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汶珈
(西安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西安 710049)
英籍日本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是一部以时间为发展线索的时空交融的现代主义小说,这部1989年出版的作品为作者赢得了广泛的声誉,在世界文坛产生了极大影响。在极为有限的时空中,石黑一雄以时间、环境和人物为多重意象,通过独有的碎片化叙述语言,掀起一场追忆过去、反思内心、重塑自我的精神风暴。让读者在作品展现的变化时空中,感受丰富的思想内涵以及其中蕴含的艺术形式之美。
“怀旧”或“回忆”一直是国内外学界对石黑一雄《长日将尽》主题研究的切入点。其实,在笔者看来,“怀旧”或“回忆”只是一种表象,时间才是研究《长日将尽》主题的核心要素,因为人永远存在于充满时间的世界,人的一生无时无刻不与时间打交道。“怀旧”或“回忆”的发生必须建立在时间本体之上。在这里,时间并非自然科学中的“时间”,而是哲学意义上的“时间”,它是物质运动的存在方式,以人物在空间中的活动来衡量。由人物在空间中的活动转换,生成时间顺序,并在时间的叙事中,揭示时间赋予人物的精神价值。《长日将尽》以主人公史蒂文斯六天西部之旅的时间为顺序,通过将空间转换置于时间之中,通过不同人物时间观念的冲突、折射出人物不同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也在新旧时间的碰撞中彰显了作品的主题美。
现代社会的进步首先表现为新时间秩序的建立。在《长日将尽》这部作品中,作者为我们设置了新旧不同的时间秩序:一条是以史蒂文斯为代表的旧时间秩序,将时间看成是固守传统规则的象征;一条是以法拉戴先生和肯顿小姐为代表的新时间秩序,将时间看成是社会“进步”的指示器,是变通与革新的代名词。时间认知的冲突,新旧时间观念的碰撞也改变了主人公史蒂文斯理解世界的方式,使其掀起一场追忆过去、反思和认识内心新自我的精神风暴。
作为一生致力于成为英格兰“伟大的”管家的史蒂文斯,把严守时间看成是衡量管家“伟大”的重要指标。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管家是失去了主体性的存在,管家存在的意义就是全心全意服务好自己的主人,把本应属于自己的时间都奉献给主人、奉献给自己的职业。“其至关重要的一点即在于一位管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守其职业生命的能力。那些等而下之的管家只要稍遇刺激就会放弃其职业生命,回复原形。”[1]55因此,在他的父亲生命垂危的关键时刻,当父亲的“时间需要”与职业“时间需要”发生冲突之际,史蒂文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恪尽职守,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待完成工作之后,才短暂地陪伴在父亲身旁。史蒂文斯着力践行英格兰“伟大的”管家的“时间指标”,以此实现了自己的尊严,也为父亲践行一生的职业“尊严”套上了美丽的、令人窒息的光环。
与史蒂文斯的时间认知观念不同,新主人法拉戴先生和肯顿小姐的时间观念则更现代、更复杂。美国主人法拉戴很不理解史蒂文斯的办事风格,称“你们这帮家伙,你们总是把自己闭锁在这些深宅大院里忙这忙那,干吗不出去四处走走,看看你们这个美丽的国家呢?”[1]4法拉戴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主体,都有支配个人时间的权力。员工在完成本职工作之后,自由享受个人时间,获得快乐是独立主体性的重要体现。同时,每个员工应该学会管理时间,在有限的时间内去完成高额工作量,提高时间的效率。因此,他将原来达林顿府雇用的28位员工,缩减到4位,并建议史蒂文斯利用自己回美国的时间出去旅游。这就与史蒂文斯守旧的时间观念发生了冲突。但史蒂文斯表示“时至今日,我也不至于会说这是个糟糕的人员配置规划”[1]10。因为,服从主人是英格兰“伟大的”管家的天性。由此可见,法拉戴先生所代表的尊重个体,“注重时间效率”的现代进步时间观念,与史蒂文斯所代表的迷失自我,“缺乏有效管理”的落后时间观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彰显了二战结束之后面对崛起的新世界的英格兰的没落与守旧。
与法拉戴先生不同,肯顿小姐的时间观念则表现出与自己时间实践相契合的复杂性。在达林顿府时对史蒂文斯产生情愫的肯顿小姐,告别达林顿府后,在写给史蒂文斯的信中用一句“我的余生在我面前伸展为一片虚空”[1]64,表达了对过去的眷恋与对现实的失落,也由此让史蒂文斯坚信:肯顿怀念着过去,要再次回到达林顿府。然而,当她与史蒂文斯会面时,早已成为本恩夫人的肯顿小姐,却直言不讳地告诉史蒂文斯:“伸展在我面前的人生并非是一片虚空”[1]306。何以如此矛盾?如果说肯顿小姐最初与本恩先生频繁地约会,是为了试图唤起史蒂文斯的感情,并在与本恩生活的初期是不幸福的,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肯顿小姐最终选择了直面自己的人生:爱上了本恩先生,而放弃了无法得到的史蒂文斯的虚幻的爱情。“毕竟,时光是不能倒流的。”[1]310肯顿小姐前后矛盾的言行,反映着她内心的苦闷,经过现在和过去的徘徊与挣扎,在新旧时间的碰撞中,她解脱了:选择现在,选择了新的时间观,与史蒂文斯固有的守旧时间观彻底决裂。
从深层社会背景来看,史蒂文斯的守旧时间观实质是19世纪英格兰价值观的表现。史蒂文斯在达林顿府长达35年的工作经历,使他把19世纪英格兰价值观所要求的“等级、尊严和绝对忠诚”内化于心并外化于行,体现为对主人的盲从和对传统时间秩序的恪守。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昔日的大英帝国已成明日黄花,达林顿府也从过去耀眼辉煌的鼎盛时期开始走向衰败,最终被美国商人法拉戴收购。这就预示着旧社会秩序的瓦解与新的社会秩序的萌生。由此,代表着新兴美国文化的法拉戴开始对达林顿府即对19世纪英格兰价值观进行改造:以美国为代表的所谓现代西方价值观取代了19世纪英格兰保守价值观,并把“进步”的线性时间观根植于达林顿府,从而打破了主人公史蒂文斯的时间认知。
作为日裔英国作家的石黑一雄,兼具东西文化特质。他自幼受到日本文化的熏陶,其作品必然带上日本文化的色彩。在价值观上,日本社会一直奉行的“武士道精神”所倡导的“尊严、等级和忠诚”与19世纪英格兰价值观是高度契合的。在时间观念上,近代前的日本一直依照季节变化来确定时间,与西方线性时间观相悖,因而被称为“无视时间之国”。但在西方教育环境里成长的石黑一雄,在对待时代变迁的问题上,能够正确反思,在作品中弘扬社会进步的力量:通过对19世纪英格兰价值观的反思,倡导人的主体性;通过对日本传统时间观念的反思,倡导西方“进步”时间观。他深知沉湎于过去的荣光,因循守旧,既不利于民族和国家发展,也不利于个人的价值实现。史蒂文斯正是因为对传统的守旧的文化的坚守,才造成了在新时代的心灵创伤,这是一种悲剧。小说昭示人们:时代的进步不得以牺牲个人的幸福为代价;个体要敢于接受新事物,让时代的发展成为个体自我发展的幸福舞台。
任何艺术和美术作品都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人们欣赏作品时,总是先从直接感知作品形式上的美开始,然后再去欣赏作品的内容美。读者在阅读小说之时,首先映入读者视觉感官上的依然是小说的外在形式。读者会从小说的外在形式中把握作品的内容,进而在内容与形式的对立统一中感受作品独有的意蕴。所谓意蕴就是文学作品中蕴含的内在、独有的、丰富的哲理、情感、主旨及其象征意义等。黑格尔在谈到艺术作品的外在形式时指出:“外在的因素——对于我们之所以有价值,并非由于它所直接呈现的;我们假定它里面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即一种意蕴,一种灌注生气于外在形状的意蕴。那外在形状的用处就在指引到这意蕴。”[2]因此,借助于小说的外在形式去分析和挖掘小说丰富的内涵,成为小说阅读、研究的重要路径。
《长日将尽》以史蒂文斯的六天旅行作为主要叙事方式,通过旅途主人公的所见、所思、所想,揭示一个被昔日大英帝国传统价值观吞噬了的异化的灵魂的觉醒。从外在形式上看,以时间和地点为标题把全书分为八个部分:引子:1956年7月;第一天:傍晚;第二天:上午;第二天:傍晚;第三天:上午;第三天:傍晚;第四天:下午;第六天:傍晚。浏览之后,读者自然会发现:怎么没有第五天?并产生疑问和好奇:第五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外在形式上的残缺美,如同古希腊雕刻家阿历山德罗斯的雕塑作品《米洛斯的维纳斯》,那失去了双臂的维纳斯总让读者产生一种独有的神秘美感。《长日将尽》第五天的空缺,就是让读者通过对主人公史蒂文斯第四天和第六天的活动,按照自身经验生成想象与补充,达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艺术效果。接受美学的重要奠基者沃尔夫冈·伊瑟尔对文学艺术作品的外在形——“残缺美”进行了深入研究,提出了“召唤结构”的概念。所谓“召唤结构”就是“作品的意义不确定性和意义空白促使读者去寻找作品的意义,从而赋予他参与作品意义构成的权利”。简言之,就是作者把一些有意不写或不明写的东西留给读者(即空白),让读者“能够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进行补充和想象、再创造”。根据伊瑟尔“召唤结构”的观点,留白是吸引读者深度参与作品审美和艺术再创造的有效手段,能够使作品有限的文本产生出意义生成的无限可能性。显然,《长日将尽》中第五天的“空白”意义就在于“召唤”读者“再创造”,引导读者做出更深入的思考和探寻。
史蒂文斯六天旅程的表层动因是邀请肯顿小姐再次回到达林顿府,以解决达林顿府面临的人员短缺的困境,深层动因则是史蒂文斯对肯顿小姐的爱情:一种被“伟大”管家职业光环异化了的、不敢承认、不敢接受、更不敢追求的爱情。然而,前四天的旅程见闻,使史蒂文斯的内心真实情感世界开始慢慢被唤醒,开始敢于正视与肯顿小姐的爱情。史蒂文斯幻想着与肯顿小姐的见面情景,也幻想着肯顿小姐在离开达林顿府嫁为人妻之后依然会对自己保持着爱恋。读者通过对第六天故事的阅读,知道史蒂文斯在旅程的第四天与肯顿小姐相约见面,而第四天的回忆却发生在与肯顿小姐见面之前。那么,第五天的回忆会是什么?是对与肯顿小姐见面情景的回忆吗?史蒂文斯与肯顿小姐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肯顿小姐在离开达林顿府嫁为人妻之后的感情世界有没有发生变化?作者把第五天的回忆留给了读者,也给读者留下了宽广的想象空间。
史蒂文斯与肯顿小姐的相见,实际上是最终促使史蒂文斯从被大英帝国传统价值观异化下的虚伪情感世界回到人化的真实情感世界的利刃,它刺破了史蒂文斯自欺的面具,使他彻底觉醒。在与肯顿小姐见面之前,史蒂文斯本以为肯顿小姐还会对自己留有一些情愫,事实却是:“可是一年一年地就这么过去了,爆发了战争,凯瑟琳也渐渐长大了,有一天我猛然惊觉我是爱我丈夫的。你跟某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你发现你已经习惯跟他在一起了。他是个善良、可靠的好人,所以是的,史蒂文斯先生,我已经渐渐爱上了他。”[1]309肯顿小姐用人间最朴实的“日久生情”的铁律,阐述了人间最真挚的爱情。尽管肯顿小姐在与史蒂文斯分别之时“眼里盈满了泪水”[1]311,但它们之间的爱情终究错过了。至此,史蒂文斯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在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1]158“心都碎了”是一种无奈的呐喊,同时也隐喻着大英帝国传统价值观在史蒂文斯内心的彻底崩塌。
与史蒂文斯无奈、怅然若失的内心世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码头上渐渐亮起的彩灯和从码头上人群中不时传来的喧闹欢呼声。外在环境的明亮喧嚣,不仅再次烘托了史蒂文斯的伤感情绪,而且也昭示了史蒂文斯的未来:只有摒弃传统的道德枷锁,回归人性的本真,才能尽显生活的无限光华。这样,作品用一明一暗两条线索,升华了主题。由此可见,第五天的叙述缺失,其实是史蒂文斯内在心灵的自我放飞与自我拯救。石黑一雄成功地运用文学艺术中外在形式的“空白”手法,引导读者去探寻和获得小说的内在意蕴,即史蒂文斯变化了的内心世界,从时间的“隐藏与空白”中凸显出作品特有的残缺美,也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节奏,本是一个音乐概念。美国著名哲学家、符号论美学家苏珊·朗格在《艺术问题》中把“有机的结构”“动力的形式”和“有节奏的活动”三大要素概括为营造艺术“形式美”的核心[3]。把节奏引入作品的分析中始于1969年托多罗夫提出的“叙事学”,即叙事节奏。托多罗夫从宏观角度着重探究了叙事节奏背后的普遍结构,诸如叙事的本质、形式和功能等。1972年热奈特发表的《叙事话语》,则从微观角度把叙事话语作为关注重点,探讨故事与叙事文本的关系,奠定了叙事学研究的范式。他指出:“叙事可以没有时间倒错,却不能没有非等时或毋宁说没有节奏效果。”[4]小说作为叙事体艺术,其叙事节奏在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正如朱光潜指出:“声音节奏在科学文里可不深究,在文学文里却是一个最主要的成分,因为文学须表现情趣,而情趣就大半靠声音节奏来表现;我因此深信声音节奏对于文章是第一件要事。”[5]
小说叙事节奏是文本语言在时间中的运动形式,它是通过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和叙事时间的长短变化所表现出来的特有的节奏感来吸引读者。《长日将尽》叙事节奏是通过时间的转换与碎片化语言展现出来的。在作品中,“这个事情让我想起……”“想起那个烦人的女佣……”“我忘不掉那个时候……”“我还记得”“根据我的记忆”“根据记忆”等碎片化语言,将史蒂文斯的回忆按照时间的转换,串联为一幅幅生动的生活图景,令读者心中充满惊奇、新颖和希望。作品在叙述史蒂文斯与肯顿小姐在达林顿府朝夕相处中生成的独一无二的、有默契的感情时写道:“当时我是多么喜欢从三楼的那几间卧室俯瞰大草坪以及远处那绿草如茵的开阔高地。那景色是否一如往昔,别来无恙?夏日的傍晚,那景色中总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现在我要向你坦白,想当初我不知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就站在一扇窗前,直看得心醉神迷。”“如果这回忆令人痛苦,敬请谅解。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次我们俩一起望见令尊在凉亭前来回徘徊的情景,他低头看着地上,就仿佛一心想找回他失落在那里的某样珍宝。”[1]162然后又说:“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情景居然也如此鲜活地留在了肯顿小姐的记忆中,真让人又惊又喜。的确,那肯定是发生在她上文提到某个夏日的傍晚,我还清楚地记得爬到三楼的平台,但见一道道橘红色的夕阳穿过每一扇半掩的卧室房门刺破了走廊上的昏沉。”[1]158这里,作者就以“当时我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些碎片化语言,追忆了肯顿小姐站在窗户前看风景的情景。
碎片化语言是小说叙事的一种崭新的表达方式。碎片化语言往往通过植入主体心理活动和读者心理期待将叙事场景进行碎片化重组,形成重复与落差的节奏与韵律,形成诗化般的艺术效果。碎片化语言是当代读者接受心理和文学艺术表现手法相互影响的结果。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储存在人脑中的记忆并不是一个平滑的、直线式的、不可分割的信息流,而是分块存储的、可以自由选择与调节的信息片段。当某个信息片段因某种特定因素被唤醒时,人们就会依据某种期待,把不同的信息碎片整合在一起,生成内在深意。由此可见,碎片化语言的重复,会形成一种和谐悦耳的节奏与韵律,让读者沉醉其中。主人公史蒂文斯正是通过碎片化语言将记忆碎片进行筛选和重组,展现出自己与肯顿小姐跌宕起伏的情感历程,表达自己与肯顿小姐最终错过所产生的物是人非之感,并让读者沉醉在强烈的节奏感中,通过对往事的追忆产生一种悲剧美。不仅如此,碎片化语言的重复也进一步加深了读者对主题的领悟与自我解读。作品主题(即史蒂文斯对自己管家生涯的反思)的呈现是通过史蒂文斯对达林顿勋爵态度的转变实现的。史蒂文斯对达林顿勋爵的态度有一个由“忠诚到怀疑再到否定”的过程。心路始于绝对忠诚:作为一心成为达林顿府最优秀的管家,史蒂文斯从不离开达林顿府半步,达林顿府隐含着浓缩了的大英帝国的一切美好,达林顿勋爵所坚守的立场代表着英格兰的荣耀。史蒂文斯不容许任何人对达林顿勋爵进行丝毫的反对或否定式评价。因此,当他第一次听到人们对达林顿勋爵的否定评价时,他坚决地认为,这些负面评价要么是“有些极端无知的报道居然指鹿为马”,要么是“傲慢自负所驱使的”,要么是“悖乎常理、罔顾事实的”,要么纯粹是“无稽之谈”。他断言:“爵爷之所以能够勉为其难地克服他那远为恬淡退隐的一面,纯粹是出于深厚的道德责任感。”[1]160
然而,随着旅程的开始,达林顿勋爵固有的完美形象,亦即由达林顿勋爵所代表的英国传统价值观开始崩塌。达林顿勋爵在战争中对犹太人的歧视,被德国纳粹分子利用等行为,使一向对其俯首帖耳的史蒂文斯产生了动摇,甚至不愿承认其曾为达林顿勋爵服务过。旅途第二天,面对有人质询“您当真曾为那位达林顿勋爵工作过?”[1]79~80,他含糊其辞地说:“哦,不是,我是受雇于约翰·法拉戴先生的,就是那位从达林顿家族手里买下那幢宅地的美国绅士。”[1]65同样的回答还发生在威克菲尔德夫妇来访之时。当威克菲尔德夫人刻意压低嗓音问他:“史蒂文斯,这位达林顿勋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你想必肯定是为他工作过的。”“没有,夫人,我并没有。”[1]64-65当别人进一步确认,“喔,那您就不大可能认识那位达林顿勋爵了”,他就转移话题说“我得上路了”[1]310。史蒂文斯尽力否认他与达林顿勋爵的主仆关系,表明他的认识开始发生了某些转变:他已无法完全认同达林顿勋爵。但颇具戏剧性的是他依然掩饰着自己态度的转变:他对新主人的解释是:“先生,在英国,一个雇员随便议论他前任的雇主是不符合礼俗的行为。”[1]164这番言论充分反映了史蒂文斯对达林顿勋爵以及所代表的所谓英国传统价值观的矛盾认知心理。他虽然不能完全认同达林顿勋爵的所作所为,但又在内心为达林顿勋爵辩解:达林顿勋爵只是缺乏政治头脑而被人利用,其本质是好的。这种阶梯式的落差心理形成的叙事节奏,使故事情节的转变既不突兀、也不沉闷,更符合读者的心理预期,从而使叙事顺理成章,达到了深化主题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