思。;作新社译本谓:“社会主义超国土之范围,脱个人之计划,而为万国共通之性质者也,自著述家之理想一进而为实行之势力,则有德意志社会党非路寄南独拉杀路列及卡尔麻娄克司之力。……盖德国社会主义之实行,诚赖二人有强大之势力”(36)[日]岛田三郎:《社会主义概评》,上海:作新社,1903年版,第11页。按:“非路寄南独拉杀路列”即斐迪南·拉萨尔,“卡尔麻娄克司”即卡尔·马克思。;侯明译本云:“群义者,由国之疆域及个人有志者所设计而通行于万国,其由著述家之理想进为实行之势力者,则德国群党斐纪纳路色莱及加尔马古斯二人力也。……群义以二人而益盛”(37)[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3页。按:“斐纪纳路色莱”即斐迪南·拉萨尔,“加尔·马古斯”即卡尔·马克思。。显而易见,三个中译本的表述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意思差别不大。那么,拉萨尔和马克思二人相较,各自的历史地位孰高孰低?侯明译本给出的答案很明确:“马古斯为思想创始家,其于学智识,较路色莱尤高”,路色莱“群义之科学基础,多得于加尔马古斯之说”(38)[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4页。按:“路色莱”即拉萨尔。。就是说,马克思是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的创始人,他的素养、智慧和学识高于拉萨尔,拉萨尔的科学社会主义基本知识,大都是来自马克思。从这个意义上说,拉萨尔只能算是马克思的学生,受到了马克思的深刻影响。不过,关于拉萨尔和马克思二人的历史地位,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给出的说法却明显不同,前者称:“马露可司与那沙路立,虽同为创始之思想家,而经济学之知识,马露可司较胜于那沙路立”(39)[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通社,1903年版,第17页。按:“马露可司”即马克思,“那沙路立”即拉萨尔。,认为马克思和拉萨尔同为“创始之思想家”,只是就经济学方面的知识素养而言,马克思略强于拉萨尔;后者云:“麻娄克司为创始之思想家,其经济学智识,于拉杀路列以外者,出一头地”(40)[日]岛田三郎:《社会主义概评》,作新社,1903年版,第12页。按:“麻娄克司”即马克思,“拉杀路列”即拉萨尔。,认为马克思在经济学方面的才智和学识高出拉萨尔一头。它们均把马克思相对于拉萨尔的学识优势限定在经济学这一学科领域,前者更是在让拉萨尔与马克思共享“创始之思想家”名号的同时,还用“较胜于”这种远不如“出一头地”或“较……尤高”的比较勉强的表述来评判马克思在经济学方面相对于拉萨尔所具有的优势,即是说,它们对马克思历史地位的评价明显不如侯明译本所认定的那么高。当然,侯明译本所谓“马古斯为思想创始家,其于学智识,较路色莱尤高”的译文,在“其于”和“学智识”之间可能漏译了“经济”两字,不过这种漏译或许正是译者的有意为之,一个有力的证据便是在该书勘误表中并未就此作出订正,或许,译者是要借此表达自己内心深处对于马克思的不同于他人的一种更高和更充分的尊敬与钦佩。

犹有可言者,岛田三郎原著关于马克思生平的介绍文字中,有“万國勞動協會の幹事として、其實地の首腦となれり”(41)[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东京:警醒社书店,1901年版,第24页。的表述,对这句话,通社译本在将前半句译作“为万国劳动协会之干事员”(42)[日]岛田三郎:《世界之大问题》,通社,1903年版,第17页。从而画蛇添足地缀一“员”字的同时,还令人匪夷所思地漏译了关键的后半句;作新社译本译作“为万国劳动协会干事,且为其主脑”(43)[日]岛田三郎:《社会主义概评》,作新社,1903年版,第12页。,虽然没有出现通社译本那种对关键语句的漏译,但是“主脑”一词并不能充分地传达出原著的意蕴;侯明译本译作“为万国劳动协会干事,实为其酋领”(44)[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4页。,“酋领”一词无疑忠实地反映和体现了马克思在万国劳动协会即国际工人协会实际上的领袖地位。

通而观之,三个中译本关于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以侯明译本所体现的肯定、推重和赞赏的倾向最明显、色彩最浓郁。

(五)成因分析

如上所述,通社译本、作新社译本和侯明译本作为岛田三郎原著的语言转换文本,它们尽管同宗同源,但是对于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呈现却表现出了明显的差异。原因何在?按照互文性理论,这与文本交互关系中主体的基本构成、思想理念和价值取向等具有直接关系(45)参见秦文华:《翻译研究的互文性视角》,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14—119页;梁淑梅:《互文性视阈下的文本翻译及译者主体性研究》,《求索》2014年第9期。。下面试就此作简要的分析。

首先看主体的基本构成。岛田三郎原著的三个中译本,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都是由各自的出版机构组织翻译力量分工合作完成,即如谈敏所说:“这两个中译本,……一个译本由上海通社组织翻译,……另一译本由上海作新社组织翻译”(46)谈敏:《回溯历史——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中国的传播前史》(上册),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72页。。出版机构组织有关人员进行合译,在保证了时效的同时不免会付出质量的代价,毕竟合作共事的一群人不仅有能力高低之分,而且有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的好坏之别。正因如此,通社译本尽管面世最早,然而“漏译和误译的情况较多”,整体质量并不理想;作新社译本晚出近半年,虽然有学者认为“就译书的完成度和译文质量而言”,该书是“清末汉译日书中的佳作”(47)刘庆霖:《译者的作用:论及马克思及其学说的清末汉译日书》,《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10期。,但是作新社译本也明显存在各篇之间译文风格不相统一的问题,这从该书书名、扉页所出现的舛误和马克思五花八门的译名中即可见一斑。而出自一人之手的侯明译本看似主体力量单薄,但却有效避免了翻译风格的差异和译文质量的参差,全书中马克思译名的前后一致便是明证。

其次看思想理念和价值取向。互文性理论重视互文场域中各种文本之间的复杂性关联,但与此同时却并不忽视不同主体在文本“吸收和转换”中所起的作用。具体就译作而言,它“不仅仅是一般性的语符转换的结果,还是一种释义性再创作”,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是处于互文空间、具备多元身份……的创造性主体”,即是说,“他不完全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他同时还是一个主动的创造者,甚至是一个操控者”(48)秦文华:《翻译研究的互文性视角》,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08页。。正因为有作为主体的译者在“操控”,所以同一部原著经过不同译者的“语符转换”才会呈现出彼此有异的样貌。那么,在作为主体的译者的“操控”背后,起支配作用的是什么?最主要的无疑是思想理念和价值取向。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作为由出版机构组织翻译的两个译本,它们尽管具有普及社会主义思潮和运动之知识的客观作用,但是借机渔利恐怕是其更直接的动机,一个明显的证据便是,在这两个译本付梓之初,《中外日报》和《大陆》杂志就分别以“我同胞不可不有此豫想也”(49)《通社丛书广告》,《中外日报》1903年3月18日。和“有志之士,倘亦先睹为快乎”(50)姜义华:《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初期传播》,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31页。为号召,帮助这两部译著宣传推销。由此也就不难理解,这两部译著为何不约而同地对原著中思想价值较高但篇幅较大的序言和附录作了舍略处理,以及为何都不曾对书中明显存在的译名混乱、风格混杂的情况作出修正。从这个意义上说,急功近利的翻译过程和心态或是导致上述问题产生的重要原因。相比较之下,侯明译本虽然未见有媒介为其推荐,但是译者明言其对“研究群义”寄托了促成“群德修,群力固”和实现“保种自强”的热切期待(51)[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13页。,而既然马克思完成了“说群义于科学”的伟大创举、建构了“精穾科学”(52)[日]岛田三郎:《群义衡论》,侯明译,1903年版,第1、13页。的理论体系,那么在“翻译文本新墨痕的字里行间”表达出对马克思及其主义的这种肯定、推重和赞扬,岂不是逻辑之必然?因此,相对于通社译本和作新社译本,侯明译本内容全面、风格统一、文辞优美,尤其是译者注重对原著中的人物及其思想进行认真分析和译介,因而该书对马克思及其学说作出了相较于其他两个译本更为积极的评价。不过遗憾的是,侯明译本较高的译介质量和别具匠心的翻译风格却未能帮助该书在清末书刊界立定一席之地,究其原因,译者以“群”和“群义”替代“社会”和“社会主义”的概念选择以及舍通俗求高雅的表述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当时中国的实际,也超出了读者的接受能力,加之缺少必要的宣传,因而面世之后未能产生明显反响。随着世事变迁,这样一部特色鲜明、质量亦属上乘的译著便遗憾地销声匿迹,从而也就失去了启迪民智、传授新学的可能。

五、余论

岛田三郎所著《世界之大问题——社会主义概评》作为一部全面阐述19世纪中后期世界社会主义思潮、流派和运动发展历史与现状的著作,其中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介绍整体看来是比较肤浅、零散和不系统的,而作为其语言转换文本的通社译本、作新社译本和侯明译本,它们对原著中马克思主义话语的译介也必然带有初始传播的某些痕迹和特征,因而似是而非、以讹传讹的情况在所难免,比如关于马克思与拉萨尔各自地位和贡献的阐述就与客观事实明显不符。对此,我们在明确予以指出的同时,也应以历史主义的态度,抱以同情之理解,毕竟在马克思主义东方传播的初始阶段,在接受和传播过程中出现某些偏差甚至讹误十分正常,不足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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