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无神论思想探析

2022-11-21 18:07
唐都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天命荀子君子

秦 晓

(西北大学 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西安 710127)

无神论思想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早在先秦时期已结出了丰硕的成果,荀子就是杰出的无神论思想家。荀子无神论思想的前提是“天人之分”,强调自然之天与人类社会的区别,以此凸显人的主体性地位,宣扬“制天命而用之”的理性精神。荀子无神论思想的目的在于从个人和社会层面上落实礼的规范和引导作用,追求个人德性的提升和社会秩序的和谐,这种重视人本身的理念对后世影响深远。本文结合《荀子》文本及学界研究成果(1)学界对荀子无神论思想的研究,可参看周赟《荀子无神论思想辨正》,载于《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第77-81页。李季《论荀子天人之辨中的无神论思想》,载于《宗教学研究》2011年第2期,第198-202页。单俊生《荀子无神论思想简述》,载于《史学月刊》1987年第6期,第102-103页。,对荀子无神论思想予以探析。

一、天人之分:荀子无神论思想的前提

荀子在《天论》中详细论述了无神论思想,其本于“天人之分”的理念明确提出天道与人道的区别。《天论》开篇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1]362大自然规律有其自身特点,自然的运行变化并不以人世的变动为依据,而且“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1]365,日月星辰时节的变化主要是自然演化的过程,万物在阴阳气化和风雨滋润中成长,荀子将自然的化育作用称为“神”(2)荀子说:“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谓神”。,以此排除天意人格的有神论思想,进而阐发其无神论的理念。因而,自然之天与人类活动之间并无感应,人的活动是自己造就的,“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1]364。自然之天是荀子天人关系的依据和起点,在此基础上,荀子提出“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1]364的著名论断。天与人划分出明显的界限,不是为了强调自然之天的绝对命令性,而是为了突显人作为行动者的积极性,荀子突破了殷周以来的天命神学观点,注入自然之天的合理因素,进而对天人关系的认识进一步合理化。

荀子在自然之天的基础上,提出“明于天人之分”的论点,强调人与天的不同,人的行为后果并非天意所能决定,天与人的界限就在“分”。荀子承认天的客观性和人的主动性,要人明白天与人的区别,这是荀子天人观的一大特点。正是由于荀子看到了天道的自然无为和人道的积极有为,为了很好地结合二者,荀子在天道自然的基础上,提出了天人之分,这里的“分”,有分别和职分两重含义。一方面,天与人有不同的区分;另一方面,天与人区别后又各自有不同的职分。“不为而成,不求而得”的叫“天职”,天职就是天地顺应自然规律而履行的职能,是自然无为的过程,人们对天职“不加虑”“不加能”“不加察”,人不能与天争夺职能,“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功。”[1]365天地化育,是无形而成的,这是自然造化之功,人在这一层面上无能为力,而要顺从,所谓“顺其类者谓之福”[1]366。在人事层面上,“天职”退居幕后不再起作用,“人职”是重点。荀子在讨论人类社会治乱兴衰上,完全排除天道的作用而代之以人道,治乱的局面不是天时地利造成的,而主要是人为。所以在对比大禹和夏桀的治理后,荀子得出“治乱非天也”“治乱非时也”“治乱非地也”[1]368的结论。那种不管人的作为而一心依靠天意的人,荀子称为“小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之一就在于关注人职还是关注天职。进一步说,君子关注“人职”主要是人的思想行为正确与否,小人关注“天职”则祈求天意保护不注重个人思想行为的正确与否。荀子严厉批评了小人的此种行为:“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1]369,这就是君子与小人的重要区别,而君子与小人的差距也是由此产生的。在此基础上,荀子提出“圣人为不求知天”[1]365,此处的“不求知天”是为了让人注重自身的修养,提升思想行为的境界,通过人的不断努力,明白人事社会的道理,在此意义上理解荀子“不求知天”,更能明白其“天人之分”的深意。

荀子也关注自然,其重点在于对人类社会的借鉴作用,所以他提出“官人守天而自为守道也”[1]367。圣人任用其他人来观察天象而自己掌握治国的要道,社会的安危治乱皆由人造成,不能将原因归结于天。作为荀子期许的君子人格,其要求“心意修,德性厚,知虑明”[1]369,思想美好,德性淳厚,思考明晰等优点皆来自于“我者”,完全凸显人作为行为主体的能动性,所以君子要“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1]369,自然与人事的不干涉主要目的在于为人主体性价值张目,进一步彰显了荀子思想中的无神论色彩。

荀子本于无神论的思想对当时社会上的祭神现象进行了理性解读。例如有人询问祭神求雨而下雨的原因,荀子说:“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1]374求神降雨之事本就是人心理的作用,古人也并非认为祭神的做法能够祈求如愿,而只是当作政治的文饰。由此,“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1]374荀子认为类似的祭神活动只是一种文饰和点缀,并不是事物的本原,如果将这样的社会习俗当作有神论去祈求,只能造成凶险的后果。荀子在《礼论》中也说:“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1]445,祭祀是人思想情感的积累,“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1]445,君子将祭祀视为做人的原则而非“鬼事”,强调用人自身的原因解释祭祀等行为,进一步明确荀子无神论的品格。

综上,荀子通过理性思考区分了自然之天与人类社会,强调“天人之分”,荀子并不承认有一个高于人类社会的神界,而且将天道的运行描述为自然而然的状态,体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正是脱离了天的神道旨意,荀子将人世变迁的原因归于自身,彰显人作为理性存在的自我意识。“天人之分”是荀子无神论思想的基础和前提,是先秦时期认识论进步的标志,为凸显人的主体能动性预设了基调。

二、制天命而用之:荀子无神论思想的特点

荀子通过“天人之分”明确了天道与人道的不同,认为决定社会祸福的原因在于“人”而不是“天”,所以人类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种无神论思想弘扬人的主体性,破除了迷信的误区,在先秦时期是难能可贵的。荀子将目光引入人类社会,主张人可以改变世界,提出“制天命而用之”的时代命题,这是荀子无神论思想的一大特点。

那么如何“制天命”呢?荀子提出“所志于天者,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于地者,已其见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于四时者,已其见数之可以事者矣;所志于阴阳者,已其见和之可以治者矣。”[1]367通过认识天地四时阴阳的变化来认识自然界,从而达到改造自然为人类所用的目的。“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1]364-365,天地人三者中人能够治理改造自然和社会,荀子把这种能力叫作“能参”。在此基础上,荀子喊出了人类主导世界的强音: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1]374-375

“制之”“用之”“使之”“化之”充分展示了人的主体性作用,在天人关系上,人占有了主导地位,这也符合荀子说的“人最为天下贵”[1]194。通过人的努力和行动,自然之天被人类所开发利用,荀子认为与其迷信自然,不如了解、掌握、合理利用自然规律造福社会。荀子批评了“错人而思天”的错误思想,认为如果一味迷信自然,放弃人本身的努力,那就会“失万物之情”。张岂之先生高度评价了荀子的天人观,他说:“当儒学发展到战国末荀子时,人与自然的思想才构成理论系统。荀子不但说明天是无意识、无目的的自然界,而且肯定人能认识自然法则,进而改造自然,使自然为人类服务……这种制天命的思想才是儒学所阐明的人与自然关系学说的最主要之点。”[2]荀子看重人道,肯定人积极能动的能力,人类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不仅要利用自然,而且也要改造社会。荀子说:“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1]144所以,荀子进一步提出要“应之以贯”,将天地之道贯通于人类社会中,凸显人的地位和主导作用,主张人利用自身能力适应和改造社会,推动社会的文明进步。

荀子主张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都不要迷信天神的护佑,而将治乱兴衰的原因归于人之自身,在战国中后期这种“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更体现在荀子对于儒家礼义的强调上。荀子认为“在人者莫明于礼义”“礼者,表也”[1]376,荀子主张“隆礼”,礼治思想是其核心思想之一。礼是人禽之别的重要标志,“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1]13礼是修身的重要原则,“礼者,所以正身也”[1]39。荀子认为礼具有道德准则的地位,人生在世就要学礼知礼,《劝学》篇详细论述了学习的最终目的在于“成人”,而成人的重要途径就在于学礼。

荀子强调人要学礼知礼,肯定了人的积极主动作用,是对“明于天人之分”所做的回答,也是“制天命而用之”的应有之义。那么,礼的人性论基础是什么呢?那就要“化性起伪”。荀子认为,人的天性是天赋予的,“性者,天之就也。”[1]506“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1]487性是与生俱来的,“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1]513人的天性表现为趋利避害,满足生理的欲望。如果顺随天性发展,则人的恶劣面就会显露,好的品质就会丧失。由此,荀子在《性恶》篇提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1]513伪就是人为,人为求善,通过后天的努力,不断向善,“道礼义者为君子”[1]514,荀子肯定了人的主动性,主张通过学礼而成为君子。通过礼义教化,人天性中恶劣的一面得到改善和提升,通过学礼“化性起伪”,不断积累从而达到“涂之人可以为禹”[1]523的目的,人人皆可学而成圣人,荀子再次强调了人的主动有为,通过学礼知礼懂礼明确人的自主性和责任感。“成人”的根本动力来自于自我对圣贤人格的期许和仰慕,通过自身的努力和磨练,不断完善道德修养和实践能力,以此成就自我,这就完全排除了神秘论色彩。

荀子通过天人之分强调自然之天的客观性和人类社会的自主性,提倡人应该高扬理性做到“制天命而用之”,为个人成人和社会发展提供有效的途径。“制天命”的要点在于明确社会礼义规范,通过圣人制礼作乐,凸显人类实践的积极作用。《礼论》说:“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载人,不能治人也;宇中万物生人之属,待圣人然后分也。”[1]433天地自然能够产生万物生养人类,但不能够治理管辖,必须依靠圣人制礼才能够各得其位,突显了“圣人”作为人类优秀代表的杰出才能,也从侧面论证了人能够“制天命而用之”的自主能力。所以说,“制天命而用之”是荀子无神论思想的重要特点,也是先秦时期人类理性精神的呐喊,将人的命运交由自身掌管而非外在的神力,充分表明中国无神论思想的源远流长,也显示出荀子慎思明辨的理性思考能力。

三、成人正国:荀子无神论思想的主旨

以上论述荀子无神论思想的基础和特点,从“天人之分”中凸显人的主体性能力,进而“制天命而用之”,通过礼义教化塑造荀子心目中理想的个人形象和社会秩序。荀子期望社会成员都成就君子品格,远离小人的恶习;希望社会能够形成良好的礼义秩序,不能无礼而存。由此,荀子从成人和正国两方面论述了人学礼的重要性,强调人的主动性和社会的人间性,进一步体现荀子无神论思想的目的。

首先,荀子主张个人应该努力学习,达到“成人”的目的。通过“化性起伪”的论述,荀子区分人的自然本性和社会属性,强调后天学习的重要作用,鼓励人们加强学习以达到学养深厚、道德崇高的境界。荀子在《劝学》篇中说:“学不可以已”[1]1,学习的征途没有止境,唯有“锲而不舍”才能“积善成德”,达到理想的状态。君子学习的目的在于“以美其身”,学习就在于完善自我身心,荀子主张通过学习儒家经典达到“德操”的状态,“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1]23,经过不断的道德磨砺,做到内心安定自如,成人的终极目标是能够自如地掌握并践行礼,将礼作为人实践的指向标,自觉运用于社会的方方面面。

荀子由“成人”进而论述“修身”的重要性。修身的过程就是不断完善自我的过程,荀子说:“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1]24通过善与不善的对比反躬自身行为的好坏,旨在强调自我修养的自觉性和主动性,这样一种对良好品行的向往正是孔子对“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3]思想的传承和深化,荀子的修身论在于经由道德自律的内省过程进而达到学礼知礼懂礼的实践品格,没有一点儿神秘主义的色彩。荀子认为礼具有道德律令的崇高地位,人生在世就要学礼知礼,“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1]14知礼懂礼就是学习的最高标准。“‘礼’能够化人于外、导人之行,同时又在主体的内心世界中形成一种向善育美的制约导向力量,这也就决定了‘礼’的规约性所形成的积极有效的社会效果”[4],如此礼对人的内外方面均起到指引提升的作用,也成为个人在社会中实践效果的重要衡量标准。

其次,荀子在国家治理方面同样主张礼的重要性,通过礼达到“正国”的目的。礼是个人和国家共同需要遵循的准则,对于个人情感意志、吃穿用度乃至国家的安稳均立足于礼的规范性之下,荀子认为“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1]27,礼是维系社会和谐的核心要素,“此道也,偏立而乱,俱立而治”[1]275,礼全面涵盖社会各方面。国家强盛的关键在于君主是否遵循礼治,“国无礼则不正”[1]248,礼就如绳墨规矩般对事物进行裁定权衡,是明君治国的主要方式。礼作为国家治盛兴衰的根本不仅是一种伦理道德体系,而且是最重要的政治主张,《议兵》说:“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1]332,礼成为富国强兵的根本原则。此外,荀子特别强调圣人“明分使群”[1]208的作用,认为君主是“管分之枢要也”(3)《荀子·富国》曰:“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1]212,而“分”是礼的重要功能,“分”既可以表示为社会分工,也可以体现在伦理等级上。随着社会的演进,分工势在必然,而社会之分工也会导致人群在社会地位上的等级化,将这种等级化的社会现象用一整套礼义制度去作理论上的合理化解释,这也是礼在治国安民方面的重要作用。

可见礼具有规范社会的重要功能,兼具道德和法则的双重性质,对个人和国家均有引导和规范作用。荀子推崇礼治,明确社会的伦理等级制度及规范社会人群的道德准则,《君道》对君主、人臣、父子、兄弟、夫妇提出了“审之礼”的要求,礼治的规范需要全体成员都遵循,而非简单地要求一方,如此才能达到社会规范的目的,荀子强调了规则的重要性,而且这种规则是对社会角色全方位的要求,在对等的角色中礼都具有约束、强制和引导的功能,这与后世封建社会单方面要求以下从上的礼教有所不同。罗思文(Henry Rosemont,Jr)在讨论《荀子》中的国家与社会时考察了礼的作用,并指出:“荀子认为礼是儒家学说的‘王道’,它们在一个包罗万象的社会处方上,将道德规范、美学思想和社会行为方式集合在一起。”[5]礼是社会规范伦理的整合,也是人们学习效法的目的,荀子从天人关系、人性论和社会现实等角度论证了礼的不可或缺。

总之,荀子从成人到正国无不彰显礼的核心价值,从个人到社会全面讨论礼的约束性和引导性。荀子基于人性自然的立场主张礼作为协调人欲和外物的标准,从而引导人树立良好的品格,培养人性学礼向善的倾向。礼也是贯彻人生的准则,“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1]424礼是生死俱善的原则,也是君子之道的追求,这种对生死的理性态度强烈体现荀子重视人世的精神,其主要目的在于个人德性的完善和社会发展的和谐。荀子高度重视人实践的自主性,认为礼是个人行为的标准,荀子说:“夫行也者,行礼之谓也。礼也者,贵者敬焉,老者孝焉,长者弟焉,幼者慈焉,贱者惠焉。”[1]579注重将礼落实到人的实践上,强调人在处理社会关系中的道德自律,从而形成和睦友爱的社会氛围。在国家治理方面礼更成为治国安邦的最高纲领,“国之命在礼”[1]345这是荀子政治制度探索的宝贵结晶。可以看出,荀子通过对礼的凸显确立身国同治的理念,在成人正国目标指引下荀子高扬人的理性自觉和道德自律,完全摒弃迷信神力的错误认识,与有神论划分了明确的界限。

四、余论:“一个世界”的价值追求

荀子的无神论思想根植于其“天人之分”的天人观,通过论述天道和人道的区别体现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在此基础上荀子提出人要积极发挥主体性作用,“制天命而用之”成为其无神论思想的突出特点。荀子从成人和正国两方面强调礼的规范作用,引导人道德品行的完善和社会秩序的和谐。荀子将目光集中在现实社会中,将人的思想和行为作为事物变化的主要原因,无论是其对君子、小人的区分,还是圣人、大儒的赞扬,荀子始终将个人和社会变化的原因归结于人对礼的学习和遵循上,彰显荀子的理性精神和无神论思想。

荀子认为,人作为理性的主体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不仅要“知天”,更要“知己”,“制天命而用之”的深层内涵在于,要认识到人作为主体的独特性和能动性。荀子通过“天人之分”深化了曾子提出的“吾日三省吾身”(4)《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将反思的境域扩展至天道和人道层面,这是一种深邃的思考,荀子这种既肯定人又规范人的思路,不啻为人利用理性思维的典范。金春峰说:“荀子讲的‘天人关系’,实际上是以‘理性’为中介、为基础的。”[6]人作为能动主体,通过自身行为“知天”“用之”,拓展人的认识和实践能力,为人类的生存发展提供了理性依据。从孔子的“畏天命”(5)《论语·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到荀子的“制天命”,荀子很明显提升了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将天作为自然客观的存在,其落脚点依旧是人的世界。荀子高扬人的价值,突破了天命神学的迷信观念,主张不能脱离作为主体的人来言天,否则将人消解在自然之中就否定了人自身的价值。从人类自身出发寻求社会发展的合理化解释,将礼作为社会探寻的崇高目标,在身国同治的理念下,强调人学习修身的巨大作用,荀子说:“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1]14通过人的实践达到内外兼修的“成人”目的,而且这种良好的个人品行能够引领社会风气成为学习的表率和榜样,这充分体现了“人文化成”的实践创造性和善学重人的人文主义精神。

荀子的无神论思想也体现在他的道论中,天道和人道都是道的具体表现,而这种道论正体现中国传统思想中“一个世界”的整体思维理念。荀子认为道是普遍存在的,他说:“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1]377万物是道的一部分,一物又是万物的一部分,整体包含部分,部分虽然凸显整体,但不能仅仅局限于在“物”的角度去体察“道”,而是要通过对道的体察去了解万物,这是一种整体性的观点,也是关注人类社会本身的正确态度。这样一种整体思维,是对人以及人所处的外在环境地综合考察,对当今人与自身、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有很好的启发性。

安乐哲在论述中国古代思想时说:“人们和自己所处的世界互相依赖。人们主动地塑造世界,同时也被世界所塑造。秩序总是相反相成的,它使得行为者自身内部即成为必要。”[7]中国古代这样一种相互关联、相互依赖的整体思维,必然会让人们把目光集中在现实的社会,“一个世界”的观念让人们倾向于从整体上思考,使得中国古代思想家形成了从道的角度来看待、思考、讨论问题。求道、体道、行道是古代哲人孜孜不倦的追求,荀子的道论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荀子主张通过人的努力寻求个人与社会的和谐,其讨论天道依然是为现实社会寻找改变的依据,将目光投入人道上,将注意力集中在人类世界,礼治的实施正是荀子道论的落脚点。对荀子来说真正体现道的就在人自身上,人通过自身努力发挥主动性,从而达到与道偕行,这也是人“最为天下贵”的意义所在。荀子思想闪耀着无神论的熠熠光辉,对当今时代发展依然有重要的启示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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