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烨程
钢琴,本为西方乐器,在西方的发展已有五个世纪之久。但是,从20世纪初进入中国以来,就创作而言,仅历时百余年,从萌芽走向多元,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只有切身了解中国国情的乐人,才能真切感知。建国之前的钢琴音乐创作,更是在艰难中摸索前行,令人庆幸的是,我们走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在这个探寻过程中,上海国立音专,以黄自及他的“四大弟子”——贺绿汀、陈田鹤、刘雪庵、江定仙,为核心的创作小组,为当时的音乐创作提供了理论、技术、实践的基础,为后期中国钢琴音乐的发展,提供了思想、风格、方面的导向[1]。
钢琴属舶来之物,根据史料记载,明朝时期利玛窦为中华带来第一台“西琴”,且奏有《西琴曲意八》;到了清朝,好学博文的康熙,在葡萄牙传教士徐日升(Thomas Perspire;1645—1708年)的教授下,在“西琴”上可奏古琴曲《普庵咒》;晚清时期,《中英南京条约》后,英曼彻斯特商人运入大批钢琴,虽未如预期畅销,但打开了钢琴在中国普及的切口[2]。1913年,赵元任创作了我国第一首钢琴曲《花八板与湘江浪》[3]。至此,中国的钢琴创作由此开启。到建国前,即1949年,历经了36年的风雨。该时期在政治上,被称为民国时期;在思想上,经历了五四运动,逐步唤醒民众;在音乐上,历经学堂乐歌的开化后,逐渐树立新风尚。在钢琴创作上,实属萌芽状态,但中国人强大的文化基因,使钢琴这一西乐,因地制宜的中国化。
建国之前的钢琴作品,曲式多简短,音乐思想精炼,演奏技巧简易。但是,在思想意喻上有启蒙、开蒙之意。首先,在民主革命的影响下,象征封建的雅乐,日趋衰落,而钢琴代表着新生的资产阶级,从滥觞起,就肩负着以民族音乐为基础的根基。其次,钢琴音乐,使国人的音乐创作,与当时的新声——欧洲音乐联系起来。1921年李荣寿创作的《锯大缸》,1932年赵元任创作的《和平进行曲》,均以中国民间旋律为基础,加入西方思维,由此开启了后期中国作曲家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钢琴作品征程[4]。
建国前的音乐,首先受到了20世纪初,学堂乐歌的启蒙,然后受到了1919年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以强国为己任,以学堂为发源,以洋调为旋律。新文化运动,除了使思想革新,还为早期钢琴创作,提供了教育的沃土。如“北京大学音乐研究会”,上海的“大同乐会”,在萧友梅地奔走急告下和蔡元培的鼎力支持中,虽处于北洋政府统治下,于1927年创立了上海“国立音乐院”,如同黑暗中,萌动的火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至此,中国专业音乐教育有了根据地;专业钢琴音乐创作有了策源地。
钢琴的创作,有异于其他音乐。对于当时而言,不但,需有专业的西洋音乐理论知识,而且,需有基本的钢琴演奏实践基础,两者缺一不可,由此,上海国立音乐院的教育,就显得尤为重要。1930年,拥有西方理论作曲技术的黄自,其艺术歌曲体现出深厚的中国文学功底;清唱剧展现出扎实的西方和声基础;钢琴作品表现出丰富的纵向复调思维[5]。
黄自在钢琴音乐传播上,从个案来看,除了培养了四大弟子之外,还有谭小麟、钱仁康、邓尔敬、林声翁等作曲家。从理论来看,提出了一系列的著述如:1929年发表的《音乐的欣赏》由浅入深的,以知觉、情感、理智地欣赏为切入点,推及音乐与旁的艺术的比较,得出音乐欣赏需要的三个步骤;1934年发表的《乐评丛话》,是一篇,在新文化背景下,用四千余言的简略文书,从美学自律性角度出发,以西方史学的宏观角度,对中国音乐批评学科进行展望,的“随笔体”美文;同年所写的《怎样才可以产生吾国民族音乐》言简意赅地阐述了,黄自对中西音乐的态度,即吸收西方音乐之余,要存固中国音乐。
黄自的钢琴音乐创作,师承西方,基于传统,形成自我。这一学习创作路径,与日后的中国钢琴创作的大趋势,不谋而合。按照中国大的发展历史,钢琴创作分为萌芽期(1949年之前);创作繁荣期(1949年—1978年);创作多元期(1979年至今)。在创作萌芽期,以齐尔品(Alexander Theremin俄罗斯作曲家1899-1977),于1934年举行的“征求有中国风味之钢琴曲”的比赛为分割点,细分成“西学中求东”(1913年—1934年)与“东学中求西”(1934年—1949年)两个微观时间段。这两个时间段对于钢琴创作,侧重有所相异。
“西学中求东”这一时间段,由于西方音乐刚进入中国音乐家的视野,主要对西方的音乐史料作以普及,对乐器做一介绍,对作曲技术作以推介。西方音乐如同一个耀眼的巨星,空降至中华大地,内容之多,涉略之广,技术之新,使当时的艺术家始料未及,做出了一系列的努力。西方音乐,因其自身的艺术魅力,使当时中国的音乐家,为之倾倒,迫切地想从“西学”中探寻出自己的道路,中国音乐的历史底蕴,使中国化的召唤日益强烈,1934年之后,虽仍处于启蒙阶段,但是,钢琴音乐的创作逐渐转向至“东学中求西”的路径。
“东学中求西”时期,在齐尔品的努力下,唤起了中国音乐家,对未来中国音乐发展方向,以及中国音乐如何走向世界的思考。也为日后,中国钢琴音乐的民族化、个性化,确立了基础。齐尔品的到来,使得中国钢琴音乐创作,更加坚定地探寻,钢琴音乐创作,踏上民族化道路的决心。在此之后,中国钢琴创作领域中,出现了一大批“东学中求西”的作曲家。立足于中国传统音乐,结合西方创作理论,深入探索出一条属于我们的“个性化”道路。这时期的中国音乐家们,从之前的迷茫中挣脱出来。走上了一条有明确目标的音乐创作之路。
建国初期的专业钢琴音乐创作,从文化层面上来说,是一个多元化趋势的象征;从器乐层面上来说,是一种西来之乐中国化的成功表现;从音乐层面上来说,是一类音乐思维的多向发展;从创作层面上来说,是一场西方与中国对话。钢琴音乐创作,在血液中已具有中国基因,中国钢琴音乐创作,历经岁月的洗礼,成了一种创作性极强的文化形式。创新使钢琴在中国,衍生、发展、繁荣。当下,我们仍然以孜孜不倦的态度,追寻具有民族意蕴的音乐轨迹,研究具有西方技术的音乐作品,从而创作出具有中国风格的钢琴音乐。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被迫打开了交流的大门,西方音乐,也是乘着这一风潮,进入中国。戊戌时期,社会变革的需要,使艺术从传统儒学中,脱离开来,此时的艺术,于外,受到时代的召唤;于内,城市的发展,使得人性进一步被重视,音乐作品,淡化功利,强化“乐”的功能,呈脱雅入俗之趋势。对于西乐的态度,20世纪初期的文人墨客,就经历了一系列的理论阐述。
从音乐理论启蒙来看,20世纪初期,章炳麟(1869年—1936年)和蔡锷(1882年—1916年),分别从古乐与俗乐出发,对当时的音乐,进行抨击。直到,1903年《浙江潮》,发表了署名匪石的《中国音乐改良说》,深刻地分析了古乐、今乐的区别。在对中国传统音乐作了较全面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指出了中国古乐、今乐的四个“绝大之缺点”。提出了音乐改良的方向,即借鉴西方。次年,著名音乐家曾志忞将中国“音乐改良”的目标确定为:“为中国造一新音乐”。艰难的戊戌,造就了坚毅的中国人,唤醒了沉睡中的中国音乐。中国音乐遭受了多重的挑战,自身、今乐与古乐的挑战,外在西乐与中乐的挑战。在挑战中获得新乐,也正印证了中国人民百折不挠的精神,于时代如此,于音乐更如此。
从钢琴音乐教习来看,在1928年11月出版的《国立音乐院一览》中的《现任教职员一览表》中涉及钢琴讲师吕维钿(E.Levitin)、吴伯超、萧淑娴等人。前辈们的筚路蓝缕,为中国的钢琴教育事业铺下了坚实的国际视野。
20世纪上半叶中国钢琴音乐文化从无到有,举步探索,逐渐成形,是前辈们的辛勤积淀的结果。萌芽阶段,对钢琴的态度,由“猎奇”转为“被动接受”,到最后的“主动求索”这一思维的转变,不仅是对音乐而言,也能映射出,国民对整体西方事物的态度。从“被动”到“主动”,总有迷惘之时,到底是全盘接受,还是全盘否定,或者是接受何物,如何接受,都成了当时,讨论的重点。
中国文化,独树一帜,在儒家思想的浸润下,中国人拥有亲睦众生,和合万邦的包容性。无论西方如何对待中国,对于文化,中国仍然是抱着有容乃大的思想,不论是前期东学中求西,还是后期西学中求东,均是把西学纳入了创作范围之内。建国之前,钢琴音乐创作,在迷茫中探寻自身的道路。从最初的单纯模仿西方创作手法,到中期对于西方音乐的思考,直至后期,由黄自及四大弟子的钢琴音乐创作,把具有民族音调的旋律作为追求钢琴音乐的“中国风格”的重要手段。这一较为漫长的过程,受到了众多思想的影响。在20世纪初,受民主思想的影响,音乐的偏好,向西方音乐靠拢;30年代中期,“新音乐运动”使音乐的发展向着“大众化”靠拢,对于这个运动,产生了两类不同的认知,一类是以复兴完善中国“新音乐”的学院作曲家例如黄自、萧友梅等人;另一类是创造革命的大众音乐的左翼作曲家例如任光、吕骥等人。两类作曲家,虽然所侧重的审美思想有所不同,但是,除了在思想上接受自由民主,在音乐上也追求西方作曲技法。40—50年代,迎来胜利的曙光,钢琴音乐创作,也随之建立起更多的民族自性。日益增强的民族化,与西方音乐元素的更好地融合,使未来中国钢琴音乐创作,有了更明确的方向。
从20世纪初,中国钢琴音乐创作小品居多,乐思简单淳朴。发展到后期具有一定曲目规格,具有较强艺术性,且为西方音乐界所认可的钢琴作品。一路的挣扎和不易,都将化为音符,激励着后辈音乐人,为之奋斗。
建国前的钢琴创作,为中国整体钢琴创作奠定了指向性的基础。在创作中,融入中国元素,体现中国风情,给予中国养分,是为后人所推崇的创作思路。后期中国钢琴音乐的创作,也在上海国立音专这个发源地的影响下,更加的繁荣,更加的坚定奔赴前辈所设定的目标。
黄自的衣钵在“四大弟子”身上得到了传承。每一位学生,对黄自皆具有继承和创新。陈田鹤的《创意曲》中标注“献黄今吾先生”且动机类似于其师的《二部创意曲》;江定仙的艺术歌曲《静境》,钢琴伴奏部分,因大量使用同音程的反复,与黄自的清唱剧《长恨歌》的第二乐章《七月七日长生殿》相似,创造出静态意蕴下的动态旋律。孔子曰:“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黄自去世后,其弟子沿着他的足迹,继续前行,在旋律、和声、乐思三方面较为突出。
建国前的钢琴创作,犹如活水之源。除却黄自及四大弟子的钢琴创作外,还有许多优秀的钢琴作曲家,都是经得起时间推敲的经典作品。随着与西方国家的交流变得日益频繁,和本国民族自性的日趋增强,无论是从西方作曲技法的革新,还是从中国元素的运用上,都有了新的突破。
经过建国前的初期萌芽,中国钢琴创作,在以黄自及“四大弟子”为核心,以上海国立音专为中心,他们的创作不但影响当时,也为日后的中国钢琴创作打下指引性的基础。钢琴已在中国生根发芽,中国化的钢琴创作,已在国际上享有一席之地。在多元化语境下,西方的钢琴创作,一枝独秀的时间,已不复存在。放眼世界,中国音乐的身份已悄然发生转变,把中国传统音乐带向国际的同时,还需提炼固有文化内涵。文化屏障常有,如何跨越,值得深思。钢琴的中国化历程,也许能为我们所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