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坛孝,焦 成
(1.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4; 2.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南 长沙 410114)
语言与世界、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一直是哲学关注的焦点。学术界主要从认识论视域研究知识论[1]。作为一种对待知识和知识对象的立场、态度和方法,认知相对主义坚持真理和知识的相对性[2]。语言相对于现实世界而言是一种知识性表述。人类的认知在历史不断更替和前进中获得发展,人们对语言本质属性的认知亦受此认知发展规律的制约[3],语言的认知活动和认知结果都具有一定的相对性。不同语言学流派和语言观的嬗变都折射出其哲学思维,并非凭空臆想。不同历史时期的语言研究都具有一定的知识相对性,为后世的语言哲学提供新的范本和经验。
语言观的发展主要经历了“工具观”“自然生物观”“符号观”“天赋观”“语言认知观”五大阶段。“工具观”产生于古代语言学时期,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代表,他们认为语言为世界本质的外化,是作为探索本质的工具[4](P38)。处于形而上学毕因论时期的语言观自然而然忽略了人的主观因素。“自然生物观”源于历史比较语言学,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的盛行迫使人们开始探究不同语言的历史亲属关系及亲疏程度[5]。偏向于生物学和进化论的语言观关注的是语言的自然属性。“符号观”肇始于索绪尔现代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套结构完整而又严密的具有价值体系的符号系统,批判“工具论”真正把语言本体作为研究对象,这意味着排除人和社会的因素,“语言符号”仍然没有跳出“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窠臼。随后的“天赋观”是继索绪尔的“哥白尼革命”后的又一大划时代的“乔姆斯基革命”。乔姆斯基认为,人类具有一种先天的语言习得机制, 人脑的初始状态应该包括人类一切语言共有的特性, 即“普通语法”或“语言普遍现象”[6]。尽管他从人类心智角度探索语言,但依旧以笛卡尔“天赋说”和索氏的“语言内指论”等客观主义为圭臬,构建了“一个无视人主体因素的神话体系”[7]。随着“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发展,基于体验哲学形成的认知语言学提出了“语言认知观”。语言反映人类的认知及主观态度,并且通过认知反映客观世界。语言在人类活动中最能表达人性特点,也可彰显人本精神[8]。认知语言学反拨以往形而上学语言哲学中忽略人本因素的倾向,既承认语言中的客观因素,又不否认主体的认知主观因素,强调通过主客体互动来为语言研究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这恰如张炼强所指出:“人的认知是对客观世界主观观察的结果, 观察到的并非完全符合客观世界的本来面目, 而语言将这种主观观察的结果承载下来, 所以语言映照的是人的认知对客观世界的重新组合的结果。”[9]
语言观的历时演变关涉和反映哲学思辨的演进。不同语言观的转向并不是与前期语言研究完全决裂,其中蕴含着某种哲学上的继承与创新。古希腊时期语言作为工具追问世界本源,从而开启西方哲学以形而上学为轴心的哲学思辨。此后涌现的经验派和唯理派本质上都认同世界存在客观真理,只是寻求真理的方式不同,旨在重塑形而上学的地位。后来基于语言论转向的逻辑主义、逻辑实证主义尽管曾严厉批判以往形而上学的命题没有意义以及缺乏逻辑和经验的证实,但其实也是形而上学的变体。作为逻辑主义代表的弗雷格指出:“逻辑所关心的并不是任何特殊关系的特殊内容,而仅仅是逻辑的形式,这种形式的任何被断定的东西都是分析的,并且是先天被认识的。”[10]弗雷格的“现代形式逻辑”是以逻辑形式为外衣的绝对观念[11],仍然与形而上学,即客观主义本体论有着密切联系,独立于现实生活中真正的人。同时出现的“语言形式化”“真值对应论”“逻辑原子论”及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等持大致相同的观点:语言与世界同构,因此语言独立于人本因素。同样,维也纳小组的逻辑实证主义将逻辑主义与经验主义相结合,“意义标准是先于一切命题而存在的,即所有句法上允许的命题构成都必须自动地满足意义标准”[11]。可见,它没有摆脱形而上学客观主义哲学的羁绊,自然而然接受了逻辑主义的观点。“语句意义来自经验事实,与世界同构。”[4](P169)纵观从西方哲学到语言哲学的发展历程,从古代语言学到认知语言学出现之前,语言的客观性依附于形而上学或者客观主义哲学,人本因素屡屡被排除在外,不受重视。相反,莱考夫和约翰逊拟在语言与现实世界之间搭建“逻辑桥梁”,尝试通过理解语言讨论人类经验,在体验哲学的语言研究中,语言主观属性才逐渐受到重视。
语言的认知本质是一种主观化建构体,语言是一种以现实世界为基础的象征性概念及概念结构。言语主体在语言运用过程中,利用人脑机制对现实世界进行语符化的身体体验和认知加工,其中基于隐喻和转喻的思维方式及认知推理在现实语境语符化过程中起关键作用。语言作为动态的主观化建构体,主体的主观化建构性思维体现在认知和推理两大部分。
语言与思维关系密切,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和主要表达方式。古希腊时期的赫拉克利特提出的“logos(逻各斯)”常常兼有“理性、言语、规则、思考”等义;与之相类似的还有中国春秋战国时期老子所论述的“道”,包含“言说”和“规则”之义。它们都不约而同地体现了“语言与思维的同一性,语言与哲学的一体性”[4](P37)。“人、思想、语言、行为交织为一个整体,语言的表达方式,代表着人的哲学运思方式。”[4](P35)语言是思维的根基,思维的运行依赖于语言的导向。人们依赖于象征性语言的概念及其框架建构形而上的理论体系和形而下的实践行为,语言是建构于人脑心智网络的象征性概念及概念结构,即主观化建构体。语言动态的主观化建构过程总是包括主体有意识地进行动态思维、关联思维,认知推理(reasoning)在概念完形中起关键作用,主体的认知思维活动更好地体现了语言的主观化建构本质。
一直以来,语言的本质问题与西方哲学的人本观交织在一起,对语言本质的认知都直接受到当时哲学人本观的影响。“人因素”在语言哲学漫长发展历程中常遭到“非人”待遇,西方人本观可分为古希腊人本观、中世纪人本观、近代人本观、现代人本观及后现代人本观。古希腊哲学家追求“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终极目标,且西方客观主义的形而上学哲学思想一直占据统治地位,因此,语言研究始终没有摆脱“追求语言绝对本质”的窠臼, 人的因素基本被摈弃在语言研究之外[12]。中世纪的神学毕因论,通过“上帝创造语言”来回答语言的起源问题,继承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语言天赋观,所以人自然被排除在语言本质之外。后来,欧洲爆发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解放人本因素,语言研究再次从上帝和神的桎梏中转向人本因素,此时出现经验论和唯理论两派围绕语言本质的天赋性和经验性展开针锋相对的争论。尽管这个时期显露了语言本质的“人本光辉”,但人仍然不是真正现实世界的人。王炜等人指出:“标榜为人类中心论的近代哲学一直在偏离着它本要摆在中心地位的人, 哲学到处在谈及人, 却未有一处真正说到人, 人们想要说的是人, 说出的却是别的什么。”[13]后来兴起的现代语言哲学包括乔姆斯基倡导的普遍语法,虽然从人类心智的角度来解释语言的认知本质,将人类认知引入语言来源的研究,但又在逻辑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的统摄下,更多地强调语言的“天赋性”,忽视人的主观化构建作用。后现代主义哲学才真正开始关注在主体体验和认知下的语言认知本质,提出了“心智的体验性、认知的无意识性、思维的隐喻性”三项核心原则。王寅指出:“语言是人对现实世界进行概念化之后的符号系统, 具有体验性以及认知性等特征, 并且可以通过人类认知世界的几种基本方法来分析和探究。”[14]语言的物质基础是“实体”,即现实世界,心理基础是“回应”,即认知。体认语言观把语言理解成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加工结果,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辩证反思和批判语言的认知本质。
语言是现实世界、人脑认知、社会文化及其语用因素共同促动的象征性符号系统,受社会环境与认知环境(如言语使用者大脑里所有关于世界的假设及认知处理能力)的制约,语言是现实世界的主观化产物。Lyons认为语言的“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在话语中多多少少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15]。换言之,言语者的主观性特征在语言中会留下自我印记。语言的“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则是指语言为了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16]。语言主观化建构体在语言形式及意义的编码过程中包含言语者的认知策略、视角、立场、主观态度、情感等因素。关于语言主观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共时和历时两个方面,共时角度以Langacker的“认知语法”为主,他认为,观察者(说话人)与被观察事物之间存在着内在的不对称性, 观察者可以观察事物, 但事物却不能对观察者进行观察, 最大程度体现这种不对称性的是“最优观察设置”(optimal viewing arrangement)[17]。因此,观察者(言语者)是否以一种显性的语言形式出现取决于言语者的认知,即语言的主观化程度。胡牡丹等人在认知语法的框架下探析Langacker关于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概念[18]。李国宏对语言主观化的句法操作现象进行研究,认为左移是主观化成分的一个强势表现[19]。以Traugott为代表,从历时角度研究语言表达式的意义变化:一个从“无/较少主观性”到“主观性”再到“交互主观性”的连续统[20]。凌剑春基于语法化和语义主观化的关系讨论语言的主观性,认为在语法化的历时发展中语义主观化程度是一个不断增强的渐变过程,主观化是促成语义演变的诱因,是语法化的重要机制[21]。因此,语言作为一种主观化建构体,语言符号及其象征的概念结构是言语者在现实语境互动体验的基础上反映出的认知本质,是人脑认知机制对现实语境认知推理及组织建构的结果。语言是现实语境的语符化感知,是认知主体在身体经验关联语境的基础上通过认知加工建构的主观化建构体。语言主观化建构体的完形感知以认知主体的经验为基础。
新经验主义视角下的语言结构、形式和意义折射出认知主体的主观化建构思维,认知语言学秉承新经验主义(experientialism)哲学,认为语言是认知经验基础上的主观化建构体。新经验主义与哲学史上早期所指称的“经验”含义是不相同的,前者是指“由人的身体构造以及与外部世界互动的基本感觉——运动经验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有意义的范畴结构和意象图式”[22](P33),是认知主体在主观见之于客观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种认知体验,是物质决定意识的认知模型,属唯物主义哲学范式;哲学史上早期的“经验(empiricism)”是先验的,它不需要任何客观原型,是先于并完全脱离物质基础的一种“精神”存在,主张意识的第一性,属唯心主义哲学范式。
新经验主义坚持“现实——认知——语言”的思路研究语言的主观化建构,主张思维的互动性与体验性,坚持范畴的主客观性和依存性。没有绝对客观的现实,也没有离开现实而独立存在的感知和推理,只有相对于一定环境的主客体互动的认知。语言是人类生活的反映,不同的语言反映不同的生活经验。语言是认知主体与客体互动的体验结果,语言能指是与其概念及概念结构彼此依存的。
新经验主义强调经验在人脑认知和语言形成中的重要作用,强调经验和认知能力(而不是绝对的存在)在语言运用和理解中的作用。人类经验源于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互动体验,认知主体在经验的基础上进行认知推理。据此,客观现实反映在大脑中,形成认知世界的认知结构,其本质是现实在人脑心智网络的建构体。“人们的一切知识都是在经验里扎着根基,知识归根结底由经验而来。”[23]新经验主义语言观认为,“没有独立于人的认知以外的所谓意义,也没有独立于人的认知以外的客观真理,语言是客观现实、社会文化、生理基础、认知能力等各种因素综合的产物。”[22](P7)
思维依赖于客观语境而存在,人类心智结构源于认知主体对语境客体的身体经验,思维的运行以主体的身体经验为基础,是对各种经验进行范畴化,并依据基本范畴对其意象图式进行组织完形。心智结构在体验现实语境时,通过不同程度的主观化建构,最终决定言语者是否以显性语言出现在语言表达式中。思维依赖语言的导向运行,语言是认知思维概念化语境的符号结构,其意义成型依赖于认知推理机制的运行,体现了思维的体验性与互动性。
新经验主义哲学以人们对所指的经验、感知、概念化和认知方式为基础进行语言解读,认为语言是人类经验在人脑心智网络建构的概念化图式。主体在与现实世界互动体验的基础上通过认知的心智结构表达相关的态度、情感,语言表达的过程体现了范畴的主客体性与依存性。
认知事物首先从感知信息开始。完形心理学认为,感知获得的信息要经过加工、组织才能被认知主体所理解和记忆,感知过程本身是经验的组织完形。“有关实验证明,整体(完形)知觉大于部分之和,而且感知整体比感知部分来得容易,心理学把对整体的感知叫完形感知。”[22](P97)范畴原型、意象图式等是人脑对现实表征整体感知的结果,为下次信息处理提供完形背景框架。
经验主义语言观认为,现实与语言不直接关联,作为心理表征的完形感知在语言主观化过程中起桥梁作用。现实是以人的存在为前提的自为的人性化客观存在,而完形感知是现实内化于人脑的概念化表征;语言是现实意义的主观化内化,是完形感知的语言实现,它体现完形感知,反映现实,完形感知以宿主的身体经验为前提。
认知是理解语境的关键,语境是语言主观化建构的栖息地。认知以现实语境的存在为物质基础,思维始于与外界发生作用的自身经验。认知是宿主对客观世界的感知与经验的完形结果,是对主客体相互作用感知的产物。言语主体将自己的主观因素融入其语言表达中,承认客观世界的现实性及其对语言形成的本源作用,在身体经验的基础上进行类比和再分析。认知对经验的组织作用体现在基本范畴、意象图式等心理完形体的形成中,通过人自身与外界的相互作用被理解和完形。为获取现实世界有意义的相关经验结构,完形感知倾向于运用同一范畴或图式对相似的外在实在进行理解和推理,存在于心智网络中已有的范畴与图式在信息认知过程中提供背景框架,同时也固化了自身。完形感知将现实世界中的同一关系看作同一单位,这是完形感知在概念和语言形成过程中的相似原则,体现了认知的参与作用。
感知新的外界信息时,完形心理依据相似原则寻求现实表征与心理表征之间类似的背景框架。完形加工将所处理的经验世界进行分类,这就是完形认知的范畴化过程。由于认知主体经验的差异性,人们在观察和记忆事物的突显方面各异,不同主体完形感知事物的突显侧重不尽相同。训练员对海豚图形或图案的通感识解既基于其身体经验,也基于完形感知的突显原则,最有可能突显滑溜溜的触觉感官次域来代表整个海豚的理想化认知模型[24]。可见,完形感知突显在相似原则的作用下,可以发现视觉感官次域与触觉感官次域之间具有相似性,并能借助“滑润的色泽”等语言来表达认知的隐喻概念。
王寅根据体认语言观谈论语言的形成时坚持认为,语言是人们基于自己的感觉器官在与现实世界互动体验的基础上通过认知加工逐步形成的,是主客观多重互动的结果[4](P530)。因此,客观实在与语言之间不能直接联系,语言不是现实语境的直接产物,心理机制的认知加工是彼此间的桥梁。认知识解过程表现为:语境——认知加工——概念形成——语言。
完形感知通过认知范畴化事物类属,通过完形结构组织、感知语言符号的概念和意义,体现了心智结构及概念结构的完形性。同时,认知有自己动态、完整的结构和模式,语言的认知过程依赖完形结构,体现了完形感知的动态性和整合性。
认知语言学坚持体认语言观,认为心智和语言都是来自对现实的“体(互动体验)”和“认(认知加工)”[25]。换言之,语言是“人之所为、惟人参之”的结果。在思维和语言参与的认知过程中都离不开隐喻推理这一认识客观世界的认知工具,语言及经验都依赖于隐喻成型。不同的概念隐喻源于不同的经验现实,隐喻基于身体经验[26]。隐喻推理的“逻辑桥梁”是认知域之间的跨领域结构映射。隐喻是从始源域向目的域映射的系统的、部分的、不对称的结构性而非语言本身的映射,其公式为f∶A→B,其中f表示对应法则,即经验基础,也就是A和B两种经验结构之间存在经验相关[27]。唯物辩证法认为,人在与现实世界互动体验的基础上认识到世界中各种事物、事件和现象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关联的。基本的隐喻推理大多建立在经验相关的基础之上而后通过语言实例来说明相关的隐喻认知方式。言语主体分别感知概念化客体外在世界和概念化主体的内心世界,进而在自己的内在认知和外在世界之间构建关联,将感官域与心理体验概念或者情感域建立经验相关[28]。认知主体对图示语言通感的识解离不开隐喻认知,基于身体体验通过业已存在的物理相似和创造出的心理相似完成识解[29]。例如,红色警示标志图示语言的产生是关于颜色域与痛觉域和危险的心理感受之间的经验相关。隐喻推理是在主体进一步反复体验和感知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发现相关经验之间的相似性。隐喻生成是一系列相似关系在人脑中概念化/结构化的产物,即人们对客观事物的相关经验之间相似性的认知加工和心理建模的结果[30]。语言的创造、变化和含义推导,也就是语言的认知动因归因于基于相似性的隐喻推理。源于形状相似和功能相似的隐喻表达给主体提供一种较为直观的语言认知识解方式。反之,源于心理相似的隐喻表达突显的是两个事物之间不同的相似性,利用丰富的想象力则创造出并非预先存在或完全客观存在的突显的相似性。这印证了亚里士多德的“隐喻应当从有关系的事物中取来, 可是关系又不能太显著。一个人要有敏锐的眼光才能从相差很远的事物中看出它们的相似性”[31]。同时,关于“This butcher is a surgeon”的语言含义推导,可能产生“像外科医生技艺不精的屠夫”,抑或“像外科医生技艺精湛的屠夫”等隐喻推理,两种截然相反的语言含义推导是基于作为现实世界或者现实语境的体认主体,创造出外科医生与屠夫之间不同突显的心理相似,进而识解语言及其背后的认知框架。作为始源域的事物存在某种属性,认知主体遭遇相关现实语境时,隐喻推理把始源域的属性映射到目的域,隐喻语言由此诞生。认知主体运用类比和再分析机制建构心理表征的完形感知,其实质是在相关现实语境间创造相似性的隐喻推理过程,完形组织的结果是新的概念结构的诞生。
语言是基于始源域与目标域合成相似性的类比映射,隐喻思维的运行是对隐喻相似性的完形感知。首次遭遇相关现实语境时,人脑并未形成固定思维,也就没有相关概念,更不用说相关语言。经验相关的现实世界作为一种现实表征不断刺激人脑的认知结构,隐喻认知源于对世界感知经验的相似性共鸣。现实表征产生相关的完形感知,继而利用与已有的图式组织相似的现实语境,语言由此产生。实质上,这是隐喻思维建构隐喻相似性的过程,是语言引导思维的运行,用概念组织建构现实语境,进而实现始源域向目的域的概念投射。
认知包括对客观语境进行感知并形成图式、概念、范畴的过程和对主客体、能指与所指等事物关系进行分析、判断和推理的过程。当语言无以满足主体心理期待或心理需求时,隐喻重新建构新的相似性,形成完形结构,完形感知将新的结构映射到语言范畴,形成能指,即隐喻语言。这是在主客体互动的基础上,人脑认知对现实语境及语境因子关系进行分类的范畴化(categorization)过程,范畴化依据完形感知的偏好原则(preference rule)生成、强化思维结构中的隐喻完形,思维便会激活相关概念。
语言的诞生是认知主体在经验主义的基础上,运用隐喻思维范畴化语境客体,形成语言的完形感知过程。语言内化于心智网络的主观化建构,体现了心智结构的隐喻性和完形性,是概念及概念结构建构的结果。
在从古希腊到现当代语言观的演变中,语言的客观性贯穿于语言研究始终,语言的主观化建构或者人本主观性不受重视甚至游离于研究之外。在语言观的哲学思辨过程中,“工具观”开启了西方形而上学的哲学主线,此后出现的语言流派都多多少少受到形而上学的影响,认为语言与世界同构,包括逻辑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因此,以形而上学或者客观主义哲学为轴心的语言研究,其主观性或者认知藏匿在语言背后。直至体验哲学的兴起,语言的主观性才来到语言哲学研究的历史舞台中央。体认语言观基于新经验主义,以认知主体的主观化建构思维分析语言实质,从动态性认知来审视主观化建构性思维的产物——语言。
语言是人类认知现实的产物,是对现实语境及语境因子关系进行分析、概括的语言表征,其本质是现实语境内化于心智结构的主观化建构体,是建立在身体体验和认知加工基础上的象征性语符。语言主观化的认知哲学强调主客体互动的经验主义,身体经验决定语言结构,语言结构是认知经验的成果,且基于人脑思维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概念和概念结构等观点。认知心理是对身体经验进行组织和加工的完形感知,为再次认知类似语境提供背景框架。认知动因是以始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相似性为基础的隐喻推理,其相似性即为两者间的“逻辑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