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对俄能源制裁特点、影响及启示

2022-11-21 07:48陈文林吕蕴谋赵宏图
国际石油经济 2022年9期
关键词:天然气制裁石油

陈文林,吕蕴谋,赵宏图

(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

能源制裁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俄罗斯全方位制裁的重要组成部分,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不断加码。此轮对俄能源制裁在声势、力度及规模上远超以往,但面临的阻力和反制也前所未有,实际效果远低于预期。虽然对俄罗斯经济及国际能源地缘政治的长远影响将逐渐增强,但囿于制裁本身的局限,特别是随着欧美能源经济困局日益加重,对俄能源制裁渐呈“虎头蛇尾”之势,或无果而终。不仅结束战争、颠覆政权等诸多目标是能源制裁无法承受之重,欧洲摆脱对俄能源依赖也恐遥遥无期,俄欧能源纽带将继续以某种形式维系。长期来看,能源政治化或寻求能源“脱钩”违背世界经济规律,只有扩大开放和深化合作才能更好地维护能源安全。

1 西方对俄能源制裁的演进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俄罗斯能源制裁不完全同步于其他制裁,但也呈现出范围逐渐扩大、程度不断升级等特点。相对于煤炭和石油,欧洲对俄天然气依赖程度更重,替代难度更大,因此欧洲对俄能源制裁经历了一个从易到难、从简单到复杂、从民间和企业层面扩展到政府层面、从煤炭逐渐拓展到油气等领域的过程。

1.1 第一阶段,项目及投资贸易限制

2022年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法令承认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为独立国家。2月22日,德国暂停了对“北溪-2”天然气管道的认证。2月23日,西方开启了对俄第一轮制裁,包括对俄杜马成员等的定向制裁和经济金融限制等。2月24日,乌克兰危机正式爆发后,第二波制裁开始涉及能源领域。一方面,制裁面向对俄能源投资、俄能源企业高级管理人员及与俄能源行业相关服务贸易,限制对俄出口特定商品和技术。2月25日,欧盟表示将禁止向俄出售、供应、转让或出口炼油领域的特定商品和技术。另一方面,一些大型国际能源公司接连退出俄罗斯。bp、壳牌、艾奎诺、埃克森美孚等先后宣布出售在俄项目股份,退出俄油气市场。

1.2 第二阶段,美、英等禁止从俄进口能源

2022年3月8日,美国宣布禁止进口俄能源,禁止从俄罗斯进口原油和某些石油产品、液化天然气和煤炭,禁止美国对俄能源部门的新投资,禁止美国人资助或支持在俄投资能源公司等;制裁俄天然气管道项目“北溪-2”公司与人员;实施对深水油气勘探开发设备出口管制等。与此同时,英国宣布禁止进口俄原油及成品油。随后,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先后宣布禁止进口俄石油,日本、新西兰等跟随采取相应制裁措施。相对而言,美、英从俄进口能源较少,实施能源禁令相对容易。在这一阶段,欧盟国家除限制俄油气公司贷款和债务融资及对俄能源投资外,多数欧盟国家明确反对禁止进口俄能源。

1.3 第三阶段,欧盟禁止从俄进口煤炭

随着乌克兰危机的升级,特别是在美国的外交压力下,从对依赖度较轻的煤炭着手,欧盟对俄能源禁运逐渐提上日程。3月29日,波兰表示将立法禁止进口俄罗斯煤炭。4月初,西方开始对俄第五轮制裁,重点集中在能源领域。4月8日,欧盟通过了对俄罗斯煤炭资源制裁的法案,宣布禁止进口俄现货煤炭。最初欧盟提出给成员国90天过渡期,但在德国等国家要求下延长至120天。8月11日,禁运开始正式生效。

1.4 第四阶段,欧盟对俄石油制裁一波三折

4月底至5月初,欧盟着手制定第六轮对俄制裁措施,石油禁运成为主要内容,欧盟提出到年底前逐步全面禁止进口俄石油。由于匈牙利、捷克等欧盟成员国反对,石油禁运方案迟迟未达成一致。5月31日,在同意给予匈牙利等国豁免后,欧盟原则上就该方案达成一致。而后因匈牙利对部分内容提出异议,协议直到6月2日才被批准,3日正式生效。欧盟决定在6个月内,停止购买俄海运原油,8个月内停止购买俄石油产品。到年底,欧盟从俄进口的石油将减少90%,并禁止为俄石油运输提供保险。不过,根据协议,依赖俄管道原油的成员国可获得临时豁免。

1.5 第五阶段,对俄能源制裁出现放缓趋势

石油禁令生效后,美欧能源危机进一步加重,俄罗斯在天然气等领域的反制也逐渐升级,西方对俄能源制裁开始出现裂缝。一是石油制裁面临“大撤退”。2022年6月,在七国集团(G7)会议上,西方提出对俄石油采取限价行动,预示着在同意限制俄石油收入的同时,允许更多的石油供应进入全球市场。7月底,为“避免对全球粮食和能源安全造成潜在的负面影响”,欧盟委员会推迟将俄石油贸易排除在海运保险范围以外的制裁计划。《金融时报》评论称,欧盟正在放松对俄石油制裁,贸易公司也开始积极咨询欧盟委员会“购买俄石油运往欧盟以外的国家”是否违反制裁。二是天然气制裁恐遥遥无期。欧盟对俄天然气高度依赖,2021年从俄进口天然气达1550亿立方米,约占进口总量的45%及消费总量的40%。2022年,欧洲天然气需求大幅增加,而替代来源短期内难以到位。特别是在俄罗斯对部分欧盟国家实施天然气断供和限供的情况下,对俄天然气制裁面临的阻力进一步加大,短期内恐难有实质性动作。2022年9月初,七国集团财长会议通过对俄罗斯石油设置价格上限的决议,但随后欧盟提出的对俄天然气限价行动因内部分歧严重而遇挫。

2 西方对俄能源制裁的主要特点

进入21世纪以来,历次西方对俄能源制裁均有明显政治意图,往往伴随着俄罗斯军事行动推进而不断升级。不过,欧盟的态度经常表现得十分犹豫和反复。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期间,从2013年11月至2014年7月约8个月的时间里,欧盟都未将制裁拓展到能源领域,最后的能源制裁也未触及俄罗斯能源利益的核心。与过去相比,此轮西方对俄能源制裁声势更大,涉及范围更广,但实质性动作相对有限,特别是欧盟对俄能源制裁举步维艰。除了时机对其不利外,西方内部分歧较大,俄反制能力更强,西方承受的能源经济代价也更大。

2.1 制裁力度前所未有,但时机不利

历史上的西方对俄能源制裁规模相对较小,例如2014年西方对俄制裁直接针对能源领域的措施较少,大多未触及核心行业,主要采取冻结能源行业有关个人和企业资产、将俄能源领域特定实体纳入行业制裁清单(SSI)、技术出口管制等措施。此次能源制裁不仅扩大了范围,还升级至禁止来自俄罗斯的能源进口。不过,此轮制裁时机对西方不利,难度也更大。2014年,美国页岩革命带来油气产量大增,经济疲软又致需求下降,国际油价大幅下跌,2015年底国际油价降至35美元/桶以下,2011-2013年长达3年的100美元/桶的时代终结。2021年以来国际能源市场一直处于紧平衡状态,能源制裁进一步加剧欧洲能源危机。俄能源收入远远高于上一轮制裁时期,底气更足。国际能源署(IEA)称,全球油价上涨、原油出口稳定抵销了制裁影响,2022年5月份俄石油收入反而有所增长。5月份,印度购买俄原油量比上月增长了近2倍。6月,俄石油出口量环比下降25万桶/日至740万桶/日,为2021年8月以来最低水平;但出口收入环比增长7亿美元,达到204亿美元,比2021年平均水平高40%。

2.2 内部分歧多,步调不一

西方尤其是欧洲内部对俄能源依赖程度差异大,能源制裁立场和力度也明显不同。在表面上西方“大团结”的背后,各自利益出现大分化。一是美、欧政策不一。美国对俄罗斯能源依赖小,对欧洲能源市场胃口大,不仅自己率先推出能源进口禁令,推行时间更早,涵盖范围也更广,还不断施压、怂恿欧盟等盟友及国际社会跟进,不断推动制裁“上纲加码”。欧盟对俄罗斯能源高度依赖,对俄能源制裁则显得步履维艰,且与美国保持一定距离,特别是德国等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对俄能源制裁。在制裁范围上,美国能源禁令涵盖石油、液化天然气和煤炭等几乎所有化石能源,且基本一步到位,欧盟则采取从易到难、从煤到油的措施,渐进推进。二是欧盟内部分歧大。欧盟内部成员国因对俄能源依赖程度不同而态度不一。在推行第六轮制裁时,捷克、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国一直反对禁止石油进口,导致制裁方案迟迟不能通过。斯坦福大学对俄制裁国际研究组称,欧盟对俄第六轮制裁是对俄施压的强有力武器,然而其推迟实施将使效果“打折扣”。对于以卢布进行天然气贸易结算,荷兰、波兰等国政府明确拒绝该提议,匈牙利、德国和意大利等则相对温和。意大利总理德拉吉强调,欧洲公司以卢布结算俄天然气不违反制裁规定。三是各国内部频现反对声浪。由于制裁效果未达预期,国内通货膨胀压力居高不下,美国内部面临的舆论压力不断增大,拜登的支持率跌至新低。在欧洲内部,对俄能源制裁的“双刃剑”效应日渐凸显,反对制裁的声音不断高涨。民调显示,不同意对俄实施制裁的欧洲人显著增加。此前对俄态度强硬的保加利亚开始加强与俄能源合作,德国舆论界也出现推进“北溪-2”管线审议的声音。

2.3 声势大于实际行动

乌克兰危机以来,西方频频通过各种渠道发表对俄能源制裁和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等方面的强硬措辞,但“雷声大,雨点小”,实际行动上不乏各种各样的妥协和变通。2022年2月24日到4月24日,欧盟进口俄罗斯能源金额比上年同期增加了1倍以上。在能源禁令下,欧盟仍是5月份俄石油出口最大目的地,占比约为43%。一是企业和民间“暗度陈仓”。制裁压力下,欧盟企业越来越多地使用模糊原产地的方法,油轮通过“曲线运输”或将俄原油同其他产地原油混合等“灰色”交易将俄油“瞒天过海”运往欧洲港口。政府也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前首席经济学家西蒙·约翰逊称,石油购买量上升不仅是长期合同问题,更是因为对廉价能源的需求。二是“灵活”解释制裁条款。在对俄能源的“刚需”与经济利益驱动下,各国尤其是欧洲国家“各显神通”,想方设法采取措施绕过制裁。7月立陶宛以执行欧盟制裁为由事实上封锁俄罗斯“飞地”加里宁格勒引发欧俄紧张局势进一步升级后,欧盟委员会紧急发布声明,表示并不禁止俄与其“飞地”之间的货物运输,表现出了附条件默许的态度。在俄暂停对德供气的压力下,加拿大亦给予欧俄“北溪-1”管道零件“有限可撤销”的许可证,允许零件运回俄罗斯。三是“务实”应对俄罗斯反制。对于俄罗斯出台的“卢布结算令”,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一改之前坚决反对态度,在经济压力下逐渐“服软”,按俄罗斯的要求开设了卢布账户。德国经济部表示,如果这些公司宣称已经履行了合同,支付了欧元,就不算违反制裁制度。5月欧盟出台指导性文件,暗示企业在俄罗斯银行开户不算违背对俄制裁。

2.4 俄罗斯反制力度空前

与此前应对西方制裁相比,俄罗斯在此轮能源领域的反制力度明显加大,打拉结合,“拿捏”欧洲软肋,全方位冲击制裁缺口。一是部分断供、限供天然气。2022年3月31日,俄总统普京宣布“卢布结算令”,要求“不友好”国家购买俄天然气时要用卢布结算。从4月底起,俄罗斯先后停止了拒绝以卢布支付的保加利亚、芬兰、丹麦和荷兰等的天然气供应。6月中旬,俄以设备维修和制裁等为由将“北溪-1”天然气管道输欧(德、意、奥、斯洛伐克等)天然气削减了60%。7月初,俄以相同理由暂停对德供气10天,迫使德政府出面劝加拿大归还相关部件。在恢复“北溪-1”供气后,于7月27号将“北溪-1”输气量削减至产能的20%。2022年9月2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宣布,“北溪-1”管道因设备故障将完全停止输气。二是针锋相对,各个击破。针对美英能源禁令,俄罗斯一方面禁止向英出口天然气,另一方面威胁禁止向美国出口铀(俄铀占美进口的16%),宣布将美在俄能源资产国有化。同时采取价格折扣、转向亚洲市场、以能源外交维持与“欧佩克+”成员国既定协议等对冲能源制裁。印度不顾西方反对积极扩大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和煤炭等,并加快探讨用欧元、卢比乃至人民币等非美元货币结算的步伐。三是加速能源战略“东移”和“南进”。俄罗斯一方面深化中俄能源战略合作,推进中俄管道天然气谈判等相关项目合作;另一方面,瞄准南亚新市场,加深与印度和巴基斯坦等能源合作。巴基斯坦与俄签署协议,加快启动“巴基斯坦溪”天然气管道建设。

3 西方对俄能源制裁的实际效果及影响

鉴于欧俄能源高度相互依赖,国际能源市场持续处于紧平衡状态,俄罗斯反制能力和力度显著增强等,此轮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俄能源制裁虽然来势汹汹,但制裁的实际效果明显低于预期。不仅欧盟国家付出了极为惨重的能源和经济代价,能源困局加重,而且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的目标也恐遥遥无期,同时冲击了国际能源市场,拖累了世界经济复苏势头。

3.1 对俄罗斯经济影响低于预期

在美欧全方位能源经济制裁影响下,西方石油公司退出,投资下降,技术受限等,将不可避免地使俄罗斯能源生产和出口受到冲击。据国际能源署预测,俄罗斯的石油出口量约缩减250万桶/日,约占俄现有出口量的30%及全球供应的3%。但几个月来,由于大宗商品价格高企和俄能源继续出口,战争和能源经济制裁对俄罗斯经济的打击相对减轻,制裁对俄经济的打击显然未达到西方预期。一是印度和中国进口增加部分弥补了欧美减少进口带来的缺口。中国从俄罗斯进口的原油及石油产品增加了近25万桶/日,2022年6月中国成为俄原油最大买方,占6月份俄罗斯原油出口总量的40%。3-5月,印度购买俄罗斯石油同比增加了6倍,从几乎不进口俄罗斯石油,到取代德国成为俄第二大出口目的地。二是高油价背景下俄能源收入不降反升。制裁导致俄石油出口下滑,但油价上涨使俄5月份收入增加17亿美元。6月,俄石油出口量环比下降25万桶/日,为2021年8月以来最低水平,但出口收入比2021年平均水平高40%。据国际能源署估计,俄2022年油气销售额将增至2850亿美元,比2021年高出20%。三是负面经济影响的显现尚需时日。近期内俄罗斯经济似乎比预期的更能抵御能源经济制裁。卢布经历暴跌之后逐渐恢复,成为2022年全球外汇市场的佼佼者,2022年8月初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上调俄2022年经济前景预测,将萎缩8.5%调整为萎缩6%,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西方制裁已经失败。

但总体看,制裁对俄罗斯经济的冲击主要体现为长远影响。有西方经济学家认为,由于国际制裁和企业外逃,长期来看俄罗斯经济将面临崩溃。欧亚集团预计,俄罗斯经济活动将持续长期下降,最终导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相比战前水平收缩30%~50%。

3.2 国际能源市场震荡加剧

俄罗斯是世界第一大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国,西方对俄制裁已经并将继续对能源市场产生重大影响。据国际能源署报告,禁止俄罗斯能源出口将推升价格,加剧能源危机。2022年5月6日,国际能源署署长法提赫·比罗尔指出,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将对全球能源市场产生严重后果。乌克兰危机爆发,令近一年来不断上行的国际油价屡创新高,布伦特原油价格一度冲到近140美元/桶的高位,国际油价第三次进入“100美元时代”,据世界银行预测,2022年能源价格将上涨52%。6月,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预测,如果西方真的实现了制裁俄石油和天然气的既定目标,原油价格可能升至150美元/桶以上的创纪录水平。但宏观经济前景恶化将抑制石油需求,近期布伦特原油、WTI原油价格跌至100美元/桶以下。同时供应方面仍存风险,全球石油库存仍处于极低水平。由于欧盟对俄石油禁令将于年底全面生效,石油市场可能会再次收紧。国际能源署称,石油市场很少像现在这样充满不确定性。

3.3 拖累全球经济复苏

能源价格上涨带来高通胀,多国面临输入型通货膨胀风险,经济衰退风险上升。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2年除少数大宗商品出口国受益于价格上涨以外,大多数经济体都将面临更低的增速甚至衰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2022年4月预测全球GDP增速为3.6%,较1月预测下调了0.8个百分点。世界银行6月最新预测将2022年全球经济增速下调至2.9%,较1月下调1.2个百分点。花旗集团称,全球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已近50%。但也应看到,随着能源转型不断推进,各国试图降低对化石能源的依赖,类似于上世纪70年代能源危机引发滞胀的风险也在相应降低。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研究,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石油依存度(产生100万美元GDP所需要的石油量)一直在降低。

3.4 欧洲能源经济困局加重

欧洲对俄能源依赖严重,俄罗斯是欧洲最大的石油、天然气、煤炭供应国。2021年,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和煤炭分别约占欧盟消费的37%和20%,从俄进口的石油约占欧盟进口的25%。欧洲跟随美国发动“自杀式制裁”代价沉重,其经济发展、民生水平提高及绿色转型进程均遭迟滞。一是能源危机加剧冲击社会稳定。乌克兰危机后,“能源荒”进一步发酵,能源价格飙升,天然气、电力等短缺更加严重,人民生活水平受到极大影响,抗议不断。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宣称必须为“危急情况”做好准备,并称自己的洗澡时间都缩短了。欧盟委员会还计划提案建议成员国将公共建筑冬季供暖温度控制在19℃,将夏季制冷温度限制在不低于25℃,以应对潜在的“供应突然中断”。二是欧洲经济受重创。欧盟委员会预测,欧盟年通胀率将于2022年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欧元区为7.6%,欧盟整体为8.3%。其中,能源价格和粮食价格是推升通胀的主因。欧洲央行的加息也给经济带来新的下行压力。德国财政部长林德纳也表示,欧元区存在“真正的滞胀风险”。三是拖延低碳转型。为保证能源供应,欧洲不得不重启煤电。德国、奥地利已宣布紧急重启煤炭发电站;荷兰此前将化石燃料发电限制在电力输出总量的约1/3,近期则取消了对化石燃料发电站的所有限制。重启煤电引发对欧洲能源转型进程的担忧,2022年全球煤炭供应投资或增长10%以上。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警告,欧洲应利用此次危机推动转型,而非倒退到肮脏的化石燃料。国际能源署署长法提赫·比罗尔称,对加快清洁能源转型大规模投资是唯一持久的解决方案。

3.5 美国成为最大赢家

虽然能源和粮食等价格飙升,令美国通胀水平创40年来新高,美国环保组织联盟呼吁拜登利用《国防生产法》加大对可再生能源的部署力度,同时应对乌克兰危机的影响和气候变化的冲击,但总体上,美对俄能源制裁代价较小,或成为对俄能源制裁的最大赢家。一方面,美国对俄能源依赖度较小。自1990年代起,美国从加拿大进口石油比例显著上升,加拿大现已成为美石油进口的最大来源国。2021年,美国从加拿大进口石油(原油+成品油)占其进口总量的51%,进口原油占其进口总量的62%;从俄罗斯进口石油仅占美国进口总量的8%,进口原油占其进口总量的3%。另一方面,多方渔利。通过对俄能源制裁,美国实现“一石三鸟”,既打击了俄罗斯,控制了欧盟,还扩大了能源出口,成为争夺欧洲天然气市场的最大赢家。美国、沙特阿拉伯、俄罗斯是全球油气供给侧的“三驾马车”,对俄能源制裁冲击俄能源生产与出口,美国对欧能源出口大幅度增加,能源话语权显著上升。乌克兰危机后不久,美国与欧盟签订多项液化天然气出口大单。2022年5月美国出口729万吨液化天然气,同比增长12%。

4 思考与启示

能源制裁是乌克兰危机后美西方全面打压俄罗斯的主要内容,未来走势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乌克兰危机的进展情况。虽然未来能源制裁的具体政策和措施等方面仍存诸多变数,但结合历史经验和当前发展态势,可以基本确定其“虎头蛇尾”甚至无果而终的结局。囿于能源制裁本身的局限性,特别是欧俄能源高度相互依赖性,此轮美欧对俄能源制裁虽然力度和声势高过以往,但也难以摆脱以往能源制裁的命运。欧盟对俄能源制裁在七国集团峰会期间开始出现某种程度的“软化”迹象,石油制裁开始出现种种缺口,天然气制裁或胎死腹中。欧洲能源来源多元化步伐明显加快,但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的目标仍恐遥遥无期,欧俄能源纽带将在激烈的能源和地缘政治博弈中得以维系。

4.1 能源制裁往往无果而终

能源制裁的实质是以经济手段实现政治外交目的,此轮美欧对俄能源制裁也是能源问题政治化和武器化的结果。历史经验表明,被制裁国家很少会因为制裁压力而“改变其行为”。历史上由联合国或西方实施的能源制裁虽然都对能源输出国的石油出口和经济民生等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加剧了其经济和社会困境,但在政治目标方面多不尽如人意,更多情况下是一种事后惩罚,无法阻止战争或改变被制裁国的外交政策。例如联合国对伊拉克多年的石油禁运对萨达姆政权的打击有限,联合国制裁没能制止南非的种族隔离。同样,多年来对伊朗的石油禁运虽然加剧了其经济和社会困境,但依然无法实现孤立伊朗、阻止其发展核武器甚至是颠覆其政权等长远和重大目标。

历史上的能源制裁往往是政治经济实力强大的一方对相对弱小一方实施的非对称性经济打击,但俄罗斯综合实力与美欧接近,在能源层面与欧盟高度相互依赖。尤其是在国际能源市场紧平衡的情况下,对俄制裁力度越大,欧美自身付出的代价越沉重,反对和质疑的声音也越大。在2022年5月下旬举行的欧盟特别峰会上,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国认为对俄石油禁运将对本国经济造成重大影响,坚决反对“禁油令”,欧洲舆论也开始质疑对俄制裁是否对欧伤害更大。7月份欧盟的制裁修正案是一次“大撤退”。国际能源署警告,欧洲必须做好应对俄在2022年冬季切断所有天然气供应的准备。国际能源署署长法提赫·比罗尔警告,若欧盟成员国不采取措施提高能源效率,将面临冬季限额配给的风险。

当前形势下,西方对俄能源制裁更多是一种政策宣示,或是对俄罗斯的惩罚,不仅短期内无法改变俄罗斯的决定,结束乌克兰危机,而且长期看更迭普京政权、改变其外交战略等目标实现的可能性更低。能源制裁对俄经济的冲击更多集中于长远影响,迄今的事态发展表明制裁效果不佳,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美欧能源经济制裁提高了俄罗斯行动成本,但所有努力都未能使俄罗斯放弃其在欧洲的重要安全利益以及其他至关重要的国家利益。欧盟委员会负责经济事务的委员真蒂洛尼近日表示,仅依靠制裁并不能停止乌克兰危机,欧盟在打击俄罗斯经济和降低对成员国影响间寻求平衡。

4.2 欧洲能源困局主观原因大于客观原因

西方语境下,当前不断加剧的欧洲能源困局往往被视为俄欧能源博弈的结果,主因是欧盟对俄能源的高度依赖和俄罗斯的能源“武器化”。实际上,当前欧洲能源困局在某种程度上“与能源无关”,主要是欧洲把能源问题政治化、盲目跟随美国主动发起“自杀式”能源制裁的结果。对俄罗斯能源依赖是欧盟软肋的提法并不准确,欧洲的最大软肋在于战略上的不自主。

第一,俄罗斯并非欧洲能源安全的主要威胁。所谓被俄罗斯“断供”的欧盟能源危机实际上是欧洲主动采取能源经济制裁的结果。多年来,美欧一直谴责俄罗斯使用能源武器,但实际上多次能源争端均为间接争端,并非直接针对欧洲。过去数十年,俄罗斯对欧能源供应相对可靠,并非欧洲能源供应安全的主要威胁。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德国能源机构负责人斯蒂芬·科勒(Stephen Cohler)表示,德国不需要减少对俄依赖,因为俄罗斯在过去40年中从未中断过对德国的能源供应。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普京一再强调不会切断对欧天然气供应。在乌克兰战火纷飞、天然气费用支付困难重重的大背景下,途经乌克兰的天然气管道仍正常供气。

第二,战略上不自主是欧盟最大软肋。能源的政治化和武器化成为俄欧能源关系恶化主因,欧盟追随美国,寻求能源“脱俄”主要出于地缘政治考虑,是不顾成本和自身命运的“自杀式”攻击。美国是俄欧能源关系恶化的主要推手,在乌克兰危机之前就不断敦促欧盟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寻求能源来源多元化,强行拓展本国能源出口市场。危机爆发后,美国对欧施压,使其禁止进口俄罗斯油气和煤炭。欧洲能源出现困局的原因,究其根本在于其未能真正实现战略自主,制定并实施符合自身利益的对俄关系战略,只能将美国的敌人视为敌人,跟着别人的调子跳舞。未来,欧盟或将进一步丧失能源和战略自主权,摆脱能源安全困境希望渺茫。2022年6月,普京在圣彼得堡经济论坛发表演讲,称欧盟终于失去了政治主权。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只有当欧洲“从美国的威士忌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命运是由自己而不是美国掌握时,俄罗斯与欧洲的关系才有可能修复。

第三,自身政策失误使欧洲作茧自缚。在对俄能源进口依赖与俄美欧地缘政治博弈、能源低碳转型等相交织中,欧洲试图左右逢源平衡多重目标,但囿于政策矛盾和内部分歧等时常陷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一方面担心俄能源供应不足,另一方面却跟随美国对俄挑衅。欧洲对俄能源依赖严重,符合其经济与能源安全逻辑的战略应该是加强与俄能源合作,但出于地缘政治和能源转型等考量,欧洲能源和外交政策往往背道而驰。欧洲长期依赖从俄罗斯进口的能源,并从相对低价的俄罗斯能源中收益。对俄能源制裁,如果说美国是在逆潮流而动的话,那么欧洲就是在违背经济规律办事。欧洲的所谓能源安全威胁多是出于想象或是主动制造出来的,俄罗斯经济高度依赖对欧能源出口,其在能源领域针对欧盟的举措或者所谓的使用能源武器多是被动反击与反制。

4.3 利益融合比“能源独立”更能促进能源安全

全球能源市场高度一体化,所有的市场参与者都必须面对能源市场的剧烈波动而不能独善其身,没有一个国家可以成为能源的“孤岛”。欧洲摆脱对俄能源依赖违背经济规律,实现难度大,即便最终如愿,也离能源独立相去甚远。能源自主不等于“关起大门”,也不等于所谓的“能源独立”,只有进一步扩大开放,深化国际能源合作,才能更有效地保障能源安全。

欧盟与俄罗斯能源高度相互依赖,欧洲摆脱对俄能源依赖主要是出于政治和安全上的需要,并不符合经济发展和市场规律。虽然可能在短期内取得一定进展,但长期看政治规律终究会让位于经济规律。他国替代不仅需要时间,而且面临更高的成本。能源可再生能源化是一个长期、复杂和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在现有技术条件下,一国可再生能源比例越高,传统能源安全风险越突出。即使欧盟经过巨大努力并付出高昂代价最终摆脱了对俄能源依赖,也离所谓的“能源独立”相去甚远。鉴于自身资源禀赋的不足,欧洲化石能源高比例进口不可避免。如果把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变成对美国及其他地区的能源依赖,虽然可能多元化程度更高,但来自中东、北非等地的各种政治和安全风险并未根除。

进入本世纪以来,欧洲多次提出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的口号,但对俄能源依赖度总体上不降反升。在危机爆发和能源制裁初期,欧洲从俄进口的能源显著下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欧俄关系趋缓,能源贸易与投资等均呈“断而后续”的状态。2014年能源经济制裁实施后,德国对俄直接投资确实一度“消失”。但仅一年后,德国企业就再度回归,向俄罗斯投资18亿美元,2016年又投资21亿美元,甚至比起制裁前有过之无不及。与此同时,俄罗斯天然气占欧洲天然气总需求的份额从2009年的25%增至2021年的32%。在截至2020年的过去10年间,俄罗斯对欧盟和英国的管道天然气出口量增长了1/5。虽然此轮能源制裁力度更大,短期效果更明显,持续时间也可能更长,但摆脱历史周期律的几率并不高。

能源经济“脱钩”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发展的“脱轨”。欧盟下决心摆脱对俄能源依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方国家尝试与俄“脱钩”及去全球化的趋势。硬脱钩是政治家在国际政治博弈中使用的议价筹码,违背经济规律,也终将让位于经济规律。脱钩或转移产业链意味着巨大的财务成本,而企业行为最终是由经济利益而非地缘政治驱动的。在地缘政治危机和能源制裁大背景下,能源合作短暂中断或减弱不可避免,但一旦形势缓和或代价过高,相关方必然会采取经济利益最大化的方式,重新开始能源贸易与合作。特朗普上台后对华加征关税,极大推升了美国民众的生活成本,近期拜登政府出现取消部分对华关税的声音。当前部分国家极力推动的对华能源和经济“脱钩”虽然会增加中国发展成本,迟滞产业升级,但难以逆转中国产业竞争力不断增强的大趋势。欧美的所谓能源经济“脱钩”,最终很可能自食其果,导致自身发展的“脱轨”和竞争力的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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